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道上,江面上泛起金鱗霞彩,映得凋林衰柳別有一番畫境。岸旁擺著十數艘三篷巨舟已有四五艘曳帆急駛向江心而去,登舟之人多半都是武林人物裝束,石中泉嚴曉星三人疾奔而至。石中泉望瞭那些巨舟一眼,向一艘將要滿載欲行舟中走去。
嚴曉星道:“這江岸停泊舟群均是往清水村去的麼?”
石中泉答道:“正是。”
嚴曉星隨著石中泉高雨辰登舟入艙後,隻見艙中已有十數人在,在他們三人接著魚貫五人入艙,瞧是那名偷天二鼠,病金剛孟逸雷,準上隱叟祝秋帆,老化子孔槐易容改裝,故作互不相識,正襟危坐艙板上,臉色肅森。隻覺船身一陣晃動,已悠悠離瞭江岸駛向江心。
忽聞艙內發出一聲森冷徹骨冷笑道:“石中泉,你還記得灑傢麼?”
石中泉循聲望去,隻見一頭戴金箍,披發垂頸,一臉橫肉灰衣短裝頭陀,不由哈哈朗笑道:“你就骨化成灰,石某也認得出來,毒僧,令師火龍梭費光也來瞭麼?”
毒僧陰惻惻笑道:“石中泉,你這是明知故問。”
石中泉報之以冷笑道:“毒僧,你呼喚石某是否想攀親帶故欲石某帶入清水村,依石某之見,你入得清水村最好乖乖的循規蹈矩,不要依仗一雙毒掌,暗算傷人。”
毒僧陡地立起,目露兇光,抬著一雙肉掌,噙著森森獰笑,往石中泉緩緩逼來。艙中群雄面色大變,均捏著一把汗,為石中泉擔憂。但見毒掌掌心由紅蘭青,由青變紫,分明已蓄滿真力,欲擊斃石中泉。石中泉面呈緊張之色,目光沉凝,雙掌橫胸待發。驀地,一道寒光疾閃,隻聽毒僧發出一聲淒厲慘嗥,血光迸現,身形仰面就倒。艙板上多出一雙血跡淋漓斷掌,鮮血紅中泛紫。毒僧斷腕中鮮血湧如註,雙眼怒瞪,面色猙獰,身軀顫動瞭幾下氣絕而死。艙中群雄見砍斷毒僧雙腕之人卻是站在石中泉身旁的嚴曉星,面露駭異之色。
石中泉心中暗驚道:“羅剎門下怎麼有如此高的武功。”卻不得不肅容稱謝,道:“石某不才,為趙兄帶來一場隱憂,毒僧雖死,他身後卻都是兇神惡煞,石某實感歉疚。”
嚴曉星道:“江湖兇險,身為武林中人怎怕得這麼多。”說看走前將毒僧屍體及斷掌棄投江心並濯水沖洗血跡。
群雄竊竊私議,隻見嚴曉星坐在一角,面色冷肅,宛如老僧入定默默無語。船仍在繼續駛行著,寒風狂勁,船身不停地搖擺看,艙底水流潺潺。群雄似憚悚無聲,不時地偷覷嚴曉星神色。隻見一發須斑白老叟輕輕咳嗽一聲,在身旁抽出一支湘妃竹煙管,就唇咬住,從煙袋內撮出黑黃煙絲裝上,火鐮石敲燃紙媒,呼的猛吸。驀地,老叟雙目怒瞪,悶哼出聲,身形歪倒在艙壁上,手中煙管墜下,口內冒出濃煙。
突見一身長魁梧的大漢霍地立起,目註嚴曉星冷笑道:“這就是兄臺的不是瞭。”
嚴曉星冷冷一笑道:“事實未明白之前,尊駕別妄自出言斥責在下,如不見信,哪位請吸一口煙試試。”
那大漢聞言不禁一怔,目光向一白凈臉膛中年文士望去,中年文士似不信其事,取過煙鬥就著紙媒重重吸瞭一口,突面色大變,天暈地轉,轟咚倒下,口中噴出白沫,面膚抽縮泛出痛苦不勝之色。艙內群雄大驚。大漢慚惶愧疚已燃,朝嚴曉星深深一揖,道:“兄弟出言不慎,冒犯兄臺,願領重責。”
嚴曉星哈哈朗笑道:“情急出手,事出無奈,休說尊駕,換在別人也一樣要責怪在下,此人雖志在在下,卻心懷歹毒,諸位也一並計算在內。”
石中泉道:“此人是誰,趙兄知道來歷否?”
嚴曉星搖首答道:“不言而知與毒僧是一丘之貉。”說著走向老叟之前,卸開臂腿數處骨骼,解瞭穴道。老叟長長呻吟一聲,睜開雙眼,察覺四肢被卸,真力消失,面色不由慘變。
嚴曉星冷笑道:“閣下最好將來歷姓名及前往清水村有何毒謀從實見告。”
老叟獰笑瞭笑,道:“無可奉告。”
嚴曉星微微一笑,兩指飛點在心腹中無名穴道上。老叟隻覺遍體似蟲行蟻走,酸筋蝕骨,不禁涕淚橫流,雙肩顫抖,口中呵呵哀呼。那滋味委實難受之極,任是鐵澆銅鑄的漢子也無法挺熬,顫聲道:“小……人……願……說。”
嚴曉星伸指解瞭老叟的穴道,冷笑道:“如有一言不實,定要使你受盡七日陰火焚身之苦。”老叟痛定思痛,絲毫不敢隱瞞,說明奉瞭三魔雙判之命,察視雷玉鳴生死真假,施展絕毒烈火燒毀棺木,逼使雷玉鳴現身。
嚴曉星道:“如此說來,三魔雙判心疑雷老英雄詐死麼?”
老叟道:“正是。”
嚴曉星道:“這是何故?”
老叟道:“今日系原定印證武功之期,雷玉鳴突然暴病死去,令人無法置信。”
嚴曉星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生死二字豈能逆料,何況雷老英雄與三魔雙判並無不共戴天之仇,恐其中另有毒謀。”
老叟苦笑道:“這就非小的所知瞭。”
嚴曉星註視老叟一眼,道:“雙判三魔遣來清水村的決非你們二位,必還有其他人,速速說出。”
老叟暗嘆一聲道:“共是十三人。”接著詳細說出十三人名姓形像及任務,艙中群雄不禁駭然色變。
嚴曉星道:“這船內還有你的同黨麼?”語音尚未完瞭,艙中立有三人面色大變,身如箭射向艙外撲去。
石中泉及高雨辰迅快出掌,虛空擊去。三人尚未竄出艙外,如受千斤重擊,慘嗥出聲叭噠墜在艙中,心脈震斷氣絕而死。嚴曉星道:“有勞石兄施展凌波渡水輕功先行登岸,入村通知雷老英雄傢人弟子準備防患。”石中泉應諾飛身出艙而去。
高雨辰暗道:“此人已不但武功臻化境,而且智慧才華無一不高,羅剎谷從此崛起武林,不可輕視矣。”
船行泊停岸旁,群雄魚貫上岸,隻見清水村外白幔白帳迤邐十裡,鼓樂喧天,人群擁擠不堪,不見一點歡愉之色,似心頭沉重之極,冷肅漠然。突見一玄衣勁裝漢子趨前,抱拳一拱道:“那位是趙春城大俠及高少堡主?”
