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方才臺下見赤蝮剛上臺同那黃衫姑娘客氣瞭兩句竟然抽身離去,滿座嘩然,大傢都意識到隻剩下一個年紀不大的姑娘傢,已經有人開口,“我說蓮華閣主,這姑娘功夫是再俊,隻是讓一個小姑娘來領導一眾大老爺們,未免太過兒戲吧?”
媸妍早已恢復瞭平靜,緩緩開口,“你等又怎麼知道雲英不行呢?她可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平時也協助我處理很多事務,行事有方,你又怎麼知道她做不來比你好?”
一時底下人不知該說什麼,那起身上臺的少年簡直猶如老少爺們的救星。
“臻兒?”
白雷峰自己年紀大瞭,參加群英會也不過是走個過場,初時他奇怪自己兒子怎麼不上去打一打,等到最後剩下幾個人爭盟主之位瞭,兒子卻上去瞭,他竟不知該說什麼是好!這個兒子的想法,他真是越來越摸不透瞭。
最擔憂的是,臻兒被人傳為少年英豪,也跟他出身世傢有關,可要對上剛才那不擇手段狠辣老道的姑娘,恐怕……
白宇臻見父親擔心,握瞭握父親的手掌,示意他不用擔心,他此時倒不怕打過打不過雲英臉面如何,隻擔心日後若是事發,父親能不能還認他……
罷瞭,開弓就沒有回頭箭。
白宇臻爽利大方的上場,引來瞭一片叫好聲。
當初白宇臻就是四大公子之首,後來幾年四大世傢的後人都銷聲匿跡,沒想到如今這種時候又站瞭出來。
如今武林人才凋零,武林風向又不是甚好,跟朝廷很僵。武功高深之流如同甘莫離嶽洛水不屑於競選盟主之位,而有志於盟主之位的正是一些年輕有為邁入江湖不久的青年,要是有世傢出身的白少俠來做,倒是比不知正邪的蓮華閣好太多瞭。
畢竟蓮華閣插手江湖事的態度,並不叫人愉快,誰知道自己傢裡是不是有幾個蓮華閣的耳目呢?
白宇臻本身就一身正氣,若不是當年那件事的影響,也是行得正坐得直的一代少俠,這與他本心有關,他本身就性子溫潤,與田天齊那種內心陰暗的人自然不同。
白宇臻一身白衫,相貌俊朗,手執長劍,再加上自身的從容氣度,老一輩一看便覺得這小子頗有用劍的風骨。
“得罪瞭。”
白宇臻告瞭一揖。
雲英也道,“今日奉傢師之命,雲英亦不會手下留情。”
白宇臻瞭然,這自然是告訴他,她並不會特意放水,二人都要小心瞭。
雲英揚瞭揚眉毛,摩拳擦掌,她也很想和師父的頭號種子選手一較高下。而今天師父默許她可以放開手腳,是不是說若是她贏瞭,也支持她去做盟主呢?想瞭想,頓時覺得興趣橫生。
她從來都不介意活得更囂張一些。
雲英一個漂亮的起勢,人已經帶著長劍殺瞭過去。長劍在她手中更像是一截柳枝,配合著她曼妙的身姿,但她並不乏勁氣,這從她英氣漂亮的眉毛上就看得出。
如果說雲英像是雲彩一般漂浮不定,白宇臻便是那站定的青松。
他的身姿劍法巋然不動,不變應萬變,他出世以來傢中的劍法教導他就是這樣,一舉一動,從劍法中融匯到平日的性情裡,又從性情中影響著他的劍法。
他的手臂腿腳堅如磐石,跟雲英刁鉆的身法更是形成強烈的對比,兩人交手,看似繞著大樹到處攀沿的蔓蘿。
天啟劍訣於他如獲至寶,從他第一天練起,就不敢有絲毫懈怠,遇到不解處,更是同嶽洛水嶽小川再三參詳,受益良多。
雲英隻見他身姿一定再定,劍法陡然變瞭幾變,愈發取巧入套路,心中有數:重頭戲來瞭。
他不動則已,一動之下身形變幻,明明沒有幻影,卻讓她恍惚片刻差點慢下來。
雲英不敢輕敵,隻見她將長發一撥,卸下三隻寶釵。
她大喝一聲“去!”
