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壽宮外。
丁壽負手來回打量著四周殿宇,不是還對進出路過的宮人擠眉弄眼做個鬼臉,引得小宮女們掩唇偷笑。
“丁大人,太後宣你進宮。”宮女翠蝶立在宮門前,輕聲喚道。
“謝過王宮人瞭。”丁壽深施一禮。
“奴婢當不得如此大禮。”翠蝶忙側身避過,“前番大人救命之恩,奴婢還未得謝過。”
“區區小事,也是太後不忍責罰,丁某不過順水人情,宮人不必記掛。”丁壽看瞭四下無人,從袖中抽出一物,“薄禮一件,請宮人見納。”
翠蝶定睛細看,那物是一支點翠蝴蝶珠花,做工極為精巧,蝴蝶卷須上綴有兩顆上等東珠,微微顫動,好似轉瞬便會展翅飛去。
“如此貴重之物,奴婢不敢收受。”翠蝶連忙推辭。
“何須客氣,當日二侯進言,若不是宮人援手,下官麻煩不小。”丁壽笑容可掬,將珠花塞入翠蝶手中,自打上次用鳳釵應付過顧采薇那一關後,二爺身上常帶些女子佩飾,天知道哪次冤傢路窄會用得上。
翠蝶眼中閃過一絲驚詫,隨即瞭然,這宮中隻要有心,就藏不住什麼秘密,何況當日在側宮人眾多,難保不會有東廠耳目。
“如大人所說,當日奴婢也不過順水推舟,當不得如此重禮。”翠蝶堅辭不受。
“既然如此……”丁壽摸著鼻子若有所思,乜視翠蝶,“也罷,這禮就不送瞭。”
翠蝶籲瞭口氣,常伴太後左右,不知多少人眼紅她的位置,可不想授人把柄,不過麼,看瞭看手中珠花,心中隱隱有些不舍,女子從來對首飾珠寶沒什麼抵抗力,王姑娘自也不能免俗,戀戀看顧瞭一眼,咬牙便要遞回。
“姐姐在上,小弟給您行禮瞭。”丁壽沒等翠蝶反應,便長揖到地,深施一禮。
“你這是……”王宮人瞠目結舌,不知這位爺走的哪一出。
“今日我與宮人結為姐弟,此物不再是人情往來,而是情誼所寄,料來姐姐會賞給小弟這個薄面吧。”丁壽笑嘻嘻道。
什麼跟什麼啊,怎麼就多瞭一個弟弟,王翠蝶哭笑不得,還要再推辭,見一個小宮女慌張張奔瞭過來,鬼使神差地匆忙將珠花藏進袖中。
“王尚宮,太後催你二人進去。”小宮女道。
“知道瞭。”翠蝶沒好氣地瞪瞭丁壽一眼,這害人精,無端在此耽誤許多時候。
面對佳人嗔怒,二爺咧嘴一笑,報之一口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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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壽宮,西次間。
張太後斜依在靠北臨窗的一張涼榻上,紈扇遮面,不知是睡是醒。
“微臣丁壽參見太後,臣在宣府茶飯不思,無一日不記掛太後,今見太後鳳體康健,臣心遂安。”丁二爺跪在外間,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嘴倒夠甜,哀傢還以為丁大僉事貴人健忘,不記得這仁壽宮的路呢。”太後紈扇仍未拿開,語意冰冷。
“太後恕罪。”丁壽納悶,怎麼慈壽太後的話中透著一股酸味,“臣非有意怠慢,隻是在外面向王宮人打探一些太後消息,故而耽擱瞭一陣子。”
“哦?”紈扇輕移,鳳目帶著一絲寒意罩向翠蝶,驚得佳人花容失色。
“打探宮闈秘事做什麼啊?”紈扇輕撫,張太後粉面側轉,一瞬不瞬緊盯著外間丁壽。
“就想知道太後心情如何,畢竟臣這屁股是肉做的,再挨一次廷杖怕是要碎成八瓣瞭。”
丁壽苦著臉道:“怎奈臣百般乞求,王宮人就是不肯透露,微臣心裡沒底,故而在宮外徘徊,累得鑾駕久候。太後您看在小猴兒平日侍奉恭謹的份上,今日治罪就罵上兩句,別再打屁股瞭吧。”
“你這油嘴滑舌的猴兒就是欠打,快起來吧。”一聲嬌笑,張太後翻身坐起,“傷可好瞭?”
