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四十一枝花-第16章 復仇之戰- 完结

作品:女人四十一枝花|作者:TOMY123456(云岚)|分类:武侠小说|更新:2023-12-18 05:54:27|字数:20598

  無月醒來時已是辰時時分,此時已天光大亮。他睜開眼睛,入眼是黑雲湧動、陰沉沉的鉛灰色天空,和他入夢前的景象迥異,一時鬧不清身在何處?入耳是一片哭天搶地的喧嘩之聲,他忙四處打量,發現周圍街道上顯得異常混亂,也不知發生瞭何等大事?

  看看右前方悅賓樓客棧大門,他終於有瞭些印象,「我不是睡在客棧後面那棟樓上的麼?何時躺到外面街道上來瞭?」

  再看看自己,竟是躺在路邊一顆大樹下,想翻身坐起,手腳卻不聽使喚,雙腿更是完全失去知覺一般,且裸露在外,上面竟長滿膿瘡,縷縷膿液仍在不斷溢出,一股刺鼻的惡臭陣陣傳來!

  在他屁股下面綁著一個小四輪車,車前綁著一根繩子,似乎是供人拉著走的。

  他張口想問身邊那兩個少年乞丐,自己怎會忽然變成如此模樣?才想起自己根本無法說話,早在華山之上就成瞭啞巴!

  他大概回憶瞭一下,最近已有過三次「非正常入睡」的經歷。第一次是在宮裝麗人的奢華園林中醒來,發覺自己渾身癱瘓;第二次醒來時發覺自己在華山之巔的囚籠之中,進而變成啞巴;第三次醒來時已進一步淪落在澠池街頭,在癱瘓和啞巴的基礎上,又添上一身惡瘡!

  按習慣性思維邏輯,他接著想道:「照此趨勢下去,若再來第四次,我該出現在……自己會變成……」

  念及於此,他不禁冷汗直冒,從此對睡眠和常人有瞭截然不同的看法,埋下變成夜貓子的嚴重隱患!

  忽然在客棧大門處閃過一條非常熟悉的娟秀身影,那不是彩虹麼?他欣喜若狂,卻喊不出聲音,連想朝她揮揮手都無能為力,心中不禁焦急萬分!

  大約在中午時分,他眼睜睜地看著慕容紫煙的馬車從自己眼前的街道上隆隆駛過,摘月、飛霜和彩虹三人騎著駿馬緊隨其後,再後面就是精衛隊鐵騎們整齊的行列,一一從自己眼前疾馳而過,踢踏踢踏的馬蹄聲響成一片,不一會兒功夫便消失在東門方向,除瞭馬蹄揚起的塵埃,再也看不見精衛隊那些騎士們的身影!

  令蕭無月泄氣的是,慕容紫煙坐在馬車裡也就罷瞭,可這千餘騎士,包括摘月飛霜彩虹三人,竟無一人肯看上自己哪怕一眼!而自己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根本沒有什麼辦法引起她們的註意!

  此刻他的心情,可說是沉落到瞭谷底!

  若是他得知,凌晨時慕容紫煙曾由他身前不過一丈之外,捂住鼻子嘴巴匆匆逃開,一定會氣得吐血數升!若是再被他知道,慕容紫煙在他腿上匆匆掃過一眼之後,壓根兒就沒看一下他的臉,更是非得活活氣死不可!因為他的臉上並未經過多麼精妙的易容,隻不過滿臉被抹上瞭許多擦不掉的污穢而已!

  一陣沮喪之中,他忽然發現一個揪心的問題,「北風姊姊呢?她一向和夫人形影不離,為何唯獨不見她?艾爾莎也不見!按說已過去二十多天,她們早該回到夫人身邊瞭呀?難道她倆……」

  他不敢再想下去,一陣巨大的悲傷掠過心頭!

  慕容紫煙兩次與輕而易舉便可救出蕭無月的良機擦肩而過,實在令人扼腕嘆息!這看似偶然,實則必然。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對於雲夢娘娘,慕容紫煙隻做到瞭知己,而不能知彼。反觀雲夢娘娘,在她書房中巨大的檔案架上,有關慕容紫煙相關資料的卷宗多達四十八卷、六百九十八章,摞在一起有三層樓那麼高,共有一萬多頁!

  在這些卷宗裡,從慕容紫煙在燕京王傢的閨中生涯開始,一直到最近她在濟南府周宅中的生活細節,分門別類地詳細記載著她的日常生活習慣、愛好等等,連她喜歡用什麼樣的碗碟和杯筷,都記載得清清楚楚。唯一空白的內容,是她在王宅之中的過往經歷,因為羅剎仙子似乎是在十九歲那年突然空降到王傢之中。

  唯一可能知曉詳情的王老爺和夫人均已過世,子女們隻知她是父親故交之女,自幼被父親收為義女,至於是哪位故交,就沒人知道瞭。所以,羅剎仙子十九歲之前的人生經歷,再也找不到任何知情人。即便是蕭無月名下的卷宗,也多達數千頁之多!

  所謂成功,有時看起來象是撞大運,實則不然!本質上,成功是機會遇上一個有準備的人,是由無數的心血和汗水堆砌而成的。為瞭獲得這些資料,這位雲夢娘娘動用瞭上千名經驗豐富的職業情報人員,花費瞭大量資金,以獲得第一手原始資料。而她本人則花費瞭大量的時間和精力,親自對這些似是而非,有時甚至相互矛盾的信息加以分析、整理和歸納。

  所以說,慕容紫煙和雲夢本輪交鋒的失敗和不走運,歸根結底,還是偶然之中必然的結果。雲夢娘娘的手段也許令人不齒,但不可否認,她的確是值得慕容紫煙尊重的對手!

  就如同許多生性懶惰,卻成天盼著機遇砸到自己頭上、從而一飛沖天的人一樣,做事粗心大意、不求甚解,三天打漁兩天曬網,這類人要想成功,跟買彩票中大獎估計也差不瞭多少。

  作為一名傑出的統帥,這位神秘的雲夢娘娘似乎有著一種賭博式險中求勝的性格,喜歡把激烈交鋒的取勝之機,置於一條令對手進一步海闊天空、退一步則萬劫不復的分水嶺上,或許這樣的勝利,能給她帶來更多的快感?

  當然每一輪豪賭,都是建立在她知己知彼基礎上的。就好比一盤棋局,她早已佈置好陷阱,使得對手有九成九的幾率會選擇鉆進去,她才會開賭。直到目前,她就像賭桌上的大莊傢,已贏得缽滿盆溢。可雲夢畢竟賭的是人性,而人性是最復雜易變的,她還能繼續高歌猛進地贏得賭局麼?

