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eams的人向我走過來的時候,我特意把註意力放在瞭卡拉諾頓的身上。因為我跟他的恩怨是最尖銳的,所以他在此時此刻的的態度就顯得尤為重要。
我將神宮拔出瞭劍鞘,隨意的戳在地上。雖然我不想和他們動手,但也不打算示弱。我之所以帶上瞭韋爾奇和戈蘭多尼,很大程度上也是為瞭防止Dreams的人對我不利。
「貪狼軍團長,歡迎來到Dreams的車隊。」副會長艾拉齊娜走上前來,對我點頭示意。
「陣仗是不是有點大?」我對她身後的戰士們揚瞭揚下巴。
艾拉齊娜嫵媚的一笑:「請您放心,我們並沒有任何惡意。」
「那就是說你們認為我有惡意瞭?」
我故意選擇瞭稍微具有侵略性的措辭,以此來試探他們對我此行的態度。
這時候,卡拉諾頓也靠瞭過來,接過瞭對話的權利。
「貪狼,你心裡應該清楚,你和我們公會的關系一直都相當惡劣。現在你變的強大瞭,所以我們必須要多多提防你,這應該很容易理解。」
卡拉諾頓的態度倒是很直白,這個人一直以來所扮演的角色都不那麼光彩,但我也沒辦法從道德層面上抨擊他什麼。這時候他說出這樣的話,其實已經算足夠坦誠瞭。
「我這次來沒想找麻煩,不然也不會就帶這麼兩個人。」
卡拉諾頓將視線挪到瞭我旁邊的兩人。我看到他向戈蘭多尼遞過去瞭一個詢問的眼神,而戈蘭多尼則聳瞭聳肩,沒有給他什麼信息。看來這兩個人的關系還算不錯,曾經至少應該有過一定程度的信任關系。
艾拉齊娜摩挲著腰間的劍柄:「那麼您這次過來的目的是什麼?」
「我一開始就說過瞭,我要見破霜。」
「很抱歉,會長現在不想見任何人。」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問他,是關乎我們所有人存亡的事情。如果你足夠聰明的話,最好回去重新向他請示一下,然後再給我答復。」
「沒有這個必要。」艾拉齊娜看上去就好像早就猜到瞭我要這麼說,「會長和我說過,任何事情都不準打擾他,就算燃墟來瞭也是一樣。」
這個女人的態度不卑不亢,完全沒辦法挑出毛病。她語氣上那種熟稔的抗拒力是老道的行政人員才有的交涉經驗,讓人有勁使不出。
但問題在於,我並不是在和她談行政問題。
我提升瞭自己的能量。這個舉動立刻讓所有人都擺出瞭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是不是得要我動手以後他才會出來見我?」
卡拉諾頓將艾拉齊娜拉到瞭身後:「貪狼,你的確強大瞭很多,但是應該不會愚蠢的以為自己一個人就能給我們公會造成威脅。」
「鏡厭的力量你應該清楚吧?你曾經召喚過他,不是麼?他已經死在瞭我手裡。這麼說你應該能理解吧?」
我說瞭關於與鏡厭那場戰鬥的違心謊話,這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但這時候,我需要的就是壓倒性的威嚇力。
卡拉諾頓的臉色有些發白,但是仍然沒有失去他的鎮定。
「你是能創造奇跡的那種戰士,我承認。但你不覺得自己還是太傲慢瞭麼?Dreams是什麼組織你應該清楚的,我這個級別的戰士有兩位數。就算你能贏過我,我們一起上的話你能贏過我們所有人麼?」
「當然不能。但是你們以多對少的話,我也正好有瞭足夠的借口讓我的軍團過來瞭。你們Dreams應該在各個編制的部隊都安插瞭眼線吧?你猜如果我下令軍團和你們開戰的話,事情會演變成什麼樣呢?當年你帶著專屬的公會戰突擊總隊,在黃銅大陸對著其他公會耀武揚威的時候是不是感覺所向披靡?現在對手換成瞭真正的軍隊,總不會害怕的不敢動瞭吧?」
當初Dreams憑依著軍隊式的制度,訓練瞭以千人為單位的對公會作戰部隊,使得整個黃銅大陸都對他們俯首帖耳。可是和現在的第三軍團相比,那簡直就是小孩子在做遊戲一樣的東西。第三軍團經歷瞭兩場對宮族的正式作戰,已經成長為瞭真正的軍隊。從令行禁止到臨陣變隊,從指揮銜接到後勤補給,所有身為軍隊所必要的因素都已經十分成熟。
在第三軍團面前,就算整個Dreams蜂擁而上,也隻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
能量戰爭的時代,真正吸取瞭奧索維所傳遞的知識、經歷過實戰洗禮、懂得集團作戰方法的部隊就隻有我的軍團而已。
「軍團長大人,」艾拉齊娜對我的稱呼發生瞭微妙的變化,她重新走到瞭我面前,「我覺得您可能有些誤會。並不是我們想要阻攔您去見會長,而是會長自己不想見其他人。不管您要問什麼事情,會長不打算見你就意味著他對你的問題也不感興趣。就算我讓你去瞭,你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而且,你真的想要和一個零級戰士把關系搞得這麼僵麼?我很尊重您,希望您也能尊重一下我們的會長。」
艾拉齊娜真是會說話,三言兩語之間就把我和他們公會的矛盾轉移到瞭破霜的私人身上。她說的沒錯,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真的帶著第三軍團和Dreams來一場真正的戰爭。破霜的怒火的確是我現在無法面對的,而艾拉齊娜他們也非常清楚這一點。她之所以沒有拿出這一點來壓我,就是因為她確實是抱著一顆解決問題的心在說話。
在看清這一點後,我也就無法再難為他們瞭。可是我此行的目的並不是來給他們搗亂的。
「艾拉齊娜,」我壓低瞭自己的聲音,僅限於我們兩個人能聽見的程度,「破霜現在的狀態怎麼樣?」
「您是指什麼狀態?」這個女人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心理素質很好。
「他的傷,嚴不嚴重?」
事實上我根本不知道破霜是不是真的有傷,但既然奧索維是和他一起去對付宮王的,而且隻有他一個人回來瞭,那麼身上帶傷應該毫不奇怪。
我看到艾拉齊娜的眼角微微抽動瞭一下。她猶豫再三,才開瞭口。
「會長似乎沒有什麼傷,但是狀態有些低沉,而且看起來非常疲憊。這也就是他不打算見任何人的原因吧。」
艾拉齊娜選擇瞭誠實的回答我的問題,而她開誠佈公的回答贏得瞭我的好感。
聽上去破霜確實是和宮王交戰過的樣子,但是這個結局卻讓人非常困惑。如果他們輸瞭而奧索維已經陣亡,我不相信破霜能活著回來。可是如果假設我們贏瞭,我又覺得破霜不可能沒有受傷。
我現在急需知道奧索維的情況,可是又不能讓艾拉齊娜替我帶話,畢竟奧索維的事情太過機密,他再三叮囑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雖然不知道有何深意,但我最好還是按他說的做比較好。
無論他有沒有傷,現在的破霜應該都處於一種虛弱的狀態,他不見人的原因其實就是為瞭防備有人趁機對他不利。我並沒有想要趁人之危去威脅破霜的性命,但人與人之間又沒辦法相互讀取腦子裡的念頭。就算我再真誠,破霜也不可能無條件的信任我。試探到現在,我已然清楚,這次是真的不可能見到破霜瞭。
「如果你們的會長大人什麼時候可以見人瞭,請第一時間告訴我。」我不得不以這句話作為這次交涉的終結。
艾拉齊娜對我微微躬身:「一定會的。」
我又向Dreams的戰士們掃視瞭一圈,沒有感覺到危險,於是便轉身踏上瞭歸途。
在回程之中,我細細的品味著自己對Dreams的情感。熊熊燃燒的仇恨就好像飄散在瞭風暴中的烏雲,再也無法真正的罩在心上。那或許是因為現在的我面對瞭太多更為重要的責任和挑戰吧,那些東西才是是我不得不直視的暴風雨,以至於讓曾經的恨意渺小的幾不可視。
我為瞭報仇而去追尋力量,在得到瞭力量以後卻發現仇恨已經變得微不足道。人生就是如此戲謔,在你回頭的時候就會發現一切都已然不同。
世界變瞭,你也在變。
*** *** *** *** ***
最終,人類抵達瞭鏡之海。
上千萬人的遷徙隊伍在這道不可翻越的堅壁面前,不得不停下瞭前進的步伐。人們向前湧動著,卻再也沒辦法踏出一步。蛇形前進的隊伍慢慢在鏡之海之前擠壓成瞭遍佈海岸線的人潮,所有人都隻能面對著無盡的海水望洋興嘆。
這是一片蔓延很遠的海灘,是舊反抗軍當初規劃路線時奧索維所選擇的,暗面最終的目的地。
暗面的海岸線有無數裡林駐紮,那是為瞭防備企圖潛往光面的裡奧雷特。奧索維所選的這個位置距離裡林部隊的駐地很遠,至少不是能夠幹涉到我們行動的距離。但是裡林為瞭用觸探覆蓋海岸線,也同樣有單個斥候遊動在駐地與駐地之間。像我們這麼大規模的目標,被裡林發現也隻是早晚的事情。
我不知道當裡林們得知我們人類的存在之後會做出什麼判斷。原本應該負責和他們交涉的奧索維現在不見瞭蹤影,以至於之前所做的計劃全都被打亂瞭。
監視著宮族動向的偵察兵不斷向我們發送著情報。二十萬人的宮族部隊,在噬族暗面軍力的全面圍殺之下無暇追擊我們。八詭已經動用瞭噬族在暗面全部的力量,這片領土之上所能調集的戰獸全都砸向瞭宮族。
然而宮族在緩慢的前行之中,已經在身後留下瞭上千萬具噬族魔獸的屍體,而他們自己的數量損失甚至還不到四分之一,深淵之內之外的力量差別實在是太大瞭。
按照這個形勢,八詭會在幾天之內喪失所有可以利用的軍力。為瞭自保,他不可能不去計算損失。到瞭那個時候,如果我們還不能想辦法前進,一切就都完瞭。
奧索維答應過我,如果他回不來的話,會想辦法告訴我穿越鏡之海的方法。可事實是,如果他真的死瞭,又怎麼告訴我呢?
