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嚇瞭一大跳,才伸出雙手觀察起來,發現自己一襲青紗曲裾,樣式古雅,手腕上一隻玉鐲,襯得玉腕光潔,身上隱隱散發出一陣藥香味。
而更讓她驚訝的是,阿裡那隻蠱鼎此刻就用一個蠶絲編制的網兜系在她的腰側,不容離身。
心中飛速的盤算著,按照此情此景,她應是第一次前去拜見杜精衛。
她該如何是好?
一面應著侍女隨她往遠處的帳篷走去,一面在心中盤算利害關系。
隻是這麼待瞭一會,她便能感覺到腹中饑渴,可見這裡時間消耗同一般幻境並不相同,即便是在這裡過瞭一生隻等同於現實中的一個時辰,她無所損失,她也耗不下去,她有足夠的時間,卻沒有足夠的心神應付顏芮蓮等同於悲劇的一生。
這個幻陣有兩個可能性。
一者是杜精衛將她困在其中,金屋藏嬌,好隔離開她與現世及幾位夫君,然後他自己三不五時穿梭其中入陣與她談情說愛,就算她不原諒他也沒有關系,這整個陣都是他的,他大概有的是法子捕捉她,就算她不肯屈服,他也能輕而易舉磨去她的信心耐心,將她作為禁臠飼養起來,時不時心情好瞭逗弄一下。
二者就是杜精衛一己之力終究無法維系這樣大的幻陣,支撐時空交錯一時尤要耗心費神巨大,那麼要一直維系下去,將其作為自己的私人會所,恐怕非常人所能。杜精衛雖然修習瞭莫測的玄陰大法,卻到底非大神通者,哪裡就那樣容易?他恐怕隻是營造瞭一個更為真實入微的幻境而已,這樣她要破陣而出,就需要更難的法子。
想來在仙侶城歸來築塔頂,他二人拼著內力相抵才施展瞭回溯之陣,窺得前世今生,這已是大逆之舉,引來雷電天譴足足半日。眼下的時空幻陣雖然不明就裡,但是感覺卻頗為相似,杜精衛要想將這幻境收為袖裡乾坤用來養金絲雀,怎麼想怎麼都覺得不太現實。
媸妍篤定,他必定是用這極真的幻象迷惑於她,隻是越是這樣真切的幻象,越是不能大意,若是她真的在這裡殞身,恐怕也是真的會死。
那麼他的用意何在呢?
既然不能用本尊在這裡跟她過一輩子,他拖住她的意義何在?
媸妍心中突然猛然一驚,問題不在這裡,恐怕就在幾位夫君那裡瞭!不知等待他們的是怎樣的幻陣,但杜精衛肚裡絕無好事,若是他設下美女陣法用她形貌去迷惑他們幾個,要怎麼辦?到時候出瞭事,是原諒,還是不原諒?
一時她心如刀絞,光是想想已經一片痛楚。
為今之計,隻有盡快破陣而出,才能及早挽回,不讓杜精衛得逞。
“仙子,大王在帳中相迎。”
侍女做瞭個請的姿勢。
媸妍沖她點點頭,鎮定下來,走瞭進去。
主座上的杜精衛已經站起,上前迎接,他臉色羞紅,仿佛還不敢直視她。
媸妍眉頭微皺,這種羞赧的姿態,恐怕如今的杜精衛是無論如何做不出的,這也佐證瞭她之前的推理。
他看上去不過十來歲,還很稚嫩,怎麼也不能跟那個執著千年已然瘋魔的人聯系在一起。
她是不該討厭此時的他,但是卻也喜歡不起來就是瞭,更遑論像前世一般產生愛意。
她順勢跪坐在下首,心不在焉的聽杜精衛不知講瞭些什麼,思緒卻飄到瞭陣外。
嶽洛水同瑤姬敘完瞭舊,激動猶未能緩和過來,挽著她不肯放手。
倒是瑤姬親密的點瞭點他的額頭,“你呀,我們可不能總是在這裡說話吧?你不累我還累吶!”
