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城。
冬日晌午的太陽曬在身上,本應暖洋洋的,門四卻覺得肚裡空落落的難受,從昨晚到現在自己隻喝瞭一碗照見人影的稀粥,最終熬不下去打定瞭現在的主意,回頭看看跟在自己身後的妻女,喝道:“快點跟上,沒吃飯啊。”
確實沒吃的母女二人怯生生的看瞭他一眼,低著頭跟瞭過去。
門四帶著二人來到城西一座大宅邸前,門前牌樓上掛著一個鬥大的銅錢,門頂匾額上寫著四個漆黑大字“富貴賭坊”。
門前四名大漢列在兩邊,敞著懷,露出黑黝黝的胸毛,一見門四,一個大漢笑道:“怎麼老門又來試試手氣?前幾日的帳可還沒清呢,咱這可不是善堂,欠債不還的規矩你懂得。”
門四陪著笑臉道:“瞧李爺您說的,小的是那種人麼,麻煩把鐘爺請出來,小的有事拜見。”
“什麼人找我呀?”隨著話音,一個管事模樣的人走瞭出來。
“喲,鐘爺,您老發財。”門四向前小跑瞭兩步,哈著腰賠笑道。
那人看瞭門四一眼,“嗯,是門四啊,欠的銀子帶來瞭麼?”
門四一指身後的母女,“鐘爺,您老看,這兩人能值多少銀子?”
那人順著門四指的方向看去,看那婦人三十來歲,頗有幾分姿色,女孩年約十三四,眉清目秀,一身粗佈衣裳,怯生生的拉著母親衣角。
管事心中當下就有些滿意,嘴上卻說道:“老的老,小的小,能值當什麼,難道還讓老子伺候她們兩個麼。”
門四一聽急瞭,“鐘爺您行行好,幫小的一把吧。”
“二十兩銀子。”管事撇著嘴道。
“二十兩?鐘爺,小的欠櫃上就二十兩瞭,您好歹給加點吧,我那婆娘手藝不錯的,那丫頭端茶倒水也是蠻機靈的。”
“二十五兩,一口價瞭,你要想清楚,全灶手藝的二十歲丫頭也不過二十兩的價,老子最近修佛心腸好,你不要給臉不要臉。”
門四猶豫瞭下,咬牙準備答應,忽聽一個聲音插入,“五十兩,我要瞭。”
雙方都是一驚,聞聲看去,一個青衫少年,手搖折扇,笑吟吟的看著這裡,正是丁壽。
管事拱手道:“這位爺,做買賣講究個先來後到,您這樣橫插一竿子算什麼意思?”
“著啊,買賣還講個價高者得,這位兄臺又沒有把話說死,為何在下不能加價。”丁壽道。
“這位公子,您,您剛才說的五,五十兩是,是真的?”門四說話都開始結巴起來。
“自然是真的,立字據吧。”丁壽笑容可掬,穴居三年,身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如今可好,買一送一。
“慢著,我出六十兩。”管事在邊上道。
“哦,”丁壽笑瞭笑,“一百兩。”
“一百二十兩。”管事咬著後槽牙狠狠道。
“三百兩。”丁壽依然在笑,笑的雲淡風輕,心裡卻在滴血,王八蛋,你敢再加一次,老子一掌拍死你。
管事的確不敢加價瞭,雖說櫃上還能動用更多的銀子,但是想想能出三百兩買一個小丫鬟和一個老媽子的主兒,必是官宦豪富之傢,堂主主持賭坊是為幫中斂財,絕不是為幫主樹敵,想想惱瞭幫主後自己的下場,後脖頸有些發涼。
此時的門四卻一句話也沒說,隻是張大瞭嘴,傻傻的看著丁壽,驚呆瞭,嚇傻瞭,樂瘋瞭,三百兩,這兩個賠錢貨值三百兩,自己就是再娶一個黃花大姑娘,生個孩子再養這麼大也用不瞭這麼多銀子啊。
直到丁壽拍醒瞭他,才欣喜若狂的簽瞭字據,領瞭銀子後將那母女兩個交給丁壽,興沖沖的跑進瞭賭坊裡,丁壽看著他的背影一陣冷笑,這種賭鬼如果不把命填進去是不會回頭的。
看著那母女問道:“你們叫什麼名字?”