三枚飛刀已經向白宇臻三大要穴飛去,他要全部躲開還真是不易。
白宇臻也對飛刀大為意外,揚劍抵擋一枚,頸側一歪避開一枚,剩下那枚無論如何都要避無可避,他急中生智:既然五嶽鎮河山都可以讓山河變色,又如何不能以肉體為堅墻?
他將全身勁力灌註於兩指,竟生生去接住瞭那柄飛釵!
雲英接過彈回的那枚飛釵,長劍一揮斬向白宇臻近身。
他方才勁力都灌註在手上,若是反應慢上半分,挨上這麼一劍,不死也殘。
頭上汗水密佈,幾乎就想認輸算瞭。
可是不能輸!若是他輸瞭,雲英當瞭盟主對閣主也是一樣,可是他卻是一枚廢棋。
他心念電轉,就著接入手中飛釵的力道,和著自己內力的力道,又還回給她。
那隻飛釵對上長劍,不過抵擋緩上瞭一息。
一息之間白宇臻已經調整好內息,飄後三尺。
而雲英反應奇快,揮劍挽瞭幾個劍花,那兩柄飛釵竟然被削成數十金針,毛刺般一波波襲來。
此時底下眾人看得呼吸靜止:那女子邪門歪道頗多,但卻是明著擺開來用,算不得暗器。且就說她那一手削釵成針的好力道,又有幾個人能做到?又如何能抵擋?
白宇臻避無可避,不得已道,“得罪!”
整個人如同寶劍鋒從磨礪出,氣勢銳不可當,一時竟分不出哪裡是人哪裡是劍。
他的劍花亮成一片,呼嘯出聲,令人驚駭,懸刻間密不透風,且那飽實的氣勁帶動的周圍風聲獵獵,那毛毛針雨早已震飛出去,且都避開座下眾人,飛向滿座中空隙之處。
雲英還待再戰,看見那些細針落腳之處,突然覺得無甚必要瞭,落落大方笑道,“白公子好俊的外傢功夫。雲英甘拜下風。”
白宇臻不好意思的笑笑, 看向臺下,臺下有人怕媸妍會親自出手,早已充作擁躉,“白少俠好俊的功夫!我等佩服之至!白少俠做武林盟主,我等心服口服!”
白宇臻耳聽著這些或真或假的贊嘆聲,站在高臺上俯瞰各大門派,一時胸中盡是豪情,不由暗暗想道:或許我日後在閣主的治轄下,也能多做些事情。媸妍曾說過,復仇後會還他自由。不知他到時是否還能站在這裡振臂高呼?
正在此時,變故又生,隻聽遠處傳來一聲,“且慢,在下也願為武林的風雨未來盡一份心力!”
眾人皆以為壓軸的會是那宣稱打擂而來的甘泉宮宮主,都循著聲音往後看去,卻未想到,甘泉宮主早已被妖女擺平,反而按兵不動喝起下午茶,上臺來的卻是白雲寺現任主持的師弟──瞭心。
那和尚從容而來,足下輕點落於紅毯上,雙手合十,念瞭聲“阿彌陀佛”目不斜視,雙目虎虎有神,原本有些燥氣,也似乎給壓在瞭佛珠之下。那模樣氣勢,頗帶著些“降妖除魔”之勢,說不出的寶相莊嚴。本來就劍眉挺鼻,看上去更是極有氣度。
媸妍方才強作鎮定,實則心亂如麻,一時神遊萬裡,然則眼下不是走神的時候,她也不得不強自集中精神,見是那瞭心,不由皺瞭皺眉,走到還未下場的雲英旁邊,並不去看旁邊的白宇臻,輕輕囁動口唇,“他的功夫比之瞭空還要好些,看來瞭空是對我起瞭疑瞭。”
“你對上他未必沒有成算,他武功雖高,卻容易動怒急躁,你隻管積蓄功力引他逗他,百招內千萬不要硬抗。待他失瞭章法必有破解之道。天啟劍訣雖是君子劍法,然有什麼應變之策,也隻能靠你自己瞭。”
話雖這麼說,媸妍心裡也沒底。瞭心這時才現身,擺明瞭是已經觀察瞭白宇臻前面的表現,要藏拙談何容易?