她環顧四周,抬頭看瞭看太陽,瞇瞭瞇眼,“他無意把我困在其中,這陣法我事先也瞭解一二,從這裡隻要一直向東,就走得回去瞭。正好,這麼多年蒙他庇護,我也該要和他告別一聲瞭。”
嶽洛水緩緩搖頭,“不行,我得把他們都救出來才行。”
隻是這會兒才發現,這裡雖然生機盎然,同先入幻境別處不同,卻是也無法同其他幾人想通,似乎隻能獨自逃生,他不由暗暗思忖,倒要怎麼通知其他人等。
瑤姬卻冷冷一笑,“你可真是心胸寬廣,那幾個男人,就死在這裡又何妨?至於他想要的女人,他是不會傷害到她的。”
嶽洛水面上一僵,也不好跟她爭辯,隻道,“我徒弟也在其中。”
瑤姬錯愕,“當真?”
嶽小川此處卻是相反,他這裡寒夜冷沙,一片死氣,顯然與媸妍幻境中看到的天象相去不遠,凍得哆哆嗦嗦。
凌紅綃抱著肩膀勉強跟在他身後小步挪動,“天……天這麼冷……宮主他該……如何?”
想到甘莫離比他們先進來許久,可能已經凍死,她就心痛如絞。
凌紅綃又抬頭瞥瞭嶽小川一眼,也有些內疚,若不是她憂心宮主,求著他前來以命換命,她也不會把嶽小川也拖入陷阱。歸根到底,嶽小川不過是在她甘泉宮借住,算不得什麼。
嶽小川此時已將此處方方圓圓走瞭個遍,他心中卻一派平靜。
杜精衛的來信確實說的是讓他來換甘莫離出去,可是他還沒那麼偉大。他之所以肯來,不過是因為甘莫離之前傳回來的消息說,此處有異,必然不能讓媸妍涉足其中,否則後果幾人都承擔不起。
他情知必然是杜精衛存瞭心思,那個人他在仙侶城見過,他後來單騎趕回又觀察許久,比別人瞭解的都多,且甘莫離一向目光如炬,直覺很準,他若是覺得不好,那杜精衛定然是個大隱患,隻要他一天都在,他們便護不瞭妍兒周全,唯有迎頭而上,想方設法破解。
抱著這樣的心思,他瞞著媸妍趕來,誰料正中那人的心思,反而陷他於不忠。
現在都不知道媸妍是否肯聽他的解釋,不過他不認為杜精衛會那麼好,放他們安然離開。
而現在的情況證實瞭這一點,惡風惡露,若不是一直小步走動,他們早就凍死瞭。
劍仙門也不是一直練劍的,他師祖的師父天玄子就曾是一代天師,占星求雨,無所不能,那時候留下來的典籍手札,光是靠韓雲勝自學,就已經一生受用,足夠揚威成名。
是以他們這一支如今雖已專心劍術,但是對旁門左道卻也並非完全不懂,怎麼著太極八卦陣圖之類還是要認上一些的,嶽洛水尚會佈陣,自然也算小小通曉。嶽小川不會佈陣擺陣,卻也知道一些要領。
所以在原地踱步走圈走瞭半日之後,他已經看得清楚,這裡恐怕是陣法中的死角,主大開殺戒,忌自救逃生。
他被安排在此處足以看得出杜精衛對他的嫉恨,可是不得不說,能夠一手掌握別人的生死,是難以抗拒的誘惑。
而本來就身在幻陣之中,他若是真的做瞭什麼,也都可以入幻而推卸。
在他入陣之前,杜精衛意味深長的告訴過他,他已經將甘莫離那份傳書復制瞭幾份,傳送給其他人,他們“兄弟”幾個,很快就會團聚。
而更諷刺的是,妍兒此刻正負氣和佐雲霏遊山玩水。
嶽小川心中又是開心又是難過。開心的是他們保護瞭她,難過的是她真的對他傷瞭心。
現在陣中應該有六個人,分別是他和師傅,甘莫離,杜皓然,郎阿裡。
杜精衛亦有可能身在其中。
不管這是個五方陣、六花陣還是八卦陣,隻要他身在死門,輕易改變一下陣法方位,就能要其他幾人的命。
他的目中一片幽深。
他身在其中,最後其他人仗著本事走得出去,而他卻是多半要死在這裡的,到時候,他們出去之後,依然會抱著妍兒過幸福的生活。
“你在想什麼?怎麼不走啦?”
凌紅綃搓搓手,呼出一口寒氣,突然打斷瞭他,“你方才的樣子……好可怕……”
“沒想什麼。”
嶽小川冷冷退後兩步,掃瞭她一眼,看向四周,他有個想法:他隻要運作內力,將四周結界壁壘強行打破,或許那幾人便會深陷幻中,不戰而亡。隻是師父還在其中,他須得避忌。
“仙子所為何事?”