面對隊伍突然之間的停擺,幾千萬的平民之中立刻就流淌出瞭不安的情緒。原本由於疲憊的遷徙而壓抑下去的種種不滿、憤懣和焦躁,在這個時候開始一點一點的爆發瞭出來。
燃墟又下令處死瞭上千名不安分的暴民。事實上,那或許完全稱不上是暴民,因為現在平民們已經不得不面對著饑餓的窘境,以至於完全沒有多餘的力氣來反抗。
但燃墟還是殺瞭,任何敢於在公開場合大聲抱怨或者發表煽動性言論的人全都被憲兵隊抓瞭出來,執行瞭沒有審判的死刑。
我不知道這種鐵腕措施能夠生效多久,又在新人類之中積累瞭多少毒素。倘若這毒素真的激起瞭所有人的反抗欲,燃墟是殺不瞭幾千萬人的。那時候,新人類就會滅亡於自相屠殺。
帶著重重的顧慮和不安,我離開瞭指揮浮車,來到瞭暗面的海灘上。這裡的海砂是灰黑色的顆粒,就好像是火山巖打磨出來的碎屑。當你用腳踩上去的時候,仿佛還能感覺到一股熾熱。
「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鏡之海呢……」身旁的初邪迎著海風對我說。
我思索瞭一下,似乎確實是這樣。當初我和鏡厭決鬥身受重傷,初邪打破反抗軍內部的阻礙和來自所羅門的威脅,義無反顧的將我接瞭回去。噬族領地前進據點的建設她完全沒有插過手,所以鏡之海她自然也沒有來過。
現在初邪應該不記得為我做過的那些事情瞭,所以她自己現在也有些奇怪,自己為什麼都沒過來看一看這個世界的大海。
鏡之海平靜地就像是一潭死水,沒有潮起也沒有潮落,除瞭偶爾被海風吹起的漣漪之外,它絲毫不為外物所動。
「這個世界沒有真正的月亮和太陽,所以自然也就沒有潮汐。」我說道。
裡奧雷特和裡林都把夜裡微微發光的那個東西叫做鏡面太陽。可以確定的是,那二者都不是星體,飛出這裡的大氣層也不會到達宇宙。這是身為舊反抗軍的我們都知道的常識。至於它們到底是什麼東西,這裡的天空之外又是什麼,就沒有人類知道瞭。
「那個水有沒有毒啊?看起來黑黑的。」初邪眺望著黑色的海水,好奇地問。
「反正我是沒有膽量去喝來嘗嘗……不過往那邊一直航行的話,就會有魚瞭。光面一側的鏡之海,水清澈的就好像不存在一樣。幾十米深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到底。」
我回憶著唯一一次前往光面的情形。雖然不是一段多麼美好的旅程,但那時候看到的美麗景色絕對終生難忘。
斜後方傳來瞭一聲輕笑,是負責保護初邪的瓦琳娜。當初最先作為斥候前往光面的就是我們兩個瞭,面對難以想象的厚軟草坪,我們兩個還曾經失態的在上面打起瞭滾。我估計她現在就是想起瞭那個時候的事情吧。
我也希望自己能笑的出來,然而現在面臨的問題實在讓人無法釋懷。在抵達海岸線之後我已經嘗試瞭很多辦法,想要弄清楚奧索維給我的東西到底有什麼用。我嘗試著捏造瞭上百種可能觸發某種傳送門的咒語,又以各種語音語調和動作作為輔助想要弄出什麼動靜來。然而一直到我精疲力盡為止,除瞭丟臉之外我沒獲得任何東西。
唯一讓我感到欣慰的是,我和初邪的關系一直在向好的方向發展著。自從那一次的擁吻之後,初邪真的是對我完全敞開瞭心防。當我試圖牽住她的時候她已經不會再躲閃瞭,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也不會再讓我看到故作冷漠的表情。
有的時候我甚至會藉此自我安慰……如果人類真的要在這個地方作困獸之鬥,然後被宮族毀滅的話,那麼就這樣吧。我會護著初邪和她一起戰死;或者說服她放棄這一切,帶著她一起躲進八詭的城中。
我會讓她自己選擇,無論她選什麼我都不會有怨言。隻不過,如果人類真的為宮族所獲,我不認為噬族的領地可以得以保全。就像流沙所說的那樣,得到瞭幾千萬人類的宮族在一夜之間就會崛起,然後開始盡興的對暗面其他種族展開報復和征服。
然後是深淵?或者光面?
新人類的遷徙,始於奧索維灌輸給初邪的計劃。而當掙紮之路走到現在的時候,我們才發現新人類已經變成瞭無數個勢力所押註的籌碼。
宮族想要得到我們的身體以崛起……奧索維、撒拉弗、裡林的王、燃墟、所羅門乃至蟄伏不起的政府勢力,他們都有各自的目的。我們像是肥嫩多汁的鮮肉,所有人都期望能從我們身上得到什麼。
初邪將身體靠在瞭我的胳膊上,和我一起眺望著海平面的盡頭。我閉上瞭眼睛,品嘗著這一瞬間的寧靜。
這天晚上,我們在海邊升瞭篝火。暗面本就沒有植物,更沒有木柴這種東西,我們用來做篝火的東西都是培育飛艇生產留下的副產物和燃料。
我沒有刻意的號召誰,但直屬小隊的成員全都來瞭。五名戰魂,六個年輕人,兩個方傢人,三位幽鬼成員,韋爾奇,初邪和我自己……我們十八個人圍坐成一圈,帶著些許食物,在同伴們的陪伴下享用著來之不易的平靜夜晚。
這樣的夜晚,不知道還會有幾個。
面對當前的困境,年輕人們的情緒有些低落,他們相互偎依著,一聲不吭的吃著越來越沒有滋味的晚餐。我看著他們男男女女兩兩成對的湊在一起,有種說不出來的感嘆。這種時候,異性所能帶來的慰藉太強大瞭,勝於所有的希望與絕望。年輕人們無法拒絕這種溫暖,他們紛紛跨出瞭通向自己心儀之人的那一步。
戰魂們都是飽經風霜的人瞭,沒人知道他們的心情如何,這個時候每個人的臉上表現出來的都是一副平靜的樣子。
「上次像這樣生火,還是在【神都】裡面。」我對坐在自己斜對面的卡門說。
卡門用手摩挲著自己支在膝間的武器,看著我微微笑瞭一下。那抹微笑之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傷感,她應該是想起瞭梅爾菲斯。
「你?和她?」初邪在我旁邊撇著嘴問。
「大傢一起。是你的提議,帶我們去瞭鐵輝城附近的一個山頂。」我解釋道。
「哦……」初邪嘟囔著,重新陷入瞭沉默。
我們每個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凝視著面前跳動的火焰,想要眺望無助而虛幻的未來。火焰中什麼都沒有,它能給我們帶來的就隻是短暫而熱烈的溫暖。
「講個故事好不好?」身旁的女孩突然說。
「什麼?我?」一時間我沒能反應過來。
「嗯!我想聽故事,你給我講一個。」
我不是一個會講故事的人,不善言辭一直是我對自己的評價。然而聽著女孩略帶撒嬌式的話語,我覺得自己是無論如何也拒絕不瞭這個要求瞭。
思索瞭一會兒,我發現自己記憶中的故事要麼冗長要麼無趣,唯一適合此時此刻講述的就隻有一件小時候聽過的瑣事。