高雨辰道:“在下就是高雨辰,這位是趙老師。”
勁裝漢子抱拳道:“小的奉瞭少主人及小姐之命來此引接。”說著向同舟登岸群雄笑道:“朝鋪有白沙的小徑走去,自有迎賓之人接待前往靈堂,恕小的失禮瞭。”言畢略一沉忖,向嚴曉星高雨辰兩人欠身道:“小的帶路。”
嚴高兩人隨著勁裝漢子,快步轉入一片陰暗林中。林內凋葉殘枝滿徑,風動狂嘯,寒氣刺骨,勁裝漢子竟越走越快。勁裝漢子似賣弄輕功,但察覺嚴高兩人始終隨著身後兩尺之處,如影隨形,不即不離,不禁心中暗驚。林樹外隱隱可見一片櫛比連綿高墻大屋,一道黑漆小門外佇立著一人,正是石中泉,目睹嚴高兩人走來,急趨前數步迎著說道:“毒僧同黨十一人俱在嚴密監視之下,雷老前輩哲嗣雷俊峰及雷翠瑛事前已有萬全的準備,他們現在靈堂不能分身,托石某轉致歉意。”
嚴曉星道:“這不敢當,請石兄領路帶往靈堂吊祭。”
降魔八掌雷玉鳴住屋異常宏偉,重門疊戶,精舍樓閣,氣派非凡。走近前院,隱隱聽得哀樂奏鳴之聲。高雨辰道:“雷老前輩真的仙逝瞭麼?”
石中泉面色莊肅,答道:“眼前仍是一不可能之謎,依石某猜測,恐雷俊峰雷翠瑛均無法知情。”
高雨辰詫道:“為什麼?”
石中泉道:“哀痛悲苦,須出自內心真誠流露,絲毫作偽不得,若雷老前輩詐死,他們兄妹神態之間便可察出真偽,來此吊祭的不乏目光銳厲,料事如神之輩,恐難瞞得過去。”高雨辰不禁恍然大悟。嚴曉星行走之間,默不作聲,似在沉思。
前院中搭蓋成一座寬大天棚,素幔挽聯林立,占地甚廣,靈堂佈置得極為堂皇。嚴曉星三人吊祭,哀樂奏喧,拈香下拜,孝子伏地拜謝,嚴曉星偷覷棺木漆黑烏亮,架著棺木的板凳四足下陷甚深,心中已瞧料瞭幾分。吊祭已畢,三人卻不退出靈堂,趨在一旁與孝子雷氏兄妹寒暄。
雷俊峰年歲約二十五六,玉面朱唇,英氣逼人,太陽穴微微隆起,分明內傢功力練達不可想像之境。雷翠瑛玉貌花容,亭亭若仙,兄妹二人雙目紅腫,淒悲不勝。靈堂內氣氛悲愴,雷玉鳴子侄晚輩均為他戴孝,幛後啼哭啜泣之聲不絕。
嚴曉星等三人與雷氏兄妹略事寒暄數句,迅速退至壁隅,哀樂奏鳴又起,雷氏兄妹雙雙跪伏在地,突進來兩人,一個身高鳶瘦,目光閃爍,長發披垂,鷹鼻薄唇,一望而知乃心機陰險之輩,另一人是五旬胖矮老者,滿頭花白短發,長得似肉球一般,眼腫頰浮,雙目開闔之間卻精芒電射。這一瘦一胖並肩跪拜如儀,與孝子答禮之際,瘦胖二人突身形一側,右掌疾揚,兩點紅星疾如電奔射向棺木而去。
雷翠瑛雖在跪伏答禮,卻極留神這一雙怪人,驚覺有異,身形猛地飛起,嬌叱一聲,雙掌疾推,一點紅星暗器遇阻震回,擊實在矮胖老者腹上。隻見矮胖老者發出一聲驚呼,跌翻在地亂滾。另一顆紅星叮的聲響打在棺木上墜地,如擊金石,瘦長怪人憬悟出這具棺木系生鐵所鑄,又見同黨情狀,不由駭極猛凜,反身圖逃。
雷俊峰疾閃落在瘦長怪人身前,怒喝道:“朋友你走不瞭。”旋臂出掌,施展大手印法“橫雲屏峰”劈去,帶出一股急風狂嘯。瘦長怪人除瞭硬接外無法閃避,右掌平胸拂出。
兩掌猛接,叭的一聲,瘦長怪人面色慘變,右掌五指根根斷折,血湧如註,真氣反逆,哇的張口噴出一股鮮血,身形踉蹌倒退,仰身倒在棺木旁,正巧壓在自己發出的紅星暗器上。但見一胖一瘦衣上冒出青煙,由淡轉濃,轟的一聲火焰冒起,一雙怪人身軀瞬眼均為一團烈火罩沒,發出淒厲慘嗥,燒成焦炭。雷俊峰冷笑一聲,雙掌分擊出一片無形罡氣,將火焰壓熄,命傢丁迅速清理屍體。兄妹二人似無事般依然跪在蒲團上,靈堂外群雄目睹不勝駭然心驚。
嚴曉星暗忖:“雷氏兄妹身負絕學,遇事沉穩若定,不愧為武林名宿傳人。”
驀聞一聲宏亮佛號,棚外走入一個身頎灰衣僧人,年在五旬開外,粗眉大眼,灰衣芒鞋,肩後搭著連鞘戒刀,合十頂禮膜拜於地。僧人雙掌閉合之間,送出一股無形陰勁,直推棺木而去。隻覺一片潛罡由橫向逼來,將自己無形陰勁卸消於無形,不禁心神大駭,緩緩立起,目光註視在雷氏兄妹身上,冷冷一笑道:“令尊雷老檀越罹受何疾西歸的?貧僧一步之差,致貧僧心願難償。”
壁隅突掠出石中泉,沉聲道:“有道是人死不記仇,大師有何悲怨不如隨之泉下清償。”
僧人一瞪眼道:“這話是施主能說的麼?”
石中泉冷笑道:“天下事自有天下人管,還有什麼不能說,大師如果不忿,在下願在棚外瞭卻大師心願。”灰衣僧人宏聲大笑,笑聲如雷,靈堂震搖不已。雷俊峰雷翠瑛不禁勃然作色。
石中泉大喝道:“大師,須知眾怨難犯,不要自討苦吃。”
灰衣僧人面色一寒,道:“貧僧要血洗這清水村。”
石中泉冷笑道:“你還不配。”
灰衣僧人目中神光暴射如電,道:“施主諒是黃山赤松居士門下,你那老鬼師父尚不敢向貧僧如此無禮……”說著突縱身一竄,落在一個身著素服,懷抱稚齡幼童中年婦人之前,手出如風,將幼童搶去,身法逾電竄向棚外。幼童受驚哇的一聲大哭。
石中泉大喝道:“禿驢,你走得瞭麼?”隨著竄出。那搶去的幼童是雷玉鳴最心愛的侄孫,中年婦人受驚竟昏厥過去。一霎那間,靈堂內紛紛大亂。雷俊峰雷翠瑛身形倏地立起欲待掠出,突見面前人影一閃,嚴曉星橫身攔住。
嚴曉星微笑道:“禿賦必逃不瞭,賢兄妹不可自亂,那搶走的幼童是何人?”
