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蓮教?楊宏圖是白蓮教的?!」
聽瞭郝凱二人奏報的丁壽不敢相信,這幫職業反社會分子還真是陰魂不散,無處不在。
「既為白蓮教徒便該隱秘行事,為何因謀奸殺人暴露行蹤?」
王廷相本來在梳理王貴積年所辦舊案,看是否還有蒙冤待雪者,得瞭丁壽消息立即匆匆趕來。
「這是從楊宅夾壁中搜出的賬簿名冊,請大人一覽。」沈彬獻上賬冊。
丁壽和王廷相各拿瞭幾本,大略翻看。
「從蔣氏處得來的錢財都用來采購軍器戰馬,這班逆賊所圖非小。」王廷相驚呼道。
「方爭東奔西走販馬賺來的銀子轉手被那敗傢娘們給瞭楊宏圖,又用這錢來向他定購馬匹,合著左手倒右手,一直白忙乎。」丁壽算知道方爭怎麼死的瞭,活活笨死的。
「馬上提審楊宏圖!」案情關系重大,王廷相打算順藤摸瓜,揪出一幹反賊。
丁壽聞言卻不為所動,為難地揉瞭揉鼻子,「子衡兄,人犯就不必提瞭吧,估計他也不會招出什麼來……」
*** *** *** ***
縣衙大牢。
洪洞縣的這位牢頭這一日眼皮子跳個不停,弄得他心煩氣躁,總感覺有什麼倒黴事要發生。
縣太爺等一幹頭面人物已成瞭戴罪之身,不過人沒關在這裡,王廷相也信不過洪洞縣的這班衙役,都是關在後衙由錦衣衛看守,如今這牢裡去瞭舊人換新人,蘇三改成瞭楊宏圖。
這幫牢子平日見錢眼開,摟銀子不要命的,開始還打算借機狠敲楊大相公一筆,反正這貨死罪是沒跑瞭,銀子那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不若買自己最後一段消停日子,要是那貨不開眼,非要抱著銀子進棺材,哼哼,這牢裡可關瞭不少積年惡囚,多年也不開一次葷,楊相公這細皮白肉的,怕是很招這群殺才喜歡。
主意是打定瞭,可楊宏圖被錦衣衛那幫爺帶回來的時候,這班禁卒什麼心思都涼瞭,那位牢頭還暗中慶幸,當日幸虧有眼色,沒惹領蘇三的那個錦衣衛翻臉,要不然……嘶,這後脖頸子嗖嗖冒涼氣。
那錦衣衛放下話瞭,人是活著交給他們瞭,若是來領人犯時有個三長兩短,便是他們失職,而今他們哥幾個也不打算撈錢瞭,反倒貼錢請郎中給楊宏圖抓藥治傷,是真把楊相公當祖宗供著,隻是心裡面對這群殺千刀的錦衣衛是破口大罵,自不忘捎帶問候他們全傢的女性親屬。
將寫有「洪洞縣牢」黑字的紙燈籠點燃,用挑竿掛在牢門前的門楣旁,牢頭狠狠向地上啐瞭一口,「這倒黴日子啥時候是頭麼!」
向把守大門的兩個禁卒打聲招呼,牢頭便準備縮回他那一方小天地,燙壺老酒打發這一晚時光。
監牢的粗欄大門還未打開,便聽到「噗通」「噗通」兩聲悶響,一臉納悶的牢頭扭回身問道:「啥聲……」
話音未落,一柄寒光閃閃的鋼刀兜頭劈下……
雜亂的腳步聲湧進瞭縣衙大牢,幾名黑衣蒙面人用滴血的鋼刀逼迫著獄卒打開瞭一間牢房。
昏暗的牢房內,一身囚衣的楊宏圖伏臥在一堆雜草上,看不真切。
「楊香主,你無恙吧?弟兄們救你來瞭。」一個蒙面人拉下面巾,疾步上前,扶起楊宏圖的身子。
「香主,你……」蒙面人驚愕地睜大瞭眼睛。
楊宏圖一雙眼珠已被挖出,嗬嗬地大張著嘴巴喘氣,從紅腫的嘴唇中望去,隻見空洞洞的牙床,滿口牙齒都被活活敲掉,慘不堪言。
「這班狗官!」蒙面人厲聲怒喝。
門前那個同樣怒不可遏,反手一刀砍瞭帶路獄卒,「趙大哥,我們帶人殺進縣衙,為楊香主報仇。」
「救人要緊。」蒙面人沉聲道,轉首對楊宏圖輕聲道:「楊香主,我是趙淮,你聽得出麼?」
楊宏圖側耳分辨,隨後連連點頭。