「我祖父是個和善執拗的老頭,因為討厭城裡的嘈雜所以一直住在鄉下。我很小的時候就喜歡在鄉下的荒山上瞎跑。老頭背著手,坐在小凳上,看著我,帶著他最喜歡的那把茶壺。那把茶壺他用瞭三十多年,泡茶泡的浸透瞭香味,光是倒進開水就有茶香飄出來。」
「有一晚半夜,老頭渴瞭,伸手去摸床頭的茶壺潤嗓。沒想到手一抖,茶壺蓋滑掉,跌在地上‘ 啪嚓' 一聲。老頭在床上睡不下瞭。好好的茶壺,蓋沒瞭,不像樣瞭。他心裡喪氣,心說,既然沒瞭壺蓋,這把壺不要瞭也罷。想到這,老頭抬手把茶壺扔出瞭窗外。」
「一夜過去,天明的時候,老頭下床洗漱,結果一眼看見茶壺蓋正好好的躺在桌腳旁邊,紋絲沒壞。壺蓋下邊一片碎玻璃,聽著就像跌碎瞭似的。老頭哭笑不得,怪自己心急把壺給扔瞭。心下又羞又氣,撿起壺蓋,真真正正的在地上摔瞭個粉碎,算是給冤死的茶壺陪葬瞭。」
「故事的結局是,他上午出門的當兒,抬頭看見窗外的樹杈上掛瞭一隻壺……」
故事講完,初邪嗤嗤笑出瞭聲。我自認自己講故事的方式笨拙而死板,但是能把她逗笑也算是蠻有成就感的瞭。
我聽到年輕人那邊也傳來瞭隱隱的嗤笑聲,看來我的故事比我想象中要有趣些。
*** *** *** *** ***
當笑聲淡去的時候,很意外的,身為戰魂的楊突然說話瞭。
「我的故鄉是東南亞一個叫拉馬萊拉的漁村,人口很少,隻有不到三百個村民。我們父輩賴以為生的職業是捕魚,幾乎傢傢戶戶都有自己的小船。我們把那種船稱作普裡當,大概隻有10米多一點,最多隻能載上八個人。如果把我們看做戰士的話,普裡當就是我們的劍,而我們的敵人則是順著溫暖洋流不斷經過的抹香鯨。」
「是的,我們不捕其他魚,唯一的目標就是抹香鯨。拉馬萊拉的村民們會帶著長達兩米的手制魚槍,駕著普裡當追逐著在波濤中若隱若現的抹香鯨。最有經驗的年長者才有資格站在船首,在接近鯨魚的一瞬間高高躍起,把自己的體重和全身的沖力結合到一起,對準鯨尾的一處大動脈扔出魚槍。」
「這個時候有無數種方法會殺死落水獵手。被身後劈浪而來的普裡當撞碎頭顱、被鯨魚和船體擠成肉泥、被憤怒的獵物咬住拖進深海……如果沒有刺中動脈,鯨魚就會被激怒,而體力卻沒受到損傷,所以這一擊無比重要。每一個能站在船頭的獵手都是最德高望重的,也是整個村子最寶貴的財富。」
「我們所有人都靠著捕來的鯨魚過活。當父親們帶著鯨魚回來的時候,孩子們就會像是過節一樣跑到沙灘上。我們會跳到鯨魚的背上,然後順著它們光滑的皮膚溜進海裡。我們把鯨魚一點一點的分解,它們的每一個部分都彌足珍貴。鯨脂、鯨肉、鯨骨、鯨腸、牙齒……這些東西被一一取出,用來點燈、吃掉、或者和其他村落的人交換生活的必需品。而擲魚槍獵殺的獵手,則會分到唯一的鯨舌,作為最高的獎賞。」
「後來,環保主義者們出現瞭。他們試圖說服我們不再捕鯨。他們用自己的身軀擋在我們的漁船前面,不讓我們出海,並許諾給我們募捐而來的財富。於是我的父輩們妥協瞭,我們接受瞭他們的錢,放棄瞭捕鯨。我們嘗試著建立度假村吸引遊客,又試著種起瞭椰子。然而最後都失敗瞭,因為我們這裡除瞭鯨魚,沒有任何其他的東西,也沒有人擅長做其他的工作。」
「我們的村子在我十二歲的時候消失瞭,無人再捕鯨,所有人都遷往瞭其他的村落,拉馬萊拉已經不復存在。我不知道它為什麼會這樣消失掉,或許是因為環保主義者,或許是因為我父輩們的貪婪,或許是因為我們這一代的懶惰。它的消失對鯨魚們來說應該是好事吧,但是我再也看不到拉馬萊拉人為瞭生存而賭上性命的搏殺瞭。他們變成瞭普通人,而心中的勇士已死。」
火光之中是出奇的安靜,連呼吸的聲音都聽不見。楊用淡淡的聲音講述著他的故鄉,沒有遺憾的感覺也沒有自豪的感覺,仿佛在念著不是他寫出的詩歌。
*** *** *** *** ***
「我也有一個故事。」
幾分鐘後,淚滴說話瞭。
「在一個遙遠的都市裡,生活著很多很多的魔法師。魔法師們天生就有著自己的魔法,有的強有的弱,但他們終歸是這個都市的主人。普通的人想要成為魔法師,就必須向惡魔們請求。而惡魔會給他們一個機會,割掉他們的雙臂。足夠幸運的話,普通人就可以變成魔法師。於是,這座魔法師的城市裡,除瞭魔法師之外就隻剩下瞭沒有雙臂的人。」
「而魔法師的願望是變成惡魔。惡魔們會給魔法師們一個測試,達成瞭測試的魔法師就會成為惡魔中的一員。惡魔的測試很簡單,隻要魔法師能夠獻給他們一對手臂就可以瞭。不過這對手臂不能來自於魔法師,包括他們自己的。」
「在這座城市裡面,除瞭魔法師之外,沒有人再有手臂。而普通人獻上自己的手臂,則可以變成魔法師。擁有手臂的普通人全都是來自這座都市之外的流浪者,他們來到這座都市的唯一目的就是成為魔法師。所以,這項測試對魔法師們來說是無比困難的。他們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一個普通人,心甘情願的放棄做魔法師的機會,把雙臂送給自己。」
「一個名叫客的魔法師,用盡瞭一切辦法,追求到瞭一個名叫羅的女孩。他讓羅深深的愛上瞭他,然後心甘情願的讓客斬斷瞭自己的雙臂。客把沾滿鮮血的那雙手臂奉獻瞭出去,然後成功的變成瞭夢寐以求的惡魔。」
「當客成為瞭惡魔,他看到自己變成瞭無所不能的存在,擁有瞭所有的法術和能力。他所做不到的事情就隻有一個,那就是讓羅的手臂復生。客無所不能之後,他發現做那些他能做到的事情已經完全失去瞭意義,唯一有意義的事情就是那件他所不能做到的事情。」
「想要讓羅重獲手臂,客就要找到一雙新的手臂。於是他對都市裡的普通人許諾,隻要能奉獻出自己的雙手,就讓他們變成魔法師。他終於獲得瞭一雙手臂,但是當他找到羅的時候,受傷的羅已經不會再接受他送的手臂瞭。」
「客睜開眼睛,這才豁然發現,每一個惡魔都捧著一雙送不出去的手臂,跟著一個沒有手臂的人,永遠的飄蕩著。客的手臂無法送出,魔法師們依然想要成為惡魔,而羅也永遠不會再有手臂。他這才明白,這並不是一座由惡魔、魔法師和普通人組成的都市。」
當淚滴講完她的故事之後,我思索瞭很久都沒回過神來。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聽懂瞭淚滴的故事,仿佛瞭解到瞭某種感情,但又仿佛沒有抓住。
*** *** *** *** ***
「好故事。」我聽到韋爾奇對淚滴說。