雷俊峰已自石中泉口中得知嚴曉星智比諸葛,武功極高,當下答道:“那幼童是在下堂兄之子,先父最所鍾愛。”
嚴曉星道:“賢兄妹如若追出,必中瞭賊禿調虎離山之計,若非另有強敵趁虛潛入,就是志在逼使令尊現身,因三魔雙判認令尊詐死。”
雷俊峰不禁一怔,道:“但舍侄必然無幸。”
嚴曉星搖首微笑道:“無妨,容趙某出外瞧瞧。”他瞥見高雨辰已躍瞭出去,話音未落,即身長電閃緊隨而去。
隻見那灰衣僧人身形如飛,懷抱幼童已奔近江邊,似遇攔阻倒飄回來丈外定住,那石中泉率看多人追前將灰衣僧人圍住。灰衣僧人目中怒光暴射,註視在一黃須老者面上,手中幼童尚在聲嘶力竭掙紮啼哭著。黃須老者沉聲道:“賊禿,將幼童放下還可以放你一條生路,否則必定將你碎骨挫灰。”
群雄認出黃須老者系東嶽高手震天雙鉤龐琦,一身武學高不可測,均要瞧瞧龐琦身手,聚精會神數十百道目光註視著對方動靜。灰衣僧人怒道:“貧僧與龐施主並無恩怨,請即閃開,否則別怨貧僧心辣手黑。”
龐琦冷笑道:“鐵沙和尚,你已是涸澈之魚,速束手被擒,免自取禍殃。”話音甫落,隻見一條人影似電迅快無比,掠過鐵沙和尚之後,不知用何手法將賦禿手中幼童搶在手中。石中泉高雨辰定睛一瞧,察見那迅快人影正是嚴曉星,不禁又驚又喜。鐵沙和尚突感手臂一麻,幼童即被搶去,料不到清水村中有此能手,不禁心神猛駭。
嚴曉星微笑道:“鐵沙大師,請憑恃武功自作瞭斷。”說著縱身一躍奔回靈堂,瞥見雷氏兄妹已救醒那婦人,便將手中幼童送回婦人懷中。婦人見童失而復得,喜極痛哭,嚴曉星連聲勸慰將婦人送往幃後。
雷俊峰道:“那賊禿現在如何?”
嚴曉星答道:“已被困住,終必成擒,但雙判三魔片刻卻至,望賢兄妹留神一二。”說罷即退至角隅坐下。
雷翠瑛隻覺嚴曉星舉動神秘,令人莫測高深,不禁望瞭雷俊峰一眼。倏忽之間,棚外疾逾鬼魅閃入五條身影,正是那豐都雙判南天三魔。雙判面目猙獰,目光懾人心魄,向雷氏兄妹陰陰一笑,道:“我等與令尊竟至緣慳一面,回首前塵,不勝悵然,於今人天永隔,特來吊祭。”言畢五邪齊向靈位躬身長揖。
驀地,靈幛無風自揚,棺木倏地開啟,飛出一白發如銀老叟,雙掌發出一蓬佛門真罡,夾著芒雨般螺旋葉形暗器。雷氏兄妹疾飄開去。五邪猝不及料,如今拂出一片無形暗勁,反身竄出,那葉形暗器為數甚多,五邪每人身上均著瞭兩三支,紛紛發出怒哼。嚴曉星倏的身形搶出向雙判撲去。啪,啪,數聲巨響,雙判與嚴曉星迅快收接瞭數招,隻見嚴曉星震得踉蹌倒退。
五邪亦不戀戰,如飛掠出靈堂外,但聞送來雙判刺耳語聲道:“雷玉鳴,我等與你誓不兩立。”馀音裊裊,人已遠遁曳空而逝。
降魔八掌雷玉鳴也不追趕,迅疾落在嚴曉星身前,道:“閣下傷勢沉重麼?雙判功力極高,內傢真氣運用已臻神化,飛花摘葉均能致人死命,幸虧老朽發出佛塚達魔掌力及燕尾追魂鏢,五邪受傷沉重,不然閣下焉有命在。”
雷翠瑛笑道:“爹,你那知這位趙俠士智謀出眾,料事如神,洞察五邪陰謀,如非是他,清水村俱遭祝融烈火焚毀。”
嚴曉星笑道:“小姐謬獎,在下傷勢並不沉重,調息片刻也就痊愈,可惜五邪兔脫而去,後患無窮。”
雷玉鳴似不勝驚駭,目註嚴曉星有頃,道:“閣下竟未受傷麼?”說著轉面向其子女問道:“這位趙俠士是何來歷?”
雷俊峰躬身答道:“趙俠士乃羅剎谷主得意高足。”
雷玉鳴更為之一驚,急伸手抓住嚴曉星腕脈,隻覺六脈平和,體內真氣流註有異,心神猛然一懍,急放五指,倒退瞭一步,道:“閣下真是羅剎傳人麼?”
嚴曉星微微一笑道:“老前輩問此則甚?”
雷玉鳴搖首目露驚異之色道:“閣下身蘊武學並不稍遜老朽,老朽不信閣下真是羅剎傳人。”
嚴曉星道:“在下有難言之隱。”
雷玉鳴點點頭,忽黯然嘆息道:“為瞭鏟除五邪,詐死之計竟然驚動武林群雄趕來執拂,雖用心至仁,卻愧疚難安,怎奈為山九仞,功虧一簣,更令老朽慚惶無地。”
嚴曉星道:“老前輩用心艮苦,縱然將五邪一舉殲除,江湖之內依然無法澄平,五邪不過虎前之倀而已。”
降魔八掌雷玉鳴聞言一怔,道:“趙老師是說五邪身後尚有驅使之人麼?”
嚴曉星道:“正是。”
雷玉鳴呆得一呆道:“趙老師必知這魔頭姓名來歷?”