  兩個少年乞丐得到慕容紫煙一錠銀子,似乎特別高興,中午跑到酒樓買來兩隻肥得流油的燒雞,坐在蕭無月身邊大啃起來,見他看著馬隊消失的方向呆呆出神,個子瘦高的少年乞丐撕下一隻雞腿,遞到他的嘴邊笑道:「別看啦!那些人可兇得緊,吃點東西吧,這雞腿可香啦!今天一大早就討到一錠十兩重的銀子,全是你的功勞吶!」

  蕭無月此刻肚子雖餓,但連手都抬不起來,哪有心情吃飯?便搖瞭搖頭。高個少年乞丐勸道:「你病得這樣厲害,不吃東西怎麼行呢?聽哥的話,把雞腿吃瞭。」

  蕭無月還是搖頭。

  離他一丈之外,坐在老婦人身邊那個女孩兒正睜圓瞭一雙大眼睛看著他,見他不肯吃東西,便走過來從高個少年乞丐手中接過雞腿,放在蕭無月嘴邊,並在他嘴唇上蹭瞭幾下,示意他張口。

  蕭無月本想搖頭,但抬眼見女孩眼中一片純凈,露出異常關心的神色,不忍拒絕她的好意,這才張開嘴啃起來,女孩眼中不由得露出一絲喜悅之色。

  啃瞭兩口,他忽然想起什麼,沖雞腿和女孩努努嘴,示意女孩也吃點。女孩搖搖頭,堅持喂他吃完之後,才又回到老婦人身邊,從她身前的罐子裡掏出十來個討來的銅板,到對面包子鋪裡買來幾個包子和老婦人分食。

  蕭無月就這樣四仰八叉地一直躺在路邊,他一向溫文守禮,覺得這樣實在很不雅觀,可身子休想移動分毫,又無法說話,想找人幫忙把雙腿並攏都有所不能,感覺自己形如廢人,唯一用處就是給那兩個少年乞丐充當招牌,以他這副淒慘模樣來吸引路人的同情。

  「或許正是因為這個,他倆才肯收容我的吧?」

  蕭無月心中如是想道,「可我又怎會變成這副模樣的呢?」

  從早上醒來開始,他就這樣看著給大地沒能帶來多少溫暖的太陽,從東天慢慢移到他上方的那蓬樹枝之上,他從未發覺半天的時間竟如此漫長,又是如此無聊,他的目光由身前的陰影移向陽光照射得到的地上,發覺樹影之間那些光柱之中漂浮著無數細小的東西,在空中盤旋飛舞,他盯著看瞭半晌,看得頭都暈瞭,「是肉眼難辨的小蟲?還是空氣中的粉塵?」

  想著自己呼吸的是如此污濁的空氣,他心中又是一陣難受。大概世道不太平,窮苦人太多的原因,他這副模樣也沒能給兩個少年乞丐帶來多少收益,或許是路人們覺得,這兩個小夥子年輕力壯地出來乞討,有好吃懶做的嫌疑?

  大概是因為午後是一天中最暖和的時光,街上路人熙熙攘攘,一個婦人牽著一個三四歲左右的小孩從他身前走過,小孩好奇地看著他,他沖著小孩笑笑,那個婦人狠狠地瞪瞭他一眼,眼中滿是厭惡之色,如避瘟神般拉著小孩快步離去!

  他的笑容頓時凝固在臉上,隨即發覺不僅那位婦人,每個從他身邊走過的男女老少都要看他一眼,眼中除瞭嫌惡之色,似乎還有些幸災樂禍,或許這些人覺得有人比他們還慘,心中多少有些優越感?

  可就是沒人肯在他身前的罐子裡扔進一個銅板。

  這些人大都是些窮苦百姓,往常當他在周府大門外看見這些人的時候,他心中總是充滿瞭同情和憐憫,遇上乞丐他會施舍一些錢,遇上饑荒他會在院門前組織施粥、賑濟百姓。

  然而此刻他覺得這些人比自己幸福得多,他們可能一日三餐吃不飽也穿不暖,但至少能走路也能說話。他忽然發覺這兩件再平常不過之事,對他來說竟是如此奢侈。

  更令他難過的是,在自己變得比這些可憐人更加可憐的時候,在自己需要同情和安慰的時候,這些人不僅不可憐自己,反而個個都露出令他無比難受的表情,他心中隱隱有些悲哀,不禁想起那天夜裡慕容紫煙和他的那段對話。

  當時他說:「……好多百姓為求得一口溫飽,在各個城鎮、鄉村,賣兒鬻女的人傢隨處可見,難道您一點兒也不可憐他們麼?」

  慕容紫煙憤憤不平地回答他:「我可憐他們?誰又來可憐我!」

  又想起那晚慕容紫煙對他說的另一句話:「我不是一直要你記住,為達目的要不擇手段,踩著敵人屍體一步步走向巔峰,這才是大英雄!心懷婦人之仁,覺得這也可憐,那也可憐,也許哪天在背後捅你一刀的,就是你曾經可憐過的人!」

  此刻這些路人厭惡的目光給他的感覺就是一把把鹽,在他被捅得遍體鱗傷之後,又在他的傷口上一次又一次地撒鹽!他從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會變得如此討人嫌,感覺自己已被世界遺棄。

  那個衣衫襤褸、膚色黝黑的女孩很文靜,低著頭靜靜地坐在老婦人身邊一動不動,貨郎挑著的日用雜貨、鋪子裡五顏六色的佈匹和漂亮的首飾玩物,以及熙來攘往的路人們,似乎絲毫引不起她的興趣,隻是偶爾抬起頭看他一眼。

  在蕭無月印象中,這是半天多以來唯一沒有嫌惡之色的目光,多少帶給他些許溫暖。他註意到祖孫倆一直都沒有說話,似乎跟他一樣,兩個人也都是啞巴?

  不過才到申時陽光便已無影無蹤,街上頓時變得昏暗,寒風漸起,往他脖子裡亂鉆,他打個寒顫縮縮脖子,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一隻火爐。

  好容易挨到天色漸晚,除瞭清晨討得慕容紫煙一錠銀子之外,這兩個少年乞丐和蕭無月再沒有多少收獲。或許是因為那個小女孩兒長得更為討喜,祖孫倆倒是收獲頗豐,已在收拾著準備離去。

  看看已是掌燈時分,高個少年乞丐嘆道:「看來今天也就這樣瞭,我們也回去吧。」

  說完將蕭無月身下小四輪車的後擋板支起來,把他身子扶正坐好,背靠擋板,又用繩子在他身上繞瞭一圈後捆在擋板上。

  把這一切弄好之後,他拿起車前綁著的那根繩子,拉著蕭無月緩緩向北街走去。

  悅賓樓位於澠池城中軸線上,由客棧往北的北街是澠池最為繁華熱鬧的地段,其中段東側便是縣衙,再往北走到十字街口,是一個不算太大的廣場,四面各掛著一排燈籠,使得這個廣場成為全城最為亮堂之處,四面街道上商鋪櫛比鱗次。

  廣場東側擺著兩排各種各樣的小吃攤,有賣豆腐腦的,有賣餛飩的,等等,不一而足,五花八門的叫賣吆喝聲此起彼伏。

  廣場西側則主要是雜耍表演,靠南這邊是一個耍猴戲的老人,圍觀者隻有寥寥數人。再過去是一個壯漢表演頂杠,桿上還有一個身材苗條的女孩兒,抓住桿頂一根橫枝,正在表演倒立和頂碗等諸般雜技,周圍圍的人很多,女孩兒的精彩表演不時博得陣陣掌聲,可是肯掏腰包給幾個銅板的人卻寥寥無幾。當表演結束,壯漢打著羅圈揖討賞錢時,圍觀人眾便一哄而散!

  高個少年乞丐不由得搖瞭搖頭,嘆道:「真是人心不古啊!這麼精彩的表演都掙不到錢,我們光靠乞討,豈不是更難?」

  他身邊身材瘦小的少年乞丐答道:「這世道兵荒馬亂的,誰還顧得上誰啊?對瞭,你討來的銀子可別花光瞭,明天東街的張大頭又該來收例錢啦!莫到時沒錢上交,就要被他那夥人趕出東街這個好地段啦。」

  高個少年乞丐聞言,不禁有些憤憤地道:「真沒想到做乞丐也要分等級,別說丐幫中那些中高層人物不用出來討飯,住的卻是大宅,吃香喝辣的,就是張大頭這幫低層跑腿的日子也一樣過得挺滋潤!我們早起晚歸、風吹日曬地好不容易討來一點錢,他們還要按比例抽成,真是天理何在啊!」

  他倆拉著蕭無月所過之處,婦人和姑娘們皆露出極其厭惡之色,如見瘟神一般紛紛掩鼻閃避。高個少年乞丐原本還想趁此地夜市熱鬧撈點外快,見狀也隻好打消瞭這個念頭。

  正值寒冬,大冷的天,蕭無月雙腿裸露在外,連他自己都覺得惡心,可偏偏忍不住時不時地就要低頭看兩眼,居然一點也不覺得冷,不禁絕望地想道:「看來我這兩條腿,真的是被人給廢瞭!要不怎會連冷的感覺都沒有?」

  他原本指望自己隻是被施加瞭某種禁制而已,可眼下看來這種可能性已經微乎其微,因為被施加禁制不過是無法動彈而已,不可能四肢一點兒知覺都沒有!

