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草稀稀,黃沙遍地,隻能聽見風沙的聲音。
這裡正是以天漠山為界的天漠關。
當初媸妍來回兩趟,都是從這裡過的關口,來去自如,這裡一直是一條商旅繁榮的道路。
而現在隻見滿目黃沙連天,天空陰翳,一片昏暗的土色遮蔽瞭天地,草木無風先動,像是風雨欲來,可是事實上這種天色已經不知多少天瞭,顯然沒有任何改變和打破的跡象。
城門關口的官兵已經封瞭關口,嚴格排查,隻許出不許進,關口僵持瞭不少百姓進不來,吵吵嚷嚷,不甘心的想要理論,但是守關的官兵隻有兩柄長矛鎮地,多的話都懶得說。
媸妍和佐雲霏面面相覷,面色沈重。
佐雲霏並不確定嶽小川他們去瞭哪裡,他追蹤的方法隻有一個──順著散佈流言的來處。
於是最終他們來到瞭天漠關,流言戛然而止。
媸妍皺瞭皺眉,“如果之前我還不確定是否相信你的猜測,現在卻是確信無疑瞭。”
天漠關這邊氣象並不尋常,若是以往烏雲壓頂,西邊遊牧隻顧著遷徙,哪裡需要關口如此戒嚴。而眼下官兵出動,比媸妍之前來去時不知嚴格幾倍,可見是上頭聽到瞭什麼風吹草動,下瞭旨意。
能讓邊關瞬息萬變的,隻有一個可能,是皇帝。
媸妍不覺得她有那麼大的魅力讓杜宇聽到她的消息就禁瞭關,何況,她總覺得杜宇這個人,就算是她真的要出關,他也不屑於用這種方式來阻止她,他應該會抓住她所有在乎的人,然後挨個折磨,逼她回來。
以前從沒覺得杜宇是這樣的,現在想起他,卻隻覺得有這一種可能性。
媸妍也不知是她變瞭,還是他變瞭。或許他們都變太多瞭,無法合拍。
佐雲霏輕輕笑道,“我固然是死心眼,卻也是他的左右手,沒少幫他幹這種事情,不會出什麼錯誤的。”
媸妍點頭,“這麼說,他是真的在關外列兵瞭。”
隻有仙侶城城主離開圈禁之地,才會讓杜宇開始緊張吧,要知道,杜精衛這些年來,從未離開過烏蘭。
媸妍不由慶幸跟白宇臻通瞭氣,做瞭準備,估計不久他就會帶人來支援瞭,隻是眼下還沒有消息。
佐雲霏正看著她,似乎在等待她做決定,可是目光柔情似水,讓她微微紅臉。
“不等瞭。”
她拉起他向關口走去,“如果真是他來瞭,我去或許還能有一線希望。”
隻不知他搞得什麼把戲。
到底是杜宇誘得白宇臻出城遠走,還是杜精衛那裡出瞭什麼事。按說,他們大婚那日說的很清楚,他不該再對她有所希冀才對,如果是為瞭她而來,他哪來的自信?
那麼可能杜精衛真的是要攻入龍霖瞭。
媸妍下決心出城,最擔心的是杜精衛大兵壓境,這樣她一個出去也是飛蛾撲火。
為瞭一個可能背棄她的嶽小川,值得嗎?
她咬瞭咬唇,走到關口。
守城的士兵一呆,“姑……姑……姑娘……”
這樣美貌的嬌娘在邊城簡直是見也見不到的,這掐得出水的雪膚,精致的樣貌,是風沙漫天的邊關和粗獷的西部不可能有的。
媸妍瞪著他,“千裡獨行嶽小俠可是出瞭城?”
士兵興奮點頭,因為媸妍問的這問題正是他所知道的,而能和絕色美女分享獨門八卦讓他眉飛色舞,繪聲繪色,“嶽少俠和紅綃女騎著兩匹白馬私奔瞭,當時還是我值得勤呢!”
媸妍冷冷道,“你才私奔!你娶誰誰私奔!”
說罷,揮開他的長矛,頭也不回的往西而去。
佐雲霏也騎馬跟上,將她撈在身前。
“喂!”
