天光從遠處的陰暗裡露出一線,很快又被濃雲吞沒,隻隔著昏暗的天色透出些雲光。
吳征洗凈瞭身體,欒采晴還為他梳瞭個頭打點清爽,這才施施然地弓身穿過甬道,背倚山壁側坐在洞口山崖邊,隻是一身衣衫破爛臟污,俱是些幹透瞭的暗紅鮮血與黑漆泥污。
從山崖向下望去,這座山峰比起昨夜還要被圍困得結實。山道裡設置瞭諸多鹿角,陷坑,不是道路的地方也多有弓兵把手,更不用說山頂上諸禽待命,直把璃山左近打造得像座牢籠一般。
這些士兵不僅精還多,放在平日裡足以攻打一座守備完善的城池,這樣的滅城武力如今不過為瞭吳征一人而已。放眼望去,遠處隱隱可見還有增援不斷趕來,不把吳征活活困死在這裡誓不罷休!
吳征左手把玩著幾顆碎石,右手又拿瞭顆拳頭大小的大石頭,不斷地拋起又接住。他一現身,山腳下數千道目光便齊刷刷地向洞口處射來。吳征拋瞭幾下大石,見不善的目光越來越多,手掌運勁,那大石發出咯咯哀鳴之後,砰地一聲被捏成瞭碎石。
山下的兵丁並非個個目力深遠,但大內高手們都看得心驚膽戰。吳征手一揚,石子破空之聲大作,直似勁弩發射一般!
“提盾!”嚴自珍天雷滾滾般的大喝聲從山頂爆起!吳征一現身燕軍便嚴陣以待,在他拋灑石子的范圍之內,早有些反應快速者舉盾於頭頂。須臾後鐺鐺鐺之聲大作,碎石子像一柄柄重錘砸在精鋼盾牌之上。力道之大,持盾的精壯甲士有五六人嘔出一大口鮮血。
“呵呵,上頭的朋友,要不下來聊兩句?”
吳征爽朗的聲音隨著他左手連彈,將掌心的碎石一顆顆漫無目的地彈射出去。勁風呼嘯,遠觀者尚且不寒而栗,若是石子彈射的目標,更是連連驚呼手忙腳亂。
“本公主在這裡尋歡作樂,誰敢來打擾?老娘要她的命。”欒采晴從吳征肩側探出螓首,若離孤峰較遠,視角略平直,便能見她藏在吳征身後的嬌軀裸瞭半片香肩,似乎衣不蔽體。美婦囂張跋扈,耀武揚威瞭一番,在吳征耳邊悄聲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暗器功夫多厲害。”
“哈哈。”吳征低笑瞭一聲,回手在她臉頰上刮瞭一把,朗聲道:“嚴先生,簡先生,公主的懿旨已下,兩位還是不要下來的好。”
威嚇震懾,足以免去許多不必要的爭鬥。吳征當下內力充沛原本不懼,也不想多耗費氣力。山洞裡再安全,陪伴的佳人再溫柔,終究還是要出去的。他們兩人的言語也小心地拿捏著分寸,既要顯得有恃無恐,更不敢徹底激怒欒楚廷。要是這位皇帝真的動瞭雷霆怒火親臨前線來犯險,鼓起燕軍的悍勇血性,即使有這座山洞為憑也未必安全。
嚴守這座山洞,一直死守到祝雅瞳和陸菲嫣前來匯合,才是當下最佳選擇。
二人“率性”的話語果然起瞭作用,燕軍雖軍容齊整,吳征目光掃過之處,人人露出恐懼與氣餒之色。說一千道一萬,最終還得靠實力說話,吳征蓋世的武功在山崖之上就成瞭高不可攀的神祗。就算是大軍一擁而上用攻城之法,被他雨點一樣的石子擲下來,攻山的燕軍隻怕未到山腰,先死一半。世間也始終傳聞吳征有神妙的雙修之法,山洞裡還有欒公主這樣的尤媚之物陪伴,想要耗死他又得到猴年馬月?
不如幹脆就候在這裡,等他吃光瞭食物自己出來算瞭!