嚴曉星搖首答道:“在下尚無法知悉。”說著石中泉高雨辰及武林群雄相繼紛紛掠入,目睹降魔八掌雷玉鳴尚活在人世,不禁大喜。
東嶽高手震天雙鉤龐琦怪叫道:“雷老兒,你害得我等好苦。”
雷玉鳴呵呵笑道:“老朽如不詐死,無以騙過五邪,但究竟還是騙不過,一番苦心俱付之流水矣。”說著連聲致歉。
石中泉向嚴曉星道:“那賊禿武功極高,石某與龐老英雄聯臂合襲,施展全力,才使賊禿就戮。”
嚴曉星道:“石兄精華內蘊,武功已臻爐火純青,小弟望塵莫及。”
石中泉道:“趙兄,你我一見如故,如此謬獎使石某不勝汗顏,石某怎比得趙兄萬一。”
嚴曉星正色道:“小弟之言出自真誠,並無絲毫虛偽,小弟隻不過精擅小巧點穴之術,若論真才實學則恐難入大雅之堂。”
高雨辰大笑道:“兩位虛懷若谷,互相推許,真所謂惺惺相惜,來,高某要敬兩位三大杯。”
此刻,一場喪事立刻變作喜慶,清水村人手眾多,片刻之間,靈臺竟拆除無遺,換擺瞭數十桌酒席,歡欣雷動。嚴曉星、石中泉、高雨辰自擇一席而坐。雷玉鳴延請嚴曉星共席,嚴曉星謙讓堅辭不肯,推說不善酬酢,雷玉鳴隻得作罷,命雷俊峰、雷翠瑛兄妹二人相陪。席間雷王鳴無意得知豐都雙判及南天三魔均投身在無極幫下,無極幫主不知是何來歷,不禁憂心仲仲。
震天雙鉤龐琦道:“雷老兒,雙判三魔錯把你當作神木尊者傳人,不妨將錯就錯,予無極幫重懲。”
雷玉鳴黯然一笑,嘆息道:“老朽與神木尊者,不啻霄壤之別,怎可比擬。”群雄在酒席之間彼此談論目前武林情勢及前因後果,商討今後如何應付之策。
這一頓酒飯足足吃瞭兩個時辰,告辭的紛紛賦歸,留下的引往客室休息,清水村聚族而居,不下千百戶人煙,屋宇眾多,不愁無法安置群雄。嚴曉星因雙判三魔遁走之際,偷天雙鼠呂鄯薑大年,準上隱叟祝秋帆,老化子孔槐,病金剛孟逸雷等人均佈伏靈堂外追蹤而去尚未返回,是以留瞭下來,被接待至一間清靜書房歇息。室內萬蓀插架,琳瑯滿目,嚴曉星抽出一冊易經註釋,就在案前閱讀。
時已夜深,屋外寒風狂勁,窗紙獵獵作響,嚴曉星忽目光一抬,低喝道:“什麼人?”
驀聞窗外傳來降魔八掌雷玉鳴宏聲大笑道:“趙老師耳力銳敏驚人,老朽不勝欽佩。”
嚴曉星倏地立起,道:“雷老前輩麼?”門外走入降魔八掌雷玉鳴,身後緊隨著雷俊峰、雷翠瑛。
嚴曉星欠身施禮,含笑道:“老前輩及少俠小姐光臨,不知有何指教?”
雷玉鳴道:“老朽特來道謝趙老師解救清水村大難之恩,並欲請問趙老師真正來歷,老朽子女絕不吐露。”
嚴曉星微微一笑道:“同仇敵愾,何謝之有,至於在下真正來歷,吐實反對老前輩不利,不如就權將晚輩認作趙春城吧。”
雷玉鳴呵呵大笑,道:“老朽絕非見危忘義之輩,也不懼任何風險……”
忽目中神光註視在嚴曉星面上,太息道:“易容之妙,委實巧奪天工,如非老朽細心察視,倒被閣下騙過瞭。”
嚴曉星心中一驚,正欲答話,忽地右掌向窗紙一揚,隻見窗外穿過窗紙射入一蓬湛藍色毒芒飛針。那蓬毒芒飛針如泥牛入海悉數收在嚴曉星掌心上。嚴曉星一聲大喝左掌碰的一聲,震開木窗,身形如箭穿出。清冷月色映照下,隻見一面目森冷白衣人屹立在一株巨幹銀杏下,陰惻惻笑道:“雷老兒命不該絕,老夫向例一擊不中,決不再擊,老夫受豐都雙判之托,約請雷老兒臘月初八在燕山晤面。”此刻,降魔八掌雷玉鳴及雷俊峰、雷翠瑛已疾轉出室。
雷玉鳴大喝道:“尊駕何人?”
白衣人桀桀怪笑道:“到瞭燕山,自會知情,老夫現有要事,不耐煩與你們糾纏。”
嚴曉星冷笑道:“要走麼?沒這般容易。”
白衣人騰身奔空而起,嚴曉星比他更快,已一鶴沖天拔起五六寸高下,身化神龍繞空,施展龍形十二爪法,拾指箕張,發出嘶嘶潛罡罩襲而下。白衣人起得快落得也快,倏的沉身站地。雷俊峰兄妹二人,欺身如震,夾擊白衣人,出劍奇快凌厲,寒虹狂卷,帶出悸耳嘯風。嚴曉星飄落開去,註視雙方拚博,隻覺雷氏兄妹武功精奧,勁勢宛如長江大河般滔滔不絕,凌厲機奇。白衣人以手代劍,兩臂掄轉如風,出手攻向部位無不出人意料之外,詭異博雜。
降魔八掌雷玉鳴面色凝重,低聲向嚴曉星道:“此人武功蹊徑別走,另創一格,無極幫網羅的均是武林怪傑巨臂,委實令人憂心如焚。”
嚴曉星道:“此人之來志在在下,如不時除去,恐後患無窮。”
雷玉鳴道:“老朽一雙子女深得老朽真傳,當不難擒住,若他們不敵,閣下再出手不遲。”他認為其子女稱嚴曉星武功絕未免言過其實,再好也不過與其子伯仲之間,隻當嚴曉星稱能意欲出手,才委婉阻止。
嚴曉星專心致志註視雙方拚搏,未理會雷玉鳴言中語念,兩道目光逼視在白衣人身上。雷俊峰兄妹一直微占上風,雙劍夭矯龍蛇,寒飚宛如怒潮猛濤,突感一股腥風沖入鼻中,隻覺頭目一陣暈眩。雙劍略略一緩之際,白衣人突哈哈一聲狂笑,雙臂暴漲,將雷氏兄妹挾在脅下,沖空騰起。雷玉鳴大驚失色,嚴曉星大喝一聲,如影隨形穿空撲去。隻聽白衣人發出一聲冷哼,松臂將雷翠瑛墮下。嚴曉星一把接住,沉聲落地。
白衣人身形墜,反倒電閃曳空掠去,帶出獰笑道:“雷老兒,令郎權作人質,咱們燕山再見。”馀音裊裊,人已遠去無蹤。這時,群雄已聞訊趕至。
震天雙鉤龐琦道:“令郎必安然無恙,雙判三魔斷然不敢加害令郎,隻是雙判恁地可惡,燕山之會龐某也要去。”
墻外忽闖入一黑衣勁裝中年人,目光炯炯,群雄隻覺此人面目陌生,不禁一怔。來人逕自找上嚴曉星竊竊私語,嚴曉星也低聲說瞭幾句,來人疾逾飄風翻出宅外而杳。嚴曉星向雷玉鳴道:“老前輩請釋憂心,晚輩友人已暗隨白衣人身後,相機設法救出令郎,明晨在下立即趕去。”
石中泉道:“為何不此刻動身趕往?”
