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瑾托著下巴,面無表情地看著堂下的丁壽與梅金書。
那日聽瞭梅金書細說這位女醫身世,丁壽才知道朱祁鎮駕崩時談允賢也才三歲,朱祁鈺死的時候她都沒出生,三人間別說搞出什麼狗血事兒來,這二位她連見都沒見過,丁二表示,他再一次被國產古裝劇坑瞭。
不過丁二爺既然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得空便帶瞭梅金書來面見劉瑾,誰知說瞭托付之事後劉瑾不發一言,讓他心裡直犯嘀咕。
半晌,劉瑾終於開口:“梅大先生請暫避,咱傢有事與壽哥兒細說。”
待梅金書退下,劉瑾勾勾手指,讓丁壽近前,輕聲道:“你是豬腦子?”
“啊?”丁壽錯愕。
“你可是覺得與皇上的關系親近到可以不顧先皇崩殂的地步瞭?如今朝廷內外有多少人瞪大瞭眼睛尋我們的錯處,要不是有皇上這份信重咱傢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你卻要把這份情分毀掉,可是嫌咱傢命長?”劉瑾盯著丁壽冷聲道。
“公公,屬下沒想那麼多,隻是覺得這是小事一件,對您不過舉手之勞,才敢應承下來。”丁壽心中忐忑,要是劉瑾這棵大樹倒瞭,他們東廠這些猢猻日子絕不好過。
“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雖是小事,可被有心人操持,難保不會成為大禍。朝堂之上處處兇險,咱傢每進一步都如履薄冰,才有瞭今天,斷不會授人以柄。”劉瑾陰測測地說道,隨即冷笑一聲:“何況,宮裡想讓咱傢死的人絕不比宮外少瞭。”
“屬下這就把那個李言聞趕走,斷瞭他的念想。”丁壽轉身就往外走。
“回來。”劉瑾喝止道:“你已經應瞭人傢,若是出爾反爾將來誰還托庇於你,無端砸瞭我東廠的招牌。”
“那怎麼辦?”丁壽兩手一攤。
“那個叫李……李什麼來著?”
“李言聞,太醫院名不見經傳的一個吏目。”
“那小子說的也有道理,這套醫書若刊行於世,確是有利民生,不過……”劉瑾狡黠一笑:“不過卻不能是劉文泰領銜編纂的,讓姓李的那小子重新校對增補,事後換個名字刊行。”
這也行?說實話,丁壽對那位治死瞭兩個皇帝的劉文泰所編纂的醫書心中也是沒底,不由問道:“若是發現錯漏呢?”
“那更好,再給那死鬼添個罪名,滅瞭他滿門。”劉瑾滿不在乎道。
老太監這副視人命如草芥的樣子讓丁壽脊背發涼,硬著頭皮道謝:“屬下無狀,勞公公費心瞭。”
“知道就好,你那女娃兒徒弟怎麼樣瞭,怎麼沒帶她來見?”
“那小丫頭這幾日跟著羅公公學廚藝。”丁壽笑著應承,又想起一事,笑道:“羅公公倒也有趣,堂堂尚膳監掌印,那日在蓬萊客棧還說笑他常食人肉……”
丁壽自覺有趣,卻不見回應,細端詳劉瑾吊著眼睛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難道……”丁壽笑容有些發僵。
劉瑾點瞭點頭。
敢情羅胖子還真是個食人狂魔,丁壽還以為那胖子是故作神秘,大言欺哄,這宮裡面都是些什麼妖魔鬼怪,他會不會一時興起把長今給吃瞭。
“那小丫頭不會有事,”劉瑾似乎看穿瞭丁壽心思:“羅祥原本是個菜人。”
“菜人?”這個詞語丁壽聽著新鮮。
“所謂菜人,就是用來做菜的人。”劉瑾慢條斯理道。
丁壽明瞭,自古以來逢大饑之年易子而食的事並不少見,五胡亂華之時視漢人為兩腳羊,明朝晚期北方大旱,人肉更被明碼標價,可現在不是明末啊,大明預備倉尚有餘糧,江南也沒有東林復社那幫雜碎帶領的同善會帶頭抗稅,無論以工代賑還是錢糧救濟,都有餘力,怎麼就出瞭菜人瞭。
“羅祥幼時便和妹妹被賣給大戶人傢做瞭菜人,”劉瑾看出丁壽心中疑惑,繼續道:“奇怪麼?窮人餓極瞭吃人,有錢人山珍海味吃膩瞭,也想嘗嘗人肉的滋味,羅祥命大,那人傢覺得女孩兒肉嫩,先吃瞭他妹妹,他磨斷瞭繩索,趁夜逃瞭出去。”
“後來呢?”隻為口腹之欲而食人,丁壽隻覺人性之惡。
“羅祥再出現時學瞭一身功夫,將那豪強的傢人做瞭滿滿一桌子菜,逼著那人一口口吃掉,最後他再把那傢夥連皮帶骨吃個幹凈。”
“那羅公公怎麼進的宮?”這報復手段也夠暗黑的,丁壽心道。
劉瑾振瞭振衣袖,接著道:“那戶人傢也是當地一霸,上交官府,下結江湖,黑白兩道都欲拿他,說是為民除害,可惜,大都成瞭他的盤中餐,人廚子之名,惡聲昭彰,他無處可去,就進瞭宮。”
“宮中貴人就不忌諱?”丁壽納悶道。
劉瑾悠悠道:“宮裡面的人,誰還沒有點辛酸過往。何況羅祥廚藝精湛,皇上就離不開他做的甜食,自沒人不識趣地翻那些舊賬。不過麼……”劉瑾揶揄地看著丁壽:“常有得罪羅祥的人莫名其妙地失蹤,屍骨不存。”
劉瑾很是滿意丁壽睜大眼睛驚恐的樣子,“去把梅金書喚進來,咱傢找他有事。”
看著丁壽失魂落魄地走瞭出去,劉瑾笑得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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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拜見公公。”梅金書恭敬行禮。
“梅大先生,咱傢最近身體不適,請您給看看。”劉瑾招呼道。
“學生鬥膽,請為公公把脈。”
劉瑾伸出手腕,由著梅金書切脈,仿佛不經意道:“常聽梅大先生稱呼壽哥兒世叔,不知梅丁兩傢是怎生的世交?”
梅金書雙目微閉,手指感受著劉瑾脈絡,恭敬道:“具體情由學生也知之不詳,隻是謹遵父命。”
劉瑾輕哦一聲,“不知梅老先生現在何處,咱傢也好當面請教。”
“傢父身染沉疴,閉關靜修,久不見外客。”
“梅老先生神醫之名享譽杏林,竟然也會染病?”劉瑾眼皮微抬,掃瞭梅金書一眼。
“能醫者多不能自醫。”梅金書神色不變,收回手指,抱拳道:“公公脈象平和有力,不像有疾在身。”
劉瑾將手腕縮回袍袖之內,緩緩道:“許是梅大先生學藝不精,還是請梅老先生入京診治吧。”
“這個……”梅金書面露難色,“傢父脾氣古怪,怕是不能應召。”
“沖著壽哥兒的面子,咱傢相信老先生會來的。”劉瑾嘿嘿一笑,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