以燕兵多年征戰的軍紀,沒有人敢說出這句話,但這樣的想法在絕大多數燕兵心裡根本情不自禁。地形大劣之下,這種添油般上去送死的仗,誰來打都會覺得窩囊。
嚴自珍守在山頂,簡天祿暫不知去向,吳征極目張望,燕軍裡也沒見到雲梯,繩索之類的攻山軍械。威懾卓有成效,吳征輕聲道:“他們在玩什麼把戲?真準備就等著我們自己出去?”
“不知道……”欒采晴親昵地倚在吳征肩頭,嬌軀輕扭著像在發浪,在吳征耳邊道:“我倒在想一件事。你說,欒楚廷會不會來?”
“我猜他還是會的,隻是在等待一個時機。呵呵,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來的時刻便是決戰!”
“不錯。”見吳征思路清晰,並沒有因眼下短暫的安逸放松警惕,欒采晴贊許道:“他一定會來,他在等一個人。”
“你是說……蒯博延?”吳征撇瞭撇嘴,燕國高手凋零所剩無幾,夠得上臺面和吳府過過招的也沒旁人。眼下想要殺死祝陸吳三大高手,非蒯博延前來助陣不可:“會來嗎?”
“會的。傳密旨,令蒯博延悄悄入京,不得驚動沿江軍務,來到長安之後藏匿行蹤,隻等雷霆一擊。”欒采晴呵著香風道:“你是不是給韓鐵衣傳瞭訊?”
“楊興昌見到鐵衣或是雁兒,把這裡情況一說,他倆都會心中有數。眼下的局面……多半他們料得到,至少會提前有所準備。”吳征沉吟道:“我們困在這裡不知外界動向,說不定鐵衣已在江岸邊動作頻頻,牽制蒯博延不敢妄動。蒯博延不來,欒楚廷便不會來。”
“你錯瞭。”欒采晴捅瞭捅吳征的腰眼,示意他莫忘瞭滿不在乎的神情,道:“你說的這些,若楊興昌見的是韓歸雁,你的寶貝雁兒擔憂你的安危,決計不會犯險,那結局定然如此。但若楊興昌先見瞭韓鐵衣,呵呵,我看就未必咯。”
“什麼意思?”
“韓鐵衣那個人看著溫文儒雅,他有多狠你知道的吧?”欒采晴索性把下頜架在吳征肩頭,十分親昵道:“他多少次劍走偏鋒,鋌而走險?這次也不會例外,對他而言,要做便要爭取最大的利益。反正你都已經深陷困境,陷得深點,還是多陷幾日又有什麼?嘿,你那個大舅子還是妹夫的,不是個善茬。”
“不是吧……”吳征愣愣地眨瞭眨眼。他讓楊興昌先去稟報,就是為瞭讓韓歸雁兄妹倆知道自己處於危險之中,務必想方設法為自己分擔壓力。聽欒采晴這麼一說,吳征越發覺得她說有道理:“鐵衣這是要把我賣在這裡當誘餌,等蒯博延來瞭,燕軍群龍無首,也沒人是他的對手,他好大展宏圖什麼的……”
“嘻嘻,反正我是這麼看的,換瞭你在韓鐵衣那個位置,你就算決斷下得慢點,也還是一樣的選擇。”欒采晴咬瞭咬吳征的耳垂,道:“我有回聽得她們說,韓老將軍贊你有顛倒乾坤之能,就是得逼著你,把你放在最危險之處,否則你也無從發揮。韓鐵衣繼承韓老將軍之能,必然也是一樣的落子之法。哪,一局棋下到現在,你被困在這裡,執棋者是韓鐵衣,他要收官子,俗手本手他根本就看不上,連妙手都未必能滿足他的胃口,他要下的是一記鬼手,足以決定全局,改天換日!這一記鬼手啊,韓鐵衣是落定瞭的。”