嚴曉星答道:“夜深晦暗,在下友人追蹤而去,途中必留下暗記,我等此刻就動身,甚難察出暗記藏處,欲速則不達,反為不美,再在下也不願打草驚蛇,兇邢手段辣毒,長線放遠鳶,雷少俠性命亦可保全。”
雷玉鳴連聲稱是,面上無絲毫憂容,勸說群雄回房安歇,群雄隻得散去。雷翠瑛身被嚴曉星救下後即不知何往,嚴曉星也自回房安寢。
四更時分——
嚴曉星房外掠來兩條迅疾人影,正是雷玉鳴父女,他們兩人隻覺嚴曉星來歷似謎,是以滿腹疑雲前來覦探。雷翠瑛兩指蘸濕,輕輕點破窗紙,凝視室內。隻見案頭紅燭罄,搖紅曳閃,床上嚴曉星擁被曲肱側臥,鼻息徐徐,迅忙回面拉走其父,輕聲道:“他安睡甚詳,看來並無可疑。”
雷玉鳴長嘆一聲道:“但願如此則好,萬一此人是雙判三魔黨羽,故展詭計,一捉一放,誘為父墮入術中,以你兄長為餌,逼為父歸順無極幫怎好?”
雷翠瑛道:“若果為爹所料,爹將如何應付?”
降魔八掌雷玉鳴長嘆一聲道:“隻有走一步算一步瞭。”
天色發出蒙蒙曙光,霜白成銀。嚴曉星悄悄進入雷宅,與雷玉鳴告辭,道:“在下隻身追蹤,避免兇邪註意,老前輩隨後上路,途中自有人與老前輩聯絡,依在下之見,老前輩不妨也是隻身趕來,一則可免令郎有性命之憂,再則亦免遂兇邪之詭計。”
雷玉鳴點點頭,但目露詫容道:“閣下謂兇邪詭計是指何意?”
嚴曉星略一沉吟,答道:“白衣人搶走令郎,目的雖是逼使老前輩不得不應約前往燕山,但此舉亦是激起武林群雄同仇敵愾之心,紛紛趕去,如此一來可收一網打盡之效。”
雷玉鳴不禁大悟,暗贊嚴曉星心機慎密,頷首笑道:“那麼閣下先行,老朽隨後就到。”
嚴曉星抱拳一揖道:“在下此去百裡之內皆是官道,唯望白衣兇邪未趕至燕山之前將令郎救出。”言畢,雙肩微振,穿空斜飛而起,去勢如電,瞬眼無蹤。
廂房內雷翠瑛翩若驚鴻般疾閃而去,剪水雙眸中滿含幽怨之色,道:“爹,您瞧他說話可靠嗎?”
雷玉鳴抬起右掌撫摸雷翠瑛滿頭秀發,嘆息一聲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為父一生誠信待人,此人雖隱秘本來面目,但不似狡詐之徒。”
雷翠瑛眼中微潮,欲言又止。雷玉鳴已知其女心意,那年頭黃花閨女被陌生男子抱住,雖屬從權,卻亦白璧有玷。雷玉鳴無言安慰,隻暗暗嘆息,遂伏案急書一函,令傢人持與群雄,與其女略略收拾後登騎馳出清水村而去。
朔風怒吼,官道上黃塵漫空,夾看片片飛舞凋葉,景物蕭瑟淒涼。雷玉鳴父女策騎如飛打從彎道上轉騎,突見路旁一株亭亭如華蓋巨杪樹幹被刮去一塊樹皮,雪白如新,上有四個大字,“駐馬觀望。”兩人勒馬停住,不禁驚疑不解。
驀地,樹上疾如鷹隼瀉落一條黑影,隻見一黑衣中年漢子低聲道:“雷老前輩麼?在下奉趙老師之命轉話,此去不遠便是明月店,白衣兇邪挾持令郎投住明月店樂鴻傑傢中,樂鴻傑在武林中無藉藉名,其府中必是無極幫秘密分舵,老前輩務不可形跡敗露躁進。”言畢,一閃疾掠入路旁而去。
雷玉鳴忙道:“尊駕暫請留步。”那人充耳不聞去勢迅快如風,轉瞬杳失形蹤。
雷翠瑛在囊中取出兩塊黑巾,道:“蒙住面目趕往明月店,哥哥下落已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雷玉鳴望瞭其女一眼,眉宇間含有重憂,接過黑巾紮好蒙住面目,道:“瑛兒,我們走吧?”
“明月店”為去京必經之處,地接要沖,不下二千馀戶人煙,東西兩條大街商塵甚盛。雷玉鳴父女兩人兩騎進鎮口,到得一傢飯莊門前下馬,揭下蒙面黑巾。店夥疾迎而出,延入內面。雷玉鳴道:“老朽須清靜,可有雜室麼?”
店夥忙哈腰笑道:“有,有,獨院內有隔間寬敞清凈,老爺子及姑娘請吧。”雷翠瑛忽聞不遠處傳來一極輕微陰惻惻冷笑,不禁心神一震。
雷玉鳴忙低聲道:“我等形跡已敗露,不可露出驚慌神態。”他們兩人卻如同無聞,雷翠瑛反綻出如花微笑,走向裡間靜室內,吩咐酒保送上酒食,酒保躬身退出。
這靜室絲毫無耗喧鬧聲,四壁糊得雪白,室外有一行半人高石砌欄桿,上有幾盆臘梅,綻蕊初放,散發淡淡幽香。降魔八掌雷玉鳴面對室外而坐,蓄勢運臂,料定兇邪黨羽必找上門來。過瞭半晌,未見動靜,腳步聲中,隻見酒保含笑送上酒食。雷翠瑛待酒保退出後,拔下銀簪試酒菜有無下毒,察出並無毒性,才放心飲用。兩人滿腹心事,不發一言,默默進食。
驀地——
忽聞一聲悶嗥,接著一聲冷笑傳來道:“好一個免崽子,膽敢生心暗害老夫好友。”
雷玉鳴隻覺語音甚熟,但見一個身著藍佈大褂花白須發老者提著一人走入,認出是自己好友,名震燕雲混元爪侯迪,忙立起道:“侯賢弟,你是如何來的?”
混元爪侯迪長著葫蘆形長臉,一雙鳳眼配著大麻子,透出古怪笑容,聞言眼皮微掀,道:“你還說咧,小弟聞得你病死噩訊,兼程趕往清水村,尚未抵達便聞知你詐死驅退雙判三魔,匆匆趕抵尊府,又聞令郎被白衣兇邪劫走,片刻之前你與令媛悄然離開清水村,所以小弟抄捷徑先你們來到明月店。”
雷玉鳴望瞭雷翠瑛一眼,道:“速拜見你侯叔父。”
雷翠瑛襝衽一福,柔聲道:“拜見侯叔父。”
侯迪呵呵一笑,隻見雷翠瑛清麗絕俗,似一朵出谷幽蘭,忙道:“少禮,少禮,好孩子,多年不見,竟出落得水蔥般逗人喜愛,雷兄,我這瑛侄女不知許配瞭人塚沒有?”雷翠瑛聞言頰泛紅霞,嬌羞不勝。
雷玉鳴憂愁的臉上不禁現出一絲笑容道:“這孩子眼高於頂,東不成西不就,愚兄也拿她沒法子。”
雷翠瑛嬌嗔道:“爹,放著正事不談,盡提這些則甚。”
降魔八掌雷玉鳴面色一正,道:“侯賢弟,你怎知愚兄來到明月店?”
