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屯子裡發生一件大事兒,孫三猴子的女人病重昨晚死瞭,其實也不是孫三猴子的原配女人,是他死鬼大哥的女人,他大哥死後就和他搭夥過日子,這個死去的女人也是大隊民兵連長孫大包的親娘。由於孫傢是響當當的貧農,孫大包又是大隊民兵連長,傢裡有瞭喪事,生產隊是要重視的。隊長信二嘎子發佈命令,今天全體社員都放假一天,去孫傢幫著料理喪事兒。
孫三猴子的女人的靈柩還沒抬出來,村街兩邊就已經有看熱鬧的人瞭。就著這個相對人脈很旺的日子,有一個人又打起瞭心中的信九,就是崔花花的爹崔德,又想出來擺攤掙幾個零錢瞭。崔德繼承瞭祖上算命打卦的營生,除瞭平時的相面批八字以外,誰傢紅白喜事修屋蓋房選個吉時吉日什麼的,都要找他去掐算。還有一些機會他不會放過,就是像今天這樣街上有很多閑人,他就會把算命打卦的攤搬到街邊來,主要是平時人們都忙著勞動,沒有閑人來街上算卦,隻有街上閑人多的時候,才會有人湊熱鬧算一卦什麼的。
這是早飯後的時候,金燦燦的陽光鋪到村街上,崔德就在村街東頭的街邊放瞭一個小凳,自己坐在上面,他把一個木頭架子釘成的招牌立在前面。招牌上寫著“掐算生死,預知禍福”那個時候街上的閑人都在街西頭,等待孫三猴子女人的棺材抬出來。崔德這裡顯得冷冷清清的。
就在這時,從屯子外面正有三個騎自行車的人進瞭屯子的街道。前面騎車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長得白白凈凈的很漂亮,上身是白襯衫,下身是一條中山服的褲子;後面緊跟著的兩個騎車人都是男人。其中一個穿黃軍裝的男人大約四十左右歲,還有一個穿幹部服的也就三十來歲的樣子。
等到臨近瞭的時候,崔德認出那個女人瞭,原三個騎自行車的人來到崔德的算卦攤前面的時候,竟然都下瞭自行車,很驚愕地看著崔德,之後柳桂枝帶頭把自行車支到街邊瞭,向崔德的攤子走來。崔德還以為這幾個幹部要算卦呢,就急忙起身笑臉相迎,說:“幾位同志,你們是想算卦吧,你們算卦不要錢!”
雖然崔德認得柳桂枝,但人傢也不會認得自己啊,就裝著不認識的樣子。
柳桂枝一副很嚴肅的神色雙臂抱在胸前,冷冷地說:“開什麼玩笑啊,我們會算卦?我問你一件事,大隊長曲海山有沒有經過這裡去大隊部?”
崔德急忙回答:“曲大隊長啊,沒看過去呢,好像現在還早呢,他不會去這麼早的,說不定一會就要經過這裡,你們先歇一會吧!”
說著,崔德就誠惶誠恐地把自己的小凳搬到前面,讓柳桂枝坐。
柳桂枝沒有坐,那兩個人也沒坐,而是都站在那裡四處看著什麼。不一會,那個穿黃軍裝的男人,說道:“這啥地方啊?也太落後瞭,整個村子連一條標語也看不到,現在是啥年月瞭,還這樣靜悄悄的?”
崔德覺得這個人來頭不小,不像鄉下的幹部。崔德急忙附和說:“同志,你算說對瞭,這窮山野嶺的,能不落後嗎?這是個窮地方啊!”
那個穿黃軍裝的人又嚴厲地說:“窮?窮不是借口。現在中央上正在抓。在北京,毛主席身邊,出瞭反革命,形勢相當嚴峻!這次,中央決心很大。全國上下,無論啥地方的牛鬼蛇神,都不會輕易放過!一定要一網打盡,徹底清掃,片甲不留!”
說著那個人還很有力量地揮舞著拳頭,好像拳頭下面有東西一般。
崔德一聽這陣勢,驚愕不已,心想,難道從此這個屯子也要不安寧瞭嗎?心裡恐慌,也不敢說什麼。
這時候,柳桂枝身後的那個年輕點的幹部模樣的人也上前一步,指著崔德立在那裡的牌子,命令一般地叫道:“把你這個牌子趕緊摘瞭!這是什麼玩意呢!”