吳征臉皮抽瞭抽,道:“鐵衣是料定瞭欒楚廷對我恨入骨髓,必然會調蒯博延入長安增援。蒯博延想要不來,唯一的可能便是葬天江裡戰事已起,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鐵衣這記鬼手不僅要下,還得後手再下,等這裡鬧翻瞭天,蒯博延分身乏術他才鬧騰起來。可是這一記鬼手兇險之極,別把我交代在這裡。”
“那是你的事情瞭……”欒采晴倒不顯驚慌害怕,蠻橫道:“反正明年我要掛吳府的桃符。”
“做人怎地這麼難啊。”吳征暗忖燕國剩下的四大高手不日就將集結。單打獨鬥,吳征誰也不怕,可眼下金鎖橫空本就難以脫身,再多上個蒯博延,就算匯合瞭祝雅瞳陸菲嫣,也是難上加難。
“這兩日若是打起來,有機會就搶幾隻獅頭鷹來。”
吳征記下。欒采晴雖鎮定自若,但看她的樣子也沒什麼脫身良策。眼下的局面,誰來瞭也就一路打將出去一招,瞞天過海那是休想。想通瞭這一節,吳征也不做旁的指望,安心穩守洞口,等待祝雅瞳傷勢恢復後前來匯合再做打算。
晴瞭大半日,午後又下瞭場豪雨,直到黃昏燕軍除瞭團團圍困把守要道之外,似是被吳征打壓瞭士氣,也沒更多的動作。晚飯時分,吳征與欒采晴坐在洞口就著清水啃幹糧,山腳下的燕軍兵營裡送來十餘口大肥豬,燃起篝火烤得滋滋油香直冒。
吳征與欒采晴接連幾日睡不安寢,食不甘味,就連幹糧帶得也不多,需得省吃儉用,隻在餓得狠瞭才啃上幾口略微充饑。吳府裡美味佳肴無數,烤肉這等粗糲之物平日偶有,他們也是淺嘗輒止。今日那烤肉香飄璃山,對兩人而言確確是種難熬的折磨。
“香嗎?”
“沒你香,肯定也沒你的嫩,沒你的軟。”
“去。今晚別想碰我!”兩人說說鬧鬧,璃山暗流湧動,空氣幾乎凝固。吳征與欒采晴固然心神微亂,山下的士兵又何嘗不是心驚肉跳,烤豬雖香,吃在嘴裡也是焦慮難安。吳征看燕兵的模樣,這一日將無戰事,但欒采晴所說也是實情。大敵當前,幹糧將盡,的的確確需要將體能盡可能地節省,以備大戰。
“抱著你總可以吧?”吳征大喇喇地將美婦摟在懷裡,依舊駐守著洞口道:“想不到欒楚廷居然忍得。”
“是呀,我也沒想到,這真是最壞的局面。”
吳征與欒采晴雙修之後,精神健旺,內力充沛,幾乎不亞於自己巔峰之時。他最期盼的,便是燕兵在欒楚廷的天子之怒下強行攻山。早間現身洞口先來瞭個下馬威,燕兵慌慌張張地前來攻打,他有七八成的把握可以擊退來敵。燕兵對他心存畏懼,攻山失敗後必然士氣大挫,戰戰兢兢。如此一來,他們逃生便多瞭幾分可能。
可欒楚廷能容許燕兵圍而不攻,不僅是他決心之大,更是不驕不躁。隻消皇帝不下聖旨,拖下去對燕兵隻有好處。吳征的威壓他們過一日便會適應一日,吳征內心的恐懼也遲早會暴露出來。燕兵若是克服瞭恐懼一關,戰力必然大增!吳征更擔憂的是,和他們被困山洞無可奈何不同,燕軍按兵不動,背後有足夠的人手做更多的準備,對自己的威脅隻有與日俱增!