杜精衛又問瞭一遍。
媸妍這才恍惚過來,平復瞭下心中方才震蕩般的感覺,她此時對醫書藥書一竅不通,自然不可能去主張新城瘟疫之事,既然她無能為力,那麼火焚疫區雖然殘忍,卻的確是此時最有效的防疫手段。
“沒什麼,”
她輕輕搖頭,“我也略通一些本事,想要留在帳中助你攻城,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以杜精衛心意相渡,他最鬱悶之事莫過於被殺身奪妻,是以破陣的關鍵定然是嫁給他,做他的妻子,同時想辦法殺死杜承澤。
如果媸妍沒弄錯的話,她嫁給杜精衛之後,那“一生”定然會很久很久,要真的在幻陣中待夠一生。陣中幾十年,或許陣外隻是一瞬間,直到她習慣瞭那種幸福生活,被他溫柔相待漸漸軟化,再出幻境之時,必然不會對他再心生敵意。
她輕輕皺眉,她絕不會如他所願。她是不破陣出不來,可是她卻可以把他逼出來。
杜精衛一定想不到,她會主動迎合杜承澤,屆時,他會忍住不肯出來?
杜精衛大喜,繼而又有些懷疑,“天下傳聞仙子精通醫藥之術,卻手無縛雞之力,這……”
媸妍一瞬來到他座邊,一手掐上他的脖頸,他的身體果真是脆弱不堪習武,連她如今一招都抵擋不瞭。
她冷冷逼視,似乎有決絕的恨意,杜精衛被那恨意嚇瞭一跳。
“你做什麼?”
杜承澤大步入賬,看到此情此景也嚇瞭一跳,唰的抽出長劍,怒向媸妍攻去。
媸妍反手輕輕夾住劍尖,那長劍便寸進不得。
杜承澤頓時不敢掉以輕心,逼進全身真氣,他能感覺到她手指的力度和方向,隻要再加大一些,就會折斷他的寶劍。
他隻能源源不斷註入真氣堪堪抵擋。
“咦……”
媸妍也意外瞭一下,沒想到他竟然支持住瞭,抬頭看他,四目相對,這個杜承澤,很不簡單哪。
杜承澤滿腔的怒意都消散在註視之中,有那麼一瞬,她帶著毒素的美將他覆蓋,好像冥冥之中就見過她,前世今生就是她。
與此同時,緩過神來的杜精衛忙過來勸解,“顏仙子隻是同我開個玩笑!”
兩人同時撤回瞭力道。
杜承澤猶有疑慮,媸妍似笑非笑的看著杜精衛,“你怎麼知道我是……開玩笑?”
她突然沖杜承澤綻開一個明艷勾魂的笑容,粉舌輕輕舔瞭舔有些幹燥的唇,趁著對方分神,腳尖一踢,劍柄脫手在空中翻個瞭跟頭,她迅捷的接住,長劍霎時轉向,轉而抵住杜精衛的胸口,他的臉上此時隻有驚疑,沒有痛楚,毫無疑問,他不是“他”“你說的不錯,”
她雲淡風輕的一笑,“的確是個玩笑。”
說著,將劍收起,“不知些末功夫,可否為麾下效力?”
嶽小川隻覺頭上黑影飛過,有什麼東西嗖的一聲破空砸在地上。
他走過去撿起,卻是一個漆黑的司南,看起來大有蹊蹺。
輕輕撥弄,四周肆虐的風沙似乎變得迷蒙起來,穿透那些沙簾,影影綽綽在東方南方北方能看到那幾人的動向。
甘莫離正低頭呵斥一小兒,那小兒相貌肖似他與媸妍,刺痛瞭他的心,師父同一美艷女子執手相話,他驚疑不定,難道說師父迷失在幻陣之中?
佐雲霏正跟杜精衛激烈的說著什麼,激烈到幾乎要打鬥起來,杜皓然冷漠的執起玉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郎阿裡獨攬她遁入世外桃源郎氏族地,從此避開眾人不見……
嶽小川手緊緊扣住手心,茫然的轉瞭幾個圈,最後目光落在師父那邊。
無論如何,他不能陷害一手將他養大的師父。
而其他人,他一時有種毀滅的沖動,隻要避開瞭師父,他才是控制局中的人!
他手執長劍,眼中全是殺戮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