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靈懷孕的事被瞞得死死的,元劭對外隻宣稱蘭陵郡主不慎染病需臥床靜養,嚴禁任何人前去椒房殿探望。
方太醫是太醫院著名的杏林聖手,尤其擅長婦科,為人忠正耿直,口風嚴緊,所以被元劭委任專門為毓靈看病。
擷芳殿中,層層疊疊的湖綠色帷幔低垂,鎏金麒麟博山爐中燃著淡淡的茉莉沈香,一雙皓白如雪的玉腕橫放在一方嫣紅軟墊上,方太醫正襟危坐,目不斜視,並起食指和中指輕輕搭於皓腕的脈搏處。
細細搭瞭一會兒脈,方太醫那張方正的容長臉上露出些許困惑的神情,郡主的喜脈平穩有力,可見腹中胎兒發育良好,非常健康,然而母體卻很虛弱。根據他多年的經驗,一般情況下,母體健康,胎兒才能健康;若是母體虛弱,則胎兒一般也有問題。似這等母體虛弱而胎兒健康的,委實罕見。
方太醫猶豫瞭一下,覺得還是以穩妥為主,開瞭幾張溫補的方子,先為郡主調理好身體再說。
接下來幾日,寶珠每日都端著濃黑的湯藥來給毓靈服用,毓靈向來厭惡喝藥,但這次卻有些反常,像木頭人一般任由擺佈,逆來順受,閑暇時卻經常癡癡發愣,少言寡語的,似有滿腹心事,卻又不願說出來。
寶珠試著問瞭幾次,但毓靈避而不談,眼中憂色更濃,寶珠隻能認定毓靈定是跟元劭吵架鬧僵瞭,所以才會鬱鬱寡歡。畢竟,那日元劭臉色陰沈的從擷芳殿離開後,就沒有再來探望過。
臥床調養瞭幾日,毓靈的身體狀況好轉瞭許多,臉上多少有瞭一點血色,不那麼蒼白瞭。
這一日天氣晴好,風和日麗,陽光明媚,寶珠便建議毓靈去禦花園走走,散散心。元劭雖然禁止別人來探望毓靈,但並沒有禁止她出門。
前幾日陰雨連綿,窩在屋子裡整個人都快發黴瞭,毓靈無可無不可,任由寶珠扶著她出瞭門。
此時正逢煙花三月,草長鶯飛,正是一年中景色最佳的時節,禦花園裡!紫嫣紅,百花競放,美不勝收,然而,毓靈置身在一片花海中,對著滿目勝景,娟秀的眉間依然籠著一抹散不去的愁緒。
忽而遠處傳來幾聲笑語,一片碧草如茵的草坪上,一個小小的人兒正在蹣跚學步,旁邊的乳母小心翼翼的護著,身後還跟著幾個小宮女。那小人兒白胖胖肉墩墩的,頭戴虎頭帽,穿著開襠褲,顫顫悠悠的朝前走瞭幾步,突然腳下趔趄,一個屁墩坐倒在地,小嘴一癟就要哭出來。
“嘻嘻!”“哈哈!”幾個小宮女年紀尚小,見他這般滑稽模樣,忍不住偷笑。
一旁的乳母趕緊上前一把抱起,一邊心疼的哄著“乖寶寶不哭啊”,一邊沒好氣的拿眼瞪那幾個偷笑的宮女。
毓靈見著此景也不禁莞爾,那偷笑的宮女中倒是有眼尖的,一眼就認出瞭毓靈,立刻乖巧的上前行禮問安。那乳母緊緊抱著小人兒,似是猶豫瞭一下,帶著一點不情願也走過來問安。
毓靈微笑著免瞭她們的禮,轉而仔細打量乳母懷中的小人兒,隻見他不過周歲左右,遍身杏黃色綾羅,項上戴著一隻翡翠鑲金項圈,顯得富貴非常。毓靈隱約猜到他應該便是元劭唯一的皇子,待得看清他的面容,卻實實在在的愣住瞭。
原來這孩兒長得既不像王思懿,也不像元劭,反而隔代遺傳,肖似其外祖父王桓之,五官清俊端秀,尤其是那一雙聰慧靈動的烏眸,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這小人兒雖然早產不足月,生下來身體孱弱,但幸得覓得名醫診治,熬過瞭前幾個月之後,身子骨日趨健康,加上奶水豐沛營養充足,很快就養成瞭白白胖胖的小包子一隻。
小包子此刻眼中淚水未消,圓睜著水汪汪烏溜溜的大眼睛跟毓靈對視瞭一會兒,突然咧開嘴甜甜的笑起來,奶聲奶氣的叫瞭一聲:“娘……”
毓靈差點一頭栽倒,這都什麼跟什麼呀,不帶這麼亂認娘的呀!