“這要打起來,恐怕直接就是決戰咯……你怕不怕?”吳征瞇著眼,看著天邊的最後一抹亮光被黑暗吞沒,摟著欒采晴的臂膀也緊瞭緊。
“本該很怕的,但是好像也沒那麼怕,你說奇不奇怪?”人力有時而窮,吳征武功再高終究不能萬人敵。燕兵要是發瞭狠,像攻打壽昌城一樣無休無止地輪攻,吳征又能撐下多久?終究是個絕境之地,說一點都不怕純是騙自己。
“至少還得支撐兩日。”吳征伸出兩根指頭晃瞭晃道:“最好再讓我們多歇一日。”
“還有八個饅頭,兩張幹餅,今晚我們不食,若無戰事,每日一人兩個饅頭,小半張幹餅。待下面一有攻山的動作,就把剩下的都吃瞭。”欒采晴自傢都說得好笑,歷來錦衣玉食的公主拿幾個饅頭幹餅在精打細算舍不得吃。這麼一想頓時嬌蠻發作,倚在吳征懷裡連連擰身道:“等回瞭府邸你得給我做一大桌子好菜,你要親手做。”
“那還不簡單。”兩團碩大軟肉在懷裡磨來蹭去,卻不能一親芳澤的滋味不好受。吳征恨恨地將手中小半隻饅頭塞進嘴裡狠狠咀嚼,饅頭已又幹又硬,哪比得上剛出籠時白白胖胖,松軟噴香。吳征一扭頭,不敢再去看山下烤得油花直冒,金黃焦香的大豬。
……………………
璃山不平靜,長安城西南數百裡的太白山一樣劍拔弩張。
大內高手追蹤至此後,又急調來左近的燕軍圍困搜山。太白山是秦嶺分支一脈,方圓百裡,山高林深,要找出三兩個人談何容易,一時難覓蹤影。吳征走後不久,天光放亮,陸菲嫣護著祝雅瞳與屈千竹在山洞裡藏身。祝雅瞳閉目運功療傷,屈千竹武功全失,奔波之後精力不濟,不久便再撐不住打坐著沉沉睡去。
陸菲嫣心中忐忑不安,在洞中呆著坐立難安,索性離開洞窟在附近尋瞭棵大樹,躍在林蔭中藏匿身形,哨探四方。大片的燕兵自山腳下一步步地搜山,空中還有大內高手們哨探阻截。陸菲嫣並不擔心眼下的危機,祝雅瞳尚能勉力自保,憑自己的武功要護她們二人周全不難。且熬過一日,祝雅瞳便能恢復一分,這裡隻會越來越安全。陸菲嫣的一顆芳心全飄在吳征身上,隻身去闖龍潭虎穴,即使吳征已武功絕頂,仍叫人魂牽夢縈。激戰丘元煥過後,陸菲嫣也有虛弱之感,吳征必然也損耗巨大。長安城守備森嚴,要救欒采晴再安然離開比登天還難。陸菲嫣擔心不已又別無餘法,吳征既將祝雅瞳托付給自己,眼下再擔心也必須先護得祝雅瞳周全為先。
守瞭大半日,陸菲嫣瞧見山下兵丁起瞭陣騷亂,兩隻獅頭鷹脫離陣列向長安飛去。隔得遠瞭陸菲嫣看不清鷹背上的人,隻覺此後燕兵搜山的腳步明顯加快瞭許多,入瞭夜之後燕兵便就地駐紮,不再搜山。陸菲嫣心中焦急,她也想不到吳征這麼快就在長安露出行蹤。看這狀況,離去的兩人明顯是欒楚廷的貼身護衛,算算路程,兩人當已趕到長安,吳征身上的壓力之大難以想象。她雖知以吳征的武功與智慧不致胡搞一氣,自己又是關心則亂,神思不屬。好的是,這兩人一走,太白山一帶再沒人是她的對手。
思前想後,林木間清新的空氣也讓陸菲嫣感到氣悶。見燕兵不再搜山,美婦輕巧地躍下樹梢回到山洞,屈千竹依然沉睡不醒,祝雅瞳卻已收瞭功,正就著清水吃著小半塊饅頭。
“讓她再睡會兒,我點瞭她的睡穴。”見陸菲嫣神情恍惚,祝雅瞳朝屈千竹挑瞭挑眉,又道:“妹妹在擔憂?”
