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雨再次出門的時候已經快要天黑,金陵城籠罩在夜色中,萬傢燈火,如同天上的繁星,其實的一顆,恰似流星墜落,一直飛向秦淮河,那便是吳雨。
「相公,你可不許跟著雷鏢頭使壞!」
在唐淡月給柳兒解釋瞭秦淮河的含義後,柳兒便鬧瞭個大紅臉,並一直在警告吳雨不許去尋花問柳。因為出門在外,柳兒也不好叫他少爺,以免被賊人惦記上,所以就在吳雨的半強迫下稱他做「相公」,反正兩人也定瞭名分。
「娘子這是什麼話……」
柳兒是看著吳雨長大的,盡管兩人結成夫妻,吳雨對她還是有一定的敬畏,就像對何若雪那樣,他討好地笑著道:「嘿嘿,我不是怕那些青樓姑娘被糟蹋,想把她們救出火海嗎……」
玉琴掩嘴一笑,卻毫不客氣地道:「我們柳兒妹妹就是怕那些青樓姑娘被你糟蹋瞭……」
吳雨被玉琴嗆瞭一句,便幹笑地不再說話,一旁的雷猛摟著吳雨的肩膀揶揄道:「老弟,這齊人之福不好享啊。」
吳雨聞言撓撓頭,對雷猛苦笑一聲,沒有回話。
倒是唐淡月一直冷淡地在旁邊走著,神色沉靜,不知在想些什麼。一行五人穿梭在金陵的街道中,往來吆喝,與蘇州城的夜市卻是沒什麼不同。畢竟兩座城市隻是相隔百米,均在應天府內,生活習俗自然是相近的。
五人走瞭須臾,眼前忽然出現一座牌樓,門前絡繹不絕,卻甚少有喧嘩之聲。
門外停滿瞭轎子駿馬,吳雨驚奇地問道:「雷兄,這裡是……」
不僅吳雨,柳兒和玉琴也是有些詫異,此為樓下大門外,兩名女子正笑意盈盈地迎客。這樣也罷瞭,偏偏那兩名女子容貌秀麗,氣質出眾,身上卻沒有絲毫的風塵味道,彷如最高貴的富傢小姐。隻有唐淡月依舊一臉淡然,雷猛待三人驚詫過後,才笑著道:「老弟,此樓雖沒招牌,也無橫匾,但是在這金陵城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裡,就是金陵三絕之一的……明月樓。」
「明月樓?」
吳雨眼睛一亮,帶著極大的興趣看著眼前的繁華樓臺。柳兒見吳雨臉上露出年幼時找到有趣玩意兒的表情,知道他是迫不及待要進去看看,心中不願拂他的意思,便開口道:「相公,進去嗎?」
「嗯,去。」
吳雨嘴角揚起笑意,率先向大門走去。門前的兩名女子對吳雨俯身一笑,伸手示意他向裡面走去。五人進到明月樓內,卻發現這裡並不是自己想象的模樣。雷猛和唐淡月雖然聽過明月樓的大名,卻也是第一次進來。
眼前是一個人工小水池,水池中漂著荷葉蓮花,時值夏季,正是菡萏燦爛時。
水池上一條長長的木橋,直通一座涼亭。明月樓在外面看來約莫有五樓的高度,裡面實際卻隻有三層樓。所以才得以在一樓建成這座花園。
出瞭涼亭,面前有三條碎石路,中間隔著大片的草坪,四處燈火通明,卻像是黃昏的院落,讓人感到靜謐。進入明月樓的賓客,隻有小部分在這小花園中停留,剩餘的都是直奔這三條岔路。
正當五人猶豫不前時,旁邊一名大漢看出瞭五人的疑惑,便朗聲招呼著道:「幾位公子小姐,看你們的表情是第一次來這明月樓吧。」
「是的,敢問壯士是……」
吳雨從袖子中取出一把折扇,檀香木扇骨,錦紗扇面,上書「錦繡河山」四字,字體優雅細致,落款正是「蘇州吳雨」。扇墜是一塊碧綠翡翠,正面刻著觀音像,背面刻著一個「何」字,想必是吳雨把母親的姓氏刻瞭上去。
「相逢何必曾相識,姓名就不必問瞭,我看你們眼帶疑惑,所以便猜測你們是不懂這明月樓的規矩瞭。」
那大漢似乎不願說出自己的來歷,擺手道。
「哦?願聞其詳。」
吳雨排開折扇,輕輕搖著道。
「嘿嘿,你們看見這三條路瞭吧。」
大漢指瞭指腳下,吳雨五人微微點頭,那大漢接著道:「這第一條路,通往地下賭坊,是為錢財;第二條路,直通二樓酒肆,是為飲食;第三條路通往頂層閣坊,是為風月。」
「原來如此,果然心思巧妙!」
