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麻戴孝的齊良大公子快步穿過青石甬道,直奔後堂。
「齊公子,久違瞭。」
丁壽立在堂前,笑呵呵地拱手為禮。
「丁壽!哦不,丁大人,您在這兒?」
看到當日帶錦衣衛闖進府裡把自己扔進詔獄的罪魁禍首站在眼前,齊良打心眼裡犯怵。
「在靈前為駙馬爺上一炷香,順道叨擾杯茶喝。」丁壽道。
「在下替先考謝過大人隆情。」略微猶豫一下,齊良還是問道:「傢母可在裡面?」
「殿下適才去處理府中一些瑣事,稍後便回,公子可願進堂敘談一番,與丁某邊等邊聊。」
「這個混小子!!」正在屋內整理衣裙的仁和心都快提到嗓子眼瞭,不說她現在衣衫不整,單是臉上紅潮未退,滿屋淫靡氣味,明眼人哪個看不出來剛經瞭好事,何況來人還是自己兒子,還怎生做人!
「不不不,前面靈堂人來人往,需有人照看,在下不能耽擱,隻得失禮少陪,請大人見諒。」齊良連連搖手,還往後退瞭兩步,生怕這位強拉著自己敘話。
「如此,公子請便。」丁壽笑答。
如蒙大赦的齊良長出一口氣,客套話都不敢多說,避之若浼,扭身快步離瞭後院。
丁壽背手扭身回廳,壞笑道:「殿下虛驚一場,咱們繼續。」
「一邊呆著去!」倒在椅子上撫胸呼呼嬌喘的仁和嗔怒不已,「都說瞭這裡不行,你個急色鬼就是不聽。」
「下官不是擔心您沒盡興嘛,」丁壽摸摸鼻子,試探道:「要不到您臥房……」
「滾!你當府上人都是瞎子呀,再說以後你一個大男人老往這裡跑算怎麼回事!」說瞭後半句,公主殿下的臉更紅瞭。
「你是擔心以後呀,」丁壽摩挲著下巴,思忖道:「這倒是個麻煩事,不過臣下有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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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門早朝。
「仁和大長公主上表:奏請於南苑修建駙馬墳塋,自願結廬相守,乞陛下恩準。」禮部郎中崔傑出班奏道。
作為首輔李東陽的長婿,崔傑的奏請自有多人應和,什麼公主殿下夫妻情深,貞潔可為天下表率,足為後人旌表等等,反正好話不要錢,多說幾句也不虧。
「南苑?」小皇帝卻有些奇怪,「以往薨逝的公主諸王不都安葬西山麼,何必另選佳城?」
「陛下,西山一帶風景秀麗,林泉茂盛,確為風水寶地,然國朝皇親貴戚多葬於此,形勝之地殆盡,若大長公主殿下願另選他地,禮部並無異議。」
大明朝公主墓地選擇都是工部、禮部和司禮監的活兒,反正將來都是合葬一處,現在敲定瞭也省得日後麻煩,禮部尚書張升樂見其成。
前陣子剛拒絕瞭人傢奏請,這要是在南苑安傢,以後南海子打獵碰見瞭這位大姑姑如何相處呀,朱厚照擔心這個。
「陛下,仁和大長公主貞烈可表,臣請授其長子齊良錦衣衛千戶一職,以為嘉許。」丁壽突然出班奏稟。
「準奏。」朱厚照回得幹脆痛快,這樣好啊,兒子都升瞭官,親戚見面也好說話呀。
見小皇帝高興,丁壽趁熱打鐵,「公主為夫結廬守靈,其情可憫,臣請為其預建生壙,廣設享殿、庫廚、官宅,以彰其行。」
見小皇帝突然面露難色,丁壽暗道聲壞瞭,忘瞭皇帝是個窮光蛋瞭。
「預修生墳,可有先例?」朱厚照的確為難。
工部尚書曾鑒道:「自英廟時汝陽大長公主起,確有公主以年老死日將近為由修建壽藏,然仁和大長公主春秋鼎盛,似無此必要。」
禮部尚書張升也說道:「豫兇事,非禮也。況而今庫藏匱乏,宜停不急之務。」
你倆老傢夥跟我對著幹是吧,連《左傳》都搬出來瞭,剛才給齊良那小子加官的時候怎麼不來一句「贈死不及屍」的屁話呢,丁壽在心中給這二位部堂記瞭筆小賬。
「陛下,壽藏官宅亦是公主結廬之所,事急從權,禮不可廢,臣意請公主府自置塋地,待帑藏充裕,再領銀折價。」這筆錢到底還是得自己出,丁壽心疼得直抽抽。
「此議甚好,司禮監會同工、禮二部,照此辦理吧。」朱厚照現在是樂得做甩手掌櫃的,拍拍屁股走人。
「恭送陛下。」
一直垂眼低眉的劉瑾送走小皇帝,對著張升二人道:「兩位部堂,請留步。」
「劉公公,有何吩咐?」曾鑒傲然屹立,語氣生硬。
「曾部堂客氣,近日朝臣赴咱傢府宴之人甚多,唯部堂清高故我,咱傢怎敢失禮得罪。」劉瑾皮笑肉不笑道。
「你……」曾鑒待要反唇相譏,被一旁張升阻攔。
「若劉公見召,老夫與克明兄自當上門叨擾。」比起曾鑒,張升姿態低瞭許多。
「宗伯說笑,內外相接乃是重罪,部堂可是要與咱傢私相授受,暗中結黨麼?」
