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司胡同的一條小巷。
丁壽呆呆看著一截粉墻出神,又左右看瞭一下,自語道:“沒記錯,是這兒啊,怎麼變樣瞭。”
塗大勇那邊料理幹凈後,丁壽就忙著小皇帝托付的事情,本來想著那晚上倒黴孩子翻出那堵墻後面去尋就是,朱厚照麻煩在於不能明說,他可沒這些顧忌,唯一可慮的是據說那女子還有丈夫,這都是小事,丁二爺打算給那位頭頂草原的漢子一筆銀子打發就是瞭,若是他不願,連銀子都省瞭,直接捏個罪名扔詔獄裡去,皆大歡喜。
可本以為十拿九穩的事現在有點變味,當時雖是夜裡,可還記得這邊隻是一片矮墻,幾時這般齊整瞭。
丁壽正愁苦地摸不著頭腦,巷子一端卻來瞭幾個人,當先一人遠遠喚道:“丁兄,別來無恙啊。”
聽瞭聲音便知來人是誰,丁壽無奈回身施禮:“焦兄安好。”
焦黃中連連稱好,“聽聞丁兄回京,未及拜見,不想今日恰逢其會,也是有緣。”
呸,你們幾個傢夥整日都快住在本司和勾闌兩個胡同裡瞭,哪輩子會有空去見我,丁壽心中吐槽,還是點頭微笑:“勞諸位掛念瞭。”
丁壽又疑惑道:“幾位兄臺這是……”宜春院正門在前面呢,這幾個小子轉到這裡來幹嘛。
哈哈一笑,拉著丁壽走瞭幾步,來到一處角門前,焦黃中舉手拍門,對丁壽解釋道:“丁兄有所不知,我們整日出入風月之所總是有礙風評,恰好順卿為蘇三姑娘修瞭這處花園,便在僻靜處開瞭側門,也方便來往。”
“這園子是宜春院的?”
丁壽還想再問,角門大開,閃出一個猶帶稚氣的俏麗小丫鬟,“幾位公子爺到瞭,裡面請。”
焦黃中踏步而入,“墜兒,順卿何在?”
“三姐夫早在水榭備瞭酒宴,隻等幾位爺入席。”名喚墜兒的丫鬟脆生生答道。
“來來,吾等不要讓順卿久等。”焦黃中呼朋喚友,幾人魚貫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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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西斜,花影婆娑。
水榭之內,輕歌曼舞,玉堂春與雪裡梅合演著前朝才子關漢卿的《拜月亭》。
酒席之上,推杯換盞,焦黃中會和劉鶴年等人對著當中王朝儒頻頻勸酒。
丁壽咬著拳頭,滿面苦色,不知人還要從何處找起。
“丁兄可是有心事?”楊慎在一旁察言觀色,出口問道。
“啊?無事,用修多心瞭。”丁壽強笑道。
“順卿,美人與歸,一床兩好,這溫柔鄉的滋味銷魂吧?”韓守愚將兩手食指並在一起,向著王朝儒揶揄道。
王朝儒幹笑一聲,沒有作答,面上神情比之丁壽還要不自然。
“誒呦喂,就說喜鵲今早吱吱叫個不停,原來是有貴客登門。”一秤金掛著一股香風,步入酒席。
“我說丁大人,前番奴傢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之處還請海涵啊。”一秤金語聲嬌媚,將那一團豐滿柔軟依靠在丁壽肩頭。
丁壽隻覺肩頭一酥,扭頭笑道:“怎麼,蘇媽媽還能因為丁某的官身免瞭酒錢不成。”
“莫說免瞭酒錢,隻要大人賞臉光顧,便是倒貼奴傢也樂意得很呢。”一秤金眉梢眼角,皆是春意。
丁壽看得心中一動,這娘們勾人得很,莫不是也會媚術,“倒不敢教蘇媽媽破費,隻是有些事要請教。”
“丁大人見外瞭,有話您吩咐就是。”一秤金一揚紗裙,挨著丁壽坐下,抱著他的胳膊用一對飽滿雙峰不住擠壓。
雖覺這娘們今日殷勤得過瞭,丁壽還是問道:“前次來時,貴處並無如此廣大,這處院子原本住的是何人?”
“原來是問這個,據房主說此處原本賃給一對楊姓夫婦,前些日子退租搬走瞭,恰好三姐夫要為三姐起園子,就盤下瞭這塊地。”一秤金手揮香帕,解釋道。
“既然兩傢毗鄰而居,蘇媽媽可知那對夫婦姓名?做何營生?”丁壽問道。
一秤金擰眉思索:“男人姓楊,女子好像姓……該是姓劉,也是樂工伎戶出身,平日裡男子出去幫工唱曲,女人在傢裡偶爾接些皮肉生意。”隨即不屑一笑:“京師地面上,隻靠這些小把戲,活該他們混不下去。”
皇上誒,你讓我找的是什麼人啊,丁壽撓頭,不過心中也興起瞭一絲希望,“這麼說這二人在教坊司花籍有載?”
一秤金搖瞭搖頭,“不像,該是別處溢籍出來的。”
丁壽扶額,剛興起的希望又破滅瞭,隨口問道:“可知他們是哪裡人士?”