崔德嚇瞭一跳,剛蹲下又立起來,不解地問:“為啥啊,為啥摘牌子啊?”
那個人喝道:“讓你摘你就摘,哪來的那些為什麼?掐算生死,預知禍福,這明顯是封建迷信的殘餘!”
正在崔德不知所措的時候,街那邊來瞭個人,把三個人的目光都吸引過去瞭。那人不是別人,就是大隊長曲海山,他似乎是剛吃完早飯,挺著胸脯,一邊剔牙一邊向這邊走來,應該是去大隊部上班。崔德急忙指著來人,對柳桂枝說:“你看,我說的對不對,大隊長他來瞭,肯定是去大隊上班的!”
柳桂枝扭過頭去看,並沒有表現出喜出望外的意思,依舊沒動身體。另外兩個人也很傲慢地站著。
曲海山好像是看出來柳桂枝瞭,走著走著覺得勢頭不對,二十步開外就改變瞭先前的大大咧咧的步態,三步並做兩步地就奔過來,嘴裡叫著:“表妹,是你啊?你怎麼沒到我傢裡,還站在這個地方呢?”
柳桂枝卻是很冷地說:“這裡沒有表哥表妹的,我們是文革工作組,來夾皮溝開展工作的。”
說著,柳桂枝指著那個穿黃軍裝的人說,“這個是縣武裝部的周幹事。”
又指著那個年輕點的幹部,“這個你是認得的,咱鎮裡管文教的黃助理!”
曲海山急忙上前和兩個人握手。黃助理似乎和曲海山很熟,就主動說:“曲大隊長,我們兩個都是柳主任的下屬,柳主任是組長,我們都是組員!”
縣裡的那個武裝部的周幹事聽剛才曲海山管柳桂枝叫表妹瞭,似乎知道兩個人的關系瞭,就改變瞭原先的一臉嚴肅,笑著說:“曲大隊長,以後我們就並肩戰鬥瞭!”
曲海山像見到盼望已久的親人一般,說道:“歡迎工作組,你們來的太好瞭,太好瞭,我就等你們來瞭!”
曲海山就要招呼工作組要往大隊部走的時候,街那邊卻來瞭出殯的隊伍。十多個男人分八副杠抬著一個大棺材。棺材前面走著一個披麻戴孝的男人,肩上還扛著一個黃紙剪成的靈頭旛,那靈頭旛在風中飄舞著。棺材後面是死者的傢屬,也都披麻戴孝的,嘴裡還都哭哭咧咧的。
曲海山見工作組的三輛自行車會礙事,就急忙分別都挪到瞭街邊來。還沒等柳桂枝說什麼,那個穿軍裝的周幹事就皺起眉頭來,問曲海山:“這是幹啥呢?”
曲海山急忙說:“孫三猴子傢的女人死瞭,今天出殯!”
曲海山也納悶,你連死人出殯都不知道。
周幹事哼瞭一聲說:“我當然知道出殯瞭,我是問前面那個人抗著那個是什麼?”
曲海山又解釋說:“那個人是死者的兒子,扛的是靈頭旛,是招魂引路用的!”
“招魂?引路?這不是典型的封建迷信嗎?難怪你們大隊這樣落後呢,原來竟搞些什麼?”
周幹事生氣地叫道。
就在這時,出殯的隊伍已經到瞭他們跟前。周幹事急忙攔住前面扛靈頭旛的男人,指著他肩上扛著的靈頭旛,叫道:“你把那個給我扔瞭!”
前面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大隊民兵連長孫大包。孫大包嚇得一哆嗦,雖然他不認得這個攔住他的人,卻認得柳桂枝和黃助理。他估摸著是上面派人來搞運動瞭,就有點不知所錯,求助般地望著曲海山。
曲海山急忙過來趴到周幹事的耳邊說:“他是咱大隊的民兵連長,死的是他的親娘!”
周幹事聽說這個扛靈頭旛的人還是大隊的民兵連長,就更加惱火,說:“作為大隊幹部,帶頭搞封建迷信,成何體統!”
孫大包知道是怎麼回事瞭,趕緊就把靈頭旛扔瞭,還狠狠踹瞭兩腳,懺悔地說:“我有錯,我有錯,我作為無產階級,不該信這個!”
說著,他一轉身,到瞭棺材頭上,把那上面的饅頭和倒頭飯啥的都狠狠地踢翻瞭,嘴裡叫著,“不搞封建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