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民兵去押解馬文彰的這個空隙裡,臺上又發生瞭一個讓工作組周幹事氣憤的事,剛才趁著臺上閑起來的時候,周幹事就趁機吩咐大隊文書馮四海給下面宣讀中央的文件。 這個時候,他看見站在戲臺腳的那個崔德正靠著一根柱子睡大覺,鼾聲大得整個主席臺都聽得一清二楚。
周幹事感到非常的吃驚,立起身來將崔德看瞭又看,心想,世界上竟有這等將黨中央毛主席的指示不當事的。於是抬手向大隊文書馮四海示意,文件緩念,他叫醒崔德,說道:“崔德,你給我站直!”
崔德從瞌睡中猛然醒來,搖搖晃晃不知什麼事。周幹事又氣憤地說:“崔德,我叫你立正,沒聽見?”
崔德還是在懵懂中晃蕩,不知什麼叫立正。周幹事突然高腔喊道:“立正--”這完全是部隊的正規號令,弄得崔德更是惶恐萬分,一時沒瞭主意,他竟然嚇得腿一軟,一屁股坐下去。
周幹事氣惱地指著崔德,轉臉問曲海山:“這崔德是咋搞的?你還說他是貧下中農哩,明顯反動透頂!”
曲海山急忙替崔德辯解,說:“崔德他除瞭幹活以外,是啥都不曉得,他也是被嚇糊塗瞭!”
周幹事沉著臉,說:“是嗎?這樣下去怎麼能成?把崔德拉到主席臺中央來,接受教育!我們這次到你們這裡,主要就是解決這個是啥都不曉得的問題!”兩個民兵得令,剛到臺角揪住崔德袖子,崔德緊張得兩腳蹬地,撒魔連天地喊叫起來:“我說過瞭,我不是反革命,我是貧苦出身啊,我自懂事的時候就要飯,揪我幹啥啊!我從小的時候要飯,揪我幹啥啊!連要飯的也揪,你們也太可怕瞭--”崔德先前也不知道自己為啥被揪上臺的,他自己也不曉得自己喊錯瞭口號,此刻他更不知道自己犯瞭何種錯誤?
會場的氣氛剎那間變得熱鬧起來。"崔德盡管拼死掙紮,但哪能經得住一班民兵小夥子的擺置?三槌兩梆子,就給抬到主席臺中間來瞭。
周幹事很嚴厲地批評他道:“你老老實實站好,聽會議文件。像你這樣的貧下中農,我們並不是要批鬥你,隻是要你耳朵紮起好好聽,接受教育,知道瞭嗎?誰說是批鬥你瞭?你的問題要會後內部解決!”
崔德一聽這話,穩住瞭一些。這時候隻聽馮四海一旁說道:“文件念完瞭。”
周幹事很生氣地說:“你胡扯,沒念幾句的,就念完瞭?”
曲海山也不喜歡這個時候再念文件,一會還要繼續批鬥,就抬頭說:“真念完瞭,還念其他嗎?”
周幹事稍顯懊惱地說:“按會議安排正常進行!”
說話之間,隻見曲海山一起身,臺下隨後格踢嘹嚓一陣亂響,幾個民兵將一個頭發蓬亂的人物架瞭上來。押上來的當然是學校的老師馬文彰瞭。此時的馬文彰,眼鏡沒瞭,一臉黑灰,人隻比平日矮瞭幾寸,看上去極是齷齪零亂,這就是所謂的斯文掃地。馮四海為瞭彌補剛才自己的念文件的敷衍,慌忙帶領大傢呼起口。但臺下的口號聲似乎不是很猛烈,隻片刻就停息瞭,顯然對這個馬文彰不是很感興趣。
社員們剛靜下來,臺上的崔德便站不住瞭,挪動腳步就要退下。周幹事及時喊住他說道:“崔德你先不要下去,今天,先由你來揭發這個反革命分子。你認得立在你眼前的這個人是誰嗎?”
崔德急忙說:“這誰不曉得啊,是馬老師。”崔德怎麼能不認識馬文彰呢,他還教過女兒崔花花呢。
周幹事皺著眉頭,說:“看,我說你缺乏學習,你還犟哩,像他這種人,咋還能給他叫馬老師呢!他是反黨分子,你是貧下中農,你的階級立場跑到哪裡去瞭?”周幹事今天是抓住崔德不放松瞭。
崔德更加顫抖,臉色難看,心想,自己是不是要攤事瞭,今天咋有禍從天降的感覺,免不瞭偷眼看著。
周幹事說:“現在由你先說,說得好,你便下去,說不好啊,你就在臺上呆著吧!”