“托太後洪福,已經無礙瞭。”丁壽嘻皮笑臉地湊上前,輕揉太後香肩,繼續道:“不過太後的臥輿須遲上幾天才得歸還,畢竟還要打掃香薰,免得鳳體沾瞭臣的俗氣不是。”
太後閉目享受丁壽按摩手法,拖長鼻音嗯瞭一聲,“那物件已經被你這臭猴兒睡過瞭,哀傢不稀罕,便賞給你瞭。”
“謝太後恩典,可臣乘坐這臥輿畢竟犯忌,要是被科道言官參上一本……”丁壽為難道。
“怕什麼,有人參你,讓他來尋哀傢。”太後鳳目微睜,紈扇向榻上一拍,怒聲道,隨即便又失落地輕嘆一聲。
“太後可是有心事?”忽然間慈壽太後面帶愁容,丁壽好奇問道。
“你不曉得,前些日子有個刁民擊瞭登聞鼓,狀告哀傢那兩個不成器的弟弟,科道那些言官們也跟著聒噪,這皇上也不知道體貼傢裡人,還要下旨嚴查,唉,哀傢夾在中間難辦啊。”太後黛眉輕蹙,神情落落。
我太曉得瞭,這事就是因二爺起的啊,丁壽心中暗爽,臉上還是一副戚戚狀:“太後寬心,這事既然鬧得滿城風雨,陛下也就不得不做個樣子,待風頭過瞭,想來皇上也不會為難二位侯爺。”
“果真如此就好瞭。”張太後還是愁懷難消,自傢人知曉自傢事,這兒子和母族向來不親,天知道會怎生收場。
“這是自然,俗話說:姑舅親,輩輩親,打斷骨頭連著筋。皇上怎麼也不會為難二位侯爺的,您還是開懷笑笑吧,這整日愁眉苦臉的,連面相都顯老瞭。”丁壽道。
“真的?!快,快拿鏡子來。”張太後向來註重保養,一聽此言頓時六神無主。
“可不嘛,常言說:愁一愁白瞭頭。”丁壽煞有介事地加油添火,指著鏡中的芙蓉粉面道:“看看您如今的樣子,如同二十韶齡的老姑娘,哪還有此前的豆蔻神韻。”
正仔細端詳鏡中妝容的太後聞言“噗呲”一樂,抬手捏瞭捏丁壽面頰,“你這張嘴啊,說話就是中聽。”
“那是因為臣說得都是實話。”丁壽面上陪笑,心中卻疾呼:昨晚上折騰半宿,一大早還要給你們娘倆做心理建設,二爺好命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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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風輕送,綠柳微揚。
軒窗之下,談允賢素手托腮,捧著一本醫書凝神細觀。
“賢妹對此處可還滿意?”一身青衫的梅金書入門笑道。
“不想丁府書齋竟有如許之多的醫書,小妹確有深入寶山之嘆。”談允賢放下醫書,起身回道。
“這隻是內府藏書中的一部分,因校閱《本草》之故,愚兄拿來借閱,賢妹若是喜歡,可再著人送來幾車。”一向沉穩的梅大先生此時也有幾分得色,學醫這麼多年,可真沒想到有一天醫書都可以用“車”論瞭。
談允賢卻未被這大手筆驚訝,恬靜說道:“師兄當知,小妹此番所為何來,如今已忝為人師,師兄應允之事何時履約?”
“這個……”梅金書面露為難之色,吞吞吐吐道:“世叔方才回京,公務繁忙,愚兄還未及提起。”
“東主已然回府……”談允賢斂衽道個萬福,一雙美目晶瑩澄澈,直視梅金書,“師兄謙謙君子,當重然諾,談氏一門榮辱,就拜托兄長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