  穿過廣場繼續前行,越往北街道上越昏暗,行人也漸漸稀少。行出數裡之外,路面變得崎嶇起來,道路兩旁的房屋也是破爛不堪,看似進入瞭一片貧民窟。一路行來,鉛灰色霧蒙蒙的昏暗天光下,道路東側漸漸現出一座破廟的輪廓,兩個少年乞丐拉著他徑直向破廟走去。

  蕭無月被拖入破廟大殿之後,舉目四望,大殿四壁斑駁一片,屋頂瓦片稀疏,從無數縫隙處露出星星點點的月光,也不知這座破廟已有多少年未曾整修過瞭。

  在正對大門的臺階上,有一座破舊不堪的神龕,神龕上供奉著一尊高大的如來佛像,佛像金身同樣斑駁破舊,到處都是被漫漫歲月腐蝕過的痕跡,看似搖搖欲墜。

  在大殿兩側的陰暗處,橫七豎八地躺瞭一大堆衣衫襤褸的乞丐。

  蕭無月心中暗道:「看來今晚隻有在這個臟兮兮的大殿上睡瞭。」

  誰知兩個少年乞丐拉著他繞過神龕,轉到神像身後,穿過一道小門進入後殿。

  後殿同樣破敗不堪,中間是一個大約有六丈見方、雜草叢生的天井,周圍在北東南三側排列著十二間廂房,二人把他拖入東南角最靠裡的那間廂房之中,放下他之後,二人自顧自地走進東廂房裡睡覺去瞭。也許他倆也嫌蕭無月腿上的膿瘡太臭,不願和他同居一室,他倒落得享受一個單間的待遇。

  由於破廟中各處皆有坡道相通,他所坐的四輪車可以暢行無阻。廂房中四壁蕭然,隻在蕭無月身下的屋角處鋪著一堆稻草,不過好歹也能遮風擋雨,比破爛的大殿中又好得多瞭。既已落魄至此,他的心已變得麻木,什麼也不願去想,躺倒便睡……

  半睡半醒之間,倏地「咔嚓嚓」一聲驚雷,宛若在耳邊炸開!

  蕭無月抬起頭來,僅剩窗框的窗外閃過一道藍色閃電,長長的電尾幾乎竄進屋裡,耀眼刺目!驚雷拖著「轟隆隆」的尾音滾滾而過,大雨瓢潑而下。

  「嘩嘩嘩」豆大雨點落地聲、「嗚嗚嗚」地狂風呼嘯聲中,伴隨著天井中樹枝「噼噼啪啪」不堪重負的斷裂聲,大樹被風刮得深深地彎下瞭腰。

  天際又傳來一陣如同洪荒巨獸沉悶之極的粗喘聲,他剛才但覺耳鼓差點被震破,想捂住耳朵卻不可得,唯有眼睜睜地看著暴怒的老天繼續積蓄著力量。

  又是一道刺眼的藍色閃電,由黑沉沉天空竄向地面某處,把漆黑一片的大地照耀得如同白晝,隨之而來的是一聲更響的炸雷!

  天井中一顆槐樹被閃電擊中,粗壯枝幹斷裂,發出「喀嚓」一聲巨響,轟然墜地!

  天地之威,竟至於斯!

  蕭無月無助地匍匐在稻草堆中瑟瑟發抖,感覺自己是如此渺小。

  雨勢過大,由露出不少縫隙的屋頂滴落到他的身上、臉上和脖子裡,門外也有雨水漫進屋裡,漸漸浸濕瞭他身下的稻草,進而又浸濕瞭他的衣衫,狂風呼嘯著從空洞的門窗刮進屋裡,冰冷刺骨!

  寒冷,由此而來的饑餓感,老天暴怒的咆哮周而復始。他驚恐無助地躺在地上,默默地忍受著這一切,隻盼早些睡著以逃避一切,也不可得……

  這一夜都是怎麼過的?閃電雷鳴聲中好容易神智模糊,半睡半醒之間,依稀恐怖夢境再現:由墨汁凝結而成的天空,可以絞斷他靈魂的刑架,無情地永無休止的捶擊,隱約的呼喚、欣長的身影,元神離體而去……

  夢中比現實更加恐怖,他被嚇醒過來,怔怔地盯著窗外同樣驚心動魄的世界,聽著天井中不時傳來樹枝被狂風刮斷、被閃電打斷的「喀嚓劈啪」聲,感覺自己就象汪洋大海驚濤駭浪之中的一葉小舟……

  總算挨到天蒙蒙亮,風停雨歇,蕭無月剛睡著不久,又被大殿之中一陣喧嘩聲吵醒,接著聽見一個洪亮的聲音大聲說道:「夥計們,該去站街啦,咱們走!」

  於是蕭無月又被兩位少年乞丐拖出破廟,貧民區這條土路經歷昨夜一場大雨,變得泥濘不堪,小車車輪卷起泥漿無情地甩到他的身上、甚至臉上,他連眼睛都懶得眨一下。他的眼神空洞、麻木,殘廢、苦難和折磨令他變得自暴自棄,有些賭氣地想道:「還有沒有什麼更倒黴更可怕之事?都一次性來個夠吧!」

  經過一路艱苦跋涉,他被拉到東街那個老位置上,開始瞭第二天的乞討生涯。

  他對路人們看向自己的目光已產生深深的敵意,索性閉眼來躲避這個討厭的世態炎涼的世間。這個塵世在他幼年時便曾經拋棄過他,後來曾對他敞開溫馨的懷抱、露出慈愛的笑臉,繼而又象扔垃圾一樣再次將他隨手拋棄,眼下這個塵世同樣也很厭惡他、嫌棄他。

  所以他幾乎整整睡瞭一個白天。

  晚上回破廟的路上,他無意中發現自己的雙手居然已有些力氣,可以活動瞭!

  他心中暗喜,「看來這個世道尚未完全將我遺棄!」

  隨手撿瞭一根昨夜被劈斷落地的樹枝。

  在被拖入自己那間廂房時,蕭無月註意到,那位老婦人祖孫倆就住在自己隔壁的南廂房裡。

  兩個少年乞丐放下他正待出屋,蕭無月忙伸手拉住高個少年乞丐,對他做出一個寫字的姿勢,又用手指瞭指積滿瞭泥漿的地面,然後用樹枝在地上龍飛鳳舞地寫道:「兩位兄長如何稱呼?為何照顧我?知道我是誰麼?」

  寫完之後又用樹枝把地上泥漿抹平,以便再寫。

  身材瘦小的少年乞丐說道:「我叫肖平,他叫肖天,是我大哥。昨天凌晨我倆去東街占街的路上,發現你滿身流膿昏倒在路邊,奄奄一息,見你怪可憐的,便收容瞭你,跟我們兄弟倆一起乞討,你這付模樣慘不忍睹,容易引起路人的同情。至於你是誰,我們也不知道,對瞭,你叫什麼名字?」