“嗯。”陸菲嫣坐在祝雅瞳身邊,也拿起塊饅頭隻啃瞭一小口,隻覺苦澀難咽實在吃不下,索性喝瞭幾口清水道:“有兩人乘大鳥離開太白山,走得匆忙,想是趕回長安去瞭。燕兵天黑後就不再搜山,我覺得他們在等。”
“征兒那邊動瞭手,好快……”祝雅瞳也露出沉思之色道:“八成是欒楚廷快刀斬亂麻要殺欒采晴,征兒被迫之下,不得不出手。”
陸菲嫣此前隱隱也猜到,但始終不敢深想下去。聽得祝雅瞳所言證實瞭一切,不由心驚肉跳。但看祝雅瞳雖沉思間神情有些凝重,卻沒有驚慌之色,又生起一線希望道:“那……之後會怎樣?”
“嘻嘻。”一看陸菲嫣的樣子,祝雅瞳就知她擔心吳征,芳心大亂,她忙寬慰道:“既然那兩個護衛火急火燎地趕瞭去,征兒自然已經得手。脫困嘛就未必,我看暫時還沒人奈何得瞭他。”
“可是……”陸菲嫣依然放心不下,恨不得能目視千裡之外,親眼看一看。
“妹妹別著急,對瞭,你覺得欒采晴這個人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祝雅瞳忽然問起欒采晴,陸菲嫣愕然不已,也不知要問她什麼。
“人品呀,智慧呀,還有相貌呀,還能是什麼?”
“這……欒公主吃丘元煥一掃,身帶重傷,武功是絕然施展不出來的。”陸菲嫣一瞄祝雅瞳,見她雙眉微蹙,嘴角又帶揶揄之笑,才覺自己答非所問。她俏臉一紅,又被祝雅瞳的鎮定自若所感染,暗忖問她這些話必然有些深意,忙收斂心神道:“她相貌是沒得說的,在咱們府上也不差瞭誰去。論智慧,我記得姐姐說過,欒廣江曾嘆她不肯為燕國出力,否則必是棟梁之材。至於人品麼……我所知實在不多,她本身也是個苦命人,又在府上受瞭多年的熏陶……啊……大師兄曾與她有一段緣分,以大師兄的眼光,欒公主的本性該是不壞的……”
“是喲,她還算征兒的半個師娘……”祝雅瞳眼角微有慍色,片刻間隱去瞭又道:“我幼時曾與她是閨中密友,除瞭在皇宮中養得脾氣嬌蠻瞭些,本性著實很不錯。至於她的智慧,我也從不認為在任何人之下。她就是天性疏懶,但逼到瞭頭上,想偷懶也不成瞭。”
“姐姐的意思是,吳郎隻消救出瞭她,便有脫困的希望?”
“脫困希望不大,保個一時平安還是做得到。狡兔尚且三窟,她在長安城裡朝不保夕那麼些年,一定會留下些什麼後手。從前用不上的,這一次恰恰全都使出來。有征兒護著她,她的手段全都能使出來。”祝雅瞳口中雖贊,越說卻越是不快,酸味兒都溢瞭出來。
“真是這樣……就請老天保佑。”陸菲嫣雙手合十默默禱告瞭幾句,還是現出憂色道:“可是,可是……京師重地,吳郎就算武功絕頂,畢竟會有力盡之時。”
祝雅瞳美眸連眨,想瞭片刻湊在陸菲嫣耳邊道:“我跟你說個事情,你自己聽瞭就好,千萬不要和旁人說。”
“好,必然不說,吳郎也不能說麼?”
“你別和他提。”祝雅瞳面色一紅,低聲道:“當年在桃花山谷,我和征兒還有欒采晴一同墜瞭下去。那時候征兒身受重傷,那一戰也讓他深知武功不足,面對有些局面時大感無力。我們……雙修之後呢,他功力暴漲瞭一大截……嘻嘻,我當時對他說,欒采晴也是個絕色的美人兒,也有一副雙修妙體,懂我意思吧?你說,征兒當時怎地選擇瞭?”