那士兵才緩過勁來,急喊道,“姑娘!出瞭關口就回不來瞭!快回來吧!”
可是完全沒用,那兩個身影同乘一騎,跑的飛快,漫天黃沙那麼一吹,就抹去瞭二人的蹤跡。
那士兵兀自原地喃喃自語,“這演的是哪一出?是元配千裡追夫麼?嘖嘖……這麼美的元配在傢裡,竟然還要去和人私奔,千裡獨行品味與常人不同!”
媸妍和佐雲霏行進很是艱難,這關外沙土很大,天色更是昏天黑地,兩人無法馳騁。
他二人隻憑直覺向西而去,行瞭半天有餘,前面風沙漸大,如龍卷風一般,馬兒左右徘徊,不肯進入。
媸妍也是左右為難,為瞭嶽小川,她是勢必要前行的,可是雲霏卻沒有義務陪她赴險。
佐雲霏隻用袖子遮擋著她耳邊臉邊的沙土,又不停的抬頭分辨天色。
不知何時,二人身邊竟然出現瞭一個人。
“佐雲霏,你好大的膽子。”
他一襲白色錦袍,被風吹來吹去,顯得十分空曠,也不知又瘦瞭多少,整個人面無血色,憔悴不堪,此刻連聲音都有些發顫。
佐雲霏護住她的手臂一僵,看向杜精衛,亦不知作何解釋,不由自主低下瞭頭。
媸妍看見是他就知道關外這些事是他搞出來的,怒極反笑,“你不用逼他!他如今已是自由身,跟你還不如跟我,你不是愛惜手足之人,我卻是愛惜夫郎之人,杜精衛,你又有什麼資格管我的閑事?”
杜精衛身子搖搖欲墜,表情如何在這風沙之中卻看不真切,手指緊扣手心,半晌沒有說話,隨後才慢慢看向媸妍,“好,我不管你,我什麼都不管……蓮兒,既然他你都能要,為何不能原諒我?”
佐雲霏依舊是什麼話也沒有說,隻當沒有聽見,媸妍嗤笑瞭一聲,“他待我真心一片,你呢,所謂的一世深情也敵不過你為瞭權欲去掠奪別的女人的身體,你卻好意思糾纏於我?”
杜精衛不解道,“可是……我依然忠於你,那個女人不是你麼?”
他隻知道媸妍記恨他毀瞭她這輩子,沒想到這件事她也耿耿於懷。
媸妍冷笑道,“是我,不湊巧是我,不過隻怕當時對你來說,是誰都一樣吧?”
杜精衛原以為癥結是在那件事,現在聽她所言,心中更冷瞭幾分,才知兩人越發無望,他又溫柔道,“蓮兒,你前世並不是這樣的,你那時溫柔可人,善解人意,我們又相愛如斯,你怎能因一時的小小誤解就徹底不要我瞭?”
那一聲蓮兒讓媸妍又不由自主回想起生產時他的影像來,後來的日夜,若不是他的信念在支撐著她,她也不知能不能支持那許久。
現在再看來,真是一場荒唐大夢。
她聲音冷寂,毫無商量餘地,“對我媸妍來說,沒有什麼前世,隻有現在,也沒有什麼芮蓮,你可以不用再回憶瞭。”
所有的美好也終將消磨的一無是處。
“是麼?”
他悲哀的反問,也不知問誰,相比剛才的軟硬兼施,帶上瞭冷清。
他突然轉開瞭頭,看向前方,“你是來找嶽小川的?”
媸妍也看向前方,風沙似乎小瞭那麼一點點,但馬兒依然裹足不前。
“是你引他來的。”
杜精衛冷冷笑瞭笑,與方才完全不同,印象裡,除瞭被破身那次,媸妍從沒見過他這副冷酷的模樣。
“他是你最愛的人,他就該死。”
媸妍想要發怒,卻被佐雲霏抱住,平復下來,“謠言也是你散佈的?你也太小看我們瞭,區區流言,何足畏懼?”
杜精衛並不答話,反而道,“知道嶽小川為何匆匆趕來嗎?”