  蕭無月在地上寫出自己的姓名,感覺並非所有世人都厭惡自己、將自己徹底遺棄,雖然這兄弟倆並非完全處於憐憫才肯收容自己,而是另有動機。

  肖天笑道:「哦!你叫蕭無月啊?你現在手上已經能使勁,我們可就輕松多瞭,以後你可以自己推著小車的輪子行動,如果你累瞭我倆再來拉你走。」

  整整悶瞭許多天,終於想出這個和別人交流的法子,蕭無月很興奮,不斷地寫字詢問著,想把周邊環境瞭解得清楚一些,兄弟倆倒也頗有耐心,不厭其煩地向他解說這個小城裡的相關情況。

  也許是聽見兄弟倆說話,想過來看看究竟,隔壁那個身材欣長、一身邋遢的女孩兒不知何時已來到蕭無月身邊,好奇地看著他在地上寫字,一時忍不住好奇,到天井中撿來一根樹枝,也在地上寫道:「你叫蕭無月?」

  蕭無月點點頭,寫道:「你呢?」

  女孩兒寫道:「我叫小雨,隔壁老太太是我奶奶。」

  同是天涯淪落人,蕭無月不忍心問她何以會逃離傢鄉,流落街頭乞討為生,隻是寫道:「你不會說話麼?」

  小雨寫道:「嗯!我跟你一樣,也是啞巴。」

  她的回答給蕭無月造成瞭很大的心理沖擊,他心裡不由一沉:「看來我以後真的要與啞巴為伍瞭!唉!」

  小雨又寫道:「願不願跟我學啞語?」

  蕭無月知道啞語的意思,就是一種用手勢來表達的語言,心中一陣難過,縱然萬分不願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他依然還是寫道:「好!」

  於是小雨從最基本的日常用語開始,一邊比劃手勢,一邊用樹枝在地上寫字,說明這種手勢在啞語中的含義。每種手勢小雨都會重復三遍,蕭無月的悟性和記憶力都非常驚人,很快便能學會並記住。

  從此每天黃昏收攤之後,小雨都會帶他早早地回到破廟中,教他學啞語。聰明的蕭無月隻用瞭六天時間,便通通學會瞭。

  這個世界忽然將他拒之門外,堵死他的所有出路之後,又緩緩為他的心靈開啟瞭另一扇門,他那麻木的憤世嫉俗的靈魂也在緩緩復蘇。

  在教會蕭無月啞語之後,雖然有瞭一個可以溝通的小夥伴,但小雨卻似乎無話可說。蕭無月身邊隻有她一個年紀相仿、又可以自由溝通的朋友,便時常用啞語逗她說笑,小雨的『話』才漸漸多瞭一些,有時也和他聊聊天解解悶兒。

  在流落街頭的第十天上,也許是受瞭風寒,蕭無月病瞭,渾身高熱不退,還時常陷入昏迷之中,已無法上街乞討。肖天兄弟倆討來的那點東西,自己都吃不飽,成天餓得頭昏眼花,在這數九寒天裡,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都很難說,哪還顧得上他?

  於是,蕭無月陷入瞭生存的危機,一天之中連飯都吃不上兩口,肖天兄弟倆哪還有錢給他看病?

  好在隔壁小雨祖孫倆伸出瞭援助之手,把自己辛苦一天、忍饑挨餓討來的一點食物擠出一半給蕭無月吃,小雨更是常常守在他身邊,無微不至地照料他,想方設法討來些錢,抓藥熬藥喂他服用,並為他敷冷毛巾退熱。

  四五天之後,蕭無月的病勢才漸漸好轉,精神反而比生病前還好瞭一些。

  但小雨卻漸漸地變得更加沉默,雖然仍常來蕭無月的破屋裡陪他,但總是就那樣呆呆地坐在他身邊,也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蕭無月的性格偏向於活潑好動,不太習慣這種發呆似的默默相對,剛開始還時常打出啞語逗小雨說話,但總是得不到多少回應,他無比鬱悶之下,也不再怎麼搭理她。

  從此,二人開始時常為一點小事相互慪氣,不理睬對方,不過通常情況下最多到第二天上午,小雨又會來找他玩。

  黃昏。蕭無月、小雨和肖天兄弟倆坐在破廟臺階上閑聊,金色晚霞照耀在四個衣衫襤褸的少年男女的笑顏上,平添不少青春活力。是啊,無論世道多麼艱難,人總要活下去,而快樂,對年輕人而言非常廉價,有時甚至免費。

  一頂大戶人傢的小轎從廟前土路上經過,轎中小姐打扮入時,卻相貌平平,除瞭兩個轎夫,轎旁還跟著一個垂髫小丫鬟。

  肖平對小雨笑道:「小雨妹妹真象那個小姐啊!呵呵!若是肌膚再白一些,肯定比她還要好看。」

  小雨心裡似乎頗為受用,忍不住回頭看瞭蕭無月一眼。

  蕭無月笑嘻嘻地打出啞語道:「我看啊,小雨更象那個小丫鬟。」

  小雨頓時氣得眼淚都快出來瞭,一甩手便沖回自己屋裡,『怦』地一聲關上門!

  蕭無月原本不過是在開她的玩笑,見狀隻好推著車輪,來到後殿小雨房門外敲門,希望找她賠禮道歉。可無論他敲門敲得多響,小雨一直都沒給他開門,也一直沒見她出來,獨自悶在屋裡生瞭一夜的悶氣。

  第二天是冬至,跟往常一樣,小雨很快又恢復瞭常態,還特地拿來孔明燈,交給蕭無月讓他去放,對他打出啞語說道:「奶奶曾告訴我,在冬至節氣上放孔明燈時,你如果許下一個心願,往往就可以心想事成,很靈驗的。」

  昨晚小雨如此不給他面子,蕭無月心裡尚未消氣,加上二人之間頻繁的冷戰令他實在很煩,便板著臉推托不想去。小雨有些委屈地打著手勢說道:「這可是我花瞭整整一夜的時間,辛辛苦苦特意為你做出來的啊。」

  蕭無月一臉兇神惡煞的模樣,心煩意亂地發出手勢道:「我不稀罕這東西,誰要你送來的!」

  小雨呆瞭一呆,忽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傷心!

  蕭無月頓時束手無策,二人平時也常常相互使小性子,說些賭氣的話,要不瞭多久也就和好如初,卻不知今天她為何竟如此傷心?

  他一時間呆在那兒,也不知該如何勸解!

  這一次冷戰全面升級,小雨已經整整三天沒有到他的房裡來過瞭。他自知這次是自己不對,便拉下臉面向她道歉,認為小雨還是會象平時那樣,過上半天一天的就會消瞭氣,和自己重歸於好。

  可這次無論他如何逗小雨,小雨始終都不肯說一句話,也不理他。

  這天中午,蕭無月再次在小雨面前碰瞭一鼻子灰之後,惱羞成怒之下對小雨打出啞語惡狠狠地道:「你再也不想理我是麼?好!從此我倆各走各路,永遠不再來往!」

  說完便摔門而出,用手推著車輪揚長而去。

  半晌之後,小雨打開房門,默默地跟瞭上來。這下蕭無月又來勁瞭,怒氣沖沖地推動車輪自顧自地亂逛一氣,想躲開小雨。小雨始終如影隨形一般,遠遠地跟在他身後。

  他在破廟前後左右,七彎八拐地足足瞎逛瞭一刻多鐘,估計已經擺脫小雨,回頭望去,果然身後再無她的身影。他嘆瞭口氣,正待繼續走自己的自力更生之路,卻猛然發覺小雨就靜靜地站在左前方陰影處,此刻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他做出一副窮兇極惡的表情,氣急敗壞地打出手勢說道:「你老跟著我幹嘛?我不想再看見你,離我遠點!」