崔德苦著臉,說:“我不知道該說啥啊。”平時崔德和馬文彰接觸也不算多,憑印象這個人還不錯。
曲海山在一邊有點著急,就插話提醒崔德,說:“你細想一下,過去你見他幹過什麼壞事沒有?”
曲海山發話瞭,崔德知道不說點啥不行瞭,就低頭沉吟瞭下,說道:“我沒見他太多事,就一次,我在埝盤地裡割草,他在槐樹底下,跟在我身子後頭,拉開嗓子地念書,把我吵得沒法子。我還心想,馬師這人,這是咋瞭,故意打擾我哩。”崔德說著就有點湊不上詞瞭,在那裡咕嚕咽吐沫。
周幹事似乎找到瞭什麼寶貴的突破口,就連忙追問:“馬文彰他讀的是什麼東西,你聽清瞭沒?”
崔德很認真地想著,說:“聽清瞭,說是暴風雨就要來瞭,暴風雨就要來瞭,當時我就稀奇瞭,日頭紅哈哈的,天瓦藍瓦藍的,咋說暴風雨就要來瞭呢?還以為他中瞭邪……再有的就記不清瞭。”
馬文彰回過頭,呼哧著嗓子說:“那是高爾基說的。”
周幹事立即打斷他,道:“放老實點,明明是你立在老漢後頭喊哩,怎麼賴得著人傢高二斤!高二斤是哪個村的?”原來這個周幹事是個沒讀多少書的人,竟然連高爾基都不知道。
崔德當然也不知道,就說:“不曉得。說這話的人是他,不是高二斤!我老幾十歲的人瞭,還能哄人?”
周幹事還想問什麼,曲海山再一邊急忙對崔德說:“你反映的問題很好,這件事馮會計先記錄在案,你先下去,但你的問題不算完,會後我們再找你處理,回去你好好反省吧,應該怎樣解決你的問題?”
“是……是……我一定反省!”崔德抹著臉上的冷汗,慌慌忙忙地下臺去瞭。
曲海山又看瞭看在那裡低著頭的馬文彰,又對著麥克風高聲叫道:“下面,對馬文彰的揭發批判開始!”
曲海山的話音剛落,在一邊記錄的馮四海急忙起身,對著麥克風對下面大聲喊著:“馮冬寶,你上來!”
馮冬寶是馮四海的大兒子,今年十四歲瞭,念小學六年級。馮四海有三個孩子,女兒馮冬梅十六歲,下面還有兩個男孩,大的男孩叫馮冬寶,小的男孩叫馮冬貴。馮四海是個腦瓜皮兒薄的人,善於見風使舵,自從運動開始,見楊北安已經大勢已去瞭,他首先和楊傢退瞭娃娃親,之後就不再搭理楊北安瞭,一心一意地開始向曲海山靠攏,他甚至都暗地裡答應以後把女兒冬梅給曲勇做媳婦瞭。他就是轉變這麼神速的人。
馮四海為瞭顯示自己革命的覺悟和積極性,不但昨晚讓他老婆劉桂琴上臺揭發楊北安,又鼓動女兒馮冬梅和楊傢劃清界限,而且他給自己的兒子也佈置瞭革命任務,就是率先批判他的老師馬文彰。
馮冬寶聽到爹的召喚,就急忙跑上臺來。馮冬寶是學校六年級的班長,長瞭個人見人愛的圓蛋蛋模樣。昔日裡曾見天隨在老師馬文彰屁股後頭,深得寵愛。馬文彰曾無限歡喜的摩挲著他的頭,對其他學生說,馮冬寶總有一日會成為夾皮溝村的人尖尖,說不定能成個作傢哩。馮冬寶當即也覺得他已經是瞭似的,讓同學一旁羨慕得不得瞭。馬文彰是個很有文采的騷客,沒少教馮冬寶詩詞歌賦啥的。
馮冬寶走到主席臺前,拿出早就寫好的一份稿子,用非常好聽的普通話,念瞭起來。稿子寫得太好瞭,用瞭許多詞匯,非一般人能來得。他把平時馬文彰教會他的詞匯都用在今天批判馬文彰的稿子裡瞭。
臺底下的社員一邊聽一邊嘖嘖稱贊。冬寶他媽,劉桂琴,大概已早知曉她娃今天裡要出盡風頭,特意坐在人群的前排,挺著面子,眼光四射,將寶貝兒子的所有舉動看在眼裡。
主席臺上的曲勇也一直盯著馮東寶看,他心裡暗自盤算著,等馮冬梅做瞭自己的媳婦,他就是自己的小舅子瞭,想著馮冬梅,曲勇的心裡就癢癢,他太喜歡這個山村裡的小美女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