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凌傢莊。
深夜。
早已爛熟於心的波羅蜜心經連續幾次誦錯,凌泰苦笑著放下瞭經筒,自當日日月精魄被當眾擊毀後,他一直落落寡歡,奪寶之行可人自毀清名投身青樓還搭上兄長性命,最終竹籃打水,雖然這段時日可人多方開解,他還是難解心結。
其實他自己也曉得心結所在,鄧通肯將日月精魄平白相贈,雖可人解釋兩人不及於亂,隻是性情相投,可以己度人,關系傢族存亡的禦賜之物輕易送出,他是萬萬做不到的,待鄧通因罪入獄的消息傳來,可人面露戚色,更是加重心中疑慮,言語失當,可人掩面而去。
唉,一聲長嘆,佛堂長坐靜思,凌泰想到的都是可人的好,思想多年來不離不棄照顧自己,甚至進入煙花之地做餌,自傢實在不該懷疑其他,如今日月精魄已毀,自己不知還能活多久,應該用剩下的時間好好陪伴她才是,想定起身,向後院走去。
行至半途,眼角餘光瞥見紅裙一閃,不由心中驚訝,凌安屍骨未寒,如今莊中上下戴孝,斷無人穿紅裙犯忌,凌泰曉得有外人進莊,當即躡蹤潛行,追蹤其後。
那人似對莊中路徑頗為熟悉,三拐兩拐到瞭後院可人住處,略一頓足,便由窗口閃身而入。
擔心可人安危,凌泰隨即跟上,立身門後,聽得屋內可人與來人對話之聲。
“你來做什麼?”來人似與可人相識。
一個柔美甜膩的聲音響起,“畢竟是舊識,當初可人妹子和姐姐一起服侍過公子的,今日何必拒人千裡之外呢。”
“住口,那件事休要再提。”可人語音中有絲慌亂。
“喲,還不好意思,當日小妹子叼著公子爺寶貝不放,一個人吃獨食的騷浪模樣,莫非忘瞭不成?”聲音中帶著一股蕩意。
“你……你們……言而無信。”可人聲音羞惱。
嗤的一聲輕笑,“好瞭,不逗你瞭,把你氣個好歹公子爺饒不瞭我。”隨後一陣悉索之聲,“呶,這就是你想要的東西,姐姐我怕有閃失,一直貼身保存。”
“這是——日月精魄的謄抄!”可人似乎不敢相信。
“莫不是拿假的來誆我?!”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公子當日即答應瞭你,自然會將日月精魄中的武功絕學交給你,不過公子說當日群雄環伺,若在眾目睽睽下交瞭給你,怕你日後小日子過不安寧,嘖嘖,公子爺為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啊。”聲音中帶瞭幾分羨慕。
可人靜瞭靜,欠身施禮道:“煩勞姐姐轉告丁公子,此番情義可人今生無法報答,來世結草銜環再報大恩。”
一串銀鈴笑聲響起,“總算說瞭句中聽的話,放心,我一定轉答。”一朵紅雲又從窗口飄出,院落中轉瞭幾下,消失不見。
可人看著手中寫滿蠅頭小楷的帛書,仔細回憶當日拿到日月精魄時匆匆看過的幾句口訣相對照,閉目凝思,確認無誤,才展顏睜眼,卻看到凌泰不知何時來到房中。
沒註意凌泰臉色難看,可人歡喜的將帛書遞瞭過去,“泰哥快看,這個是日月精魄的謄抄,雖未完全確認,想來是不假。”
凌泰接過,掃視幾眼,大段的記載都與自己由父親書房發現的秘笈相符,自己有日月精魄武功的事連凌安都不曉得,想來也不會有人特意作假,點頭道:“是真的。”
可人聞言歡喜不盡,“太好瞭,這下你的病有救瞭!”
“從何處得來?”凌泰淡淡道。
“啊?”可人低聲道:“杜雲娘送來的。”
“剛剛那人是九尾妖狐?”
可人驚愕,“你都知道瞭?”
凌泰聲音轉厲,“那個男人是誰?”