淚滴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這個時候,斜對面傳來瞭戈蘭多尼的聲音:「我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韋爾奇扭頭看向戈蘭多尼:「我在杜加德城教會待瞭很久,你去過教會的話應該見過我。」
「好像不是……」戈蘭多尼搖瞭搖頭,「你很面熟,你是不是挪威人?」
韋爾奇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你也是挪威人麼?」
「我在那裡長大的。等等,你不會是……」
「大概就是你想的那樣吧。」韋爾奇呵呵一笑。
我奇怪的看著他:「你們倆在打什麼啞謎麼?」
戈蘭多尼在那邊笑出瞭聲:「哎呀,不得瞭。真的是韋爾奇·哈康啊!他可是曾經的挪威王子啊!我很久以前在電視上看過的!」
聽到這句話以後,所有人都將目光放到瞭韋爾奇身上。
在很早之前挪威爆發的內戰中,挪威的皇室被掀翻瞭,整個國傢亂瞭套,皇室成員全都下落不明。對我來說,挪威作為一個遙遠的國傢,那邊發生的事情隻是新聞裡的一些文字和圖片而已。我所知道的是,當時的挪威國王和女王在奧斯陸的諾貝爾和平中心發表講話的時候,死在瞭炸彈爆炸案之中。
沒想到韋爾奇竟然是身為挪威皇室的王子,這讓我有種措不及防的感覺。
很久以前,韋爾奇在教會接納瞭我、梅爾菲斯和小龍雀。那時候韋爾奇就問瞭梅爾菲斯一個問題,而梅爾菲斯很幹脆的回答過他,諾貝爾和平中心的爆炸案就是他做的。現在想來,原來梅爾菲斯就是殺掉韋爾奇父母的人……
如鯁在喉。韋爾奇在那個時候所表現出來的異樣原來是這個原因,我隻是想不到他能夠這麼冷靜的面對殺死自己父母的仇人。
看著我的樣子,韋爾奇搖瞭搖頭:「看來今天每個人都要講一個故事的樣子啊,那就讓我先來吧。」
「我的故事不長。很久之前,教區裡有一個中年教士。他這個人啊,屬於那種默默做事的那種傢夥。文化水平不高,也就是高中畢業的樣子,除瞭教典之外對其他東西都沒太涉獵過。我們經常說,不善言說的牧師不是好牧師。他就不是一個好牧師,我從來沒聽過他做過宣講。最初,我對他的唯一印象就是他半跪在孩子們的面前,撫摸著孩子們的頭發,露出含蓄的微笑,對他們輕聲相慰,我就是這些孩子們中的一個。」
「後來,教區有牧師被指控猥褻兒童,因此掀起瞭軒然大波。大概有兩三個牧師被控告瞭吧。那個時候整個教區的監護人都如臨大敵,幾乎要把教會掀個底朝天。然後,教會內部有人告發說,他也有過猥褻兒童的行為。」
「我們到現在都不知道是誰告發的。告發人說,他是在懺悔室裡對自己傾訴的。雖然教會有著對懺悔絕對保密的原則,但是這個時候已經沒人在乎這點瞭。現在我知道,那是一場誣告,是某個看他不順眼的傢夥編造出來的謊言。因為那個時候什麼都不懂的我經常和他一起獨處,而他從來沒有任何反常的行為。」
「人們已經不關心這是否是誣告,也不再關心任何證據,他們聯合起來對他進行瞭' 審判' ,他再也無法在教區內呆下去,隻能被轉移。然而,這件事情很快就傳到瞭他新就職的教區。於是人們繼續給他定罪,施以冷漠和憎恨,再次剝奪掉他的一切。最後,他不得不放棄瞭牧師的身份,成為瞭一個租住在廉價公寓的裝卸工。」
講到這裡的時候,韋爾奇停頓瞭一會。
戈蘭多尼坐在他旁邊,手指輕輕的敲打著自己的膝蓋:「誣告、陷害、彰顯著人類黑暗面的惡意,這隻是小惡。而那些自以為正義,對認定的所謂' 惡行’施以懲罰的人才是真正的大惡——人類的原罪是愚蠢,這就是你想說的麼?」
我似乎多少明白瞭一些韋爾奇的心理。他不殺人,因為無人可以審判他人。人類以自己狹隘的目光對別人施以審判,難免會犯錯。那並非不可原諒,可是如果剝奪瞭對方的生命,那這個錯誤就永遠不可逆轉瞭。
我承認,他的哲學有他的道理。隻是,這個哲學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
韋爾奇笑瞭笑:「故事還沒有講完。」
「在這個牧師最最迷茫的的時候,他不斷問自己,這一切是否是上帝的旨意。難免的,他對上帝的存在產生瞭深深的懷疑。而在這個時候,他遇上瞭一個人。他和那個人是在一間酒吧相遇的,借酒澆愁的他向那個人嘟嘟囔囔的抱怨著神的安排、質疑著神的存在。那個人對他說,我允許你向我問一個問題,而我會告訴你這個問題的答案,並且證明給你看。」
「聽到這種像神經病一樣的發言,他哈哈大笑,把對方當做瞭和自己一樣的醉鬼。於是他隨口問,神真的存在麼?而那個人對他說,神是存在的。」
「原本醉眼朦朧的他,在這一瞬間,看到瞭那個人的神情。我不知道他看到瞭什麼,但是據他自己所說,自己在聽到那句話時候,突然覺得那個人是在說真的。」
「酒醒之後,他才發現對方並沒有證明什麼,隻是告訴瞭自己一個答案。而這個答案卻一直折磨著他。原本已經變得無足輕重的信仰一夜之間變成瞭急需辨證的精神支柱。神真的存在麼?如果是存在的,那麼是不是應該繼續傳道?背負著神賜予自己的苦難?還是說神真的不存在?自己所經受的一切就隻是沒有辦法得到報償的痛苦而已?」
「牧師在接下來的二十年裡,被這個問題折磨的快要崩潰瞭。當他埋頭忙於生計的時候,會覺得背離瞭神給予他的職責。而當他承受著痛苦的時候,又擔憂著自己的苦痛毫無意義。他最痛恨的就是問瞭當初的那個無法證明問題,這毀瞭他的後半生。」
「終於,當他在病床上垂死之時,他得到瞭自己想要的答案。我去瞭他的病房,陪他度過瞭生命中最後的幾個小時。他告訴我,神真的存在。」
「像所有人一樣,我開始的時候隻是覺得他已是病入膏肓而口不擇言。但是他那個時候卻非常清醒,他告訴我,當初回答他問題的那個人,證明瞭他所說的話。」
「什麼才能證明神的存在?隻有神跡。當那個人毫無征兆的走進他病房的時候,牧師看到瞭神跡。那個二十年前所遇見的人,在他臨死之前找到瞭他,並且如承諾的那樣,向他展示瞭神跡。二十年,那個人竟然未曾老去。那人說,我就是神行走於地面的使者。」
「我不知道他所看到的是不是高燒所造成的幻覺,事實上那並不重要。隻是,當你看著他在二十年之中是如何受到折磨的,就能體會到我那時的心情……」
「我們必須要相信一些東西。讓我們成為魔鬼的並不是錯誤的選擇,而是迷茫和踟躕。」
韋爾奇的故事讓我立刻就聯想到瞭奧索維。隻是我不覺得這個世界上有這麼巧的事情,而且這種事情也不像是奧索維的風格。也許人類的世界還有其他的裡林存在,這就沒人能知道瞭。又或許那名牧師的確遇到瞭神的使者,給瞭他得以解脫的答案?