瞭心勢在必得,見白宇臻過來作揖,道聲得罪,二人便交上手。
這二人都是一派陽剛的陽傢功夫,誰也不曾占有克制地位。
白宇臻是一反方才不動應萬變的作態,變成瞭滑溜溜的魚兒,竄來竄去隻讓對手的招式成瞭空,打在棉花上。而瞭心則是鐵瞭心要速戰速決,不給他逃避的機會。
這二人目的相反,戰況越發的火熱。誰也達不到誰的目的。
白宇臻心下暗暗焦急:他習練天啟劍訣不足一年,想要出奇制勝勝過白雲寺的高手,實在是太難瞭,眼下這麼耗下去,難保他自己不會脫力露出破綻。
趙丹元一身金褐色綢衫,方才跟人賭瞭小白會勝,正為突然殺出的程咬金悶悶不樂呢,這才細看見臺上和尚的模樣,折扇猛搖瞭幾下,兩眼放光,比看到方才那些“妻姐”“妻妹”還要激動,大喊一聲,“呦!一個帥和尚!”
周圍的武林人士此時心中早已安定,要知道,隻要盟主不是蓮華閣,不是女子,是武林世傢還是光頭和尚,是吃肉還是齋素,他們都未有意見!因此心情輕松之下,聽到戲言均是忍俊不禁。
胭胭陪他坐著,忍不住掐瞭他一把,“什麼時候改不掉你這嘴賤的毛病?仔細人傢過來揍你!”
趙丹元見臺上瞭心那身手瞭得,訥訥道,“這不還有娘子保護我麼……”
胭胭挑眉,“你呀……不要面皮!”
說著見臺上膠著,見媸妍目露憂色,她心中冰雪聰穎,當機咯咯小聲八卦道,“再說他這也算帥?你是沒見過過去的瞭塵,那才是仙丈法師的模樣……”
胭胭這麼說也沒刻意要避著,瞭心聽見這婦人言語心生不快,走之前師兄還提點說,瞭塵瞭情的事可能和蓮華閣有關,他心生疑竇,此處聞聽人言更是難受,不由生出一股無名業火來,連帶著招式都越發急促焦躁瞭。
這下正合瞭白宇臻之意。對方越是焦躁,他越是躲閃,對方越是進犯,他越是不被沾到衣角,這樣打入棉花的感覺最是容易激起人的好勝之心。
“白少俠也算是聞名遐邇的一代少俠,怎麼如此軟弱不堪,連貧僧一招半式都不敢接麼?”
瞭心面帶嘲諷,朗朗將聲音送出坐席。
果然,席位竊竊私語,白宇臻固然能慢慢達到目的,但是這是競爭武林盟主,而不是單純的比武,這樣投機取巧,或許不能令人信服。
白宇臻心中一凜,調整瞭個長長的呼吸,“也好,我便放開手腳,領教方丈高招!”
作為鼎鼎有名的世傢,這功夫流傳下來通常是幾代瞭,也未必會比白雲寺的功夫差!白宇臻到底是年輕,還是被對方激起瞭好勝之心。
瞭心見他站定,面露欣賞,手上卻是毫不手軟,先是打完一套金剛掌,步步緊逼,接著羅漢棍一揮攔住對方下盤,一記大慈佛手印便向對方拍去。
這才是後招!
白宇臻目光緊凝,心中跳的厲害,幾乎是本能是以三山四水一招渡瞭巧力,卸去瞭對方那掌的威力。
畢竟這種時刻,他若是再躲閃,未免落瞭下乘,難怪瞭心方才出言逼他!
