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二爺亮晶晶的眼神著實有些滲人,即便王文素多年來嘗遍冷暖,歷盡滄桑,還是被瞅得直發毛,忍不住心中打鼓。
“老爺,小人可是哪裡不妥?”
王文素手腳拘束,如坐針氈。
“啊?沒有沒有,尚彬多心瞭。”
知道自己撿到寶後,丁二爺勢利的又開始稱呼王文素表字,“得先生之助,丁某三生有幸,老程,快去備下酒宴,我與王先生把酒言歡。”
剛才還老王,現在就王先生瞭,下步是不是該稱“王夫子”瞭,程澧暗中皺眉,對這位爺的脾性實在摸不透,恭敬稱是,就要下去安排。
“程先生不用費事瞭,妾身已與廚下打過招呼,請王先生移步花廳。”
秦可人推門而入,巧笑嫣然。
王文素慌忙起身稱謝,急不擇言,“謝過夫人瞭。”
可人霎時霞染胭脂,兩頰融融,帶著幾分羞澀道:“王先生休要客氣,請。”
“你倒伶俐。”
丁壽走至佳人身側,在柔軟處輕拍瞭一下。
可人臉色通紅,小心看那兩人並未發現,才松瞭口氣,嗔怪地白瞭他一眼,將他推搡到房門口,“快走快走,忙你的大事去。”
丁壽故意硬著身子拖拖拉拉,趁可人不備又在嬌靨上香瞭一口,小聲道:“晚上我過來。”
可人滿面嬌羞,低首輕“嗯”瞭一聲,聲若蚊吶。
*********
二十幾個算盤噼裡啪啦響聲一片,丁壽負手在兩排賬房之間來回踱步。
“人盡其用”是丁二爺的用人之道,說穿瞭就是壓榨最大剩餘價值,既然來瞭個算學大傢,丁壽讓他帶人幹的第一件事就是盤查修西苑的賬目。
明代算學都趨於實用性,王文素所著書中就不乏米、肉、馬、麻、船費、腳銀、稅種等各種商業應用,盤點工料賬目對他來說手拿把攥,輕而易舉。
沒用上幾個時辰,王文素便整理出一份賬冊,雙手呈上,“老爺,賬目已經盤點清楚瞭。”
丁壽沒去接,隻是懶洋洋地問道:“和張忠報的有多少出入?”
宮變之夜張忠站對瞭位置,丁壽也不想為難他,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二爺還是懂的,如果隻弄個萬兒八千兩的,便睜一眼閉一眼,畢竟還要給苗逵面子,可如果那小子貪心再大些……姥姥,二爺銀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王文素面色古怪,“幾乎沒有差池。”
“沒有?!”
丁壽一把將賬冊搶瞭過來,胡亂翻看著,不停追問:“一點疏漏都沒有?”
丁壽不懂相人之術,但那位張公公對豹房營建的差事太過上心瞭,臉上就差大寫個“貪”字,他竟然會兩袖清風,一點好處不落,識人如此不明,讓二爺心裡落差好大。
“倒也不是半點疏漏沒有,前面部分賬目出入很大,但後來又都做瞭註解,之後賬目基本都平掉瞭,偶有小差,也是因為工料耽擱,並非中飽私囊。”
王文素老實回答。
丁壽看著王文素指出的一個個註解賬目,發現每一個註解簽押的張忠名字後面還署著另一個太監的名字——孫洪。
*********
月色朦朧,一片闃寂。
荒郊的一處亂葬崗,巨木陰翳,雜草叢生,唯有夜風吹動野草發出的瑟瑟聲,更顯陰森破敗。
一名體格健碩的黑衣大漢踞坐在一個沒有墓碑的墳頭上,就著一壇燒刀子,啃著一條烤熟的狗腿,大快朵頤,酣暢淋漓,與這荒涼的墳場格格不入。
“二哥,好興致啊。”
一個甜美膩人的聲音響起,一名輕紗蒙面的女子由樹林內款步而出,青色的絲綢勁裝緊緊貼伏在凹凸有致的窈窕曲線上,讓人急不可耐想撕掉那層障礙,一窺勁裝下的春光。
黑衣大漢揚起頭來,隻見他一張國字臉,四旬左右,濃眉大眼,高鼻闊口,下頜短髯,根根似鐵,一雙虎目威風凜凜,望之生畏。
“四妹來瞭,坐,喝酒,吃肉。”
大漢舉臂相邀。
輕紗上的細長秀眉輕輕蹙在瞭一起,帶著幾分埋怨道:“妹子我可沒有二哥的好興致,陪死人喝酒,想想都敗興。”
大漢哈哈一笑,“這地方清靜得很,怨不得老六總是喜歡和死人待在一起。”
“老六喜歡的是新鮮貨,對這些生蛆的玩意兒怕是沒興趣。”
一個身影如同大鵬展翅,從林中飛出,空中一個盤旋,落在黑衣大漢對面的一塊殘破石碑上,身姿挺拔,如鷹棲巖。
看著對面這個鼻如鐵鉤的禿頂漢子,黑衣大漢“嗤”的一聲,不以為然道:“你又不是老六,怎麼知道他不喜歡?”