“因為我以甘莫離的性命相逼,而在此之前,甘莫離傳消息於凌紅綃:我圖謀與你,千萬莫要讓你過來。”
媸妍倒抽一口冷氣,事情肯定不會三言兩語這般簡單,她又有些狐疑,他費盡心思這麼制造誤會,就是為瞭在她面前挑明?
“他在哪?”
杜精衛望向漩渦之中,“他早已進去瞭,或許已經找到瞭甘泉宮主,或許,已經變成沙漠中一具幹屍。”
胯下馬兒依然焦躁的往後退,她一咬牙,從馬背跳下,頓瞭一下,“等我出來再同你算賬,若是他們有一個出瞭事,我定要你嘗嘗求死不能求生不得的滋味!”
說完,沖進黃沙漩渦之中。
“妍兒!”
佐雲霏一驚,也顧不得其他,將馬上行李往背上一背,趕忙跟瞭進去。
兩人一進去就似乎憑空失蹤瞭一般,從外面看,再也看不到任何蹤跡,連腳印都沒有留下。
杜精衛握起一捧沙,任由沙子從指縫中如沙漏般漏下,仿佛對著空氣自言自語,“傻丫頭,知道我為何肯向你坦承瞭嗎?……因為,從你進去開始,就註定隻能是我的,誰也沒法跟我搶。”
他呵呵一笑,“嶽小川?這隻是個開始,從你來這裡開始,就已經輸瞭。你也有心魔,嫉妒,就是你最大的弱點。”
他的笑聲越來越大,最後變成駭人的大笑,直到背後傳來踢踢踏踏的馬蹄聲,一眾影影綽綽的黑甲騎兵從風沙中現身,“離主,魅離兩萬離人待命,均可以一敵十,天漠關已經封鎖,我們可要一舉攻入龍霖?”
杜精衛止住笑聲,望向黃沙漩渦中心,“先按兵不動,待我此方事瞭。”
話音未落,又是幾騎踢踏聲前來,正是嶽洛水杜皓然郎阿裡三人,縱馬而來,還未看到這邊的人,嶽洛水已經有所直覺,向這邊看過來,跟另二人說瞭些什麼。
杜精衛面上浮上一個殘忍的冷笑,“都來瞭,很好……”
先前那下屬殘酷笑道,“主子可是要殺瞭他們?憑我等兩萬兄弟,任他武藝再高……”
“不,”
杜精衛挑眉,“我要他們一個個剖出心魔,被她疑心厭棄。”
“至於他們會不會自相殘殺而死,我可就管不著瞭。”
說罷,他向黃沙漩渦中走去,隨手從懷中掏出一柄黃色令旗,用內力在手掌中祭出幽幽藍色火苗,焚燒點火,向渦心擲去,“人齊瞭,大陣可以開場瞭。”
霎時間,漫天黃沙安靜瞭下來,仿佛剛才的風和沙都是幻覺,昏沈的霧代替瞭風沙席卷瞭一切。
郎阿裡奇道,“大哥你看!這天怎麼說變就變?”
上次來的時候,關外可不是這樣的,越往西部,太陽就越大,極少見到雨霧這種東西。
嶽洛水看著黃沙遍天變成昏灰霧靄,四周死氣沈沈的霧氣包裹瞭一切,皺瞭皺眉,“隻是幻術罷瞭,為瞭用障眼法欺騙我們,好施展什麼詭術,看樣子,是有人故弄玄虛,佈瞭幻術大陣。”
杜皓然道,“方才那幾人呢?怎麼一眨眼不見瞭?”
嶽洛水略一思忖,“他們消失之時,便改瞭天氣,恐怕是敵非友,既然我等已經至此,不進去隻怕也找不到答案瞭。”
杜皓然有些擔憂,“隻希望妍兒她沒有跟來。”
“是啊,”
郎阿裡也擔憂道,“她若是來瞭,我們的苦心豈不白費?”
嶽洛水苦笑道,“怕隻怕,妍兒已經進去瞭。若她知道甘宮主為她赴險卻不來,也就不是我們又愛又恨的那個妻子瞭。”
“罷瞭,先進去再說。”
馬兒都嘶鳴著不肯挪動,三人紛紛帶好包袱,一同下馬徒步走進瞭霧沈沈的霧靄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