可他有所不知,這佛手印分上下兩式,大慈為引,令人硬受其力,內力紊亂,大悲隨後,令人心脈盡斷,難以為續。
眼見瞭心眉目一肅,如金剛怒目,手中再次結印,左左右右向他周身拍來。
瞭心跟他並無糾葛,隻為試探而來,未免太過毒辣。
白宇臻方才已經使內力卸過氣勁,眼下哪有那麼快?要麼硬受一掌,要麼回避,可是下盤已經被他預先堵截,羅漢棍飛旋,擋的他死死的。
眼見自己要歸於手印之下,他心裡明白:瞭心並不知他是誰的人,必不敢傷他實實在在,這一掌說不得,會生生剎住,停在寸外。
然後若是那樣,即便他保住瞭功夫,又如何面對這一年的努力?如何完成閣主交托的事?還如何去繼續找尋她?
不!
“臻兒!”
白雷峰忍不住大喝一聲,卻見情形生變,少年幾乎已經被逼到絕境,卻不知怎的手腕一動,就生生緩解瞭對方的攻勢!隻是那麼一息之間的停頓,少年鋒芒大盛,長劍幻化出數道劍氣,如旭日朝起刺破地線,竟然生生殺出佛手印,劍氣仿佛威力極大,但是卻並沒像他之前在假山那次帶出溝壑。
但是少年的面部風流而自信。
瞭心皺眉,眉毛擰成川字,片刻,舒展開來,“我敗瞭。”
他本是高僧,也極有風度,敗瞭就是敗瞭。走近白宇臻,他認真的告瞭個揖首,正要離去,頓瞭頓突然轉頭道,“白公子,你資質上佳,又頗有慧骨,還請──好自為之。”
和尚的身影離去,白宇臻被恭賀寒暄的人群湮沒,他突然捏瞭捏拳頭,興奮的心血驟然冷凝:方才一時情急,他用瞭媸妍的紫藤擒拿手出奇制勝!才贏取瞭一息的時間,隻是那和尚似乎發現瞭什麼……
嶽洛水若有所思,點頭道,“資質不錯,已經懂得收放自如,這才是真正的五嶽鎮河山,山河不變,溝壑自在胸中。”
他不由嘆息,“田天齊數年前就以天啟劍訣對我,至死也不過修為平平,可見,君子劍在誰手中,劍與劍法卻是最知道的。”
他又看著杜皓然,“應變上倒是比你好上很多,你功力不差於我,卻苦無招式。”
杜皓然頓悟,“師兄說的不錯,同等修為勝在招式瞬息萬變,而高手對決則在於無招勝有招,我仿佛懂瞭那麼一些。”
嶽洛水見嶽小川欲言又止,“乖徒兒,你的觀後感呢?”
嶽小川臉色發青,“我是要告訴你們一個壞消息:剛才雪菟過來說,妍兒有命,我們不請自來,山莊裡沒有我們的落腳之處……”
嶽洛水搖頭,“妍兒還是那麼的記仇。”
杜皓然嘆息,“長夜漫漫,師兄師侄且陪我喂招好瞭,總比咱仨去喂蚊子的好。”
趙丹元對媸妍一拱手,“多謝閣主美意,本侯看瞭好精彩一場比武。本侯無以答謝,隻能提醒閣主,忠義侯大人有意邀請您三日後去府上赴宴,還請萬事小心。”
媸妍淡笑,“多謝侯爺的消息。胭胭最近勞動瞭不少事,這便隨你回去,多歇些時日吧。”
白宇臻做瞭盟主,媸妍瞭瞭好大一樁心事,送走瞭胭胭夫婦,心頭一松,臉上原本淡淡的笑意終於笑到瞭眼底,她悠悠泡在花瓣裡,好好洗瞭個澡。耳邊卻聽郎阿裡提醒道,“主子,子時快到瞭……”
媸妍皺眉,“你給他下的什麼蠱?”
郎阿裡笑的好不陰險,“是‘欲蠱’的對頭──‘不欲蠱’,顧名思義,若是他對你產生欲念,便筋脈逆行,痛不欲生。”
媸妍點點頭,“很好,你確定他喝下瞭那杯茶?”
郎阿裡道,“那是自然,我專門回頭看瞭一眼,他是喝瞭的。”
媸妍這才舒瞭眉,“這節骨眼上,還有很多武林中人歇在這裡,我可不想生事。”
頓瞭頓又道,“那蠱……他不會有事吧?”
郎阿裡有些不快,還是道,“若是吃瞭我給你的解藥,便無事。若是他不聽話,姐姐便不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