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瞭幾日,一行人渡瞭長江,已進皖境,到瞭九華山下。九華山是佛教名山,向有「佛國仙城」之稱,寺院遍佈全山,且景致佳妙,群峰競秀。眾人這時已改乘馬,邊行邊賞景,看得心神舒暢。
正行路間,卻見前頭一群僧人端坐地上,一列排開,正將去路擋著。雪兒遠遠瞧見,說道:「魏大哥你看,前面怎麼這麼多和尚?」歐嘉雯笑道:「和尚們不在山上唸經,倒跑來山下坐禪瞭。」魏元道:「莫非是靖威王府屬下?」梁吟秀眉微蹙,低聲道:「魏大哥,我們要不要改道?」魏元微笑道:「既然他們等在這兒,再怎麼繞路也不管用,咱們直接闖過去便是。」歐嘉雯伸伸舌頭,笑道:「先打道士,又碰和尚。喂,你說打得贏嗎?」
說話之間,已離那一眾僧人甚近。群僧一齊站起,其中二僧向前走出,顯然並無讓路之意。
魏元拱手笑道:「各位師父,請借個路。」二僧中的一個老僧雙掌合十,說道:「這位施主,可是姓魏?」魏元道:「正是。」那老僧和另一中年僧人交換一個眼色,又道:「老衲受人之托,要請施主移駕敝寺,就在前頭不遠,請施主隨老衲來。」
魏元見那中年僧人眼中閃爍不定,心知有異,便道:「托老師父相請在下的,莫不是靖威王府世子?」那老僧胡須一動,盯著魏元,說道:「施主既然料知,便也不好相瞞。隻要這位梁吟女施主留下,老衲也就不為難諸位。」
歐嘉雯叱道:「虧你們身在佛門,居然這等不要臉,這不算犯色戒嗎?」那中年僧人大聲道:「我們是奉命行事,可管不到這麼多!」踏步上前,忽然縱起,一個落拳往魏元頂門打去。
這一拳力道剛猛,魏元不欲硬碰,向左一翻,輕輕巧巧地落下地來。那老僧喝道:「出手!」群僧或持棍棒,或拿戒刀,一齊沖上。
魏元叫道:「雪兒,護著梁吟姑娘!」側身避開中年僧人連打兩拳,拔劍出鞘,挺劍反攻。三十多名僧人如潮水般湧將過去,立時將魏元團團包圍,又有數名僧人往梁吟、雪兒等沖來。
雪兒抖開銀鞭,將來襲的僧人一一逼退,隻覺對方功力平平,隨手幾鞭過去,已有六個僧人倒在地上。歐嘉雯眼見群僧武功平庸,隻有那老僧和中年僧人不好應付,怕魏元有失,當下抽出短劍,輕飄飄地竄入瞭群僧中,左一晃,右一繞,欺到那老僧身後,一劍遞出,叫道:「禿驢,看招!」
兩僧正合攻魏元不下,歐嘉雯這一劍來到,那老僧不得不擋,側身揮臂,陡地一片紅雲卷向歐嘉雯右臂。歐嘉雯抽臂一閃,看的分明,卻是一件大紅袈裟。老僧低喝一聲,舞起袈裟,風聲虎虎,勢道竟然極為威猛。歐嘉雯一劍刺去,但那袈裟不知是何物織成,甚是滑韌,竟刺之不穿。歐嘉雯一怔,袈裟方位一變,直往她頭頂罩下來,連忙避開,心道:「這是什麼古怪功夫?」
這兩僧都是皇陵派中的好手,老僧法名見恨,中年僧人是其師弟,法名見憎。兩僧本是一方的盜匪,後來入瞭皇陵派,剃度出傢以避人耳目,平日潛居於九華山中,領著一批僧眾,不行佛法,占瞭一寺做為據點,和官府互通聲氣,恣行不法。這日接到靖威王府世子的命令,要將魏元一眾截下來,探得來路後,便在此率眾阻截。