“欒采晴?”陸菲嫣愣瞭一愣,怎麼也想不到祝雅瞳會扯到這些舊事上面。她原本心浮氣躁,看祝雅瞳談天說地似的輕松,似乎早已安排下瞭錦囊妙計,不由也一陣松快。若論天底下對吳征珍逾性命的,祝雅瞳首屈一指,她既不慌,必然有瞭極大的把握。陸菲嫣沉吟一陣,笑著搖頭道:“吳郎決計不會要的。”
“為什麼?”祝雅瞳螓首一歪,顯得十分好奇又可愛。
“吳郎不會為瞭一己之私就強迫人做什麼,他心地善良,當時對欒采晴的歉意都要更多些。至於欒采晴麼,當時也還是生死大敵,她也決計不肯。她既不肯,吳郎就不會平白無故地強迫於她。”
“很有道理,妹妹對征兒所知甚深。”祝雅瞳坐直瞭嬌軀,朝長安一指道:“長安雖是龍潭虎穴,能做征兒對手的眼下一個都沒有。欒楚廷在深宮長大,功力雖高,真要兩人決戰死在征兒手上毫不意外。就算加上那兩個護衛,征兒也能自保,妹妹不用太過擔憂。”
“可是……”陸菲嫣不明白祝雅瞳哪裡來的信心,她不願說些不吉利的話,但心中疑惑與擔憂實在憋不住,道:“吳郎離去前已元氣大損,連番鏖戰,我怕他力有不濟。”
“這便是眼下最大的問題,但也不是沒有解決之法呀。”
“真的?”陸菲嫣一聽此言,當真喜上眉梢,好奇心更甚,不問個明白更不能全然放心,忙拉著祝雅瞳的藕臂道:“吳郎若內力充沛,真沒人能奈何得瞭他,好姐姐快說給我聽聽是什麼方法?”
“征兒的功法本就有快速恢復內力的神奇之處。今時不同往日,有的人心情變瞭,喜好變瞭,但人還是那個人,妙體還是那個妙體。”祝雅瞳嘴角含笑,俏臉揶揄間又帶著羞惱道:“妹妹再猜一猜,這一回征兒肯不肯,那個人又肯不肯呢?”
“這……這……”陸菲嫣本就冰雪聰明,被祝雅瞳一點醒嬌軀大震。亂世之中人命如草,荒唐事多瞭去瞭,吳府裡的荒唐事也不算少,比如她們倆說起來都是荒唐之極。但欒采晴與吳征其實並不熟絡,雙方從前也絕不會互相有意,忽然之間要跨越血脈之親,陸菲嫣陡然想到這裡,還是生起些命運荒謬之感。
“像妹妹說得,欒采晴也是個苦命人。當年……就算不是我坑瞭她那一把,結局也是早就註定瞭的,她逃不瞭……”祝雅瞳目光一黯,似有悔意,又傲然道:“欒采晴這一生幾番落難,被丘元煥一力降十會死死拿捏著,從來沒有人救她,幫她一把,連你掌門師兄都沒能做到過……征兒脫身之後還毅然回轉長安,不愧英雄豪傑之舉,石人也要心動。你說欒采晴呢?她心不心動,會不會看著征兒末路窮途,那麼點事情還不肯?”
陸菲嫣也經歷過絕望,最能明白女子的心境,當下又想起與吳征雙宿雙飛的時光,嘴角不禁露出溫柔笑意道:“就算為瞭她自己考慮,也是值得的。”
“哼,要不是這樣,我舍得讓征兒去犯險救她?”祝雅瞳臉頰紅瞭紅,自言自語道:“我怕欒采晴放不下面子,還替她準備瞭些東西,叫她打消疑慮。嘻嘻,這事情得先與你說知,到時候雁兒怪罪我自作主張,你可得幫我說說話。”
陸菲嫣一陣無語,韓歸雁最會巴結祝雅瞳,吳征身陷險境有人助力,她高興還來不及。又好奇道:“姐姐拿什麼讓欒采晴乖乖就范來著?”