*** *** *** *** ***
「神……」戈蘭多尼默念著這個詞,笑著搖瞭搖頭。「說起來,你們可能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除瞭男性和女性之外,其實還有另外五種性別。」
大傢確實沒聽過這種事情,忍不住對他側目而視,都想聽聽他要說些什麼。
「啊,我知道!」胡狼突然開口,「有那種中性人。」
「對,準確的說是兩性人。」戈蘭多尼說,「他們有男性和女性兩種器官,但有的並不具備活性。所以可以分成真陰假陽、假陰真陽、假陰假陽和無性者。而兩種器官都具有活性的真陰真陽性別,也叫作真雙性人。大多數人不知道這件事,是因為這些性別的人在社會活動中看上去都和其他人沒什麼區別,他們的社會性別劃分的都很明顯。」
很有意思的知識,這是我以前所不知道的。
「在古中華地區,那些性別的人會被認為是畸形兒而被拋棄或者殺害。而在古印度,真雙性人自從降生就會被視為‘ 神'.文化的不同,讓他們有瞭完全不同的命運,這真的很有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由於真雙性人的兩種器官都具有活性,他們甚至可以自我孕育出基因完全一樣的幼兒。這在本質上已經可以稱為是一種永生瞭……」
「這麼說也太誇張瞭。」佈魯瑟提出瞭異議,「決定個體之間區別的並不隻有基因,後天的經歷經驗也具有決定性。就算生出瞭和自己完全相同基因的孩子,那也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無論如何也談不上是永生。」
戈蘭多尼伸出手指點瞭點佈魯瑟,那意思好像在說「說得好」。
他繼續說:「這就牽扯到瞭什麼叫做' 自我' 瞭。以我來看,決定一個人是一個人的就是他的基因。後天的經驗不能與之放在同一水平相提並論。」
他轉向瞭初邪和我:「如果說初邪完全失憶瞭,那麼她就不再是她瞭麼?不,她仍是她。哪怕她要頭學起從一切基本常識也好,對貪狼來說,初邪也不會是另外一個人。」
聽到他這麼說,我忍不住皺瞭皺眉。因為我們並沒有對他們提起初邪失憶的事情,然而戈蘭多尼還是知道瞭這件事情。雖然這並不是什麼不可讓外人知曉的情報,但終究還是讓我有些不舒服。
而且他也說對瞭,關於初邪這件事情上。
「你們不贊同我的論點很正常,而且我也不是為瞭談論什麼永生才說這些的。在很多宗教中,神要麼是無性的要麼是雙性的。無性代表著無欲,而雙性則代表著超越。殊不知我們的生活中就有一些這樣的人。他們是真的不可捉摸的個體,我們憑借性別來施以判斷將全部落空。他們就像偽裝在常人之中的另外一種生物,為瞭融入社會而模仿著某一種自己選定的性別,無法示人以真實的自己,也無法奢望別人真正的理解。」
這個時候,大傢都預感到瞭他在暗指什麼。
淚滴用閃閃發光的眼睛望著他:「你是想說誰?」
「破霜啊。」戈蘭多尼微微笑著,小聲說,「他就是一位真雙性人。有時候我不得不感嘆,也許我們再怎麼努力也無法超越他,因為當我們都衰老的拿不動劍的時候,他能夠永生呀。」
這種令人咂舌的情報在這麼一個場合被扔瞭出來,我都不知道該以什麼表情來面對瞭。
周圍的高級戰士也都露出瞭難以名狀的表情,任誰都想不到,新人類最強的戰士之一會有這種秘密。
「這是我用很大代價才換來的情報,是為瞭回饋今晚聽過的好故事才拿出來的,你們可不要往外亂說呀。」戈蘭多尼呵呵笑著。
男人的脆弱和堅強、權力欲、攻擊性乃至自尊心……女人的堅強和脆弱、占有欲、母性、直覺以及感性……破霜擁有著二者的一切,那些東西混合在一起,在他那張淡定的笑臉之下究竟是怎麼樣一個人呢?我們都無比好奇著。
回想著破霜所做過的一切,上面的蛛絲馬跡仿佛連接在瞭一起,成為瞭一副讓人恍然大悟的圖畫。
這雖然不是一個故事,但卻比故事更讓人感慨。當我們憑著自己的經驗和揣測評斷著對方的為人之時,卻不知道對方或許有著遠遠超乎你想象的因素在影響著判斷。可是人們即使明白這個道理,還是會自大的去品判他人給出傲慢的答案,並同時被他人品判著、被傲慢的打上標簽。
*** *** *** *** ***
「都講瞭不錯的故事啊,讓我講一個現實一點的故事吧。」
聲音從背後傳瞭過來,所有人都扭頭看過去。這時候我才發現,海灘的黑暗之中還站著其他人。
或許是故事吸引瞭我的註意,又或許是火光掩蓋瞭黑暗中的身影。燃墟帶著他的人站在那裡,誰都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來的。不過他們站在那個地方,應該沒聽到關於破霜的事情。
大傢都站瞭起來,除瞭方先生。燃墟的壓迫感和威脅性都是其他人對他最深刻的印象,戰魂們都不信任他,更不會放任自己在毫無防備的姿態下由著這個超級戰士就這麼接近。
但是我知道,他並不是我的威脅。
讓我意外的是,燃墟竟然走到瞭唯一沒站起身的那人面前,輕輕點瞭點頭。
「方先生。」
在我驚訝的目光中,方先生也對他點頭示意瞭一下。
「師父,你認識他?」
回答我的是燃墟:「方先生曾經指點過我的戰技。」
方先生呵呵笑著:「那個時候看到他拿的武器,一時心癢,就給他講瞭講。」
燃墟的武器是幾乎等身長的重型闊劍,現在就背在他的背上。那把大劍有著非常明顯的奇幻特征,這種武器如果不是用能量驅動的話,普通人不可能拿來當武器,最多隻能拿來當盾牌用。
「那種武器您也會用啊?」我問。
方不凝拉著方先生:「爺爺,是不是八卦門的那個?」
方先生看著燃墟背後的戰劍:「八卦戰身刀,本來是源自農業社會作業工具的大型鍘刀,由八卦門傳承的夜戰兵器。現在也是【山門】傳承的一部分,刀譜還在傢裡放著呢。隻不過戰身刀實用性比較狹窄,戰陣刀法,沒人學,就連我也隻是練瞭個大概。想不到現在在新人類手裡卻變成瞭一種可靠的武器,世事難料。」
方先生說到這,問燃墟:「教你的禹步練的怎麼樣?」
燃墟沒說話,隻是在原地走瞭幾步,那步子好像有某種規律,又讓人捉摸不透。
方先生輕輕「啊」瞭一聲:「實戰練出來的就是不一樣,你自己改瞭?」
燃墟點頭。
「就憑這禹步,你戰身刀的功夫已經比我強瞭。」方先生點頭道。
這是非常高的評價瞭,我心裡發癢,忍不住看向方先生。
方先生立刻就看出來瞭我的意思:「你不用學這個,你和他武器不一樣,學瞭也沒用。」
我自己也知道沒用,隻是心裡還是打定主意要私下問個清楚。那個禹步似乎已經變成瞭燃墟的殺手鐧,想要學會破解之法應該是每個戰士都忍不住思考的事情。
「哥,你不是也要講故事麼?」初邪在這個時候說話瞭。
我看向女孩,女孩的眼中還是帶著一絲對燃墟的親近和依賴。我想那是她無論如何也無法抹掉的情緒吧,我並不是不能接受。
燃墟今夜看起來很平靜,但我總覺得那是一種暴風雨降臨之前的死寂。他站在我們這圈人的外側,越過我們看著那團篝火。
「這個故事就是屬於我們的故事。」
「你們作戰部隊在戰線上出生入死,拼上性命,保護著平民們。帶著尊嚴死去,希望能給新人類帶來一絲榮光,然後覺得這就是新人類前進道路上的寫照,對吧?」
「幾千萬人,靠著你們的守護,一步一步走出來,帶著對新生的渴望前進著,這就是你們想象的極致瞭吧。其實你們打不打贏,平民們根本不在乎。」
「我來告訴你們,你們看不到的新人類是什麼樣子。」
「走、吃、喝然後排泄,這就是上千萬新人類們現在的一切,和被圈養的豬沒什麼區別。或許他們寧可做豬也說不定。」
「吃瞭飯就要排泄。對現在的新人類們來說,占據生命最大的那個詞就是糞便。」
「你們可以想象走在隊伍後面的人是什麼感覺。當上千萬人走過去,留下的就是一條鋪滿瞭無數遍糞便的道路。我們可沒有廁所給他們使用,所有人都不得不在前面的人留下的糞便裡度過每一天。行走的時候、吃飯的時候乃至睡覺的時候,任何時候他們的身下都是淹沒瞭腳踝的屎尿。」
「他們已經沒有尊嚴瞭,甚至已經習慣瞭。如果我們成功的回到瞭曾經的世界,他們重新過上瞭普通人的生活,十年之後的某一天,當他們因為某個暗示而忽然記起這段旅行的時候,他們不會想起有人曾經為他們付上性命而拼殺過,也不會因為劫後餘生而慶幸或者後怕。他們唯一能想起來的就是這股無法磨滅的惡臭,然後嘔吐起來。這就是現實,這條奇跡一樣的道路沒有任何浪漫和史詩可言,也沒有什麼可歌可泣。新人類,誕生於糞坑之中。」