見恨這一門袈裟功夫,本是一門軟鞭武功,出傢之後,改以袈裟為兵器,能蓋能裹,更增奇詭。歐嘉雯見他招式奇異,不知有何古怪,當即四下遊走,無所定處,跟他遊鬥。
那邊見憎也取瞭兵器在手,是一大串精鋼鑄的念珠,份量極重,顯然他臂力極大。招數也走軟鞭路子,但念珠環繞成圈,施展起來另有一功。魏元持劍對敵,不落下風。
忽聽見憎一聲怒喝,揮動念珠,直往魏元長劍砸來。魏元回劍讓開,忽地念珠圈轉過來,虛套住劍身。見憎大喝一聲,轉臂一扭,念珠陡然連環圈鎖,叮啦答啦一串響聲,數十顆鐵珠將劍身牢牢扣住,劍鋒卡在珠縫之間。魏元吃瞭一驚,心道:「好傢夥,這念珠還能這麼使!」
見憎大喜,右手使力拉動念珠,左手一掌猛劈過去。魏元心如電閃,松手放劍,身子一矮,右腳一個掃腿橫掠見憎小腿。見憎念珠尚裹著長劍,朝魏元這一腿直擊而下,「砰」一聲大響,一半的念珠重重砸在地上,震得煙塵飛舞,長劍立被擠攏在一起的鐵珠絞斷。然而魏元瞧得極準,這一腿半路偏開一旁,沒給他打中,待他念珠轟在地上,左腿已順勢踢出,當真是間不容發,一掃便中,見憎一條右小腿骨硬生生給他這一腿上的真力震斷。
見憎右腿劇痛,摔倒在地,大怒之下,掄起念珠狂舞,一大片劍刃碎片激飛而出,彷佛無數暗器射到。魏元翻身滾開,一躍而起,盡數避瞭開去,心道:「他一腳已斷,隻要防他念珠招式,不足為懼!」
魏元身法本在見憎之上,這一下見憎起身不得,被魏元圍著他連連出掌,隻有擋架的份,加上腳上劇痛,不禁惱怒欲狂,發起蠻來,一身功力陡然傾註念珠之中,霍地脫手擲向魏元。
這一擲之力大得驚人,隻見一百零八顆念珠疾舞成環,如風飆雷吼,挾著破空巨聲狂卷而至。魏元見來勢猛惡,不能硬接,危急中一個鐵板橋,向後急仰。但見一圈圓環自臉上瞬息呼嘯而過,狂風一時灌得他衣袖脹起。猛聽一聲悶響,接著一聲慘嚎,淒厲非常。魏元一愕,起身回望,卻是見恨挨瞭這一招,百八念珠迅雷般不住回轉,連番擊在他背脊之上,立時狂噴鮮血,撲地斃命。
歐嘉雯也嚇瞭一跳,本來見恨舞開袈裟,周身彷佛架起層層屏障,劍尖碰上,便被彈開,正自無計可施,誰知見憎這一下死命一擊,威勢太強,沒打中魏元,卻把袈裟護身之勢破得擋無可擋。以見恨功力,本當能查覺背後念珠飛至,壞就壞在袈裟風聲礙瞭他聽風辨位,待得念珠飛近,破空聲大作之時,已是遲瞭。雖然是不懼歐嘉雯的短劍,卻萬萬想不到喪命在自己人的兵刃下。
見憎大驚,掙紮著要起身,歐嘉雯迅捷無倫地欺上前來,低聲道:「南無阿彌陀佛,請往西方極樂歸位罷!」見憎氣力已盡,無法抵抗,劍鋒揚過,便即追隨他師兄去矣。
馀下眾僧見兩僧先後喪命,哪敢再戰,紛紛奪路而逃。雪兒使動銀鞭,旋風般趕將過去,鞭力到處,群僧各自負傷,一一倒地,竟沒一人能逃脫。
魏元看瞭看倒瞭一地的僧人,道:「再這麼走下去,隻怕又有阻礙。」
歐嘉雯順手在見憎僧袍上拭去劍上血跡,說道:「我們挑小路走便是。」