侯迪道:“小弟比雷兄早兩個時辰來到,在鎮口外發現數個形跡可疑人物,故暗躡其後窺聽得雷兄已趕來,賦徒系雙判手下,奉命打算將雷兄父女擒送往燕山。”
雷玉鳴已知就裡,望瞭侯迪手中所提賊徒一眼,道:“將他放下,待愚兄問出小兒下落。”
侯迪嘻嘻一笑道:“別忙,小弟尚未飲用酒食,待用飽後再問不遲。”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副杯筷,放下賊人,自顧坐下痛飲大嚼。
雷翠瑛道:“真是急驚風遇上慢郎中。”走前踢瞭兇徒一腳,賊人絲毫未曾動彈。
侯迪笑道:“賢侄女,這賊人被我獨門手法點住穴道,你那哥哥包在我身上救出就是。”說著,抓起一塊雞腿大嚼。雷玉鳴皺瞭皺眉頭微笑不語,父女兩人互望一語默默進食。
好不容易侯迪摸著肚子立起,道:“吃飽肚子好做事。”倏地轉身解開賊徒穴道。賊徒極艱難地站瞭起來,發覺自己功力已廢,渾身蟲行蟻走,不禁面色慘變。
侯迪笑笑道:“我老人塚向來心狠手辣,似貓戲耗子非捉弄個夠,不死不休,趁早講實話?那白衣鼠輩擒住雷少俠是帶往樂鴻傑傢中麼?”
那匪人似經受不住侯迪陰毒手法,苦笑道:“雷少俠囚在距樂鴻傑府外兩裡馀一荒僻小村內,明日便要送往燕山。”
侯迪道:“你說的是真話麼?那白衣匪徒姓甚名誰,是何來歷?”
匪人答道:“無極幫組織嚴密,網羅甚眾,恕在下不知,明日押送雷少俠恐不是此人,雷少俠亦要易容改換裝束,如此才容易混淆眼目。”
雷玉鳴不禁面色一變,道,“何以要待到明日?”
匪徒答道:“雷老英雄也是武林名宿,怎未料到樂鴻傑是個機詐如狐人物,他本意欲將雷老英雄父女一網成擒,眼前他尚未知情在下等全功盡棄,否則他已將雷少俠送走,再他將雷少俠行程延捱一日,目的在使諸位莫知虛實。”
侯迪深覺其言有理,忙道:“那麼你速領我等前往去救雷少俠。”
匪徒苦笑瞭一笑道:“在下舉步維艱,焉能帶諸位前去。”
侯迪嘿嘿一笑,伸指如電點瞭匪徒三處穴道,道:“現在你可行動自如,不過武功仍暫時消失,非兩日後無法復原。”
匪徒隻覺苦楚消失,眼珠微轉,道:“三位請隨在下由店後走出,須老英雄扶在下一把帶出墻外,防敝幫眼目發現行蹤。”雷玉鳴從懷中取出一錠白銀放在桌上,四人魚貫走出屋外院中。
侯迪疾伸右臂,托在匪徒脅下,低喝道:“起。”身形沖霄奔空落在屋面下,反腕將匪徒拉住,雷氏父女接踵而起,隨著侯迪閃電流星般掠出鎮口郊外。
侯迪放下匪徒,道:“尊駕可以指明方向帶我等前往。”
匪徒四外打量瞭一眼,道:“諸位盡量掩蔽身形,隨在下前往。”說著逕往南向麥田旁黃萎長草中走去。
郊外麥田已收割,景物難得一見青翠,朔風狂勁,搖撼著凋禿的樹木,黃葉飄飛,不勝淒涼。四人鸛行鷺伏,約莫走出五六裡外,隱隱隻見林木中稀稀落落現出數幢竹籬茅舍。但這數幢竹籬茅舍中竟有一座磚造屋宇,黑黝黝地陰森恐怖。
那匪徒突然定住,低聲道:“雷少俠就囚在磚屋內,若三位相信在下,容在下引開佈伏暗樁,三位潛入救出雷少俠。”混元爪侯迪眼皮微翻,精芒逼射。匪徒不禁機伶伶打一寒顫,毛骨悚立。
隻聽侯迪冷冷一笑道:“我老人傢從來就不相信窯子裡會出好貨,也罷,姑且相信你這一次,惟須先點瞭你的九陰穴脈。”說著出指如飛落在賊人數處重穴。
匪徒先是大喜過望,繼聞最後一句,不禁心神大駭,面色慘變,暗暗怨毒已極,咒道:“老賊我不殺你誓不為人。”
隻聽混元爪侯迪道:“尊駕快去吧,若尊駕暗藏心機,吐言不實,我老人傢必剝瞭你的皮,抽瞭你的筋。”
匪徒盡管心懷怨毒,卻不敢形於顏色,唯唯喏喏答道:“小人不敢。”接著向竹籬茅舍走去,走近村旁,擊掌六響,清脆的掌聲隨風飄落。
突聞一聲大喝道:“什麼人?”
一幢茅舍內疾閃出來一個鐵塔似的彪形大漢,身著黑絨鑲藍勁裝,濃眉大眼,一派灰油油的臉膛,懷抱著一根三棱鐵鐧,挺立著寒風中,神威奕奕,道:“原來曾吉峰老弟,來此何事?”
曾吉峰忙道:“區兄,莊上已岌岌可危,雷玉鳴老賊率同武林高人攻入,目前正在一場混戰,本幫弟兄傷亡不少。”
彪形大漢神色一愕,道:“莊內佈伏嚴密,機關極為厲害,怎能由雷玉鳴長驅直入?”
曾吉峰道:“日前並非爭辯的時機,雷玉鳴同行之武林高手其中不乏才華極高之人,我等應趕返相救才是。”說著向彪形大漢示一眼色,大漢立即會意。
兩人聲浪高宏,雷玉鳴父女及混元爪侯迪三人身形已躡近,隻見彪形大漢高聲呼喚同黨,又道:“那屋內囚著的雷俊峰應如何處置?”