「故事講完瞭。」
身旁的佈魯瑟眼角在抽動,我聽到從另一邊傳來瞭痙攣的喉嚨咽下口水的聲音。
這是我們未曾直視過的現實。燃墟作為新人類的主宰,卻早已認清瞭這件事情。在他奪權之前,大概就預見到瞭這一切。從糞坑中誕生的東西,隻能靠強權來捏住喉嚨,這就是他最有說服力的論據。
還沒等我從心悸中回過神來,燃墟就叫瞭我的名字。
「貪狼,跟我來一下。」
我將仿佛帶著惡臭的思緒扔出瞭腦海,跟著燃墟走進瞭海灘的黑暗之中。
腳下的海砂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我隨著前面的男人一直走瞭很遠,直到身後的篝火變成瞭一團拳頭大的閃光為止。
燃墟帶著他不少手下,我知道這群人裡面一定夾雜著其他勢力的傢夥。燃墟每一次見我,這些人幾乎都在場。我可以相信,這個舉動就是為瞭讓這些勢力清楚,燃墟和我根本沒有獨處過,也不可能私下進行交談或者合作。
可是我和他現在都明白,對方是可以信任的……一切都隻是為瞭那個女孩。
「沒時間瞭,貪狼。」燃墟轉過身,對我扔出這樣一句話。
「我知道……宮族在殺過來,食物也……」
「你說過,奧索維會為我們開辟道路,但是他現在不見瞭。我們必須用別的辦法。」
「你有辦法?」我看著燃墟的表情,讀出瞭一些東西。
「你上次是怎麼去光面的?」
「我們搶瞭裡林的船……你難道……」
「這是唯一的辦法。我們搶船。」
「別開玩笑瞭!」我忍不住叫瞭起來,「這麼多人,你要搶多少船才行!?」
「能運多少運多少,總比在這裡等死要強。」
「你想和暗面的裡林開戰!?這絕對不行!你在這裡和他們開戰,光面的裡林就不可能讓我們通過。我們絕對不可能贏過裡林真正的軍隊!!」
我的情緒有些失控。隻是這個時候我沒意識到,我心裡的念頭並不僅僅是因為害怕和裡林交戰,更是因為對戰爭的排斥。裡林的世界讓我感受到瞭一種超越般的寧靜和和諧,對那些無辜者們發動戰爭,讓我感到無比的厭惡和惡心。
「我剛才已經說瞭,要麼淹死在糞坑裡,要麼殺出一條路。新人類現在已經沒得選瞭。」
「其實奧索維給瞭我一件東西,說能夠讓我們去往光面。他回不來就由我來做……」
「可是你做不到,否則我們就不用在這裡瞭。」
「我會想辦法!」
「我現在過來,是為瞭通知你讓第三軍團做好和裡林的戰鬥準備。我沒有讓你給我提建議,或者用廢話浪費我的時間。」
燃墟丟下這些話之後,帶著人準備離開。
就在這個時候,奧索維的聲音在黑暗中響瞭起來。
「燃墟,你總算也是做過瞭一個錯誤的決定啊。你要是真的去打裡林,那麼一切可就都完瞭。」
燃墟站住瞭腳步,看著從黑暗中慢慢走近的奧索維,沒有說話。
我快步走過去,忍不住抓住瞭這傢夥的胳膊,生怕他又跑掉一樣。
「我已經不知道該罵你什麼瞭,奧索維,現在隻想揍你一頓。」
奧索維一臉微笑,笑的非常放松,就好像放下瞭一切的負擔似得。
「放心吧,早就告訴你,如果我回不來的話就會給你信息瞭,有什麼好擔心的。」
「不擔心?你耍瞭我們這麼多次,還讓我們不擔心?」
「擔心也值瞭。接下來的這場表演,我已經醞釀瞭很長時間。無論如何,這也可以算是新人類歷史性的時刻瞭,得讓初邪過來看著才行啊。」
看著他的樣子,我不知不覺之中竟然放松瞭下來。
奧索維的神情讓我動容。就好像我們所站的地方並非一片漆黑之中的幹枯絕境,而是陽光明媚的翠綠草原。他笑著,如同在等待一杯即將泡好的茶。
他的手一抬,一個光團立刻就從我身上跳瞭出來。那是他曾經給我的東西,他輕而易舉的收回瞭手中。奧索維對我歪瞭歪頭,示意我叫初邪。
我大聲喊瞭篝火那邊的夥伴,他們紛紛走瞭過來。初邪看到奧索維之後並不驚訝,她對他微笑瞭一下。
「太遲啦!不過我知道你會回來的。」初邪說。
奧索維深深的註視著面前的女孩:「初邪,我承諾給你的事情,現在可以實現給你看瞭。不要眨眼睛,或許一輩子隻能看一次的啊。」
初邪這一次沒有和他打趣,而是靜靜的點瞭頭。
出乎我意料,奧索維又將視線轉向瞭韋爾奇。
「牧師,請你幫個忙。」
「我麼?」韋爾奇指瞭指自己,帶著一絲好奇,「我能做些什麼?」
韋爾奇並不認識奧索維,但是也知道他的身份。我很奇怪,為什麼奧索維會知道韋爾奇。
「麻煩你念一段聖經,算是助興吧。」
「助興?」韋爾奇無奈的笑起來,「你想我念哪一段呢?我實在想不出有哪一段是可以助興的。」
「出埃及記,十四章,十四節至十八節。」
韋爾奇的眼睛亮瞭,他的嘴唇開始微微顫抖。
許久之後,他才念出瞭聲。
「耶和華必為你們爭戰,你們隻管靜默,不要做聲。」
「你為何向我哀求?你隻需引以色列人前進。」
「你舉手向海伸杖,把水分開,以色列人要從紅海中腳踏實地。」
「我要使埃及人的心剛硬,他們就跟著下去。而我要在法老和他的戰車、馬兵之上得到榮耀。」
「當我在法老和他的戰車、馬兵之上得榮耀時,埃及人便知,我名為耶和華。」
當韋爾奇念罷最後一字的時候,奧索維猛地伸手,將那團光芒投入瞭我們面前無盡的鏡之海。
那厚重的如同濃油一般的黑色海水爆發出瞭海嘯一般的轟鳴,海灘上的細沙被震得嗡嗡跳躍起來,波浪向兩邊堅定而洶湧的退去,露出瞭黑沉沉的海底泥沙。
水越推越快,一條望不到盡頭的道路在海水之中顯現。海水變成瞭陸地,一直抵達地平線。就好像一柄無形的巨刃劈開瞭形如深淵的海面,又如牧者揮舞著權杖驅趕開瞭身邊的羊群。
所有人都驚呆在瞭原地,全神貫註的看著神跡的出現,忘記瞭時間和空間。
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看到韋爾奇的臉上佈滿瞭淚痕。他喃喃念著:「摩西……」
初邪捂著自己的額頭,雙目顫抖著,嘴巴已經完全合不攏瞭。
我想,如果這時候奧索維開始向我們佈道,大概無論什麼宗教我們都會相信吧。
奧索維沒有看眼前的壯觀景象,而是看著我們。
「我已經無數次想象,能看到什麼樣的表情。不過我得說,現在看到你們的樣子,我滿意極瞭。哈哈哈哈!」
好不容易恢復神智的初邪一把抓住瞭奧索維胳膊,死命的搖晃起來。
「你到底幹瞭什麼!?這到底……這怎麼可能!?」
「這是屬於我的神恩,可以實現一切的神恩。」奧索維沉聲說道,「我將它送給你們新人類,就當做是誕生的賀禮吧。」
燃墟是最先回過神的,他大聲開始下令,讓遷徙隊伍立刻動身的時候,我們還沒能從剛才的神跡之中回過神來。奧索維為我們在鏡之海中開辟瞭一條寬達數十公裡的道路,這足以讓新人類前行。
「你早回來的話,我們也不用在這裡耽擱這麼久。」燃墟在安排好遷徙的事宜之後,對奧索維說。
「道路開辟好瞭,但是事情還沒完呢。噬族已經擋不住宮族的進攻瞭,而且你們踏入鏡之海以後噬族也不可能再幫你們。我已經聯絡瞭海岸線的裡林討伐隊,他們會集結軍隊和追過來的宮族交戰。」
「你是怎麼做到的?」我忍不住問。
「宮族已經賭上瞭一切,所以他們不可能忌憚裡林之前給出的威脅。不管人類走到哪裡,他們都會追過來。但是裡林不可能放任他們追去光面,裡林在暗面的討伐隊本來就是為瞭防止有裡奧雷特前往光面。我所做的隻不過是給他們通報瞭消息和地點而已。」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是不是安全瞭?」初邪說。
奧索維搖瞭搖頭:「不,裡林的討伐隊要聚集成成規模的軍隊需要時間。我們隻能希望他們來的不會太晚吧。宮族現在一邊甩開噬族部隊的糾纏一邊分出戰力陸陸續續的向我們這邊撲過來而來,我們要在裡林軍隊趕來之前做好抵禦準備。」
我知道,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很關鍵的問題:「那麼,宮王呢?」
奧索維看著我微微一笑:「破霜和我暫時贏瞭宮王一局,他暫時是沒辦法找我們麻煩瞭。」
這個答案讓所有人都松瞭一口氣。
「你們是怎麼做到的?」初邪問。