梁吟嘆瞭口氣,低聲道:「這兩位師父,可死得冤瞭。」歐嘉雯道:「這些賊禿為虎作倀,本來也算不得好東西,死瞭便死瞭,何冤之有?」
眾人為免多遇莊平派來的部屬,加緊趕路,多挑僻靜的小道。過瞭十來日,不見再有人阻截。一路無事,來到瞭襄陽府境內。
一行人進瞭襄陽城,梁吟走在前頭,來到西大街一處大宅前。這宅子建構甚是堂皇,但頗有些破舊。梁吟凝望著宅門,輕聲道:「就是這裡瞭。」伸手叩門,門板「呀」地一聲開瞭,內裡卻無回應。
魏元見梁吟神情有些恍惚,和雪兒、歐嘉雯相互對望,都不說話。梁吟緩步走進院落,進瞭內堂,魏元等隨後跟進。屋中陳設凌亂,有些空蕩蕩地,顯然久無人居。
梁吟輕輕摸瞭一下廳上一張木椅背,指上沾瞭一層灰。她輕嘆一聲,轉身往後廊而去。魏元等人跟著走去,進到一間房中,從房裡擺設來看這是女子的閨房。梁吟抱著一個積滿灰塵的桐木琵琶,靜靜地在床沿坐下。
「咚」一聲,梁吟撥瞭一下那琵琶,弦音清澈。她雙眼闔上,喃喃地道:「四年……四年瞭……」輕輕撥弦,音律竟有些漸漸凌亂,似曲非曲。梁吟身子一顫,音調頓止,將頭埋在雙臂之間,靠著琵琶,肩頭微微顫動,似有嗚咽之聲。
魏元看得心中不忍,低聲道:「梁吟姑娘!」梁吟無力地搖搖頭,輕聲道:「我沒事。」說著將琵琶放在一旁,站瞭起來,眼眶中隱然有淚光。
梁吟又走出房去,來到後院,推開一扇木門,裡面是一座木造織機,是一間紡織機房。魏元等四人跟來,梁吟低聲道:「以前,娘就是在這裡織錦的……」一邊說,一邊輕輕撫摸機身,陷入瞭一幕幕回憶中。
雪兒心腸軟,看著梁吟這般模樣,也不禁有些傷感。她悄悄退出機房,逕在後院閑步,心道:「我還有魏大哥,梁吟姐姐卻連一個親人也沒有瞭。嗯,應該讓魏大哥多陪陪她,可是……唉,雯姐姐都不會吃醋的嗎?」
想著想著,略一低頭,忽然見到不遠處的樹叢下,一灘血跡映入眼簾。眾人心情沉重,這血跡又在陰影下,本是不易查覺。雪兒吃瞭一驚,循著血跡走去,心中甚疑,便要撥開樹叢查看。
手才伸出,驀地呼一聲響,一柄鋼刀赫然自樹叢間砍出,直天直地朝她劈來,刀風強悍,來勢極為猛惡。雪兒驚叫道:「啊呀!」不假思索,仰天一避,雙足急點,身子向後飛退,「嗤」地一聲,刀勢削去她右手一片衣袖,險些中刀。一個光頭巨漢沖將出來,滿臉血污,身上衣衫破爛不堪,到處可見傷口,胡亂狂吼,叫道:「他媽的,盡管上啊,老子怕你不成!」手中鋼刀亂劈亂砍,不成章法。
雪兒嚇瞭一跳,順手甩出銀鞭,叫道:「魏大哥,快來,有個瘋子!」魏元和歐嘉雯聞得異聲,連忙奔來,見得這大漢樣貌可怖,都是大感驚異。
那巨漢顯然受傷甚重,腳步不穩,刀上力道雖大,使出來卻歪歪斜斜,隻是拚命亂揮而已。雪兒銀鞭一揮,便打落瞭他手中鋼刀,鞭子一繞一卷,纏住巨漢右腳,將他一拉而倒。不料那巨漢極是悍猛,又是一跳而起,口中兀自狂吼,撲瞭上來。魏元迎上前去,迅速出手,往他肩頭連掀幾下。那巨漢重傷之下,閃躲不開,頹然倒地,眼中露出又是驚訝,又是憤怒的神色。