曾吉峰道:“雷玉鳴老賊率眾犯莊,卻志在救出其子,雷俊峰被點住穴道,無法行動,又無人知此處,不妨將他留置在此。”
那彪形大漢略一沉吟,點點頭道:“也好。”
兩人正言之際,茅舍磚屋內人影紛紛疾掠奔來,與彪形大漢及曾吉峰聚在一處,交談瞭數句,即望樂鴻傑莊上奔去,一霎那間便自無影無蹤。混元爪侯迪偕同降魔八掌雷玉鳴、雷翠瑛父女疾望那幢磚造大屋撲去。三人落在門前巡視瞭一眼,隻見壁墻長滿綠苔,門前積塵滿寸,兩扇木門上黑漆蝕剝殆盡,想是久已無人居住,地上黃葉飄飛旋舞。
侯迪冷冷一笑,伸掌一推木門,兩扇木門本虛掩著,呀地幽幽開啟。進門就是天井,天井內放著一隻養魚大水缸,積水過半,浮萍碧綠,門窗多半殘破頹敗脫落,陰氣逼人。侯迪道:“不知令郎囚在何處,方才忘懷瞭問那曾吉峰。”
雷玉鳴皺眉答道:“如曾吉峰言之是實,諒不難找到小兒。”
這幢磚造大屋五進庭院,當年宏偉豪華不難想像堂上一呼,庭下百喏氣象,如今淒涼無人,令人不勝滄海桑田之惑。找遍瞭五進廳屋,卻不見雷俊峰影院,三人心頭不禁油然泛起一種受愚之感,混元爪侯迪臉色凝肅發青,胸中怒火如潮。雷翠瑛拉開一扇小門,輕聲道:“爹,哥哥諒囚在那閣樓上。”
降魔八掌雷玉鳴與混元爪侯迪由門內張望外去,隻見是一片偌大廣坪,長廣幾達百寸,亂草侵膝,坪中心矗立著一座閣樓。三人認準雷俊峰被囚在閣樓內,快步如風奔去。身入閣樓上,竟闐無一人,不禁面色大變。
驀地,忽聞一聲陰惻惻冷笑道:“可惜三位省悟得太遲瞭,敝幫幫主愛才若渴,倘俯首歸順,敝幫當以高位相授,不然出得閣樓十步必遭橫死。”
雷玉鳴不禁大怒,循聲揚掌劈去。叭的一聲巨響,掌力雄渾,擊裂一方木掌震得往樓外頭去。隻聽得一串刺耳長笑隨風遠揚。雷玉鳴正待追出,為侯迪一把抱住,道:“小弟心想賊徒並非危言恫叮,顯然蓄意將我等誘此樓內,那樓外必有極厲害的埋伏。”說畢右掌橫胸,走在樓欄旁,縱目一巡,隻見風翻亂草,竟是安詳異常。雷翠瑛霍地長劍出鞘,閃出一抹眩目寒芒。
雷玉鳴怒道:“侯賢弟,你我豈是畏首畏尾之徒,與其坐而待斃,不如沖出宅外,愚兄雖久不開殺戒,此時也說不得瞭。”
侯迪望瞭雷玉鳴一眼,哈哈笑道:“好,咱們沖。”
雷玉鳴向雷翠瑛道:“孩子,你要小心瞭。”
雷翠瑛道:“女兒知道。”三人身形一提,如飛鳥般落地,一沾即出。
突聞一聲刺耳的冷笑道:“回去。”
亂草中射出一片蝗弩,閃帶出如雨般碧綠光芒彈珠。侯迪雷玉鳴四掌同推,發出排空如潮暗勁將箭珠震得飛瞭回去。雷翠瑛卷起一團狂颶,寒芒電閃,砍落碧綠彈珠,那珠波被碎破升起一蓬黃煙,腥臭刺鼻。侯迪警覺有異,大喝道:“速退。”
雷翠瑛嗅入少許,猛覺頭暈眼花,胸膈發惡,那密如飛蝗般弩珠仍如潮自亂草中射出,宛若波浪疊湧。降魔八掌雷玉鳴看出愛女不妙,奮出雙掌,呼嘯雷奔,猿臂疾轉挾著其女,大喝道:“賢弟我們退。”說時與侯迪雙雙一鶴沖天拔起,投入閣樓內。他們這一退,蝗弩立時中止,彌漫黃煙隨風消散,化作片片絲絲無影無蹤。
忽聽草叢中陰惻惻傳出冷笑道:“兩位不如束手歸順,何必作困獸之鬥,敝幫決禮待二位。”
侯迪冷笑道:“你別做夢,速傳話命你等幫主親自前來敘話。”
草叢中揚起森冷笑聲道:“兩位這是不見棺材不流淚,我等倘用火玟,兩位立時屍骨無存矣。”
侯迪趁著那隱在草中賊人說話時,突疾如鷹隼撲下樓去,怏如奔矢,雙手拾指箕張,撲向草中。驀見草叢中竄起瞭數條黑影,分向掠離,該當一個匪徒黴運當頭,被侯迪混元爪力抓實肩骨。隻聽一聲淒厲慘嗥,賊徒肩骨抓裂,十指戮入內腑,口中鮮血噴濺如雨。四面亂草叢中蝗弩又如雨射出。
雷玉鳴大喝道:“侯賢弟速回。”
混元爪侯迪亦知無法沖出重圍棄雷玉鳴父女而不顧,爪裂一匪徒後立時沖天飛起,凌空一個翻身瀉落在閣樓之內,道:“令媛受毒很深麼?”
隻見雷翠瑛面色蒼白,已昏迷不醒,心中大感焦急,不禁憂形於色,道:“雷兄身旁帶有解毒靈丹麼?”
雷玉鳴搖首浮起一絲苦笑道:“不知是何等奇毒,愚兄已喂服瞭一粒,但無法解此毒。”
忽聞天際遙處隨風飄來一聲清澈長嘯,聲播雲空,隻覺宅外郊野中現出一豆大黑影,來勢絕快,身如電閃越過墻頭落在草中,現出一長身藍杉中年人,吊客眉,棱眼小鼻,顴骨外凸,面色慘白,狼牙掀唇,雙目開闔精芒懾人,肩帶一柄長劍,四外緩緩巡視瞭一眼,陰陰一笑慢步向閣樓走去。
“站住。”草叢中發出一聲大喝。
來人充耳不聞,森獰笑容愈深,令人不寒而栗。草中突如雨射出蝗弩毒彈,四面密集湧襲來人。那長身中年藍杉人安詳舉步,視若無睹,蝗弩如射金鐵根根墜地,毒彈爆烈散出鬱勃刺鼻黃煙,卻發生不瞭作用。隻見那長身藍衫怪人忽撤出肩頭長劍,寒光疾閃,身形旋轉虛空劃瞭一道圓弧突地破空生出裂帛刺耳銳嘯。亂草為劍芒削斷,蓬風四散,騰起數聲驚心動魄慘嗥,鮮血噴飛,數條斷軀冒起後復又落下。
突聞一聲厲喝道:“尊駕何人,如此心狠手辣。”
長身怪人冷笑道:“是你等自取其死,焉能怪我出手辣狠。”語音冷澀如冰。
侯迪向雷玉鳴道:“此人非友非敵,劍法奇詭,雷兄可識得此人來歷麼?”