  小雨仍沒有任何表示,神情漠然、紋絲不動地靜靜站在那兒,似乎她原本已在那兒待瞭很長的時間。

  蕭無月氣悶不已,他還從未見過這麼『悶』的姑娘,心中急怒交加,打出手勢道:「好!好!……你不走是麼?那好,我走!」

  驅動車輪一陣疾馳,回到自己房裡反身把門閂栓上,把自己關在屋裡。

  他躺在稻草堆上,但覺心中煩躁無比,既恨這丫頭成天倔頭倔腦,經常莫名其妙地就要生氣,賭氣不和自己說話,半天也打不出一個屁來!可是她一個人在外面亂跑亂撞,心中又隱隱有些擔憂,怕她遇上什麼壞人。

  正在他心中七上八下,想出去找人又拉不下那個臉面的時候,門上傳來『咯咯咯』的輕微敲門聲……

  他心知定是小雨又找回來瞭,第一反應是趕快去開門,與她和好如初,可轉念一想,自己這麼快就妥協,未免也太沒有面子,何況這次若再不狠狠地給她一點教訓,今後她真的要上房揭瓦瞭。所以,他的第二反應是重新又躺下瞭,他可不願養成這丫頭老是愛慪氣的壞毛病,這次打算下狠心把她糾正過來!

  門外安靜下來,他心想這丫頭難道又賭氣走瞭?正心神不寧地胡思亂想之間,又傳來『咚咚咚』三下敲門聲,這次敲得比剛才大聲瞭些,他相應不理。此後大約每過一刻鐘的時間,門上就會被『咚咚咚』地連敲三下,顯得很有規律。

  通常性格越是古怪的女孩兒就愈發倔強,她一旦決定要做什麼事誰也攔不住,往往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蕭無月反而志得意滿起來,心中篤定得很,暗自發狠道:「這個倔頭倔腦的死丫頭,我看你能在外面站多久!這次不好好教訓你一下,我就不姓蕭!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動輒便跟我耍小性子!」

  可他哪裡知道,女人改變男人容易,男人要想改造女人簡直難如登天!俗話說『女人心,海底針』,別說改造瞭,世上又有哪個男人能真正瞭解女人的心思?……

  整整過去大約兩個多時辰,蕭無月肚子裡開始『咕咕』直叫,早飯後直到現在天已黃昏,他還沒吃什麼東西,委實有些餓瞭。他正猶豫著,自己是否該上街去討些殘羹剩飯來吃?門突然被敲得『咣……咣……咣』三聲巨響!看來倔強的小雨終於發怒瞭!

  蕭無月此時與其說是仍在生氣,還不如說是男子漢大丈夫的面子問題,再說能把這死丫頭激怒也頗有快感!此時此刻,他倒很想看看這丫頭怒發沖冠的模樣。

  他終於起身打開瞭門,作出一付兇相,用手勢比劃出罵人的啞語道:「死丫頭,你想把門給拆瞭麼?敲得這麼重!」

  映入眼簾的,依然是那張還算清秀,卻一貫古井無波的臉龐。見門打開,小雨也沒說什麼,低頭走進屋裡,在稻草堆上坐下,似乎也懶得看他一眼。這可不是此時正浮現於他腦海之中,小雨怒發沖冠的模樣!

  他驅車來到小雨身邊,有些不耐煩地打啞語問道:「你找我一下午,到底有什麼事?」

  小雨仍未說話,揚手扔給他一包東西。蕭無月打開一看,裡面有一張大餅、半隻表皮焦黃的扒雞,聞起來香噴噴地撩人食欲,他倒也不客氣,張口大嚼起來,用啞語問道:「今日哪戶人傢如此好心,居然把這麼好的東西施舍給你?你也吃一點……」

  說著扯下雞腿遞給她。

  小雨搖瞭搖頭,用啞語說道:「我不餓。」

  蕭無月心道:「現在你丫終於肯開『手』說話瞭吧?哼哼,跟我鬥,你還嫩點兒!」

  揚手打出啞語道:「怎麼?不生我氣啦?」

  小雨輕輕揮動纖纖素手,回答道:「我早就沒生你的氣瞭,不然還會去給你討來吃的?」

  解決瞭饑餓問題不久,蕭無月漸漸又面臨另一個難題,他想解手。

  見他的臉漲得發紅,屁股在小車上不安地扭來扭去,雖未聽見聲音,但明顯某人在放屁。

  小雨問道:「想解手?」

  蕭無月點點頭。小雨出去擰來一隻馬桶放在墻邊,這是她特意為他做的。

  將蕭無月攙扶到馬桶上坐下,背靠墻壁,她侍立一側,聽見馬桶中立馬傳來一陣噼裡啪啦的重物擊水聲,微微皺瞭皺眉。

  蕭無月打啞語說道:「屋裡臭,你出去吧,待會兒完瞭我再叫你。」

  小雨回答:「不,我怕你坐不穩。」

  等蕭無月解完,小雨將馬桶擰到廁所將穢物倒進糞坑,她雖緊閉雙眼,不至於眼見無數白生生的蛆蟲在糞便中亂鉆亂爬的惡心景象,可陣陣臭氣實在熏人,無論她怎樣用手巾捂緊口鼻都能嗅得到!

  她逃也似地跑出廁所,到天井裡水井中打上井水清洗馬桶,用污水澆樹,足足換過八次水才算洗凈。

  完瞭她打上幾桶井水提進北面一間廂房,裡面有一個用幾個大石塊臨時壘成的灶臺,上面放著一隻大鐵鍋。小雨將井水全倒進鍋裡,到天井裡撿瞭些枯枝,開始引火燒水。

  待鍋裡的水冒出熱氣,她伸手試瞭試水溫,覺得差不多瞭,便灌滿一桶熱水擰到蕭無月屋裡,將毛巾在熱水裡完全浸濕,稍稍擰瞭一下,熟練地解開他的衣衫,用熱毛巾細心地為他擦洗身子……

  自他那次得瞭重病,肖天兄弟倆便很少再照料他,吃喝拉撒全是由小雨侍候,包括每過三天為他像這樣擦洗一次身子,有時小雨洗衣服不空,便由她奶奶代勞。

  起初蕭無月很有些難為情,可他已毫無自理能力,又能如何?後來漸漸便也習慣瞭。

  他開始覺得,這世上好人也不少,即便在他非常落魄的時候。

  ************

  澠池城東,一位身材欣長健美、白紗蒙面的女子正踽踽獨行,緩緩地走進東城門。她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似乎在找尋著什麼?她衣衫襤褸、風塵仆仆,看起來跟乞丐也相差不多,雖白紗蒙面,看不見她的容顏,但從她那疲憊不堪的身姿和步伐,仍可看出她是多麼地疲倦和憔悴!

  這個女子,正是北風!

  蕭無月被人劫走已經整整四十五天,北風和她手下這支精衛隊精銳一直未曾返回濟南府。她對夫人的瞭解無人能及,即便蕭無月也比不上,她心知自己回去不僅於事無補,反而會把事情弄得更糟!自己犯下如此大錯,回去後夫人若是嚴懲自己,多半有些於心不忍。但羅剎門一向紀律嚴明,精衛隊更是一支律法森嚴的鐵軍,自己身為大統領更是大傢的榜樣,夫人若不殺一儆百,何以服眾?夫人一向禦下極嚴,自不願做出違反原則之事。

  此時在北風看來,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功贖罪,盡快救回無月,這樣回去後無論是對夫人,還是對羅剎門上下都有個交代。何況北風本身心裡何嘗又平靜過一刻?她對蕭無月的關心和牽掛比起慕容紫煙有過之而無不及,自然希望出現奇跡,早些找到他的蹤跡。

  這些天來她飽嘗煎熬、眼淚、無奈和撕心裂肺等諸般滋味,蒙面白紗之下傾國傾城的容顏已是憔悴不堪,滿身風塵,衣裙臟瞭也不洗,甚至不願換下,身上已有一股刺鼻難聞的臭味兒,她也聽之任之,似乎想用這種法子來折磨自己。她沒要任何屬下跟隨,而是讓大傢四散開來分頭尋找線索,若有發現則用信鴿傳遞訊息。她自己則如同一位普通少女滿大街找人一般,獨自走遍瞭沂蒙山區各個城鎮、街道和鄉村,希望上天出現奇跡,讓她能發現無月的一些蛛絲馬跡。

  她一身深褐色衣裙,原本是白色,可一次次被鮮血浸濕,再沾上層層塵埃後才變成眼下這種難看之極的顏色,不僅難看,而且血腥味兒刺鼻!