「那就好,我扶你出去。」蒙面人喜道。
楊宏圖連連搖頭,含糊不清地說瞭幾個字。
蒙面人隱約聽出「平陽」、「大同」幾個字,寬慰道:「放心,爹和羅堂主已趕去料理瞭。」
楊宏圖如釋重負,身子一軟又倒瞭下去,蒙面人急忙扶住。
「楊兄弟,你能走麼?」
楊宏圖慘笑不語。
蒙面人趙淮疑惑地摸向楊宏圖雙腿,神色陡變,再探向他的雙手,臉色已然變成鐵青。
「四肢骨頭寸斷,好毒辣的手段。」趙淮恨聲道。
「蔣三,你們在前面開路,我背楊香主走。」
趙淮背起楊宏圖,會合瞭其餘十餘個蒙面人,匆匆出瞭大牢。
一行人才至院中,突然四周燈火通明,數十名披著號衣的民壯和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蜂擁而出。
「果不出本官所料,人一進這縣衙大牢便存不住秘密,他的同黨得到消息必然來救。」丁壽得意洋洋。
「一幹白蓮妖人,還不束手就擒!」王廷相戟指大喝。
「趙大哥,怎麼辦?」打頭的蔣三問道。
趙淮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沖出去!」
一群黑衣人聞聲毫不猶豫,大喊一聲,齊齊向外沖來。
「冥頑不靈。」
王廷相一聲令下,頓時一蓬箭雨向黑衣人罩去,有幾人遮擋不及,哀聲倒地。
丁壽對身邊的壯班頭目笑道:「今夜沒走漏消息,事辦得好。」
那壯班頭目連聲道謝,他們雖屬三班,卻是民籍,和那幫執賤役的皂隸不同,平日也沒什麼機會收黑錢,難得在上官前表現一番,丁壽和王廷相也是慮及這些人在洪洞縣裡相對幹凈些,才差使他們設伏。
雖說這些民壯肯效死力,但畢竟不是軍伍出身,平時訓練有限,第一輪箭射出後,第二輪便稀稀落落,蔣三等身手敏捷些的,已沖到人前十步左右。
「看咱們的。」丁壽舉手向下一揮。
「嗡——」錦衣衛人數雖少,這一撥箭雨密度卻遠勝方才。
當先的蔣三頓時身中七八箭,單刀拄地,看著胸前光禿禿的鐵矢,強說瞭一聲「連弩」,便咚的摔在瞭地上。
看著一個個被射成刺蝟的黑衣蒙面人,丁壽開懷,可不就是連弩麼,這東西造價高,威力也比不得軍中強弩,可用來欺負這些無甲的江湖草莽,再合適不過瞭。
幾息工夫,錦衣衛的一匣弩箭便射個精光,場中已沒有可以站立的黑衣人瞭。
「清點活口,徹查身份。」
丁壽不顧手下攔阻,來到瞭屍身堆疊的場中,尋見亂箭穿身的楊宏圖,搖搖頭道:「這副鬼模樣瞭,早死早投胎吧。」
楊宏圖屍體突然一動,一道黑影從他身下竄出,刀光匹練,直取丁壽。
趙淮刀光已及丁壽頭頂,眼見便可將這狗官劈成兩半,心中竊喜,突然刀勢頓凝,再難向下一分。
趙淮驚詫莫名,沉重的鬼頭鋼刀被這狗官用兩根手指輕輕夾住,砍不下,撤不回,紋絲不動。
「刀法不賴。」丁壽還隨口贊瞭一句,待看清趙淮瘦長的臉頰,微詫道:「我們見過麼?」
「見你姥姥!」
見刀難以抽回,趙淮直接撒手,翻手從地上拾起兩支鐵矢,當作峨眉刺,分取丁壽兩肋。
「想見她老人傢你得等幾輩子。」
丁壽手指輕輕一彈,鋼刀擎手,身形微晃,躲過來勢,隨即反手一抹,趙淮一顆六陽魁首骨碌碌滾到瞭地上。
「南山,為何不留活口?」王廷相埋怨道。
「我與白蓮妖人打過幾回交道,要他們開口甚難,搞不好還會吃瞭他們臨死反噬的暗虧。」丁壽將刀丟在地上,答道。
「不想一件殺夫案牽扯出這樣一樁逆謀,後續該如何處置?」
「從繳獲的賬冊來看,所購軍器多出自平陽衛,小弟憂心軍中有人參與。」丁壽蹙眉道。
