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壽捧著黃綾聖旨,立在院中,氣定神閑,身後是數十衣甲鮮明的錦衣衛,連丁七都穿著青色佈面甲隨在身後。
看著急匆匆奔出的車霆等人,丁壽微微一笑,“軍門,請接旨。”
“副都禦使車霆,巡撫宣府,罔顧聖恩,要挾藩屬,私開馬市,視朝廷為無物,置國法於霄雲,著錦衣衛指揮僉事丁壽嚴查,準便宜行事,地方文武竭力佐助,不得拂逆。”
聖旨一合,丁壽奸笑道:“軍門,領旨謝恩吧。”
聽完聖旨的車霆身子一晃,險些栽倒,在下人攙扶下晃晃悠悠站起,顫聲道:“請問丁大人要如何處置車某?”
“本官立即搜查尊府,期間少不得先委屈軍門。”丁壽還是笑得春風滿面,卻讓車霆厭惡透頂。
車霆閉目長籲,“可否借聖旨一觀?”
“軍門請便。”丁壽笑呵呵地遞過去。
車霆咬瞭咬牙,緩緩展開聖旨,突然睜大眼睛,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看瞭一番,說不出是驚是喜道:“沒有內閣署名,你這是亂命。”
“軍門慎言,這可是萬歲中旨。”丁壽神色轉冷,緊盯車霆,“大明哪條律法說聖旨必由內閣附署,你可是要抗旨麼?”
頂住,一退就全完瞭,車霆強自在心裡給自己打氣,“好,本官與你講法度,你錦衣衛拿人可有刑部駕帖?”
按照大明祖制,錦衣衛拿人,必須要有刑科批定的駕帖發下,方可行事,若刑科駁回,就是皇帝也沒辦法,這就是六科官小位尊的關鍵,可以封駁聖旨,而且這規矩無論王振還是汪直當權,至今還沒破過。
萬歷年間高拱罷官歸籍,馮保遣錦衣衛自稱欽差,令高拱自裁,高拱就是用這個理由啪啪打臉,讓那幫辦差的錦衣衛灰頭土臉地滾瞭回去。當然,這規矩也不是沒人敢破,明末那位另當別論,九千歲是真不要命的。
“沒有。”丁壽回得也幹脆,車震卿可不是高肅卿,想用這句話把二爺給攆回去,做夢!
緩步湊近車霆,丁壽冷冷道:“皇權特許,便宜行事。”
“本官不給你這個便利。”既然已經撕破臉瞭,車霆也是一聲冷笑,大喝一聲:“親兵何在?”
“在。”應聲如雷,甲葉撞擊聲響,一隊隊兵勇跟在一個赳赳武官後湧瞭出來,成扇形將丁壽等錦衣衛圍在瞭中間。
那武官上前躬身施禮:“撫標遊擊桂勇聽命。”
一指丁壽,車霆得意笑道:“此人假傳聖旨,欲行亂命,與本官拿下。”隻要挺過這關,將證據及時銷毀,車巡撫有的是本錢打禦前官司。
無一人動彈。
車霆回身看看眾將,眼神中俱是驚詫,厲聲道:“將他與我拿下。”
還是無人回應。
輕咳一聲,丁壽下巴一點車霆,“抗旨不遵,拿下。”
“遵命。”桂勇應聲,伸手一揮,幾名軍校一撲而上,將車巡撫按倒在地,五花大綁。
“你們……哎呀……我白養你們瞭!!”車霆臉都貼地瞭,憤怒嚎叫著。
剛剛把繩子收緊的郤永嘿嘿一樂,“車大人,下次再讓人為你拼命,記得把弟兄們當人看。”說罷,將車霆的腦袋往下猛地一推,連巡撫大人頭上方巾都撞掉瞭。
站起身來,郤永長出一口氣,過癮啊,早想來這一下子瞭,對著桂勇一抱拳:“桂大哥,兄弟謝啦。”
“都是自傢人,何須客氣。”桂勇客套道,又趕緊對著走來的丁壽躬身施禮:“大人還有何吩咐?”
“將這府中的人看管起來。”丁壽拍瞭拍桂勇肩頭,“幹得好,苗公公那裡替我道聲謝。”
“為大人和公公效力是末將的福分。”桂勇臉上諂笑與高大的身軀極不相配。
“桂勇,你是苗逵的人?”趴在地上的車霆驚訝道,隨即淒涼一笑:“這麼說,老夫的信並沒有送往京師瞭。”
“大人話從何來,若非抗旨,末將還是您帳下遊擊,豈敢隨意抗命,信自然是送到京師瞭。”桂勇很是委屈地說道。
“哦?”這話讓車霆很是驚訝。
“不過末將找的信使是個廢物,可能送錯瞭地方。”桂勇撓瞭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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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素色信箋靜靜置在書案上。
大明帝國的兩位閣老與一位侍郎相對枯坐。
“劉瑾將這信封送過來究是何意?”王華掃視著兩位上官,開言問道。
“若不想受池魚之殃,就少管閑事。”李東陽那渾濁的眼珠轉動瞭一下,“留下信,就如利劍在手,看他指向何人瞭。”
謝遷掃瞭眼信封上的字:恩師木齋公親啟,學生車霆拜上。筆法遒勁,力道十足,他平日最欣賞這個門生的字,可如今這封信卻把他架到瞭火上。
“可我等並不知這信裡寫瞭什麼,也許隻是震卿的問候之語。”王華真的擔心這位同年。
“也許說瞭很多不該說的。”李東陽伸出修長的手指,將一個將要落在茶盞裡的飛蟲彈開,“不能讓他牽連更多的人。”
王華來回踱瞭幾圈,悶悶地道:“哺育馬種,震卿也是為國之舉,為何不能奏明朝廷,請旨而行。”
李東陽睜大瞭眼睛,不想王華說出此言,謝遷對他報以苦笑,王實庵是實誠君子,不諳官場世故,否則如今也不會止步於區區一個禮部侍郎瞭,邊市貿易牽扯多方利益糾葛,拿到朝廷明面上便有太仆寺接手,這會斷瞭多少人的財路。
“還好,私開邊市不算大罪,無非降職申飭,即便是革職,等個幾年,也可以再謀起復。”謝遷也不知道此言是在安慰王華,還是開解自己。
李東陽花白的眉毛抖瞭抖,私開邊市,僅止於此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