  這四十五天裡,她已遭遇那些黑衣殺手合計六次、共十六批人的截殺,她隻知這些人全都來自一個名叫飛鷹門的殺手組織,對於這個組織的情況,以及這個組織為何要對付自己,她依然一無所知,她也不太關心,因為她一心隻想早些找到無月,她隻知道不斷地揮刀砍殺這些敢於來犯之敵。她的身上已染上百餘名飛鷹門殺手的鮮血,當然也有些是她自己的。

  她右肩、右後背和左臂上那三道劍傷已痊愈,衣衫破裂處未曾縫補,露出淡淡疤痕,可右腿、左肩上又添瞭兩道新傷,長約半尺有餘、深約半寸,看似被劍尖劃傷,可見戰況之慘烈!

  飛鷹門如此不計代價地對她發動連番襲擊是有原因的,雇主開出的價碼太誘人!暗殺不成之後,首領曾設下無數陷阱來對付她,包括投毒、埋伏和派出誘餌引她上鉤之類,不一而足。

  可他們遇上的,是個天生殺手、最優秀的獵人!獵人為瞭捕獲獵物,對各種陷阱的研究可謂專傢,自然也對陷阱有著本能的感知,至於說到殺人,北風從小接受的訓練就是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最省力的方法殺人,自十歲那年殺死第一個人開始,她所殺之人比飛鷹門殺的人加起來還多,這些殺手在她面前隻能算徒子徒孫。

  在失去百餘辛辛苦苦才訓練出的殺手的代價之後,飛鷹門首領終於認識到風險收益不成比例,這才停止瞭行動。

  在得知華山之巔的人質交換行動之後,北風便匆匆來到蕭無月最後失蹤的地方~澠池,希望在此地能有所發現。然而二十四天匆匆過去,北風和手下百名經過改扮的精衛隊員找遍瞭澠池城裡的每條街道和小巷,包括城外三十裡范圍內的鄉村,仍然是一無所獲!

  今天,北風在郊外仍找不到任何線索的情況下,又重新返回城內。她是個認死理的人,腦子裡就一根筋,這種鍥而不舍的性格註定她絕不會輕易放棄任何希望!既然蕭無月的線索是在此地中斷,那麼在找不到其他任何蛛絲馬跡的情況下,她是不會離開的。

  北風沿著東街一路走向悅賓樓客棧,信步來到觀月樓樓上,在臥室、雅廳、兩間廂房和觀月臺上流連忘返。她剛到此地便將觀月樓包下,在這裡已不知流連過多少天、多少次?似乎是想追尋蕭無月曾經留下的痕跡。觀月樓也是這二十多天來,她的住處。每個夜裡,她緊緊擁著棉被,仔細地辨認著上面是否有他留下的一絲體味兒?

  的確有,雖然過去那麼多天已經變得很淡很淡,但她依然辨認得出,那是他身上的味道。正是這種味道將她和他的命運緊密相連,她怎會忘記?

  流連良久,北風又緩緩走出客棧,站在大門口想瞭想,信步沿北街向北行去,在廣場逛瞭一圈,繼續向北而行,不一會兒便來到那座破廟之前。

  此時正值掌燈時分,不少乞討歸來的乞丐正三三兩兩地回到破廟之中。破廟大門外,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孩兒正拖著一輛小四輪車緩緩向大門走去,車上坐著一個雙腿長滿膿瘡的殘疾少年。

  這一個半月以來,北風腦海中不斷地想象著無月目前的狀況,不斷地回放著曾經歷過死亡之谷的精衛隊員們向她講述的,關於夫人和雲夢娘娘鬥智鬥勇的詳細經過和所有細節。

  也不知是心心相印的情侶之間,自有心靈感應,還是冥冥之中,那若有若無的第六感官,北風確信眼下的無月絕不會還是原來的模樣,因為她的心時不時就會傳來一種若有若無,卻如同針刺一般的痛楚!

  這種痛楚在蕭無月陷身飛石和滾木轟隆隆落下的峽谷之中時,曾清晰地出現過一次,而後便告消失。而在二十多天之前,也就是夫人率眾撤離澠池那天,這種痛楚再次出現,而且斷斷續續地一直持續到現在!

  女人都很相信自己的直覺,所以北風堅信無月此時一定在受苦受難,倍受精神和肉體上的折磨!於是她以糟蹋自己的方式來折磨自己的肉體,想陪著他一塊兒歷劫、一同受罪。也正因如此,她腦海中不斷地浮現出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無月受苦受難的慘狀。

  其中,居然恰恰就有他被折磨成殘疾的慘樣!

  於是,少年乞丐那雙曾經令慕容紫煙惡心欲嘔、長滿膿瘡且仍在不斷流膿的雙腿,反而令北風的心下意識地一陣抽搐,迅速吸引住她的全部註意力!她行走江湖多年,這些年來天災人禍不斷,見過的類似小乞兒不計其數,但這個殘疾少年竟能引發自己如此強烈的反應,令她大感古怪。

  她快步走向破廟大門。

  「佛說,前世千百次回眸,才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那麼,極其偶然的一次回眸,又將如何呢?

  就在殘疾少年即將消失於破廟大門之中時,他下意識地回頭,不經意地向身後看瞭一眼。這是一次令他終生難忘的回眸!從此,凝立於破敗路邊,那條蕭索而美麗的欣長身影,牢牢地刻在瞭他的心底!

  他立刻呆住!呆若木雞!

  北風眼中除瞭少年那雙依然晶亮的雙眸,再也沒有任何其他!已不用再看他的臉,他的身軀……

  就是這麼一雙眸含秋水、燦若星辰的大眼睛,曾無數次出現於她的夢中,帶著祈求的眼神,如泣如訴地看著她,折磨著她的靈魂,將她一次又一次從噩夢中驚醒,在黑暗中絕望地哭泣!

  北風強自按捺無比激動的心情,心中一遍又一遍地狂呼:「無月!他就是我朝思暮想的無月啊!嗚嗚嗚……」

  由他那無比震驚而又欣喜若狂的眼神中,北風知道他已認出自己。

  若這不是心靈感應,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此事?此刻的北風哪還有一點絕世佳人的影子?憔悴落魄,渾身傷痕、浴血和塵土就是她此刻的最佳寫照,就像偷偷從瘋人院裡逃出來的女瘋子,她身旁那些衣衫襤褸的乞丐看起來都比她體面得多!真不知蕭無月是憑借什麼,能認出這個如此潦倒、如此失魂落魄的女子,就是北風?

  雲夢娘娘千算萬算,可說是算無遺策,就是沒有算到在至性至情的真愛之中,那種莫名其妙的心靈感應,導致一方受難,另一半感同身受!說起來實在令人難以置信,卻偏偏時常出現於現實之中!