「自永樂十二年,太宗皇帝令天下都司衛所各置局,制造軍器,所造之物除存操備之數,餘皆入庫,這內中怕是一筆糊塗賬。」王廷相喟嘆一聲,「平陽衛所造軍器,素來為各衛之冠,南山若要詳查,勿要矯枉過正。」
「小弟省得厲害,不會波及無辜。」丁壽聽出言外之意,笑語相對。
王廷相頷首,又憂心道:「依賬冊所載,大量贓銀用來購置馬匹,大同那裡還需提防。」
丁壽道:「我已命錦衣衛去接手方爭所有產業,馬場也在其中。」
「南山果系幹才,不枉陛下委以重任。」王廷相不覺贊道。
得瞭誇贊的丁壽卻眉頭深鎖,「隻是那方爭雖是粗魯之輩,可也並非對律法一無所知的蠢物,客商購馬數量不會太多,白蓮妖人為免他起疑也絕不會大反常理,為何最近一次賬目購入足有數百匹,數額如此之大,實讓人費解。」
王廷相亦有同感,「這楊宏圖對外不過一介監生,買賣之事定不會由他出面,莫非有一個方爭斷不會懷疑的人代為出面?」
丁壽已覺事情重大,「子衡兄,事不宜遲,小弟明日便啟程趕赴平陽,此間首尾便拜托兄長瞭。」
「南山放心便是。」王廷相肅然道。
心事重重的丁壽回瞭後衙,便命人準備行裝,明日一早出發。
郝凱悄無聲息地靠瞭過來,「大人,蔣氏那娘們怎生處置?」
靠,把這事忘瞭,丁壽一拍腦袋,「咱爺們說話得算話,說免瞭她凌遲的……」
*** *** *** ***
蔣氏清早悠悠醒來,隻覺一陣頭暈目眩,身上軟綿綿地提不起絲毫力氣,她不知這是陰元損耗過多引起,緩瞭好一陣子,才看清自己睡在客房內,原本的衣裙不知丟到瞭哪裡,身上光溜溜地不著寸縷。
「蔣氏,你可醒瞭?」房門突然被拍得當當作響。
「醒瞭,醒瞭。」蔣氏急忙道。
「快些出來。」門外人並不客氣。
蔣氏在床上床下到處尋摸,隻見一件朱紅罪衣擺在床頭,別無其他衣物,隻得套上,卻未見有配套罪裙。
「敢問官爺,可有下裳容奴傢穿著?」蔣氏光著一雙圓滾滾的大腿,貼門向外哀求。
「沒有,別廢話瞭,衛帥還等著我們呢。」門外不耐煩地催促道。
聽聞是丁壽傳喚,蔣氏懸著的心放下大半,再看看隻及臀邊的囚服,一雙緊致修長的大腿連著半個圓臀都裸在外邊,確比往日誘人。
這當官的倒會閑耍,想出這麼個玩法,蔣氏心道,直接開瞭房門。
門邊站著兩個虎背熊腰的錦衣衛,見蔣氏出來,眼光在她身上上下一掃,便自覺移開不光,隻是眼睛還忍不住地向下回瞟。
見二人不敢多看自己,蔣氏心中更是篤定,她也不在乎被人在眼睛上吃幾下豆腐,膩聲道:「二位官爺,咱們快走吧,別讓丁大老爺久等。」
那兩個錦衣衛相視點頭,領著蔣氏穿堂過院,進瞭一處小跨院。
蔣氏一聲驚呼,眼前不見丁壽,卻有四五個皂隸站在院中。
「人交給你們瞭,活兒幹利索點。」一個錦衣衛吩咐道。
幾個衙役滿臉堆笑,連聲稱是,隻道「上差放心」,看蔣氏的眼神卻是不善。
「二位官爺,我們不是去見丁大老爺嗎?」蔣氏覺察似乎不對,出言相詢。
「衛帥讓我們哥倆轉告你一聲,凌遲的罪給你免瞭,可」木驢遊街「這一遭還是要走的。」一個錦衣衛道。
另一個錦衣衛接口道:「我們公事公辦,能不能熬過去全看你的造化,衛帥還等我們復命,不奉陪瞭。」
「不……官爺……別丟下我啊……」蔣氏苦苦哀求,早有幾個衙役上來按住瞭她。
「臭娘們,為瞭你們兩公母這案子,弟兄們這幾日沒少吃排頭,有的還挨瞭板子,今日好好伺候你。」一個衙役惡狠狠地說道。
「吱呀」「吱呀」一陣讓人牙酸的拖拽聲,幾個衙役拉出一輛驢形木車,驢背上還突出一根尺餘長的錐形木柱,猙獰刺目。
「別……求求幾位差爺,讓奴傢做什麼都可以,饒瞭我吧!」蔣氏嚇得哭哭啼啼,死命哀求,「奴傢定服侍得你們滿意。」