梁吟和小楓也出來查看,見瞭這大漢,也甚驚愕。魏元道:「梁吟姑娘,這人是府上的人嗎?」梁吟定神細看,搖頭道:「不是。」
那巨漢呼呼喘氣,忽然雙眼一翻,昏瞭過去。魏元一搭他脈息,說道:「他外傷甚重,卻沒受多少內傷,隻是耗盡瞭力氣。」
歐嘉雯撥開樹叢一看,皺眉道:「這兒還有一個,正昏迷著。」
魏元將那人移出,是個骨瘦如柴的中年漢子,胡須如雜草,受瞭好幾處創傷,昏迷不醒。魏元心道:「這兩人是何來歷?莫非又是莊平派來的?先問清楚再說。」將那巨漢靠在一棵柏樹幹上,拍瞭他胸口幾處穴道,內力送瞭過去,那巨漢身子一抖,睜開瞭雙眼,眼珠轉動,瞧著魏元一眾。
魏元道:「這位仁兄,到此所為何來?」那大漢瞪著大眼,忽然厲聲喝道:「狗賊,要殺便殺,何必多說!」雪兒叫道:「你這人怎麼這麼沒禮貌!魏大哥把你救醒,你怎麼罵他?」
那巨漢怒道:「你們這些走狗,要跟趙老賊領功,盡管動手啊!來啊!」他怒罵不休,顯然根本沒把雪兒說的話聽進耳去。梁吟情知有異,蹲下身子,柔聲道:「這位爺臺請先別動怒,這想必是有什麼誤會,請先靜下心,慢慢說來。」
巨漢正自滿腔怒火,聽得她語音溫和輕柔,頭腦忽地像灌瞭一陣清涼,呆瞭一呆,才道:「你是誰?不是莊老賊子的手下麼?」梁吟道:「莊……?那是什麼人?」那巨漢道:「自然是靖威王趙廷瑞瞭。」
魏元笑道:「半個多月前,我們才跟靖威王世子翻瞭臉,打瞭一場,怎麼會跟他們一路?」那巨漢半信半疑,道:「當真?」魏元道:「半點不假。閣下莫非是王府的對頭?」
那巨漢稍一遲疑,道:「既然你們不是莊老賊的鷹犬,倒是童某魯莽瞭,就此別過。」伸手去扶那瘦子,不料自己周身無力,扶是扶不起,自己也站不住腳。
梁吟見那漢子好幾個傷口猶在淌血,似乎隨時便要倒地,心中不安,說道:「魏大哥,可能救一救他們?」
魏元見那巨漢傷勢著實不輕,心道:「看來這兩人是被王府手下所傷,不知卻為何事?且問清楚也好。」當下走上前去,橫抱那瘦子,道:「梁吟姑娘,先讓他們進房休養。」
梁吟點點頭,進瞭屋裡,尋瞭張床,清瞭一清,讓魏元把那瘦子安置床上。那巨漢勉力行走,跟瞭進來,似乎不甚安心,緊緊握著那柄鋼刀。
魏元出指封穴,止住那瘦子創口流血,說道:「這位兄臺受的也是外傷,應該不礙事,隻是血氣極虛,必須調養一陣。」那巨漢隻是盯著魏元,呼吸急促。
梁吟道:「童先生,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如何會藏匿在寒舍後院?」
那巨漢轉而望向梁吟,本來不想多說,但見她一臉誠摯,並無絲毫狡黠之意,心道:「他們看來果真不是老賊手下,否則也不用相救二弟。這少年和使鞭女子看來都是一等好手,說是和姓莊的小狗對上瞭,雖不知是真是假,但若確實如此,說不定可借助其力,渡過眼前大難。假如上瞭當,也不過一死而已,還不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