  北風和慕容紫煙最大的區別,就是在面臨如此突如其來、又如此令人震驚的喜悅時,還能保持冰冷巖石一般的冷靜!這與她的性格和自幼所受到的嚴酷訓練有關。

  她絲毫不露聲色,忙以眼神向蕭無月示意,提醒他裝作不認識自己。

  蕭無月何等聰明,立時醒悟,這附近不知有多少經過偽裝的敵方潛伏高手,否則怎會如此放心地把自己安置於此?

  「對瞭,小雨會不會也有問題?」

  想到這兒,他心中有種深深的失落,無微不至的照顧和溫柔的體貼,難道都是假的?

  小雨見這個身上帶著濃重血腥味、比自己還臟的女瘋子定定地看著蕭無月,心中有些奇怪,大約是在想:「他這副模樣,難道還能吸引女人麼?」

  不由好奇地上下打量著北風。

  蕭無月忙收起喜悅之色,一臉平靜地對小雨打出啞語道:「小雨,天色尚早,我還想在大門外溜達幾圈。」

  小雨一如既往,什麼也沒說,拖著小四輪車在破廟前空地上溜達起來,走瞭十幾步,再回頭,那個女瘋子不知何時已經離開。

  北風若無其事地拐進一條陰暗的小巷,進入一間被人遺棄的破屋之中,將自己的命令和部署寫在紙條上,裝入信鴿大腿之上的小竹筒中,然後放飛。

  在她的計劃中,她不僅要救出蕭無月,她還要報復!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這是精衛隊的前身尚奮戰於關外時就已永恒不變的法則!死亡山谷中那些情同手足的姊妹、並肩作戰多年的戰友,那無數勇敢面對死亡,前赴後繼迎向死亡之吻的英靈若得不到昭雪,她將永不瞑目!即便能得到愛情的滋潤,可她的靈魂仍將永世沉淪、不得超度!

  做好精密部署之後,為瞭不引起對方的懷疑,北風躺倒在破屋中臟兮兮的地上閉目休息。她這身裝扮跟乞丐如出一轍,像她這樣的人,在這貧民窟附近隨處可見,倒也沒引起別人的疑心。

  ************

  破廟蕭無月房中,掌燈時分,淡淡月光透過瓦片縫隙稀稀落落地灑落地面,顯得分外昏暗。

  蕭無月懶洋洋地躺在稻草堆上,經歷最初的陣陣驚喜和激動之後,他漸漸定下心來,仔細地打量著眼前的一切。他忽然發覺這間破屋和外面荒蕪的天井不再那麼破敗蕭索,也不再令他難以忍受,甚至有些親切的感覺。

  小雨仍象往常那樣,在他身邊靠墻坐著,低著頭呆呆出神,或許什麼也沒想。

  以他對北風的瞭解,他知道北風此刻在想些什麼,又打算做些什麼。

  他有些擔心地抬頭看看小雨,光線太暗,她那張黝黑的臉模糊不清,感覺有些神秘,甚至變得有些陌生起來。

  他很清楚,最晚明天下午,自己就將離開這個傷心之地,離開這裡所有的一切,包括小雨祖孫和肖天兄弟倆。他向小雨比劃道:「你這麼年輕,就打算一輩子像這樣乞討為生麼?」

  小雨用手比劃道:「我也不知道。人就像落葉,風把它吹到哪兒就是哪兒。不過,無論你飄到哪兒,我也願意飄到哪兒。」

  蕭無月比劃道:「為什麼?」

  小雨:「因為除奶奶之外,你是我唯一可以說話的人,另外,打第一眼看見你,我就覺得你就象……象親人一般。你很不喜歡這種生活,對麼?」

  蕭無月沉思半晌,比劃道:「說不上喜歡不喜歡,隻是離開瞭所有親朋好友,有些不習慣,你呢?」

  小雨:「我倒是挺習慣的,除你之外,我沒有別的朋友。我想,你遲早要回到你那些朋友身邊的,到時我一定會想念你,你會記得我麼?」

  蕭無月點點頭:「會的,你也是我的朋友啊。」

  ************

  第二天一大早,北風來到一處隱秘的聯絡地點,看見屬下畫在墻上的特殊暗號,得知自己的部署均已到位,她這才慢吞吞地走回破廟之前的大路邊,裝出一副餓得頭昏眼花的模樣,晃晃悠悠地坐在地上。

  大約一刻鐘之後,小雨拖著小四輪車走出破廟大門,行經北風身側,肖天兄弟倆遠遠地跟在後面。

  北風若無其事地站起,徑直走向小雨,不由分說,一把抱起車上的蕭無月,疾步向南掠去。

  變起倉促,小雨一愣,隨即不顧一切地飛身撲上前攔截,武功居然頗為不俗!

  北風左臂抱牢蕭無月和小雨見招拆招,一邊應付小雨凌厲的攻擊,一邊沿著北街緩緩向南退去。

  立時,大部分乞丐、沿街的攤販、店鋪中的客人、賣完菜的農民和早起的路人,各色人等,不一而足,紛紛從箱櫃、包袱和挑擔之中抽出雪亮長劍,一擁而上,沿途攔截圍攻北風。

  北街上一百名經過改扮的精衛隊員也立馬沖出迎敵!

  一時間,從北街穿過廣場,直到悅賓樓客棧這條街道上殺聲四起,展開瞭一場異常血腥慘烈的激戰!

  為何叫異常血腥?因為所有精衛隊員全都殺紅瞭眼,一個個如同猛虎出籠、獵豹撲擊,招招追魂奪命,給雲夢戰隊高手們帶來不少傷亡。

  然而,雲夢留在此地的屬下達兩千餘人,其中包括四百多龍戰旅精銳,個個武功高強、久經戰陣,實在是殺不勝殺!精衛隊的傷亡也自不小!

  數十個劍手在小雨的率領下拼命圍攻北風,但他們的出手似乎有所顧忌,不願傷及蕭無月,所以北風勉強還能應付,不過漸漸也露出不支之勢。

  這時小雨的奶奶,那位白發蕭然的老太太也已趕來,她的武功更是驚人,掌擊指點,迫得北風險象環生,身上已然掛彩,三處劍傷鮮血直流!

  北風隻好呼嘯一聲,騰身而起,率領已陷入苦戰之中的精衛隊人馬向南撤退,雲夢人馬一哄而上,亡命追殺。北風率精衛隊且戰且退,漸漸越過悅賓樓客棧,馬不停蹄地竄入南街,繼續向南奔逃。

  不過片刻功夫,二千餘名追兵已全部沖入南街,人群漸漸變得擁擠起來。

  為何?因為南街是條死胡同,除瞭來路,東西南三面都是高達十餘丈的高墻,北風等人被逼入絕路,隻好背靠高大的南墻返身負隅頑抗。前方的人受阻,後面的人繼續湧進,這條數裡長的死胡同不擁擠才怪!

  此時,異變陡生!

  悅賓樓西側的南街街口,數百人從四面八方推來數百輛滿載柴草和桐油的手推車,將街口堵得嚴嚴實實,一位精衛隊隊長發一聲喊,這些人紛紛投出火把引燃木質手推車。

  頓時,一道厚達三四十丈的沖天火龍徹底堵死瞭南街入口!

  於此同時,這條死胡同兩側高墻上,閃身而出近千名精衛隊員,向南街下面扔下無數幹燥的原木,大桶大桶地往下傾瀉桐油,扔下無數隻火把。

  待手上器材用盡,這些獵手們拉起強弓,隻聽『嗖嗖嗖』迅疾破空聲響起,可說是萬箭齊發!

  精衛隊明明隻有千餘人,何來萬箭齊發?

  隻因這些女真獵人箭術實在高超,個個拉得起強弓,羽箭去勢迅疾無匹,且人人擅長連珠發射,看起來幾乎就成瞭這種效果!