雷玉鳴兩道目光凝視在來人身上,搖首答道:“愚兄不識此人。”
侯迪道:“委來此人意在救你我出困。”
雷玉鳴淡淡一笑道:“信如賢弟所言,此人非友非敵,來意不明,千萬不可掉以輕心大意。”那長身怪人答話後就定住不前,冷森森如電目光逼視在閣樓上雷侯兩人。
亂草叢中爆出厲喝道:“尊罵請償還這筆血債。”
長身怪人桀桀怪笑道:“不怕死的就請現身。”
草中突冒起十數面目森冷灰衣人,手中執著明晃晃的兵刃,其中一花白長須老者獰笑道:“有道是血債血還,尊駕請納命來吧。”右腕一振,鋼刀震出三點寒星,襲向長身怪人三處要害。長身怪人冷冷一笑,劍芒電奔。老者悶哼一聲,飄身疾退,左肩上被劃開一道血口,殷紅鮮血湧出。
長身怪人厲聲道:“我要砍斷你的右臂。”劍身斜引,寒虹疾閃。隻見老者右臂離肩斷落,血湧如註。群匪不禁大駭,悶聲暴喝,搶身掄刃撲攻。
長身怪人冷笑道:“找死。”翻身飛動,破空狂嘯,幻出一片劍影。隻聽慘嗥騰起,匪徒倒下瞭五六人,斷肢折腿,鮮血飛濺。群匪不禁懾住倒退出丈外,卻又不遁去,目中露出驚悸憤怒之色。
長身怪人桀桀笑道:“還有不怕死的盡管伸手索還血債。”
那花白長須老者斷去一臂,已縱出圈外,面如金紙,將斷臂創口敷藥止住流血,滿懷怨毒,右臂取出一物一擲地反激起一道旗花,距地十馀丈爆發五色煙彩,眩目絢爛。閣樓外四面草中數十條身形齊齊冒出,緩緩向長身怪人身前圍攏。
混元爪侯迪道:“此人劍招委實毒辣,小弟瞧瞭甚久,竟無法察出此人武功來歷。”
雷玉鳴道:“愚兄隻覺他劍招中邪氣甚重,詭奇奧幻,功力甚深。”
突聞那長身怪人蟻音傳聲道:“在下來此相救兩位,但非無因而來。”
侯迪亦蟻語傳聲答道:“我等與閣下素昧平生,老朽亦決不受人之恩,閣下請回吧,我等在此平安無事,閣下身陷危境,趕緊逃生去吧。”
長身怪人道:“烏合之眾,豈堪一擊,他們如不妄動還好,否則俱成劍底遊魂。”
雷玉鳴暗道:“好大的口氣。”他心憂愛女情勢可虞,低頭察視瞭雷翠瑛一眼,隻見其女緊閉雙眸,面色蒼白,呼吸急促,不禁暗嘆瞭一口氣。
但聞長身怪人傳聲道:“在下向不伸手招惹是非,但伸手必有因而發,風聞雷老師取得神木令,又竊取鐵掌追魂屠三山驪龍谷藏圖,在下意欲救出兩位換取神木令藏珍圖。”
侯迪道:“眼見猶恐有假,耳聞豈可當真。”
長身怪人道:“隻要二位應屬,在下當保得二位絲毫無損。”
雷玉鳴道:“老朽如有神木令,閣下亦要遵從。”
長身怪人道:“神木令隻能約束七大門派,草莽之人並不受它約束。”
侯迪冷笑道:“那麼閣下要神木令何用?”
長身怪人道:“在下自有用處,令媛被奇毒所傷,可用神木令滾遍周身穴道,定可復原。”
雷玉鳴不禁一怔道:“神木令竟有此妙用?”
長身怪人道:“正是。”
雷玉鳴道:“可惜老朽身旁並無神木令藏珍圖。”
長身怪人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雷老師將神木令藏珍圖匿在秘處,何不告知在下,在下取得後必有以相報。”
雷玉鳴侯迪互望瞭一眼,知不可理喻,默然不答。無極幫群匪漸漸逼近,長身怪人屹立在寒風中,藍衫飄飄,視若無睹。墻外忽電疾風飄門入七條身影,為首二人面目獰惡,穿著杏黃連白斜條長衫,異常惹目。雷玉鳴道:“豐都雙判已至,那長身怪人必然命危。”
侯迪淡淡一笑道:“雷兄居然為他擔憂。”弦外之音責雷玉鳴自顧不暇,何能顧及他人。
雷玉鳴那有不解之理,道:“不論此人是正是邪,對我等並無惡意。”
隻見長身怪人森冷面色漸轉嚴肅,長劍斜指,顫出一抹飛星。豐都雙判田敦明田敦義距長身怪人十丈開外猛然定住,察覺部下多人傷亡,不禁面上同泛佈一重殺氣,目中逼射懾人寒芒。雙判身後緊隨著白衣老者,神態冷肅,令人心頭生出寒意。
田敦明陰惻惻笑道:“還不與我拿下。”匪徒聞命紛紛撲上,並發出如雨暗器。
雙判身後忽閃出一雙白衣老者,其中一人道:“雷玉鳴老賊藏在閣樓上,容屬下兩人將其擒來。”
田敦義道:“雷玉鳴侯迪並非易與之輩,你們要多小心。”
兩白衣老者身形躍起,施展燕子三抄水輕功,身法迅快如電,幾個起落,便到瞭樓底下,背一振,潛龍升天拔起,翻身穿入閣內。他們兩人一前一後落實在樓面上。後面一老者突暗運左掌,疾逾電光石火接在身前白衣老者後心命門穴上。
那白衣老者面色慘變,隻吐出一聲:“你……”便自橫屍在地。
雷王鳴侯迪見兩白衣人掠入樓來,知難免兇博,見狀不禁大感意外。這老者忙道:“雷老英雄,在下乃趙春城。”手遞三顆黃色丹藥,道:“速與令媛服下可解奇毒,侯老英雄出掌與趙某為敵。”
雷玉鳴不禁大喜過望,接與丹藥,躍落在雷翠瑛身旁喂服而下。侯迪一掌“白猿探窠”疾如電奔向趙春城抓去,存心領較趙春城武功。趙春城身法詭奧,足踏七星迷蹤步法幻影虛飄疾閃在侯迪身後,冷笑道:“老賊心狠手辣焉能饒你。”雙掌捕風捉影向侯迪接去。
侯迪心中一驚道:“好快的身法。”展開獨步,武林的奇學混元爪法,抓、切、攫、拿、攻向部位,都是意想不到之處。趙春城掌影飄飄,攻守自如,打得難分難解。那樓下長身藍衫怪人劍招辣毒,芒雨電奔,劍出之處無不帶傷而退。
田敦明厲喝道:“住手。”群匪聞命疾飄開去。長身怪人隻覺眼前一花,田敦明已落在身前。
田敦明陰惻惻一笑道:“尊駕是何來歷,無故傷我屬下意欲何為?”
長身藍衫怪人雙目一瞪道:“你是田敦明麼?”
田敦明臉寒如水道:“既知我名,還不束手待擒。”
長身怪人道:“狂言無益,贏得在下手中長劍再說不遲。”
田敦明冷冷一笑道:“那麼尊駕出劍吧,田某向不先行出手,出手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