“對瞭,欒采晴做的那些衣衫件件都好看,征兒最喜歡你穿哪一件?”祝雅瞳壓低瞭聲音,似乎害怕昏睡中的屈千竹還能聽得見這些隱私。
“最……最喜歡我穿一件白色的衣服,說叫襯衣,還有條黑的短裙……”陸菲嫣俏臉騰地紅瞭。
祝雅瞳目光一亮,道:“知道,臀兒那邊剪裁得寬大,但是過瞭胯又縮起來,把臀兒和腿包得嚴嚴實實的,一點都掩不去身段,叫包臀裙來著。征兒還真有眼光,那一套衫子腿越長越好看,我穿就不如你。”
陸菲嫣咬瞭咬唇瓣,幸好祝雅瞳沒說那件襯衣,胸圍剪裁可以小瞭些,衣襟上的扣子勉強扣合,胸前的春光在縫隙間根本這擋不住……
“征兒最喜我穿旗袍,我把那件旗袍放在包裹裡,欒采晴見瞭自然明白。她的身材穿起來,也一定好看的很,嘻嘻,我想征兒心裡必定別扭,見瞭旗袍嘛 半是明白我的心意,另一半也是抵禦不瞭這樣的美色,再加形勢所逼,也就不必再顧忌他那點原則。”
“姐姐安排得周到。”
“如此一來,征兒的內力源源不絕,自保定然無虞。等我傷勢恢復之後前去匯合,我們三人聯手,誰也不怕。”見陸菲嫣還有隱憂未退,祝雅瞳道:“安心,征兒若是失手,早就被押到這裡逼我們就范。這麼久沒有動靜,想必他們已找到瞭藏身之所。這時候說不定已經在雙……哼,在快活著呢,讓我們這裡擔驚受怕……”
祝雅瞳說得如親眼所見,句句在理,陸菲嫣這才徹底放下心來,笑若春花道:“姐姐安心養傷,這裡有我在萬無一失。”
“我們還能藏多久?”
“最多半日,燕兵就會搜查到附近,我們天明之後就換個地方藏身。”
“不,要打一場。”祝雅瞳攤開包裹道:“我們的幹糧所剩無幾,與其東躲西藏等到後面挨餓乏力,不如明日一早先去軍營裡搶些糧食。這裡的兵丁萬萬也得把他們拖在此地,不可叫他們增援長安。”
“姐姐的傷……”
“又好瞭些,你去搶糧,我就在這裡等你回來。一些兵丁,我把著洞口盡可支撐得住。再說你到瞭山下鬧出動靜,或許他們便無暇搜山。”
祝雅瞳盤膝打坐,陸菲嫣守護在旁閉目養神,一雙秀耳始終豎著傾聽外面的動靜。一夜不知不覺中過去,四更時分陸菲嫣見祝雅瞳打坐完畢醒來便離開山洞,圍困的燕兵正在山下埋鍋造飯。燕國此次準備充分,軍糧供給之物帶得齊備,陸菲嫣藏匿身形,在山林中穿行瞭多時,將將天明時見遠處炊煙升起,便尋著一座囤積軍糧的營地,伏在遠處暗暗打量。
軍營裡哨備齊整有序,糧草都用油佈覆蓋,看守嚴實。這些生大米搶來無用,一是背不得多少,二是山林裡躲藏也不敢生火,陸菲嫣便盯住營中大聲呼喝的主將。那主將指揮著廚子將一桶桶煮熟的米飯整治停當,又分發幹糧用一隻隻佈袋裝好,營中兵丁抬著便向各處軍營送去,看來搜山的兵丁們會帶齊一整日的口糧。
陸菲嫣等營中的糧食送出瞭一大半,估算時辰,近處的軍營裡已用瞭早膳準備動身,這才斂聲息語,神不知鬼不覺地摸近,翻過鹿角潛入中央大帳。軍士搜山之後這裡若出變故,必然能打亂他們的部署。美婦所擔心的便是祝雅瞳帶傷應該是個人都能猜得出來,否則吳征也不必孤身一人返回長安。抓住吳征,或是抓住祝雅瞳,都是絕佳的人質,必能讓對方束手束腳。陸菲嫣凝聚內力,不動手便罷,動瞭手便要快刀斬亂麻!
過瞭一炷香時分那主將返回大帳,陸菲嫣見隻有六名兵丁護衛,遂閃身而出!
