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宇臻一直照顧瞭甘草好些天,甘草初時下不瞭地,隻好由他侍候湯水,但是甘草自始至終隻睜著麻木的雙眼,似乎在看誰,又似乎誰也不看。
她一針一線的專心致志縫著一個小襁褓,怎麼都不松開,為此白宇臻專門請瞭隔壁的羅大嬸來勸說她。
羅大嬸是個善心人,看見甘草這樣子明白瞭幾分,哪個為娘的失瞭孩子不心疼?何況這自己都還是個娃娃。
她整日燉些雞湯魚湯什麼的,給甘草端來滋補,又跟她嘮叨些體己話,希望她能想開。
奈何甘草終日沒有反應,也隻好作罷。
宋玉卿心中有事,白宇臻卻很是情願留下照顧甘草。
白傢向來傢訓嚴明,是非清晰,白宇臻正是這樣傢法教出來的乖乖子孫,傢裡長輩們都是一夫一妻相敬如賓,所以白宇臻平輩也沒有別的兄弟,他按照父輩的期望成長為一個聽話的少年,又順順利利接掌瞭傢業,他的生活單純簡單又一帆風順,這就是個沒有什麼江湖閱歷的懵懂少年。
直到發生那日的意外,遇見一個叫做甘草的可憐女人,而自己也在這場意外裡成為兇犯。
他越來越止不住同情她,憐憫她,他有多內疚,就有多同情她,然後發自內心地想彌補,他還不太明白什麼是愛,不過他是真心想照顧她,即使娶她,他也願意。
可是甘草就是不給他機會,她從來也不搭理他,也不領受他的任何施舍。
一晃數日,傢裡傳來數封傢書,白宇臻都不肯回去,他又來到甘草窗前絮絮的說話,甘草從不應答,他已經養成瞭這樣的習慣。
眼下,她身子在他和羅大嬸的調養下,已經好出瞭許多,由內到外的傷都逐漸愈合,消失無蹤,也算是出瞭月子瞭,臉色泛上瞭紅,身子也養瞭肉,唯有那雙憎恨的眼睛,永遠不知在穿透你看向哪。
身體的傷是可以調理愈合,可是心頭的膿瘡卻還在潰爛。
“傢裡又催我瞭。”他垂著頭,不知該怎麼勸她振奮些,從來都像是自說自話。
“你從來不說話,我也不知道你叫什麼。你那麼頑強,我就叫你小草吧。”
他眼裡因這稱呼閃出幾分神采,似乎想見什麼愉悅的前景,“小草,傢裡催得急,也許有瞭什麼事要交待我,可能再過些時日,等你身子大好瞭,我真得回去一趟,我會順便稟明傢裡,說要娶你,到時接瞭你回傢就跟你成親,你說好嗎?”
他自然知道甘草是不會回答他的,俊美的臉閃過一絲尷尬和愧疚,自言自語道:“你,你不要再想孩子的事瞭,你還小,以後咱們還能生的,到時候,你想要男的女的都好!都隨你!小草,你想開些,我願意照顧你一世的,對你負責任,隻等你點頭!”
屋裡依然沒有動靜,甘草這些天乖乖的喝著湯藥,吃著食物,她未有跟自己身子過不去,眼神卻越發冰冷。
他的話在她聽來,不過是贖罪的借口罷瞭。可是,再後悔的彌補又怎樣,始終是覆水難收瞭。
“小草,你別太難過,宋兄很快會有來信,興許事情會有一點轉機呢。”
他躊躇瞭一會,終於沒敢進來,直接走瞭。
甘草望著窗戶,嘴邊浮起嘲諷的笑容。轉機?是說她的破敗的身子嗎?她也許不是那麼有所謂瞭。
她幽靈般穿好衣服下瞭床,抱著小襁褓,小襁褓裡是她誕下的胎盤,除瞭這個她再沒有別的物事,白宇臻隻避諱說死嬰不祥,在這裡犯瞭春忌,已經火化焚掉瞭。
她拿瞭把鋤頭去瞭後山,在一個荒蕪的孤山頭,挖瞭一座小墳,把小襁褓小心的輕輕放瞭進去,又親手一鍬鍬埋起,立瞭一個小木牌,寫著“我兒甘依依之墓”。
她不確定孩子是陳傢的,又感慨自己身子已經不潔,所以不想玷辱陳傢的姓氏,憐憫這孩子在世上無依無靠,希望他下瞭九泉能有所依仗,不再孤獨無依。
葬完孩子,甘草在墳前直跪瞭好久,她看著懷裡被奶水浸漬的潮濕,和眼前孤單安靜的小墳頭,這鮮明的諷刺忍不住讓她發瞭好久的呆。
臘月裡寒風似刀,甘草裹緊瞭小襖,起身朝來時相反的方向遠去瞭。
她不想在這裡,跟他們再有絲毫牽扯。
就這麼走瞭兩三日,直走到鎮子上,她沒的吃沒得喝,也絲毫不以為意,連小襖也拿去當瞭換瞭包子吃。
她卻恍恍惚惚,人有些麻木,沒有心思去做任何打算,行屍走肉般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她這個樣子,是活瞭好,還是死瞭幹凈?
最後她又冷又餓,走的累瞭,索性癱坐在街頭歇一程,有人便往她腳下扔下一些銅板。
她並不惱怒於這種認知,索性在想明白之前,就石像般偏坐在人來人往的熙攘路邊,別人給她,她便收著,也不磕頭謝恩;別人罵她,也依然置若罔聞,充耳不聞。
如果換瞭月前,她會想方設法報官,給她查夫傢的地址,雖說來的時候隱秘,她又不知道傢鄉在哪,可是若是報官,想必陳傢如果在找她還是能有頭緒的。
可是現在經歷瞭這些事,甘草覺得已經沒臉再見陳傢瞭,果然曾經滄海難為水,她無法心安理得地跟他們就這麼回去過她理想中的田園生活。
這幅骯臟殘破的身體,怎麼配呢?
比起饑餓和寒冷,現在更鎖住她心的桎梏是該抱著何樣的心思,何樣的意志活下去。
而那廂白宇臻在尋瞭她三天三夜未果之後,也隻好先行回瞭傢,待得瞭傢訓尋瞭時機再次歸來尋人,已經更是──
雁過千裡痕難現,楚天蒼闊覓蹤仙;
物是人非泥和雪,別時容易見時難。
(huo)
(劫難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