  蕭無月視線被擋,看不到場中形勢,但他知道小雨祖孫倆就在那些人裡面,但見箭如飛蝗而下,不由心急如焚!

  他口不能言,隻好拉住艾爾莎的手臂拼命搖晃,希望她下令停止射箭。

  在戰局如此緊張的時刻,艾爾莎一直在大聲呼叫著指揮作戰,哪有功夫理睬他?

  危急時刻,南街人群中,三四百名龍戰旅高手齊齊挺身而出,在小雨祖孫倆四周結成二十餘道密集人墻,各自運集全身罡氣灌註於戰袍之上,同時揮舞長劍格擋密集箭雨,每個人都形成兩道防禦網來抵禦箭矢。

  可女真獵人們膂力何等強勁?長箭來勢何等勁急?「噗噗噗」地悶響聲仍不絕於耳,不時有人中箭,發出低啞的悶哼。

  倒下的龍戰旅戰士很少,有的已身中七八支長箭仍咬牙堅持著,已無力揮舞長劍,就這樣直挺挺地站著,用渾身浴血的血肉之軀為小雨祖孫倆遮擋箭雨!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中箭的龍戰旅勇士越來越多,有的已被射成刺蝟,無論多麼不情願,也不得不無奈地倒下!

  漸漸地,倒下的勇士越來越多,數十、一百……剩下的兩三百名龍戰旅勇士隻好收縮人墻。

  此時,原本看似已左支右絀、招架不住的北風,頓時變成瞭一頭真正的猛虎!

  剛才的受傷,不過是她故意示弱的苦肉計。她將蕭無月交給艾爾莎,和數十名精衛隊員團團簇擁著,自己拔出一柄閃爍著耀眼寒光的大號彎刀,如猛虎撲入羊群一般,砍瓜切菜,擋者披靡!

  她早就憋著一口氣,要為死難的兄弟姊妹報仇雪恨,現在就是最佳時機,更待何時?

  待身上攜帶的長箭射完,所有精衛隊隊員彎刀齊齊出鞘,在旭日東升的陽光映照下閃爍著恐怖寒光,將試圖逃出火海的敵人一一砍下腦袋。

  大約一刻鐘之後,南街之中的熊熊烈焰逐漸減弱。

  北風一聲號令,除瞭負責堵住街口的兩個精衛隊之外,所有人馬齊齊躍下高墻,展開一場比死亡之谷中更加血腥的搏殺!

  說是搏殺不太貼切,這是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大屠殺!

  精衛隊勇士們實在太過生猛,硬碰硬火拼尚且無人能敵,何況現在是在踢順風球?

  白發老太太見大勢已去,大喝一聲:「速往破廟撤退!」

  由於南街兩頭堵死,龍戰旅勇士們奮不顧身地紛紛躍起,揮舞長劍殺向西墻。

  第一波被墻頭上悍勇的精衛隊屠戮近半,第二波沖擊接踵而至……

  龍戰旅戰士們如同螞蟻雄兵,鍥而不舍地沖擊著西墻,希望打開一個突破口掩護祖孫倆突圍!

  北風見狀,心知祖孫倆必定是對方大人物,忙向西墻方向加派人手,無比截下二人。

  突圍之戰血腥慘烈!那些已經中箭中刀,但凡尚能挪動的龍戰旅戰士紛紛湧向西墻之下,即便無法繼續戰鬥,也要和那些陣亡戰士們一起,為戰友搭起一道湧上墻頭的橋梁……

  僅僅半刻鐘之後,墻下已堆滿百多名龍戰旅戰士的屍體和傷殘者,他們用血肉之軀構築瞭一道傾斜的人梯,人堆盡頭已和墻頭齊平!

  但凡還能戰鬥的龍戰旅勇士們奮起餘勇,踩著戰友們的肉體一浪接一浪地拼死殺向墻頭。

  困獸之鬥,爆發出驚人戰力!

  同為勇士,面對如此忠勇的鐵血戰士,精衛隊非常尊重這樣的對手。當然他們尊重的方式,是不顧一切地截殺他們!

  在龍戰旅戰士們悍不畏死的拼命攻擊下,西墻上終於被打開一個小小的缺口,此時龍戰旅僅剩下不到百人,簇擁著小雨祖孫倆且戰且退,向北急掠而去。

  這些幸存的龍戰旅戰士也幾乎個個帶傷,有的甚至已渾身浴血,但他們終於不辱使命,未讓主將陷落敵手,即便為此全部陣亡也在所不惜!

  這是一支被一種信念武裝起來的英雄部隊,深得統帥信任,他們瞭解統帥的胸懷,相信在她的思想指導下,必將實現民族的偉大復興,為此他們願意為她不怕犧牲、浴血奮戰!

  這就是雲夢娘娘能化腐朽為神奇的巨大精神力量!不得不承認,她是一位傑出的領袖!

  當然此刻將士們心中也倍感窩囊,他們還從未經歷過如此稀裡糊塗的血戰,足智多謀的統帥不在,就是不一樣啊!

  北風生怕蕭無月有失,無心增派人手去追,追上去的百餘名精衛隊員,也無法截住這一小股突出重圍的鐵血戰士。什麼人最可怕?不要命的人!

  雲夢戰隊其他成員就沒有如此幸運瞭,未能突圍的近兩千人幾乎無一幸免,盡遭屠戮!

  精衛隊為這場完美的復仇之戰所付出的代價,不過傷亡七八十人而已!

  精衛隊和雲夢戰隊之間的第二場大戰,以精衛隊全勝收場!北風作為精衛隊統領,不愧為一位傑出的悍將、機智勇猛的統帥!也無愧於慕容紫煙對她如此信賴!

  這是一場標準的以牙還牙之戰!雲夢娘娘以蕭無月為餌,制造瞭死亡之谷,北風依然以他為餌,將澠池南街變成瞭一具絞肉機器、一個人間地獄,後來被雲夢稱之為「恐怖南街」!

  血戰之後,這條恐怖南街之中血流成河,橫七豎八地躺滿瞭無頭的、或已被燒焦的屍體,其慘狀實在難以形容!

  北風分派人手清理戰場,一個精衛隊負責拾箭和收繳兵刃。一個精衛隊負責救治受傷的同伴,將陣亡的戰友抬上馬車運回,以備祭禮和厚葬。四個精衛隊負責將敵人的屍體搬上大車,用馬匹拉出城外亂葬崗中集體掩埋。三個精衛隊負責撲滅餘火,理清灰燼和雜物並用馬車拉走,將一片狼藉的街道打掃幹凈。剩下兩個精衛隊鐵騎負責在周邊主要街道上擔任警戒,發現有可疑人物、官兵或捕快前來,一律加以攔截。

  由於精衛隊效率極高,在整個過程中並無官兵前來,而眼見如此嚇人的陣仗,捕快們早跑得不見人影,有誰會來自找晦氣?

  精衛隊隊員在隊長和小隊長們的指揮下,分工協作,不過半個時辰已將南街幾乎恢復如初。除瞭高墻上被煙火熏黑的痕跡之外,再也沒有在此處留下任何曾經歷過血戰的痕跡,連地上和墻上的血跡也被用水基本沖洗幹凈,不仔細看根本就看不出來!

  此時若有人走入這條街道,除瞭有種破敗蕭索的寒意之外,絕不會相信此處在半個時辰之前,才剛剛死瞭將近兩千人!

  清理妥當之後,北風率得勝之師,一千多名清一色的鐵血騎士,擁衛著蕭無月乘坐的豪華大馬車浩浩蕩蕩馳出東門,沿小道向東急馳而去,這座小城,又迅速恢復瞭一貫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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