吳雨嘆道,雷猛也是大開眼界,平日去慣的煙花之地,莫不是開門見山,隻有明月樓這樣的高貴地方才有這樣的花花心思。
那大漢說完,轉身向第一條路走去,看樣子是要去賭兩手,吳雨連忙喊道:「這位壯士,感激不盡。」
那大漢沒有回頭,是抬手一擺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說罷繼續往前走去。
五人面面相覷,眼前隻有三條路,看樣子第三條風月是去不得瞭,第一條賭坊,除瞭雷猛,其餘四人都不好賭錢,也是去不得瞭,那剩下的,就隻有第二條飲食瞭。說罷,吳雨便牽著柳兒的手,向二樓走去。唐淡月和玉琴連忙跟上,隻有雷猛走在最後,嘴裡嘟噥道:「不嫖不賭,我老雷也算做瞭第一回。」
剛進入二樓,便聽見一片不算吵雜的喧嘩聲。放眼看去,每一桌客人都被區分在不同的圍欄中,每一個圍欄都寫滿瞭獨特的名字:落英繽紛,英雄豪傑,炮鎮海樓,朱雀玄鳥……
五人都眼前的一切甚是好奇,正思量間,一名穿著名貴,豐腴嬌嬈,容貌秀美的女子走到他們面前道:「幾位客人,看樣子是第一次來明月樓吧,不妨隨我來。」
吳雨心中暗暗稱奇,去過許多的酒樓茶肆,沒見過用如此佳人做店小二的。
後面的雷猛卻靠在吳雨耳邊道:「看這娘們兒細皮嫩肉,蜂腰翹臀的,不知是否在三樓風月也兼著個差事……嘿嘿。」
話音剛落,前面那女子卻忽然回頭笑道:「這位客官,我不是這二樓飲食的店小二,卻是這明月樓的二掌櫃,所以並沒有在三樓兼著差事。當然,若是客官想試試小女子的滋味,奴傢也不會拒絕,便看客官能否出得起價錢。」
雷猛聞言頓時凜然,方才他在吳雨耳邊低語,聲音極小,旁邊三人除瞭唐淡月,玉琴和柳兒都沒聽到他說話。但是走在前面的這名女子,卻是能清楚聽見他的話,看來明月樓有此名氣,確實藏龍臥虎。
「嘿嘿,二掌櫃說笑瞭。」
雷猛不敢再出言不遜,隻得低笑道。
「無妨,來者是客。我們明月樓不會拒絕任何客人,隻看你能否出得起價錢。」
二掌櫃也微笑著道。
「哦?」
吳雨似笑非笑地看著二掌櫃,試探地道:「不知二掌櫃的價錢如何?」
此話一出,旁邊的柳兒便掐著他腰間的嫩肉,狠狠地一扭。可憐吳雨疼得翻天覆地,卻不得不保持微笑的表情。二掌櫃似乎看出這一切,隱晦地看瞭他腰間一眼,嘴裡卻曖昧地道:「小女子雖然不才,可是價錢卻是不低。要我作陪,一次一萬兩……黃金,不知公子能否出得起?」
一萬兩?還黃金?五人聞言瞪大瞭眼睛,便是那宮裡的貴妃,隻怕也不值這個價吧。二掌櫃似乎早就料到眾人的反應,也不說什麼,隻是繼續領著三人往裡面走去。
坐定,茶罷。
吳雨問二掌櫃道:「這位掌櫃姐姐,早聞明月樓珍饈百味,無所不有,今天可要見識一下瞭。」
二掌櫃微微一笑道:「五位今天卻是來得巧瞭,今日明月樓內來瞭許多蒼穹門的門徒,不知為何,點名要吃本樓的桂花夾心小元宵,話說這桂花小元宵,色白如玉,質地軟糯筋道,形似珍珠,湯清味甜,桂花香濃鬱,今日便請五位品嘗吧。」
「蒼穹門門徒?」
五人聞言眼光一凝,異口同聲道。隻有唐淡月,在聽得桂花夾心小元宵這名堂時,臉色一變,不知是譏諷還是怨恨。
「他們在哪個座位?」
雷猛皺眉道。
二掌櫃正要說話,卻聽見另一邊「英雄豪傑」的圍欄中傳來打碎碗盤的聲音,繼而一人顫聲道:「月下海棠?」
唐淡月聞言一驚,回頭向那人看去,隻見那人滿臉橫肉,燕額虎須,身壯如熊,後背系著一把短槍,眼中卻帶著恐懼和驚詫,看著唐淡月。唐淡月一眼就認出那是蒼穹門的門人,因為每一名蒼穹門人的後背都會有一把標志性的短槍。
那人一聲「月下海棠」,驚起瞭周圍的一片人,隻是驟眼看去,都是蒼穹門人。
「這下事情大發瞭……」
吳雨額上冒汗道。他們幾人早就知道唐淡月和蒼穹門的恩怨,此時冤傢路窄,隻有兩條路,一是被這些蒼穹門人群毆,二是單挑這些蒼穹門人。無論哪一條路,結果都隻有一個,死定瞭!
