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朝鮮君臣把什麼都想明白瞭,可二位欽差好像看上瞭三千裡江山風光,一點都不著急。
王廷相倒是還好,整日裡在太平館與來訪的朝鮮儒生們吟詩唱和,縱情山水,那位副使丁壽卻終日裡不幹正事,走街串巷,遊弈於兩班府邸,朝鮮群臣對著二位好話說盡,恨不得把國庫都搬出來以示誠意,他們對冊封的事就是不松口。
沒過幾天,李懌等人就沒心情操心他們的事瞭,建州三衛大舉入侵,平安道告急,如今的朝鮮邊軍可不是成化年間魚有沼率領征討建州的時候瞭,邊境承平日久,兵備荒怠,被建州女真打得節節敗退。朝鮮眾臣對救援的事還沒議出個章程來,東海那幫子野人女真也來湊熱鬧,咸鏡道甲山、昌城被圍,咸興府飛馬告急,請求援軍。
李懌這個上火,他那個大哥李忄隆倒行逆施,十多年國王當得是有滋有味,要不是被自己老媽和朝中大臣聯手坑瞭一把,估計現在還在朝鮮八道滿處征集處女采紅呢,那時女真人怎麼沒出來鬧事,這幫蠻子覺得自己好欺負麼,還是哪個王八蛋在暗中坑自己。
丁二爺表示很無辜,建州女真的確是他招來的,野人女真和他真沒關系,歷史上這幫蠻子也入侵過朝鮮,隻不過延後幾年,可現而今建州三衛吸引瞭大批朝鮮邊軍,這幫東海女真人隻是大腦回路慢瞭點,又不真是傻子,這種占便宜的事豈會錯過。
甲山那不毛之地丟瞭也就丟瞭,反正百姓就如同野草,割完一茬太平瞭還會瘋長出來,可昌城是朝鮮主要產金地,萬萬不能有失。朝鮮朝堂上的兩班大臣難得一次高效率,將援軍飛快地定瞭下來,至於領兵大將麼,當然不能用燕山舊臣,五軍都總管柳子光當仁不讓,率軍救援咸鏡道,右議政樸元宗領兵赴平安道解圍。
兩路大軍開拔,李懌又要忙著命人安排糧草支援,一時間焦頭爛額,好不容易松瞭口氣抱著腦袋坐在歡慶殿內,唉聲嘆氣,直到瞥見旁邊裙角才發現慈順大妃尹昌年不知何時來到身邊。
“母親!”李懌滿腹委屈一語道出。
尹昌年伸手將他攬入懷中,溫柔地撫摸著他的頭發,道:“別擔心,我母子連這十餘年朝不保夕的日子都熬過來瞭,還有什麼過不去的,你註定會成為太祖、太宗那樣的有為之君,母親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體會著尹昌年溫暖的胸膛,李懌伸手環抱住她,心情逐漸平復,靜靜不發一言,這樣靜謐的畫面最終被柳洵打破。
“殿下,天使終於同意頒詔瞭。”柳洵興高采烈道。
“真的?!”這麼長時間糟心事總算有一件開心的,李懌高興地跳起來。
尹昌年疑惑道:“他們何以突然松口?”
“據說是因為聽到邊境戰事,他們擔心事態擴大影響歸程,打算完成使命早日返回大明。”
“馬上安排典禮,就在仁政殿裡,明日接詔後寡人即刻登位,”李懌又重重強調瞭一句,“真正的登位。”
柳洵領命樂呵呵地去準備瞭,李懌回首卻見尹昌年蛾眉輕蹙,低頭沉思,不由開口問道:“母妃可是覺得不妥?”
尹昌年搖瞭搖頭,道:“隻是覺得有些心神不寧,王兒可否緩些時候舉辦大典。”
見李懌面露不解,尹昌年解釋道:“我想給攬月閣送一封信,請人相助。”
“明淑姑姑?”李懌問道。
尹昌年緩緩點頭,探詢地看向李懌。
“不,我一刻都不想等瞭,寡人要做名副其實的朝鮮國王。”李懌張開雙臂,仿佛要將三千裡江山全部攬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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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對照銅鏡整理衣冠的丁壽,王廷相遲疑道:“賢弟,你可想好瞭?”
丁壽束緊腰間玉帶,對自己打扮很是滿意,輕笑道:“圖窮匕首見,到瞭交底的時候瞭。”
見王廷相欲言又止,丁壽笑道:“子衡兄有事盡管明言,若是擔心今日安危,可借故缺席,小弟一人應付得來。”
“愚兄既陪你走這一遭,便是同生共死,斷沒有獨善其身的道理。”頓瞭一頓,王廷相又道:“隻是這幾日所見所聞,那李忄隆之罪罄竹難書,比之桀紂隋煬也不為過,當真要助此等人復位?”
對著銅鏡擺瞭擺表情,笑瞭笑,咧嘴齜出一口白牙,丁壽才道:“皇上旨意如此,即便李忄隆不配為君,也要皇上下旨罷免,豈能擾亂綱常,以臣廢君。”
搖瞭搖頭,王廷相道:“話雖如此,可李忄隆所為已是眾叛親離,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朝鮮臣民豈能再容他復位。”
丁壽轉過身來,正視王廷相道:“朝鮮不過池河之水,能覆小船扁舟,我大明卻是艨艟巨艦,一旦開進便是水溢河幹,這個道理朝鮮兩班應該清楚。”冷笑一聲又道:“蒙元世祖忽必烈曾言:誰傢無忠臣。桀紂隋煬,雖為暴君卻非無能之輩,自有其過人之處,況李忄隆已為王十二年者。”
王廷相啞然失笑:“就知勸不住你。”心中喟然一嘆,“為兄也隻能言盡於此,隻望你我不會漸行漸遠,能全瞭這份手足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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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政殿,為昌德宮正殿,高大莊嚴,裝飾華麗,這一日朝鮮眾臣都以冠冕朝服,儀態莊重,李懌雖和他們站在一處,眾人卻是眾星捧月的將他突顯出來,得意至極。
相對他們,另一邊一位身穿袞龍服的中年男子卻是孤零零的沒人搭理,男子臉頰消瘦且帶有病態的潮紅,雙眼佈滿血絲,冷冷地看著意氣鷹揚的眾人。
李懌緩緩走到他的身邊,眾臣識趣的自動退得遠遠,“王兄,今日之事還要拜托瞭。”
男子便是被廢為燕山君的李忄隆,聞言冷笑道:“客氣,如今我能為殿下做的也隻有這些瞭,隻盼著殿下言而有信,能保我妻平安。”
“那是自然,畢竟也是王嫂,寡人自會照拂。”
李忄隆冷笑道:“連自傢妻子都不得保全之人,竟作保照拂他人妻子,看來我是真的瘋瞭,當初相信你們的鬼話。”
臉色一變,李懌惡狠狠道:“李忄隆,你若能保住自傢妻兒又何須求我,識相的把這出戲演完,不但王嫂,連你也未嘗不可得一善終。”
李忄隆還要反唇相譏,忽聽門外唱名:“大明欽差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