「我答應破霜不說出去的,所以……」
初邪白瞭他一眼。
奧索維沒有理會她的態度,因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說。
「我們不僅要抵禦宮族的進攻,還要在裡林軍隊過來之前建立防線,不讓宮族進入鏡之海的范圍。這是你們的機會瞭,能不能贏得裡林的好感,取決於你們這次攔住瞭多少宮族。」
燃墟面無表情的發出瞭哼聲:「如果我們沒有裡林的好感,難道就無法穿越光面麼?」
奧索維也學著他哼瞭一聲:「我真是不想和你說話,總是故意假扮成滿腦子肌肉的樣子,有必要麼?你其實很清楚,新人類根本沒資格和裡林接戰。」
燃墟瞪著他,不再說話。
奧索維今天的興致看上去很高,情緒上也非常放松。這是自從遷徙隊伍進入暗面以來他第一次展現出如此放松的樣子。
我並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事實上,我們接下來要面對的,是沒有辦法再逃避的決戰。
*** *** *** *** ***
早已蓄勢待發的遷徙隊伍飛快的向鏡之海的深處逃去,而第三軍團仍然被當做斷後的部隊被留瞭下來。
斥候部隊傳來的情報非常不樂觀,溪流一般的宮族部隊滲透過瞭噬族的戰線,正在急速向我們接近之中。而根據奧索維的測算,他們的速度正好可以趕在裡林軍隊出現之前追到我們現在所在的位置。
看來終究還是要打一場。不過這場戰役不會有太多的變數,這將是人類精英對裡奧雷特精英的最終之戰。
宮族以這種姿態追過來,就一定是為瞭拼死一搏,盡可能的擄去幾個人類。哪怕不能夠真正復興宮族,也起碼要保證在其他種族全面侵蝕之下的自保能力。
或者,他們會用完全形態的【再世之卵】,嘗試著感染我們,然後隨著宿主藏進我們的隊伍茍延殘喘,期望著能夠占據幾具身體。
以這個角度來制定戰術,我們就要盡量排除低級戰士,以盡量接近他們水平的戰鬥力來保證戰鬥的平衡。不可以被活捉,也不可以敗退,這最後的一場戰鬥,單純而殘暴。
然而問題在於,新人類根本拿不出同等數量的高級戰士。
現在宮族部隊每一個成員都來自深淵,而深淵以內的裡奧雷特至少也是五級以上的實力。新人類並不是找不到五級戰士,可關鍵問題在於並不是每一個高級戰士都會聽新反抗軍的指揮。
迦施親自帶來瞭兩千人,這兩千人都是思滅者麾下的精英,等級都在7級以上。
舊反抗軍曾經的支援部隊隊長古斯塔夫早已經被任命為瞭第二軍團的副軍團長,他帶來瞭另外的兩千人。
第三軍團隻剩下瞭七萬人,我從這裡面排除過於羸弱的戰士,留下五萬人作為瞭戰鬥的主力。
當我們將軍隊集結完畢的時候,宮族的部隊已經逼到瞭我們的身前幾公裡外的地方。他們在喘息,在恢復長途奔襲的損耗。當他們再次動身的時候,就是戰鬥開始的時候。
我讓幽鬼的人把初邪送上瞭通向光面的道路,並承諾會平安無事的回來。初邪相信著我的承諾,我也會這麼做。
以我現在的力量,想活下來並不困難。
我沒有再對身邊的部下或者同伴發號施令,因為奧索維說,這場戰鬥已經無關戰術或者策略,誰堅持下來誰就將成為最後的勝者。
這場戰鬥中,我們已經將命運捏在瞭自己的手中。我不需要再背負任何人給我的責任,我隻要好好的活下來就好。我告訴自己,不需要去保護其他人,我唯一要做的就是保護好自己。這也是我對其他人所說的話。
宮族的部隊休息完畢,然後向我們沖過來的時候,我覺得似乎所有的戰友都是那麼的平靜。
因為所有人都抱著一個相同的念頭——贏下來,我們就可以回傢瞭。
是的。我們已經成功的穿越瞭暗面。隻要能夠活下來,就一定能夠回去外面。
希望二字,帶給人類的力量是無窮的。
於是我們拔劍,然後迎瞭上去。
宮族的戰士們被能量包裹著,以極高的能量加速向我們砸瞭過來。他們在空中紛紛顯露出瞭決絕的崢嶸之色。
一瞬間,黑色的陰影就籠罩瞭大地。
各式各樣的肢體和觸角像破碎的月亮一樣在遮蔽瞭我們眼前的天空。
【淵體喚醒】。
這些從深淵中走出來的裡奧雷特,無一不是擁有極高階級的宮魔。當初還沒被深淵承認的阿紗嘉,憑借著王族的血統才能展現的力量,在這最後的戰役之中,變成瞭我們不得不面對的末日焰火。
龐大的身軀向我們砸瞭過來。新人類戰士們用能量扶持著身體進行著躲閃,他們在空中相互撞在一起,努力避免著被碾碎的命運。然而在一瞬間,聚集到一起的戰士們就被飛旋的鐮肢攔腰斬斷。
咆哮和慘叫聲同時響瞭起來,但是這時候已經沒人還能去體味其他人的恐懼和憤怒瞭。
我舉起瞭一柄樸實無華的制式長劍,將全部的註意力集中在瞭沖向我的那隻宮魔。
【淵體喚醒】之後的宮族戰士已經可以和那些巨型攻城戰獸相提並論瞭,然而他們的能量強度和戰鬥技巧卻不是戰獸可以比擬的。單說那巨大軀幹所產生的沖擊力,就已經不是普通戰士能夠應付的瞭得。
不過,對我而言,【淵體喚醒】終究還是比不上契約裝甲的力量。
而且,我曾經親自體會過如何在【淵體喚醒】的狀態之下戰鬥。
這些傢夥的力量遠遠不如鏡厭,而他們的弱點,就是巨大力量所帶來的副作用。
他們犧牲瞭局部的控制力和神經反應力,而精密的作戰方法就是他們致命的克星。
當那頭宮魔立起瞭所有的尖銳觸角,對準我的方向刺擊過來的時候,我沒有躲閃,而是和他做瞭一樣的事情,向他的方向猛地做瞭瞬間的能量加速。
能夠來得及阻攔我的隻有可憐的兩支觸角。它們在我的能量護罩上留下瞭兩道劃痕,而我的劍則毫不留情的刺入瞭這頭宮魔最核心處的頭顱。
那些張牙舞爪的鐮肢和觸角看上去相當恐怖,但是當你突入到緊貼著它們的位置之後,龐大的肢體就會極大的妨礙到自己的防禦動作。
或許【淵體喚醒】在戰陣之上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可對於懂得應對方法的高級戰士而言,就成瞭破綻擺出的巨大靶子。
我的攻擊方式落在瞭旁邊夥伴們的眼中。他們不需要做什麼講解,有資格站在我身邊面對宮族最後一搏的傢夥,都是戰鬥天賦極高的戰士。
宮族這一波並沒有來太多,戰鬥在二十分鐘之內就暫時結束瞭。
我斬殺瞭四隻裡奧雷特,能量的消耗很大,體力也是一樣。但是我知道自己還能繼續戰鬥。
我喘息著向四周望去,身邊已然是一片血海。
裡奧雷特巨大的屍骸零零散散的散落在視野所及的平原之上,而人類戰死者的血肉則浸滿瞭大地。
低等級的戰士隻能夠一擁而上,一點一點的削弱著宮魔的力量。慢慢的在他們身上留下傷口,耗盡他們的能量,然後才能殺掉他們。可在這期間,【淵體喚醒】的宮魔可以收割至少五個人的性命。
沒人能夠改變這個事實。在這場戰役之中,能夠活下來的或許就隻有高級戰士。
然後在視野的盡頭,新的宮魔出現瞭。
「媽的……沒完沒瞭……」身邊的佈魯瑟罵道。
我聽到不遠處有人應和著笑瞭一聲,於是我望瞭過去。我沒找到笑的那個人,卻看到奧索維遠遠的站在我們的身後。
他的位置有些奇怪,但是我沒有力氣去細想瞭,因為宮魔又攻瞭過來。
大概有一萬隻?我這樣想著。不會再有斥候為我們提供情報瞭,因為宮族已經侵入瞭我們附近所有的土地吧。
這一批宮魔的戰鬥技巧比上一批還要強悍,想要搶到他們身前對本體進行攻擊已經越來越難。無奈之下,我們這些高級戰士隻能聯起手來一隻一隻的對付。
體力和能量都在急劇下降,惡臭腥重的體液在空中飛濺的時候我已經沒有多餘的能量將它們屏蔽開瞭。黏黏的液體和自己的汗水浸透瞭衣服和鎧甲,這場戰鬥終於變成瞭沒有優雅可言的戰爭。
當我努力將劍重新從最後一隻宮魔的體內拔出來的時候,我註意瞭一下奧索維。這時候我才發現,他竟然沒有動過。
奧索維一開始就站在我們的身後,完全沒有參與戰鬥。
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沖進瞭我的腦海。這個詭計多端的傢夥這麼做就一定有他的理由,面對現在的情況,這個理由很大可能會對我們不利……
淚滴是我們裡面第一個跪坐在地上的戰士,她已經不再顧忌什麼形象,隻想嘗試著能夠在宮族繼續攻過來之前恢復一些體力。
年輕人們更是喘的像是肺部都要炸破瞭一樣。
奧索維為什麼不參與戰鬥?他是不是就在等這個我們都快要喪失戰鬥力的時機?