那婦人低頭道:“奴婢門吳氏……”
“嗯——”丁壽不滿的用鼻子哼道。
那婦人嚇的連忙跪下,“奴婢錯瞭,奴婢姓吳,名叫美蓮,小女名叫蕊兒。”
那女孩見母親跪在地上,不知所以,也跟著跪倒,眼眶中淚水直打轉。
“好瞭好瞭,起來吧,你們隻需記住現在已是本公子的人瞭,不要再念著夫傢就是瞭。”丁壽揮揮手讓他們起來。
“你們還沒有用飯吧?”丁壽看著兩人虛弱的樣子問道。
“是”吳美蓮低首答道。
丁壽帶二人到瞭對面一處酒肆,要瞭酒菜,問其二人何以落得被賣還債的地步。
吳美蓮聞言珠淚滾滾,撲簌簌的掉瞭下來,道自傢中原本開一豆腐店,自磨自賣,日子倒也盡過得去,那隻數月前丈夫被人帶進賭場,就此不能自拔,短短幾月傢中積蓄連帶店鋪都輸瞭進去,還欠瞭櫃上銀子,今早更對母女二人道要用她們娘倆還債,如不是遇見公子,現在不知是何境況。
丁壽聽瞭不語,看著賭坊大門進進出出人流不絕,輕笑道:“你們且在這裡等著,想吃些什麼盡管自己叫,我去去就回。”說著離席而去。
進瞭富貴賭坊,裡面人聲鼎沸,推牌九的、擲骰子的,足有幾十張臺子,丁壽不費力便找到瞭門四,隻因他那裡人最多,他叫的最囂張。
原本的三百兩現在已經有五六百兩瞭,堆在門四面前,周圍一堆人聚在邊上跟著押寶,他現在心裡別提多高興瞭,看來自己還是有財運的,都是那兩個掃把星妨的自己,逢賭必輸,現在把這兩個禍害給瞭那個公子,馬上時來運轉瞭,不知那位公子的傢業經不經得起禍害,門四突然覺得自己現在心地都開始善良起來,記得關心別人瞭,畢竟出手這麼大方接手自己麻煩,總得為人傢煩惱一二不是。
“大傢跟我下啊,過來押寶,能得元寶。”心思簡單的人總有辦法沖淡自己的煩惱,起碼門四立刻沒有煩惱瞭,“老鐘,怎麼瞭,快開啊。”
寶官赫然就是那位管事的鐘爺,如今正搖著色盅,嘴角還帶著笑意,一點也沒有為門四小人得志樣子氣著。
色盅落地,門四將一百兩壓在“大”上,周邊人也紛紛跟上,這小子手氣正旺,跟個彩頭。
“買定離手,開,二三四,九點,小。”鐘爺大聲叫道。
周邊一陣噓聲,門四臉色也跟著變瞭。
鐘爺拿起色盅又搖瞭起來,門四伸出雙手示意大傢靜靜,側著耳朵作傾聽狀。
鐘爺一邊搖一邊看著門四的樣子,心中暗罵道:“你娘的,你那塞著豬毛的耳朵能聽出個鬼來。”
丁壽用功凝聽,清晰的能感覺到色盅中骰子不斷變化,色盅落地,腦中已經清晰的出現瞭點數,“四一一,六點,小。”
門四將一百兩買在瞭小上,鐘爺開色盅的一瞬間,丁壽感覺到骰子好像又跳瞭一下,“四五六,十五點,大。”
丁壽笑瞭,莊傢出千。
這次越來越多的人噓瞭起來,門四腦袋上見瞭汗,肩膀上被人拍瞭下,扭頭看是剛才那位青衫公子。
“兄臺,見好就收,適可而止。”丁壽難得好心勸瞭一次人。
門四看瞭看眼前的三百多兩銀子,咬牙道:“再來一次。”將三百兩全壓在“大”上,想瞭想,又將剩下的幾十兩壓在瞭“小”上,開大大賺,開小小輸,他倒是真的聽進去勸瞭。
丁壽搖瞭搖頭,這結局註定瞭。
“開,豹子,莊傢通殺。”
“撲通”門四口吐白沫倒在瞭地上。
“扔出去,別弄臟瞭場子。”鐘爺厭棄的叫道。
幾名保鏢應聲過來,將門四拖瞭出去。
“他媽的,壓大就開小,壓小就開大,大小全壓竟然開豹子,今天真他媽邪門。”一個破鑼嗓子叫道。
丁壽扭頭看去,一個挎著腰刀的虯髯軍漢咧著嘴亂罵,這裝束倒是讓他想起宣府的一位舊人,湊上前去,“軍爺,輸瞭很多?”
“這月關餉折色瞭一半,本想湊瞭幾個兄弟的錢多贏點,如今隻剩下不到七錢銀子瞭。”那軍漢皺著眉道。
“錢財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何必為它煩心。”
那漢子掃瞭丁壽一眼,“你說的輕巧,朝廷撫恤遲遲不下,弟兄們就想靠著這些銀子給陣亡的弟兄們湊點安傢費,算瞭,你這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滾,惹得老子心煩。”
“哦,”丁壽心中湧起瞭幾絲敬佩,大同鎮同為九邊之一,形勢險要,韃子時常南下,軍中將士多有陣亡,這幫軍漢竟能想著用自己餉銀湊錢安置袍襗傢眷,實是難能可貴。
“兄臺可相信在下?”丁壽誠懇言道。
“信你作甚?”那漢子狐疑的看著丁壽。
“跟著我押註。”
那漢子凝神看瞭丁壽一會,一咬牙,“好,我李琮陪你耍瞭。輸的精光老子就劫道去。”
還是鐘爺那張臺子,不同的是對面的人換成瞭丁壽。
“公子爺,請下註。”鐘爺笑咪咪著看著丁壽,不能明著得罪,可在賭桌上輸個傾傢蕩產可怪不得別人。
丁壽隨手將一百兩的銀票壓在瞭小上,那李琮也將自己的碎銀壓在瞭小上,鐘爺笑瞭,看來連出千的麻煩都省瞭,抬手解開色盅,“一一二,小,怎麼可能?”
鬼手鐘四在賭場上混跡瞭二十多年,從沒懷疑過自己的手法,色盅落地時就知道自己搖出的骰數,可,可怎麼可能四四五變成瞭一一二,驚詫的看著骰子的鐘四沒有留意一隻手按在賭臺上的丁壽。
再開一局,丁壽將剛才贏得一百兩一同壓瞭上去,還是小,鐘四開色盅時,輕輕揭開一道縫,清楚看到四五六這三個數字,才將色盅完全掀起來,人群哄然,鐘四揉瞭揉眼睛,又是一一二,又是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