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激烈的歡愛,讓甘草又累又乏,沈沈的睡瞭大半天。
她醒來的時候,已是大半夜,冷月中天,寒夜無邊。
那少年在她旁邊睡得正熟,她低頭看見胸口的青紫,眼裡都是她受辱時那不堪的一幕幕,心裡一痛,手緩緩抓起石枕,恨不得他血濺當場!
隻見那乞丐少年幾乎睡在石床外側,那小床本來就不足兩人同臥,他似乎怕擠到她,又似乎怕她嫌臟,隻盡量的睡在床側,幾乎就要掉下去。
甘草看著他睡顏中那臟污的面孔,更是心生厭惡,眼看就要狠狠拍下石枕,隻聽少年痛苦的捂著胸脯,胸口露出一角白帕,他似乎護著什麼重要的東西,咬牙切齒夢囈道,“我要報仇……報仇……”
甘草正奇怪,湊過去想要聽個仔細,那少年又嘟噥一聲,“……媳婦兒,等我攢瞭錢,給你……買新棉衣……”
說罷,他翻個身,撲通一聲掉下瞭地,卻未曾醒轉。
甘草心裡一酸,那塊石枕卻無論如何砸不下去。她該怪他隻一眼就把她完完全全當作瞭媳婦兒瞭嗎?
她心中嘆息,悄悄下瞭床,趁著四下無人,溜瞭出去。
那日來的時候是昏迷的,對四周的地形並不熟悉,這趁著夜色,她也瞧不清楚該走哪邊,隻能靠著模糊的直覺往一個方向不停的走。
直到聽見一陣稀裡嘩啦的水聲,像是有水流經過。
甘草知道錯瞭路,就要轉身往反向離開,卻愣瞭一下,那水流的聲音像是從她心頭流過,敲打著她的心房,在不停的問她,“你難不難過?你後不後悔?你窩不窩囊?”
有一瞬間,她感到心裡空靈至極,似乎有所感,突然留下一顆清冷的淚滴。
她怔瞭怔,邁腳往水聲循去,想要籍那冰冷的河水,徹底埋沒自己的穢骨。
忽聽背後響起突兀的聲音,正是那少年還變聲期的沙啞聲音,擾瞭她的寧靜,“媳婦兒,你要幹什麼?”
他的聲音嘶啞難聽,可是卻讓她一驚,如夢初醒,有一瞬間的感激。
甘草看著那滴淚落入塵土悄無聲息,良久,默默答道,“我身子臟瞭,不習慣,白日裡人多不便,所以來河邊擦個身。”
少年卻不回去,道,“我陪你。”
甘草有些氣惱,又有些不自在,“我擦澡,不習慣旁人看!”
少年疑惑道,“我並不是旁人啊?”
甘草無奈,“那你轉過身去罷──”
那少年果然聽話,看著她無奈的面孔,心裡一喜,轉過瞭身子。
隻聽見女子撩起清脆的水聲,一點點用佈條擦拭棉衣半松掩著的身子。
那清脆的叮咚水聲像是撩撥心弦,讓他分外清醒,原本的睡意全都不見,舔瞭舔幹裂的唇,不知為何越來越口渴。
甘草擦拭瞭一會,聽見少年的喘息聲和口水聲在靜謐中尤其響亮,心裡有些惴惴的,生怕他過來又要強她,於是有話無話的開始跟他問道,“你夢中說要報仇,是什麼仇來?”
少年半晌無語,再開口時,語氣已帶瞭傷感,“二十多年前,傢母丁氏鳳君本是天都鴛鳶館的一名清倌,名噪一時,天山王傾慕其美色求為妾室,然而那清倌人卻獨獨看上瞭一名落拓學子孫墨舉……後來那學子中瞭狀元,名噪一時,果然八抬大轎將她娶作正室,傳為佳話。那天山王求之不得,懷恨在心,先帝為瞭安撫他,又憐惜我父親人才,便把父親遠調定柔西邊雲州任府臺。本以為此事能夠善瞭……”
他停頓瞭片刻,突然聲音有些哽塞滄桑,“天山王睚眥必報,他恨娘親的忤逆,遷怒我父,待先皇駕鶴,便污蔑我的父親造反,十年前,把我傢查抄。”
他的十指骨節在夜裡捏的咯咯作響,“當年我不足四歲,別的事印象全無,隻親眼看著父親被他毒死那一幕,卻是後來才明白過來,他還想當場染指娘親,娘親……娘親就……投柱自盡瞭!……”
他說著,咬牙切齒,竟然泫然欲泣。
甘草猶猶豫豫問道,“天山王……莫不是當今皇叔?”
那少年“哼”瞭一聲。
甘草聽的憐憫心大起,把佈條在水中搓洗,溫柔問道,“為何不上京告禦狀呢?”
少年忿忿道,“當今天下,小皇帝調令不靈,天山王橫行無忌,即便告上瞭京又如何?”
甘草又問,“五歲前的事,你是怎麼知道的那麼清楚?”
少年眸光閃動,“我對於上一代的恩怨並無記憶,隻是我記事起,懷中就一直有一方絹帕,上面血書寫著這一簾往事。”
甘草悠悠嘆瞭一聲,果然,這蒼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可憐人,她心裡對那少年的憎惡竟去瞭大半。
她一向秉信,惡有盡,善無終。
甘草掩好衣服,走到他身邊,拿手輕輕撫弄他的後背,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