果然不出預料,“哪誰曉得,”一秤金如是答道,“不過,京師中不隸三院的,大抵都是大同那幫坐壇子的婆娘。”
正在飲酒的焦黃中耳朵突然豎瞭起來,“蘇媽媽這裡竟然還有那”口外四絕“的大同婆娘?!怎個從來未見?藏私瞭不成?”
“焦兄,何謂”口外四絕“,還請指教一二。”幾個浪蕩子都來瞭興致,央求焦黃中。
焦黃中洋洋自得,賣弄道:“”四絕“盡在居庸關之北,這一麼,便在丁兄仙鄉,名曰”宣府校場“,其縱十裡,橫四十裡,逢巡關禦史三年大閱,宣府、大同、山西三鎮將士齊至,也不滿校場一角,可稱宇內無雙,丁兄,此言可是?”
丁壽滿是糟心事,無心搭理,陪笑一下,算是回應。
“二麼,”焦黃中頓瞭頓,“幾位賢弟可知統萬城?”
“可是五胡亂華時匈奴酋首赫連勃勃所建都城?”傢在陜西的韓守愚率先說道。
“聽聞赫連勃勃令大將叱幹阿利”蒸土為城“,又以力士持鐵錐刺之,入之一寸,殺工匠,不入,殺力士,以其屍體築城,如是往復,其城乃成。”楊慎接口道。
一拍桌子,焦黃中道:“正是,四絕之二便是蔚州城墻,傳為唐末李克用所築,不但精堅,其瓦石光澤可以照面,便是統萬城也有所不及。”
隨即又豎起第三根手指,焦黃中繼續道:“這三麼,便是”朔州營房“,傳為唐將尉遲敬德所建,墻簷外向,行人可以避雨,足見其勢。”
“這四麼——”焦黃中拖長聲音,看著眾人,嘿嘿笑道:“就是這大同婆娘瞭。”
“大同婆娘有何異處?焦兄當知我蜀中也多出美女。”劉鶴年不以為然道。
“不同,不同,大大不同。”焦黃中連連擺手,“大同為太祖十三子代簡王封地,其娶中山王之女,與太宗皇帝份屬僚婿,其時代藩實力強盛,與遼、燕二藩成鼎足之勢,故所蓄樂戶較他藩也多出數倍,而其馴養女妓之法也有獨到之處……”
看眾人眼神中催促之色,焦黃中笑嘻嘻低聲道:“女童自五六歲起便以小口壇子當凳子來坐,幾年練下來,女子那妙處便肥大厚實,其中滋味,嘖嘖,妙不可言啊。”
眾人恍然,劉鶴年不忿道:“果真如此?焦兄是否言過其實?”
“維新若是不信,可以問問順卿啊,他是太原人,必定曉得。”焦黃中瞬間為自己拉瞭個墊背。
“那是自然,”王朝儒剛開口,便掃見一旁玉堂春神情中的一絲愁苦,馬上改口道:“小弟在南都多年,北地之事自然不曉得。”
焦黃中登時不滿,直說王朝儒推脫,幾人亂成一團。
“各位仁兄,小弟還有事,便先告辭瞭。”丁壽起身告罪,離席而去,原以為在京城裡順手幫小皇帝一把也就是瞭,怎麼一竿子還支到大同去瞭,還是溢籍流寓的,老子上哪兒找人去,倒黴催的還要和這些小兔崽子們扯淡,不知大同婆娘厲害,你找幾個試試啊,幾十年後帶兵打到北京城下的俺答的哥哥怎麼死的,不就是洗劫大同時掠走瞭幾個女妓,晝夜淫樂,沒兩天就嗨死瞭麼。
“丁大人留步啊。”丁壽還未走出園子,一秤金便風風火火地追瞭出來,輕按起伏不定的胸脯,道:“大人何故匆匆而去,可是奴傢服侍不周?”
“在下有事待辦,就不叨擾貴處瞭。”丁壽腳步不停。
“溫柔鄉裡溫柔情,切莫無情負良辰。”一秤金蓮步輕移,搶在丁壽身前,“奴傢為大人安排幾個美人服侍可好?”
丁壽劍眉一挑,一秤金方才急切間所用步法不凡啊,不露聲色的向遠處水榭一指,“媽媽院中的花魁已有主瞭,還能安排何人啊?”
吃吃一笑,一秤金依偎到丁壽身前,“宜春院內百花吐艷,還愁找不到一朵大人滿意的鮮花麼……”
搖瞭搖頭,丁壽嘆氣道:“丁某眼光很高,庸脂俗粉怕是入不瞭眼,除非……”
“除非什麼?”一秤金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快要滴出水來。
折扇挑開紗衣,陷入深邃香峰,丁壽似笑非笑,道:“除非蘇媽媽這樣的美人肯屈身就教。”
“哦?”一秤金面上閃過一絲訝色,咯咯笑道:“不想奴傢還有此等福氣,若是大人不嫌奴傢年老貌醜,奴傢暖席以待……”
粉面微揚,鮮艷紅唇微微翹起,丁壽抿唇一笑,捏住一秤金雪白尖尖的下巴,俯身欲吻,忽然眼角突現一絲寒光。
折扇輕揮,丁壽身子騰空而起,半空中腰身一擰,如同大鳥般掠出瞭院墻。
一秤金憤憤跺瞭跺繡鞋,“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