一旁的乳母慌忙糾正道:“寶寶錯瞭,要叫表姨!”
小人兒不滿的鼓起腮幫子,很有個性的堅持己見,朝著毓靈張開一雙短小的胳膊,撒嬌道:“娘……抱……”
毓靈抵受不住“誘惑”,情不自禁的伸手接住瞭他,略顯笨拙的抱在懷裡。
“郡主莫怪,小皇子如今剛學說話,還……還隻會叫娘。”乳母不安的解釋道。
毓靈早已無心計較,眉眼彎彎滿是笑意,隻是一個勁揉搓懷裡的小包子,軟綿綿香噴噴的,像小狗一樣拱來拱去,真是可愛極瞭。
毓靈興致甚佳的逗小包子玩瞭一會兒,終究小孩子容易疲累,很快就累得趴到乳母懷裡呼呼大睡,邊睡邊還吐著泡泡。
毓靈看著乳母抱著小皇子離去,突然深深嘆瞭一口氣。她如今已快滿十九歲,若是按照一般慣例,女子十五及笄便嫁人,那她此刻早該兒女繞膝瞭。可惜她情路坎坷,姻緣稀薄,此刻竟仍是孑然一身,孤苦無依,從前她從未想過生兒育女之事,如今見到元劭的孩子這般可愛,心中那潛藏的一點母性竟被激起。
說到底,女子一生,不過求個相夫教子,白首同歸,於她,姻緣已是難求,付盡真心卻無果,反換得滿身情傷。這些年來浪蕩形骸,情人無數,也不過貪求那片刻的溫存,汲取點滴的溫暖,哪怕是虛言假語,亦可慰藉一時的寂寞。
然而,這樣的日子她終究有些厭倦瞭,再有媚術傍身,她也會有年老色衰的一天,屆時又有誰會陪在她身邊,難道真的要獨自一人寂寞終老嗎?若是有一個與她血脈相連的親生骨肉,即使天下人都拋棄瞭自己,至少還會有一人會陪著她,給她慰藉和依靠,讓她不至於孤獨終老。
她伸手摸瞭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想著剛才懷中那小人兒溫香嬌軟的身體,她腹中的胎兒若是生下來,也會長成那般冰雪可愛的吧?
寶珠見毓靈逛瞭一回禦花園,跟小皇子玩瞭一會兒後,反而更加心事重重,眉心蹙成一團,也搞不清楚她的想法,隻能勸她喝瞭藥,躺下好好安歇養神。
迷迷糊糊之中,毓靈仿佛看見一個粉雕玉琢的白胖小娃娃咯咯笑著,蹣跚朝自己走過來,她微笑著正要抱住他,卻聽那小娃娃一聲淒厲的慘叫,在她眼前被絞成千萬碎片,血肉模糊的一團……
“不!不要──”毓靈驚呼醒過來,身上的衣衫全被冷汗浸透瞭。
“主子,你怎麼瞭?做噩夢瞭嗎?”寶珠慌忙趕過來,隻見毓靈一頭冷汗,臉色慘白,像是受瞭莫大的驚嚇。
耳畔似乎還回蕩著那小娃娃撕心裂肺的喊娘的聲音,還有那血肉模糊的慘狀,毓靈驚魂未定的抱住寶珠,哇的一聲哭瞭出來,“好可怕,嗚嗚,太可怕瞭……”
寶珠手足無措,隻能抱著毓靈,拍著她的後背柔聲哄著:“別怕,隻是噩夢而已,別怕……”
毓靈抱著寶珠痛哭瞭一會兒,神智逐漸回歸。
她千方百計的避孕,依然會懷上孩子,一路逃亡顛沛流離,仍然沒有落胎,難道不證明這孩子與她有緣麼?還有這個夢,這個真實到讓她心碎的夢,若是拿掉這個孩子,隻怕一輩子都會活在悔恨自責中吧?她做不到那麼狠心,親手殺死自己的骨肉!
