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乾清宮內,正德怒氣沖沖,拍案不已。
“該犯年歲雖大,但健壯硬朗,而且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下諭移交詔獄時猝死,這其中豈無鬼祟隱匿之事,刑部一幹人等豈有不枉法害命之徒,朕這大明朝國法何在!”
“陛下息怒。”劉健道:“刑部亦知曉人犯幹系重大,從不輕慢疏忽,其中定有內情,可下旨讓刑部嚴查。”
“嚴查,必須嚴查。”朱厚照大聲吼道,忽又反應過來,“刑部?還提什麼刑部?正堂閔珪閉門思過,涉案一幹人等自問案主事以下,巡風官提牢等俱下詔獄問罪。”
“這……”劉健皺瞭皺眉,本就是給錦衣衛下的套,若是全交給瞭緹騎,那不由得這幫子人編罪麼,首輔大人眼珠一轉,道:“臣啟陛下,此案涉及勛貴,非比尋常,臣請內廷司禮監共同參審詳查。”
正德略一思索,點頭道:“準奏,司禮監會同東廠共審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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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驗屍間。
慘白的燈光映照著慘白的窗紙,混合著空氣中淡淡的血腥腐臭味道。
曹祖屍身躺在一張長桌上,一個滿是皺紋的老仵作正對他開膛剖腹,將他體內臟器一一取出驗看。
司禮監秉筆太監范亨以手帕掩鼻,強忍著令人嘔吐的味道,一瞬不瞬地看著桌上一切。
東廠理刑百戶丘聚則面無表情,三角眼中精光閃爍,仿佛對一個個血淋淋的臟器充滿著興趣。
“二位公公,該犯死於中毒。”將屍體用白佈蓋上,忙碌完一切的老仵作汗透重衣,滿是疲憊的向二人稟告道。
“果然。”范亨的刀條臉上寒霜密佈,對著丘聚道:“老谷,你怎麼說?”
“何毒?”丘聚吐出兩個字。
老仵作搖瞭搖頭,面帶愧色,“小人白活瞭這麼大歲數,實在勘驗不出。”
“你東廠內不就有一個用毒高手麼,何必明知故問。”范亨嘴角帶起一絲冷笑,嘲諷道。
“范公公話中意思——莫不是認為東廠有所牽連?”丘聚揮手讓仵作退下,若無其事地說道。
“聽聞世上有一種下毒之法,先以半毒之物服之,欲待毒發之時,再佐以半毒為引激發,可若是隻服任何半毒,不但查驗不出,且身體無礙。”范亨凝視丘聚,繼續道:“據說蜀中唐門便尤擅此道。”
“風聞虛妄之事,難以讓人信服。”丘聚避開范亨目光,對著外面吩咐道:“把那二人帶過來。”
東廠番子押著兩個獄卒進瞭屋內,房中氣味和白佈上的斑斑血跡嚇得二人肝膽俱裂,癱在地上公公爺爺的一頓亂叫。
“你二人負責看守人犯,他可會被人下毒?”丘聚指著桌上曹祖屍體問道。
“不會不會,絕對不會,自打他進來後,除瞭提審,小的沒讓任何人碰過他。”高個兒腦袋如同撥浪鼓般連搖不已。
“部堂大人交待過,小的們一直是盡心伺候,天可憐見,小的對親爹都沒這般用心過!!”矮個兒叫起撞天委屈,涕泗橫流。
“這二人連同外面的仵作可都是刑部的人,您看這人證陛下可會滿意?”丘聚皮笑肉不笑地瞧向范亨。
范亨黑著臉一言不發。
命番子將人帶走,丘聚好似自言自語道:“人犯無緣無故被毒死大牢,深究下去,難保不會扯出什麼私相授受,內外勾結之事啊。”
聽得“內外勾結”四字,范亨面皮忍不住抽動瞭一下,按《大明律》結交近侍乃是死罪,丘聚分明意有所指,冷冷道:“東廠想要攀污?”
丘聚難得一笑,“本就不幹凈,何來攀附,上次司禮監挑撥二侯告狀在前,此番刑部滅口於後,萬歲爺聖明天子,對其間齷蹉豈會不明察秋毫。”
范亨面皮紫漲,不發一言,半晌才恨恨憋出一句:“你意如何?”
丘聚正視這位首席秉筆太監道:“劉公公的意思:息—事—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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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揣著東廠與司禮監、刑部聯名的奏本,丁壽心情忐忑地立在仁壽宮外。
本想著到乾清宮交旨復命,這差事就算完瞭,沒想小皇帝跑到張太後這兒來瞭,這娘倆湊一塊,天知道又會給自己找什麼麻煩。
“丁大人,太後宣你進宮。”才出宮門的王翠蝶對著長籲短嘆的丁壽說道。
“謝過姐姐瞭。”丁壽涎著臉湊瞭過來。
翠蝶心虛地四下看瞭看,“丁大人休要如此,奴婢生受不起。”
“該是小弟高攀瞭才是。”丁壽嘻皮笑臉地說道,望瞭望宮內方向,小心問道:“太後和陛下在談些什麼?”
猶豫瞭一番,翠蝶還是回道:“還不是二位侯爺的事,兩宮言談間有些不洽,丁大人待會兒回話時要小心些。”
暗道聲果然,丁壽忽覺得牙床有些腫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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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山爐內香煙裊裊,珠簾後端坐的母子二人半遮半掩,神情難測。
“臣丁壽叩見陛下、參見太後。”
“起來吧。”張太後語帶薄慍。
“刑部人犯猝死之事調查如何瞭?”小皇帝語氣也是不善。
丁壽斟酌瞭一番,回道:“陛下,經司禮監與東廠聯合勘驗,曹犯死於中毒……”
朱厚照急聲問道:“他被何人所害?”
“小猴兒,話要想好瞭再說。”太後不急不緩說道。
“這個……”
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丁壽腹誹,“據查,該犯系服毒自盡。”
“什麼?自盡?”朱厚照有些不信,追問道:“毒從何來?又為何偏在此時自盡?”
“該是人犯早先預備,刑部已自陳失察之過。至於自盡之事麼……”丁壽偷眼看瞭看那二位的神色,繼續道:“多方推斷,曹犯知曉將被提解詔獄,憂心誣告一事敗露,遂自絕避罪。”
“誣告?”朱厚照眉毛豎瞭起來。
“二侯謀逆之事,查無佐證,確系誣告。”丁壽可不想與那兄弟倆的破事扯上關系,避重就輕道。
“那其他不法之事呢?”奈何朱厚照卻不是一個好糊弄的,繼續追問道。
“其他事嗎……”丁壽心思電轉,顧左右而言他,“據刑部相關人等所說,曹犯語氣狂妄,言多怪誕,妄言自稱天命,當是神志不清,其人未可盡信。”
“其所舉之事言之鑿鑿,竟無一是真?”朱厚照沉聲道。
無一是真?沒一個是假的好不好,問題是這話總不能當著人傢姐姐面說啊,丁壽被逼得欲哭無淚,心道太後呀,二爺在為你弟弟死扛,你能不能稍微幫襯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