“是……東廠的丁壽。”可人曉得瞞不過。
“你二人何時做瞭茍且之事?”凌泰聲音顫抖,已是怒極。
可人聞言臉色大變,“沒有,泰哥,我沒有……”
話未說完,凌泰已一記耳光將她擊倒在地,將那帛書扔到她臉上,“還想騙我!”
不顧疼痛,可人翻身膝行數步,抱住凌泰大腿哭道:“沒有,泰哥,可人仍是完璧……”
凌泰面無表情,仰頭向天,不為所動。
好似想到什麼,可人抹掉眼淚,強笑道:“泰哥不信,可人今夜便把身子給瞭你。”
站起身來,手指拉住腰間宮絳,略一遲疑,伸手一拉,月白裙裝滑落在地,一雙修長玉腿暴露在寒冷空氣中。
凌泰如被蛇咬般退瞭一步,“你要……幹什麼?”
可人好似瘋魔,嘴裡絮叨著:“反正可人註定是凌傢的媳婦,早一天給泰哥也是好的……”手上卻不耽擱,月白交領上襦也已解開,露出裡面的白色束胸。
“賤人!”凌泰一聲怒喝,又是一記響亮耳光,比起方才更狠,直將可人打的臉頰高高腫起,嘴角出血。
可人哪裡知道凌泰早年間練功走火入魔,不知因勢利導,一昧強行突破,傷瞭足少陰腎經,多年來兩人耳鬢廝磨卻不及於亂,非是凌泰不想,實不能也,方才可人言行實實刺激到瞭他心中敏感處。
見瞭可人傷情淒慘模樣,凌泰也是一陣後悔,待看到地上帛書,聯想起杜雲娘適才言語,這幾個狗男女不知做出何等羞恥事,心又硬瞭起來,跺腳要走,卻驀地回身,向可人走來。
可人見凌泰走來,一臉希冀,哪知他走到身前隻是將帛書拾起,一聲冷哼,快步走出屋去。
可人一人癱坐在冰涼的地上,眼淚如斷線珍珠不住滴下,不知多久,耳邊一聲輕咳,才自驚醒,見凌泰負手站在身前,不由心中又燃起希望。
凌泰神情淡然,“且把衣服穿上。”
聞言才想起自己衣衫不整的樣子,可人羞紅著臉將衣服穿好,凌泰將一張信箋放到桌前,“這是給你的。”
信箋上墨跡尤新,顯然剛剛寫就,可人拿起,映入眼簾的卻是“休書”二字,其他內容已無心再看,隻是嘶吼道:“不——”
“你犯七出之條,凌傢留你不得。”凌泰面無表情。
“難道你一絲舊情不念!?”可人哀泣。
凌泰臉上泛起怒氣,“若是不念舊情,凌某早已親手斃瞭你,來人!”
幾個莊丁應聲而入。
“將她攆出莊去。”凌泰厲聲喝道。
莊丁們面面相覷,“二老爺,夫人她——”
“她已經不是凌傢的人瞭,你們耳朵聾瞭麼?”凌泰聲色俱厲。
下人不敢再言,“夫人,得罪瞭。”
在可人掙紮中,下人將她推出莊門,隨著黑漆大門轟然關閉,可人的心仿佛也死瞭。
多年來自己盡心盡力輔佐凌傢兄弟,為瞭夫婿沉疴得愈,不惜身入青樓,害得鄧通鋃鐺入獄,良心不安;南下一路兇險,自己又不顧女兒清白換回日月精魄,最終卻被一紙休書掃地出門,天意弄人啊……
可人失魂落魄地行走,漫無目的,娘傢早已無人,一直把凌傢當作終身依靠,如今凌傢已不要自己,還能去哪兒呢?
一路跌跌撞撞,倒地也不知疼痛,爬起繼續前行,一身月白襦裙被路邊荊棘掛得破破爛爛也不自知,唯有聽到波濤之聲才自警醒,月光下水波粼粼,竟然走到瞭江畔,看著滾滾長江,可人淒然一笑,一頭栽瞭下去。
水流湧入七竅,腦中轟的一沉,江水冰冷刺骨,一如此時心境,這是可人最後感覺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