我緊張的手都發抖起來。我忍不住想,奧索維是不是又一次騙瞭我們……
他和破霜根本就沒有處理完宮王的事情,而是和宮王做瞭某種交易……
我想要去質問他,可是戰局沒有給我這個機會。
又一批宮魔沖瞭過來,而這一批,隻有一半施展瞭【淵體喚醒】。
我面對的第一個裡奧雷特,以一種絕望的姿態向我撲瞭過來。他的手腕處舞動著數隻觸手,猛地去抓我的肩膀。
我一邊向後急退,一邊用能量加護的長劍去砍他的身體。
能量已經嚴重不足,所以我隻期望這一擊能夠將他震開,或者至少切開他的能量護罩。
可是,他的身體卻被我輕松地斬成瞭兩段。
我踉蹌的退瞭兩步,深吸瞭一口氣。
看來宮族的策略已經改變瞭,他們中不少成員已經啟用瞭【再世之卵】,所以才會把自己削弱到這種程度。
遠遠的,我聽到瞭來自人類的吼聲。那不是瀕死前的慘叫,也不是不甘心的咆哮。
那是充滿勇氣的決然宣告。
藍色的魔力火焰沖天而起。
一朵接一朵,像是開滿瞭這片黑暗平原的鳶尾花。
那些被【再世之卵】感染的戰士們,用全部的魔力引爆自己身上的法陣。
一種無法言說的情緒湧滿瞭我的眼眶。
那道法陣,帶著我們自私而卑鄙的心緒,為瞭防止戰士們被宮族利用而繪制在每個人的身上。可是他們,卻將那道法陣使用的如此榮耀。
我忍不住用剩餘的力氣大吼起來,然後縱劍殺入瞭遠還未平息的戰陣。
和我一樣,越來越多的戰士意識到瞭什麼。
我們曾是一群散兵遊勇,為瞭一口可憐的糧食,不情不願的組成瞭這支松垮而散漫的軍隊。我們用嘲笑的口氣談論著所謂的任務,保護平民的職責就仿佛笑話,然後在夜晚咒罵著不敢去改變的命運。
就是這樣一支爛到不能再爛的烏合之眾,在這個時候發出瞭淒絕的吼聲。
因為那些不斷綻放著的藍色火花,正在替死去的戰士們對我們說話。
被感染的戰士們離死亡還很遙遠,但是他們做瞭選擇。
在這個瞬間,所有人都明白瞭一個事實。
我們每個人,都是在為別人的未來而戰,因為我們擁有著同一個未來。
我們先走瞭。你們要贏下來,然後帶著我們榮耀和靈魂重歸故裡。
我們已經無法對死人說話瞭,所以活著的人,無法道謝。
劍鋒崩裂出瞭細細的碎屑,我將它留在瞭那隻宮魔的體內,然後拔出瞭神宮。
戈蘭多尼將凝聚的灰色能量長矛貫穿瞭面前的宮魔,然後精疲力盡的跪倒在瞭地上。
楊為他擋下瞭另一隻沖過來的魔獸。
一隻宮魔的肢體洞穿瞭淚滴的身體,與此同時,淚滴將捏著一枚能量光球的手遞到瞭宮魔的頭顱之上,將它炸瞭個粉碎。
我知道淚滴會死,因為她是第一個體力見底的夥伴。我記得她講過的那個故事,但是卻沒能明白。我想以後問她,但是看來已經沒有機會瞭。
阿傑被自己面前的魔獸逼得節節後退,其他幾個人則將所有的攻擊都傾瀉在瞭它的身上。最後,龍雀用短刀插進瞭對方的腦殼。
神宮的揮動速度越來越慢。當我終於無力再戰的時候,韋爾奇接手瞭我面前的那隻敵獸。
我拄著劍跪瞭下來,身邊的戰場上已經沒有幾隻裡奧雷特瞭,可是剩下的人似乎也不多瞭。
佈魯瑟跪坐到瞭我的身旁。
「貪狼。」
我扭頭看向他。這個傢夥的臉上佈滿瞭血污,加上我現在已經精疲力盡,幾乎無法看清他的臉。
「怎麼?」
「很高興,能夠認識你。」
我擦瞭擦幾乎流到眼中的血水,將手放在瞭他的肩上。
一隻細小的肉瘤,嵌在佈魯瑟的勃頸上。它輕輕搏動著,每一次抽搐,都會帶著旁邊那些青灰色的血管一起顫抖起來。
「佈魯瑟,沒有你的話,我不可能走到現在。」
「想對我說謝謝麼?」
「不……再見瞭,兄弟。」
「再見瞭。」
佈魯瑟努力向後挪瞭兩步,將手放在瞭自己的胸口。他擠出瞭所剩無幾的一絲魔力,註入到瞭自己的法陣之中。
細微的能量波動,然後緊接著就是一聲幾不可聞的嗡鳴。佈魯瑟的身體倒在瞭地上,紅色的鮮血順著他幾乎已經被染成黑色的胸襟處浸透瞭出來。
他是我在【神都】中的第一個真正的朋友,現在他已離我而去。我們相處的時光如同閃爍的繁星,短暫,光輝。
我沒有感覺到深深的悲傷,因為我們或許沒辦法贏下這場戰爭瞭。那個時候,我們就將再見吧。
宮族的部隊再一次現身在視野之中,而我們中有體力保持站立的戰士卻已經連一半都不到。
那是前所未有的數量,宮族的主力已經到瞭。
我努力向遠處張望著,期望著裡林的軍隊會出現在某個地方。然而除瞭滿眼湧動的宮魔,再無他物。
我跪在地上,突然之間想要失聲痛哭。
我已然分辨不出自己的感情。是因為那遙遙閃耀的希望正在破滅?還是因為無論怎們拼搏都贏不下來的委屈?
不甘心?無力?絕望?
或許都有吧。最重要的是,我從沒想過自己會在最後一戰中死掉。
我想起瞭那些在外面世界鼓動戰爭的傢夥們。無論他們在用什麼理由來訴求戰爭,我隻想讓他們站在我所站的這片土地上,親自體會一下什麼叫做戰爭。當你親身體會過自己在戰爭的巨獸的腳下是多麼無力的時候,才會發自內心的仇恨戰爭這兩個字。
奧索維慢慢的走到瞭我的身邊,他的褲腳沾滿瞭粘稠的肉漿和血液,上半身卻幹凈整潔的像是準備和別人做交易的魔鬼。
我抬頭看向他,等著他揭露自己的陰謀。其實這已經不重要瞭,因為摧毀我們的並非他的陰謀。我們無法贏下這場戰爭,所以一切都是夢幻泡影。
奧索維微微躬身,探向我的耳邊。
他說:「貪狼。如果你在光面見到瞭神,她會答應你一個請求。當到瞭那個時候,一定記得,你的請求是’給我看真理‘。」
這句和現實狀況完全無關的話語將我的判斷打的粉碎,我不解的看著他,試圖要問個清楚。
但是奧索維站直瞭身體,他拿走瞭我的通訊器,對所有人發佈瞭命令。
「這裡是第三軍團長貪狼,我下令全軍撤退!!」
我不知道從何處生出瞭一些力氣,努力的站瞭起來,抓住瞭他的胳膊。
「你在幹什麼!?」
「你們撤退吧。我為你們斷後。」
我目瞪口呆的看著面前的這個男人:「你……」
還沒等我用臟話咒罵他的異想天開,奧索維就做瞭他該做的事情。
如同海嘯一般的灰色能量從他的體內噴湧而出,那是超越瞭所有人想象能力的魂屬性能量。
奧索維的魂屬性能量在幾秒之內就席卷瞭整個戰場,他開始進行召喚。
我見過有人用魂屬性能量召喚裡奧雷特,有的人隻能召喚一隻,有的人則能召喚六隻。
而奧索維,他召喚出瞭一隻數以十萬記的魔獸軍團。
他並不是因為有著什麼陰謀才躲在我們身後避戰,他一直在保存力量,等待這個時候,為我們阻擋追擊的宮族軍隊……
得到命令的新人類戰士已經來不及在突然出現的魔獸軍團面前流露恐懼和驚訝瞭。我們帶著麻木的悲傷和重生的喜悅努力著開始脫離戰場。
我沒有走,因為奧索維沒有動。
「走啊!這些魔獸足夠擋下他們一會兒瞭!!」
奧索維扭頭看向我,露出瞭他招牌式的溫柔笑容。
「我走不瞭的。」
「你想死麼!?你這些低級魔獸就算再多也沒辦法和流沙的宮族部隊抗衡!」我忍不住喊起來。
「貪狼,我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去瞭。」
「你在說什麼?!」
「其實我並不是一個被遺留在人類世界的倒黴裡林,我隻是一個被放逐者……」
奧索維遠遠眺望著身後地平線上那已經變成瞭一片枯地的鏡之海。在鏡之海的另一側,就是光面。
「我隻能將你們送到這裡瞭,因為光面是我永遠無法回去的故鄉。」
一瞬間,我想起瞭他重新現身時的輕松感。原來在那個時候,奧索維就已經做完瞭所有他該做的事情。他的旅途將在鏡之海戛然而止,因為光面已然將他放逐。
「走吧,人類。我的使命已經完成,再無遺憾。記得幫我對初邪說一句永別。」
奧索維回過頭去,指揮著自己的獸群迎向瞭宮族。
我追著自己的部隊向後撤退。
在十幾分鐘之後,我一邊飛一邊向後看去。兩股數量龐大的裡林部隊出現在瞭兩側的地平線上,他們的身上燃燒著的能量像是夜空中匯聚成一體的螢火蟲群,無情的逼向我們曾經戰鬥過的地方。
而無窮無盡的宮魔已經吞沒瞭奧索維的獸群。
那股灰色被擠壓的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瞭一片汪洋之中。
我扭頭看向前方曾經被稱為鏡之海的寬闊大道,一縷初生的金黃色陽光正在刺穿著著視野盡頭的晨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