“老六要是喜歡,早就下來瞭。”
禿頭漢子向一棵古松上一指。
青衣女子與黑衣大漢順著他的手指方向看去,果然一團黑影蜷縮在松枝之間,夜色之下若不細看,實難發現。
“他奶奶的,都說狼吃肉,狗吃屎,本性難移,咱們這匹狼卻偏喜歡爬樹。”
黑衣大漢罵罵咧咧地抱怨。
樹上那團黑影一聲不響,好似說的人與己無關。
“老六就是這性子,激他也無用。”
青衣女子纖秀的手指輕輕撥弄耳邊垂下的散發,咯咯笑道:“二哥約我們來,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黑衣大漢猶豫瞭一下,“七妹還沒到?”
“二哥還約瞭那隻騷狐貍?那便恕小妹不奉陪瞭。”
青衣女子怫然變色,欲待甩袖而去。
“要不是沖著二哥的面子,誰想來見你這條綠泥鰍。”
玉狐杜翩翩從一株雙人環抱的枯樹後轉出,挑釁地看著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雙眉緊緊攢在一起,忽又舒展開來,吃吃笑道:“喲,狐媚子,如今可沒有三哥幫忙,單憑你那幾手小把戲,能在姐姐我的靈蛇掌下走出幾招?”
杜翩翩柳眉倒豎,厲聲道:“三哥落到鷹爪孫手裡,可沒吐出咱們兄弟半點事來,你不去救人也就罷瞭,還拿他來說事,有良心沒有!”
禿頭漢子桀桀怪笑,“七妹說的孩子話,做咱們這營生的,哪還有他媽的良心!”
“都住嘴!”黑衣大漢沉聲怒喝,杜翩翩雖心有不忿,還是忍住不言。
“咱們兄弟姐妹七個,一個頭磕在地上,良心可以沒有,義氣不能不講。”
黑衣大漢狠狠瞪瞭禿頭漢子一眼,“再胡說八道,小心我撅瞭你的鷹爪子。”
禿頭漢子悶聲說瞭聲是,向著杜翩翩一抱拳,“七妹,五哥口不應心,你別往心裡去。”
“小妹知道五哥性子直,可有些人怕是巴不得三哥在詔獄裡一輩子不出來。”
杜翩翩斜睨青衣女子,陰陽怪氣道:“要動用公中的銀子打點一二,就跟剜瞭她心頭肉一樣。”
“你他娘的在說誰?”
青衣女子鳳目圓睜,胸口起伏不定,顯是動瞭真怒。
“老娘說的就是你。”
杜翩翩寸步不讓,反唇相譏。
“找死。”
青衣女子原本白嫩的手掌倏間變成瞭青綠色,舉掌便要向杜翩翩劈去。
“嗷——”一聲虎嘯震動山崗,樹梢搖動不停,枯枝敗葉簌簌落下,崗上眾人不禁倒退數步。
虎視眈眈地看著花容失色的二女,黑衣大漢冷冰冰地說道:“老子話沒說完前,看誰還敢動手!”
見三人乖乖地老實坐下,黑衣大漢才重新席地而坐,至於頭上那位,他曉得問也白問。
“龍老大給咱們拉瞭單大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