“你……”主將怒聲中手剛按上刀柄,就覺手腕一涼,手臂一輕,一隻手已被齊腕削瞭下來。
劇痛襲心,主將嘶聲慘呼!陸菲嫣刻意要他大呼,下手狠厲,唰唰唰三劍過去,又在他小腹間戳瞭三個透明窟窿。血流如註,人一時不得便死,隻連連呻吟哀嚎。營地裡立時示警之聲大起,陸菲嫣三招一過,又將六名兵丁護衛殺死,搶出營門。幾隊兵丁持著長槍合圍,她也不戀戰,合身撲向西南,劍光一展,又有數名兵丁倒在血泊中。
絕頂高手全力施為,常人連身影都難以看清。待陸菲嫣飛躍翻出鹿角,曼妙身姿兔起鶻落般遠遠地去瞭,兵丁們如夢方醒,明知不敵也隻得吶喊著追去。
陸菲嫣雙腿交錯施展輕功,清風般掠過山林,朝最後一隊前去派送飯食幹糧的軍士疾奔。一炷香的時分看看趕上,陸菲嫣也不答話,劍光到處無一合之敵。又殺傷瞭十餘人,搶過十餘隻裝著幹糧的佈袋捆紮瞭搭在肩頭。美婦竄入密林,輕盈得像一隻展翅的雨燕,等兵丁們趕到,又哪裡找得到她的蹤影?
美婦的體質本就易汗,此刻一身香汗淋漓,不僅是這番動手拼盡全力,也是心中焦急。搜山的不僅有普通的兵丁,絕不放過一處角落,也有大內侍衛高手。兵丁們有條不紊,不急不躁,但那些隱在暗處的大內高手卻一個也沒見著。陸菲嫣隱有所感,不知道藏身的山洞是否已暴露,——那些大內高手也不需靠近,隻需遠遠瞧見,再等待良機即可。美婦功力再深,總不能將方圓百裡的動向都看得清清楚楚。
這麼一想心中更急,幾乎足不沾地般憑虛禦風而行,向藏身的山洞趕去。
遠遠離著還有裡許,陸菲嫣寒毛一豎,山林中回蕩著兵刃交擊之聲,祝雅瞳顯然和敵人交上瞭手,也不知道大內高手們用瞭什麼方法傳訊,沿途不覺!
陸菲嫣長腿如飛,須臾趕到,隻見祝雅瞳倚著山洞口,正與十餘名大內高手激戰。大內高手們或手持重兵強攻,祝雅瞳身形無力,仗著劍招精妙還擊,已刺殺瞭兩人。更有幾名大內高手站在遠處,或施暗器,或使長兵遠擊。祝雅瞳不敢讓他們攻破洞口要地,勉力施展身法閃躲,又以長劍挑落飛射的暗器。
陸菲嫣嬌叱一聲,魔眼出鞘劍嘯若龍吟!她唯恐祝雅瞳有失,不及隱藏身形欺近後再暴起殺人。這一聲嬌叱,果然數名大內高手勃然變色,又不得不咬牙分出八人向她沖來。祝雅瞳這裡壓力剛一輕,卻覺大內高手們攻勢驟然加急。兩人分別持著大斧與大錘,空門大露不要命似地朝她劈去。
陸菲嫣長劍撥打開一陣暗器雨瀑,反手捉住三枚梭子鏢一甩,例不虛發,三名大內高手應聲倒地。那魔眼劍光變幻,又有兩人被刺中重傷不起。僅止這一瞬,大斧與大錘接連向祝雅瞳砸到。祝雅瞳退無可退,又無力硬接擋架,眼看就要被劈作兩半,再砸成一灘肉泥香消玉殞。陸菲嫣魔眼脫手而出,飛龍般後發先至,將那持大斧的高手透胸而過。那人一下子失去瞭渾身氣力,大斧脫手掉下,依然兜頭劈向祝雅瞳。陸菲嫣驚呼聲中,隻見祝雅瞳雙腿一軟恰巧躲過大斧,旋即砰地一聲巨響,大錘砸在地面上飛濺起大片的碎石,持大錘的高手後背突出一截劍尖來……
陸菲嫣心神一松,又怒而回首,那溫柔若水的目光看在大內高手的眼裡,全是森森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