「走!」
唐淡月美眸閃過厲色,當機立斷地拉著四人便向門外跑去。那十數名蒼穹門人反應過來,連忙拔出背後的短槍,不知誰先喝道:「生擒海棠!」
一群賊眾便氣勢洶洶地向五人追去。
可憐吳雨等人才剛進明月樓不足一個時辰,便逃瞭出來,後面還跟著一大群狼虎之徒。五人中,唐淡月武功最高,她緊牽著玉琴和柳兒,雷猛一身銅皮鐵骨,雖然輕功不好,卻勝在氣息悠長,無需輕身提縱,便直直地在大街上奔走。反而是吳雨,柳兒和玉琴自幼看著吳雨長大,卻一直不知道,自己的這位大少爺竟然深藏不露。
吳雨此時的腳步竟和唐淡月出奇相似,腳尖沾地便起,似乎沒有重量一般,靈巧地躲著街上的人群雜物。五人一路奔逃,後面殺聲不斷,卻越來越遠。雖然長路鏢局就在明月樓側,但是五人卻不敢馬上回去,隻引著蒼穹門人在秦淮河畔不斷地轉悠,終於一陣疾走後,五人閃身進瞭胡同,向長路鏢局走去。
剛進入鏢局,便看見在庭院中練武的唐嘯。其實唐嘯心中也頗為鬱悶,本來今夜玉琴與他相約共遊金陵,但是唐熙卻在下午時告誡他,不可沉迷女色,唐嘯執拗不過父親,便在入夜之後被禁瞭足。此時他正用力地揮舞著石錘,似乎在發泄不滿。
一見五人氣喘籲籲地躲進鏢局,剛要說話,便聽得唐長老說:「快!把你父親叫來!」
唐嘯不敢有誤,連忙入屋把唐熙叫出來。
幾人坐定在內堂,唐淡月劈頭便道:「我們連夜啟程,蒼穹門已經知道瞭我們在押運善款。」
「長老此話當真?」
唐熙聞言便是一驚道。
「蒼穹門人之所以會出現在此地,是因為蒼穹門的門主已經發現瞭我的蹤跡,所以才會有大批門人出現在明月樓。」
唐淡月默默地道。
旁邊的雷猛也是疑惑,今夜雖然說遇到瞭十數個蒼穹門人,但是也不能斷定他們知道瞭善款一事。唐淡月環視眾人,知道若拿不出證據,便無法說服他們。
她幽幽嘆息一聲道:「也罷,看來我不把事情說清楚,便無法讓你們確信。」
旁邊的吳雨皺起眉頭,雖然玉琴和柳兒都知道唐淡月和蒼穹門的舊事,但卻是不完整的。而吳雨,才是知道所有內情的人。
當年唐淡月嫁入吳傢,未必是對吳傢歸心瞭。直至有一日,吳傢大少爺吳雨跑到她的居處,讓唐淡月教他武功。在吳雨的軟磨硬泡下,唐淡月終於收下這個徒弟,也是隨著她與吳貴和吳雨的感情漸深,才慢慢地對吳傢有一份歸屬。
當初吳雨找唐淡月學武,本就隻是孩兒心思,好奇多於認真。他自覺身處吳傢,一身武藝根本沒有用處,所以從來沒有展露過自己的身手。整個吳傢便隻有何若雪和唐淡月知道此事。吳雨隨唐淡月秘密學武多年,自然也比旁人知道更多唐淡月的往事,甚至比吳貴這個相公知道得更多。
而此時,唐淡月竟要把埋藏多年的秘密說出,讓吳雨不由一陣皺眉。唐淡月看在眼裡,對他淡然一笑道:「大少爺,無事不可對人言。」
吳雨聞言知道唐淡月心意已定,便不再多說。
唐淡月眼神忽然變得復雜,有怨恨,有不解,有譏諷,有釋然。她再次嘆息一聲,開口道:「當初我被蒼穹門抓去,其間發生瞭許多的事情。玉琴,柳兒,你們知道的僅僅是一部分。嫁入吳傢後,大少爺年少聰慧,為人和善,想拜我為師,我便也答應瞭。隨著我們二人的相處,許多話,我也放心對大少爺說。」
她頓瞭頓,看瞭一眼吳雨,卻說瞭一句奇怪的話:「我自幼最是喜愛的小吃,便是金陵的桂花夾心小元宵。」
吳雨張嘴語言,卻最終化為嘆息。其他人正奇怪間,卻聽見瞭更驚人的話語:「知道這件事的,就隻有我娘和我爹。今日那些蒼穹門人之所以點名要吃桂花夾心小元宵,是因為這是他們蒼穹門的習慣。而這個習慣,便是來自於蒼穹門的門主,那個奸污我身子的畜生,我的親生父親……唐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