幾個衙役面色一變,劈臉就是一記耳刮子,「少他娘給爺們來這個,遊街的告示已經貼出去瞭,誤瞭時辰誰也擔待不起。」
「我……我冤枉!我有冤情上告!」蔣氏病急亂投醫,高呼冤枉,隻求脫瞭眼前刑罰。
一個衙役獰笑道:「冤?和誰說去?太爺已下瞭大牢,而今這按院老爺可是和錦衣衛丁大人有交情,正為他送別,沒人理會你的事。」
當下不理蔣氏如何掙紮喊冤,幾人將她高高舉起,按制在木驢背上,將那突棱棱的堅硬木樁對準女子陰竅,緩緩塞入。
木樁一寸寸進入體內,與那肉做的寶貝滋味大為不同,蔣氏感覺下體都要被活活撐開,待圓滾滾的臀兒挨到驢背,蔣氏已痛得五官扭曲,遍體冷汗。
幾個衙役毫無憐香惜玉之意,將她猶在簌簌發抖的四肢固定在木驢頸項和腹身扣鎖上,便拉起瞭木驢向官衙外駛去。
木驢這一動,蔣氏又是一陣痛呼,原來驢腹下藏有連動機括,隨人拉動木驢,驢腹內深藏的木樁會自動向上挺出,其長度何止尺餘,不過幾步功夫,蔣氏已是蕊殘宮破,兩股與驢背間血黏黏一片,慘不堪言。
無論如何在驢背上掙紮,蔣氏都避無可避,生受著冰冷堅硬的木樁一次次搗入身體,腹內腸穿肚爛更是讓她痛不欲生,還未行至縣衙門前,便一記悲呼,生生痛死過去。
「姓丁的,我做鬼也放不過你!」
*** *** *** ***
「阿嚏!」丁壽揉瞭揉鼻子,暗道誰又在背後念叨二爺。
「子衡兄,小弟此去匆匆,那二位姑娘還要煩勞你代為照看。」
王廷相點頭,「南山放心,我已行文太原,待有人接手洪洞後,我便著人護送她二人與你會合。」
「有勞兄長瞭。」丁壽謝過,又見王廷相欲言又止,不由笑道:「兄與我生死之交,有話不妨明言。」
「賢弟,你如今貴為大金吾,執掌天子親軍,萬人矚目,當謹言慎行,不可濫用私罰,舉止輕狂。」王廷相鄭重言道。
丁壽不以為意,「木驢遊街雖是陳規陋習,小弟也不妨入鄉隨俗,至於楊宏圖……手下人下手是重瞭些,可那日當堂行兇,足見其秉性刁頑,他縱不是白蓮妖人,遭那通手段也不算委屈。」
「那戴銑、蔣欽之事呢?」王廷相問道。
還揪著這事不放啊,丁壽頓生一股無力感,「此事牽扯頗多,多說無益,兄長若真要責怪,小弟生受便是。」
喟然長嘆,王廷相道:「人在官場,愚兄何嘗不知身不由己的苦處,隻望你好自為之。」
「小弟受教,告辭瞭。」丁壽拱手作別,隨後翻身上馬,帶領一幹錦衣衛揚塵而去。
揚鞭催馬,鐵蹄紛飛,大街上行人紛紛閃避,直到數十騎風馳電掣地湧出西門,路上行人才重新聚到一處。
「這就是來縣裡辦案的錦衣衛,真威風啊!」挑著擔子的小販滿臉艷羨。
「啥時候握傢祖墳冒瞭青煙,握也弄那一身官服穿穿。」蹲在路口的閑漢一邊說,一邊用袖口蹭瞭蹭被秋風吹下的鼻涕。
一個圓領襴衫的青年書生冷哼一聲,不屑道:「不過一群舞刀弄槍的武夫罷瞭,隻要苦讀經書,三考題名,何愁不得錦衣玉帶。」
聽瞭一群不相幹的人七嘴八舌地評頭論足,縮在墻角的盲老兒不聲不響地站瞭起來,自拉自唱,孤零零地沿街走去。
「大江東去,長安西去,為功名走遍天涯路。厭舟車,喜琴書。早星星鬢影瓜田暮,心待足時名便足。高,高處苦;低,低處苦。」
沙啞的嗓音透著蒼涼苦楚,聽得街上眾人俱都心生感懷,五味雜陳。
「這老兒不唱那些讓人心癢的思春小曲,今天又唱的什麼調調,聽得握眼睛酸酸的。」閑漢又用袖口拭瞭拭眼角。
適才還春風滿面心胸萬裡的年輕書生,此時心頭也莫名落寞寂寥,不由想到縱有一日金榜高中,功成名就,難道自己便可快樂無憂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