這位成化五年的高考狀元被劉瑾一句話頂的說不話來,臉色難堪,一旁的曾鑒不耐道:「劉瑾,有話直說,老夫無心與你在大內囉唣。」
「咱傢也有一摞奏本要批,」劉瑾淡然笑道:「隻是這些奏請裡怎沒看到二位部堂年老乞歸的奏本?」
「什麼?!」二人同時驚詫莫名。
「劉瑾,你究竟何意?」年過古稀的曾鑒火氣未減,直要沖上前理論。
劉瑾冷冷道:「咱傢的意思很清楚,二位年老昏耄,做瞭幾十年的官兒瞭,還不明白審時度勢的道理,別等到咱傢出手,大傢都不好看。」
不理暴跳如雷的曾鑒,劉瑾扭身而走。
「欺人太甚!」曾鑒漲紅瞭臉道:「啟昭,你我上表參他脅迫大臣,居心叵測……」
「克明兄,算瞭吧。」張升長嘆一聲。
「算瞭?這算什麼?」
「如今兩京都察院各道奏章,必先呈堂詳稟劉瑾,然後上聞,你我的奏表根本到不瞭陛下眼前呀!」
「這……」曾鑒知曉張升說的是實情,卻咽不下這口氣。
「急流勇退,謂之知機,咱們也到瞭頤養天年的歲數瞭。」張升淒涼苦笑,「你我皆是聯名請誅八虎之人,安然歸裡已屬僥幸,若是如車震卿和朱懋恭一般……」
曾鑒嘿然,宣府巡撫車霆和山東巡撫朱欽如今可都在詔獄裡作伴呢;尚寶司卿也有小九卿之稱啊,結果顧璇他們幾個因為違例乘轎在長安門外戴枷示眾,差點把命都丟瞭;還有那位除夕致仕的左都禦史張敷華,船到徐州莫名傾覆,好懸沒淹死,鬼知道是不是真得撞瞭什麼礁石,劉瑾做事已不能用官場常理度之。
張升望天喟然,「國事如此,不如歸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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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雍坊,灰廠小巷,李閣老胡同。
下朝的李東陽甫一下轎,便看見許多人圍在府門前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怎麼回事?」李東陽見其中不乏士子儒生,心中奇怪,進門便問。
傢人支支吾吾遞過一張白紙告示,「老爺,今晨不知何人在府門上貼瞭這個。」
「揭帖?」李東陽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大門上也會被人貼瞭這個東西,拿過來一看,是一首七絕詩:
文名應與鬥山齊,伴食中書日已西。
回首湘江春草綠,鷓鴣啼罷子規啼。
「鷓鴣啼罷子規啼……」李東陽默念一遍,嘴角邊浮起一絲苦笑道:「這是譏諷老夫」行不得也哥哥「,」不如歸去「呀。」
「老爺,南都太常少卿羅大人有信來。」傢人又呈上一封信來。
「哦,羅景鳴來信瞭。」李東陽隨即開懷,羅玘是他得意門生,受他舉薦升任留都少卿,已有段時日未通鴻雁瞭。
李府書房,燭光漸殘。
信箋無聲地由指尖滑落,李東陽懵然無知,隻是回味著信中數語:公既助紂為虐,吾與公再無師徒之誼,官身前途為公薦所得,願請削籍償之。
「呵呵……」李東陽扭頭看看案幾上的那張揭帖,神情復雜,「行不得也,不如歸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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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二年閏正月初八日,工部尚書曾鑒進榮祿大夫致仕。
正德二年閏正月十七日,禮部尚書張升進太子太保致仕。
正德二年閏正月十九日,有旨傳出:令吏、兵二部,凡進退文武官,先於劉瑾處詳議,內外奏章,悉呈之。
註:齊世美歷史上是弘治十六年病逝,為瞭劇情沖突讓他多活兩年,仁和公主和他的墓確實在南海子小紅門,算是明代親王公主墓穴裡的少數個例,在她之前隻有朱棣的永安公主葬在瞭北京房山,其他大多數人陵寢都在西山。
另外不用替丁二操心修陵花多少銀子,歷史上仁和公主墓折價銀一千六百九十兩,她妹妹德清公主的墳折價銀一萬六千二百兩,以後公主駙馬墳一般是一萬四千兩的標準,看著差距挺大,實際上裡面貓膩很多,萬歷為自己的同母妹永寧公主(《獨行侍衛》裡的女主)修墳,特旨加恩共兩萬四千兩,工部一個姓賀的郎中不信邪,免去各傢參與,自己主持修墳,結果修成後「金井並席殿五十餘間,計費僅三百三十兩有奇」,隻能說一句:明晚期工程項目真特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