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就……瘋瞭?”
逐波不知愣瞭多久,才不可置信的呢喃,臉上血色殆盡。
她心頭湧上一陣無力的心酸難過,不禁想起瞭小時候當街跟野狗搶食時,突然天神般降臨面前降救瞭她的美婦人──她對她那麼好,比拋棄她的生母好多瞭。
她對人冷漠無情,可是卻是待她同親生女兒一般,親手教她武功,直到她成為獨當一面的聖女大人。
沒有那個女人,就沒有她。
她看著面前始終表情冷漠的師妹避重就輕地述說七月初七的驟變,已經是聽得目瞪口呆,她不知該要憐惜她,還是責怪她……
良久,逐波嘆瞭口氣,覺得有些站不住瞭,忍不住扶著機子潸然落淚,“不知師父……現在去瞭哪裡瞭……”
甘草蹙眉,能理解她,語氣卻很決絕,“我知你對她情誼非同一般,不過她今天是咎由自取,都說母親賜予兒女身體之恩,便是再大的錯也忤逆不得,可是有這般母親,我寧願不要這身體發膚。”她心說:何況這身體發膚也未必是因她來的,否則怎麼跟我前世一般無二,不過借瞭怎樣的機緣罷瞭。
她眼見逐波難過,涼薄便減瞭兩分,寬慰她,“你放心吧,有師叔跟著去尋瞭,多半不會有事。她執念深重,又不能得償所願,瘋瞭未必不是好事。”逐波雖不知哪裡來的個師叔,卻也沒心思問,胡亂揩幹瞭淚想瞭又想,她也明白這個道理:師父對她勝似生母,但是對這個師妹卻實在是……
她苦澀一笑:“難怪往日,師父總是苛責師妹,竟是還有這樣的典故,這卻實在是師父她想不開瞭,”她搖搖頭,“想起你毀容時淒慘,我還心有戚戚,早知如此,當初不該……”
不該幫著師父收她來?任她流浪又好到哪裡去呢?歸根到底還是師父錯。
想到這,她又想起,師妹心裡怕是更加不好過,她沒有做錯什麼,卻被命運之手攪合瞭這些年,才得知瞭不如不知的身世。而且,她沒有立場要求師妹被她同化。
她便忍痛牽住甘草,反慰道,“師妹,沒有事吧?你不要難過……”
甘草心頭泛上一絲暖意,這個師姐待她是比親姐姐還親的,“你放心,師姐,我又不曾真的受到什麼傷害,這點浪頭還是過得去的,而且,我漂泊慣瞭,一向當自己是孤兒,突然冒出個母親,我反而不習慣呢,反正打心眼裡也沒接納過。”
逐波聽她這麼說,面露遲疑,猶豫瞭一會,才道,“師妹,事已至此,有些話需要讓你知道,師父已經瘋瞭,你知道我並不會騙你的。其實師父,並沒有她說的那樣殘忍……”“當初師父把你扔在山裡不管,也並非是不願看你,而是為瞭給你續命。那些藥材又都生在鄂南,所以特地在這裡開山立派,當年還是宋老神醫說,那處山坳靈氣養人,養著你的身體再好不過,還沒準能夠蘇醒開蒙,於是師父她就將你放在瞭山裡,而且請瞭專人打理,甚至一開始,都是她親自照料。”
甘草沒料到還有這樣的開始,不由恍惚瞭一下,倒是聽進去瞭。
“初時師父幾乎天天去陪護,和你說話,那時我還小的,站在旁邊看著師父照料那個病女孩,耐心溫柔的跟她講話,我站在一旁,看的羨慕極瞭。”
“後來漸漸的,因著嶽師伯的態度,師父也有些觸景生情,便去的少瞭,照顧我格外用心起來,我猜,她是將對女兒的寄托放在瞭我身上,因為她看著我的眼神,就跟那時跟你講話的眼神一般……”
“但是師父還是隔三差五會去山裡瞧你。絕不像她說的那樣,對你無非責罵苛刻……你別問我為什麼知道,師父每次看完你回來時,都會呆坐一天默默哭一場,憐惜內疚的神色,我是瞧得出來的,她大約以為是她下藥給嶽師伯才有瞭你,所以冥冥之中生瞭病兒。若她真是她講的那樣無情無心,她怎會哀傷?”
甘草眼神閃瞭閃,瞭解到這樣並不知道的一面,也是她根本不曾想過的事,突然有些不能明白:原來是她,把一切想得太糟糕瞭麼?
她心頭一動,情不自禁細致的聽瞭起來。
逐波認真的看著她,“師父當初悉心教導我武功,卻是存瞭一份叫我去刺殺嶽師伯的心,我明知道師父的利用之心,但是她的恩情卻不敢忘。至於為何後來狠毒如此設計你,我想,或許關於你當年……師父有什麼誤會。”甘草不解的看著她,不明所以。
逐波頗為猶豫的看瞭她一眼,似乎在考慮,說,還是不說。
“是五年前的三月初三……”
這一句話如同雷霆暴雨突然讓甘草劇烈搖晃起來……五年前……五年前……三月初三……
那不正是她初來異世第一天醒來的日子……
她揪著胸口,恍恍惚惚不知在想什麼,而逐波的聲音依然繼續。
“那一天,師父失魂落魄的回來,關在房裡哭瞭一大場,然後跟我說,她的女兒……死瞭……”
“我從未見過她那般難過,你知道的,師父那般要強的女人。”
“也正因為如此,我一直都以為小時見過的那個小師妹死瞭,哪裡知道,你竟然會是當年師父的那個女兒,而且活到今天……”
甘草不知作何感想:是瞭,五年前,她第一次醒來,竟然忘記瞭,一個癱傻在床十三年的女孩,怎麼可能一開口就會叫娘,一開口就會說話,一開口就思維清晰?但是當時沈玉蘿什麼都沒有問,而是立刻把她嫁瞭出去:許是懲罰?還是眼不見心不煩?恐怕沈玉蘿從未錯把她當做女兒吧?沈玉蘿照料癡女多年,確實因為失望將感情寄托在養女身上。
但是她一定也是愛著自己的親生女兒吧?即便是一個傻子。可是有一天卻發現連那個癡女也沒有瞭,隻剩下一個被別人魂魄寄居的身體,她自然憎恨那個“殺死瞭”她女兒的人──即便她的女兒從來沒有醒過……
她自以為那是她和嶽洛水的骨肉,再是遷怒,又怎麼可能恨得起來呢?
這麼想的明白,甘草心中最後一絲被辜負的難過也沒有瞭,隻剩下一些憐憫和悵惘。
她不清楚那個癡女的靈魂有沒有存在過,又是否曾經聽得懂沈玉蘿床畔溫柔私語,不過,她卻有一絲能理解沈玉蘿的恨意,或許是既覺得放不下女兒的身體,又仇視鳩占鵲巢的靈魂,所以才千方百計把她找回來,一面教導她,一面又折磨她。
不過有一點是對的,沈玉蘿即便想殺瞭嶽洛水也好,卻從未想要甘草死。
她突然想起,她傾城法力大成的那一天,沈玉蘿見她的樣子,那副憎恨又厭惡的模樣,一定不僅僅是因為嶽洛水的畫卷,可能還有一部分,是因為她終於不得不承認:“她女兒”已經消失瞭,連身體也不曾剩下。
連甘草也不禁疑惑起來:那個女孩真的存在過嗎?還是一直都是一具空虛的身體呢?
但是不管怎樣,她忽然有些嫉妒起那個或許從未來過世間的女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