她向來是信命的,命中註定,這孩子是她的,她逃不掉,也不想逃避瞭。
何況,這孩子雖是仇人的骨肉,卻更是自己的骨肉,北燕她是絕對不會再回瞭,宇文清嵐也不知她懷孕一事,這孩子若是生下來,便隻是她一人的孩子,孩子的父親是誰根本不重要。她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他,她要一輩子疼著他,護著他,愛著他,相依相守一輩子。
這麼想著,毓靈多日的困惑迷惘撥雲見日,胸中的主意漸漸清朗。當她從寶珠的懷中抬起頭,眼神已是充滿堅定。
翌日,多日不見的元劭終於出現。元劭仔細觀察毓靈的氣色,隻見她恢復的不錯,臉色紅潤瞭許多,但眼神卻依然冷硬,顯見餘怒未消。元劭也不惱怒,又溫言問候瞭她幾句,毓靈的回答冷冷淡淡,惜字如金。
說完瞭幾句寒暄的話,倆人同時陷入瞭沈默,自從那日吵架之後,便似乎有一道無形的裂痕橫亙在他們中間。
元劭猶豫瞭一下,命殿外的太醫端來一碗湯藥,道:“如今你已調理的差不多,那件事情是時候做瞭,拖得久瞭,反而於你的身子有害。”
他親自從禦醫手中端過湯藥,遞到毓靈的面前,柔聲道:“毓兒莫怕,這是方禦醫親手熬制的去子湯藥,服下後隻消片刻便可流出胎兒,而後我會命人給你好好調養身子,不會對你將來的生育造成任何影響。”
毓靈盯著那碗黑乎乎的藥汁,裡面飄著熟悉的紅花的味道,隻是比她從前服用的避子湯藥濃烈得多,聞著就讓她腹中一陣翻騰惡心。
她沈默瞭半晌,突然伸手推開瞭藥碗,清亮的雙眸透著難以動搖的堅定,輕輕的卻又清晰的說:“三哥,我不喝。”
作傢的話:
上一章寫完,看到毓靈猶豫是否要墮掉胎兒,很多親在質疑為何女主會猶豫,明明是仇人的孩子,怎麼能生下來便宜皇帝。這一章寫完,看到毓靈決定要這個孩子,估計反對的聲音會更響。
在這裡我想多解釋一下:
首先,從女主的性格分析,女主從小父母雙亡,雖然在皇宮中長大,但缺少瞭父母疼愛的孩子,內心深處是非常渴望親情的。為什麼在幾個有仇的人當中,她最先原諒瞭宇文振韜,因為在她心裡宇文振韜不僅是情人,更是親人,因為自小一起長大的情誼在,所以很輕易的就能讓她心軟瞭。對於元劭的感情,其實也有親情作祟,她的三哥在最黑暗的時候陪在她身邊,護著她,待她好,所以她就記住一輩子,死心塌地的愛他。這樣渴望親情的女子,一旦自己有瞭孩子,一定也會百般疼愛,舍命維護。何況身為女子,天性之中都會有母性,即使她不愛孩子的爹,但不影響她對腹中孩子的母愛。
其次,未出生的胎兒是不是一條性命?推薦大傢看一下這個帖子《告訴你墮胎的真相》,墮胎不是一個小手術,任何一種墮胎,都是殺生。所以很多西方國傢是禁止墮胎的,信奉基督教的人也是不允許墮胎的,因為墮胎本質就是殺死胎兒。還有的國傢,醫生會在墮胎讓你看一下墮胎的過程,據說很多孕婦看完就不願墮胎瞭,因為太殘忍瞭,看著自己的孩子被粉碎,絞成肉沫,這實實在在是犯罪。阿米豆腐。這也是為何中國的計劃生育在外國如此遭非議和詬病的原因,這的確是有違人性和人道主義精神的。
至於本文,毓靈的這個胎兒,是很多東西的導火索,請大傢細心看下去吧。我就先不劇透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