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城外三十裡,青色的軍營接天蔽日,連綿不斷。凜冽蕭瑟的寒風中,大燕國標志性的黑底繡金色蒼鷲的軍旗獵獵作響。
已是深夜時分,三軍主帥的大營裡卻亮如白晝,營帳正中的桌案前,一身戎裝的魏王宇文振韜正在伏案疾書。
站在一旁伺候筆墨的親兵小陳擔憂的望著大將軍,十日前魏王奉旨出征,一路馬不停蹄的趕到兩軍交戰的前線廣陵城,剛在城外紮好營盤,就開始晝夜不息的辦公。短短十日,將軍就明顯消瘦下去,青色的胡茬爬滿下巴,人也越來越沈默寡言,臉色冷峻得讓人心驚。
小陳跟著宇文振韜已有七年,從元魏到北燕,轉戰南北,出生入死,算得上是他的心腹,可是他覺得最近將軍有些異常。以前將軍雖然也是兢兢業業恪盡職守,但還不至於這樣不分晝夜的玩命,簡直像自虐似的勞碌。雖然將軍的身體一向強健,但這樣下去就是鐵打的身體也遲早要被拖垮。然而將軍行事向來有自己的主張,言出必行,軍令如山,小陳不敢多言勸誡,隻盼望這廣陵城能夠早日拿下,將軍也好早日安心。
宇文振韜寫完呈報軍情的奏章,捏瞭捏酸脹的太陽穴,站起身慢慢踱到營帳外,遠眺不遠處廣陵城高聳的城墻,臉色有些沈重。明日,就該是發動總攻、一決勝負的關鍵時刻。
閉上眼,仿佛已經可以聽到城頭上漫天的廝殺聲,明日的廣陵城,必將面臨一場血流成河的浩劫。
夜色中,將軍深邃英挺的俊顏有些蒼白,帶著絲絲疲倦,他掩住嘴,低低的咳嗽瞭幾聲,連日的操勞令他的身體已瀕臨崩潰。可是唯有這樣自虐式的拼命工作,才能讓他暫時忘記腦海中那抹鮮麗的倩影。隻要一停下來,眼前就會浮現起她那雙飽含期盼深情脈脈的眸子,一想到辜負她的殷切期盼,將她獨自拋在冰冷的宮廷,他就會心如刀割,痛得無法呼吸。
同一時刻,在被圍困長達三個多月的廣陵城中,已到瞭彈盡糧絕的危亡時刻。
高聳入雲的城樓上,一個身形挺拔的男子身披銀白色鎧甲,腰懸寶劍,夤夜時分還在視察城頭的防衛。此人赫然是高陽王元泓。
“啟稟王爺,城中已經……斷糧瞭!”負責糧草的軍官一路小跑奔上城樓,神色黯然的稟告道。
元泓聞言虎軀一震,卻並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將目光緩緩移向遠方連綿不絕的青色敵營。據城死守已滿百日瞭,雖然城中百姓眾志一心,寧死不降,但派出去求援的士兵卻入石沈大海,杳無音訊。
眼看著自己的子弟兵一個個浴血倒下,由原來的三萬人銳減到如今的不滿一萬,然而敵軍的再生力量卻如潮水般源源不斷的送來,十日前燕帝更是派來瞭燕國最炙手可熱的鐵血統帥魏王宇文振韜,拿下廣陵城的決心可見一斑。
如今果然是彈盡糧絕,瀕臨絕境瞭,元泓仰起臉慘然一笑,有心殺敵,無力回天,便是這種感覺吧?曾經的自己多麼幼稚,以為天下盡在掌握之中,如今看來,才知道自己是多麼的荒唐可笑。
身旁的將士看著王爺慘淡的笑容,都難過的低下頭,有的人甚至偷偷抹著眼淚。
大傢都清晰的記得,三個月前,北燕的十萬虎狼之師長驅直入,一路南行,勢如破竹,作為長江以北的最後一道防線的廣陵城被十萬大軍團團圍困,水泄不通。而此時,整個元魏的王室如喪傢之犬,倉皇南渡,紛紛逃命,唯有高陽王元泓率軍馳援。當時,他麾下僅有區區三萬臨時召集的新兵,沒有人能相信這個年紀輕輕沒有任何戰場經驗的貴族王爺能夠力挽狂瀾,力保廣陵城不失。
然而在無人看好情況下,高陽王元泓卻憑借著卓越的戰略眼光和冷靜若定的指揮,率領手下僅有的三萬士卒,頑強抵抗,硬是抵擋住瞭十萬敵軍如潮水般的一波又一波攻擊,甚至多次讓敵軍損失慘重。
雖然貴為王爺,但元泓與士兵同甘共苦,每日上城墻指揮巡查,上陣時親自披甲鏖戰,身先士卒,廣陵的百姓有感於他的英勇,也紛紛組織起來,眾志成城,與燕軍決一死戰。
短短三個月時間,元泓褪去瞭貴族王爺的浮華和青澀,戰火將他的面容淬煉得更加剛毅英武,眼神犀利而深沈。他盯著前來稟告的軍官,沈聲道:“不必驚慌,先把戰馬屠宰瞭給弟兄們食用吧。明日定有一番大戰,不能讓弟兄們餓著肚子上陣。”
軍官也不多話,肅然行瞭一個軍禮,便快步跑下樓去傳令。
元泓轉過身,帶著紅血絲的眼睛一一掃過眼前疲憊不堪的將士們,不少人還帶著傷,三個月艱苦守城,每個人都已是強弩之末,可是卻沒有一個人叫苦或退縮,眼神中都帶著無比的信任和堅定。元魏還有這樣一批忠勇的兒郎守護,縱然身死此處,亦可無憾。
“明日之戰,必定艱苦無比,很可能我們都會看不到後天的太陽。”元泓的聲音帶著絲絲沙啞,卻又有著奇異的平靜,“不管結果如何,本王定會與各位一起,血戰到底,誓與廣陵城共存亡!”
“血戰到底,誓與廣陵城共存亡!”士兵們齊聲高呼,眾志成城,聲震山嶽。
眾人退下後,元泓獨自一人立在城樓最高處,溶溶月色下,獵獵夜風中,他的背影蕭索寂寥。
“靈兒,當日你心懷死志,從樓上躍下之時,也是這般心情吧?”俊朗的面容帶著深痛的思念,一聲喟嘆隨風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