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四,雖然已經入春,但襄陽的城頭,依然飄揚著雪花。雪花落得並不大,已經整整三天,地上卻隻結瞭一層薄薄的霜。
春寒料峭,雪天吸進去的空氣,都是冰冷的。冷氣一道肺裡,讓整個人都不禁簌簌發抖起來。
「娘,這幾日韃子沒有攻打襄陽,是打算撤退瞭嗎?」郭襄包著厚厚的棉衣,跟在黃蓉的身後問道。
「不!」黃蓉回頭看瞭看女兒,說,「襄陽城彈指可破,韃子絕不會把含進嘴裡的鴨子放跑瞭!」
「可是……他們到底想幹什麼?」郭襄問。
郭襄長得一副甜甜的面容,和黃蓉有些相似。兩道彎彎的柳眉,像夜空中的新月。當她皺起眉頭的時候,好像一潭春水,泛起瞭一波漣漪。
「他們想要我們自己送上門去!」黃蓉說。
「黃幫主!黃幫主!大事不好瞭!」一名丐幫弟子急匆匆地跑來,「守備大人支走瞭丐幫弟子,打開城門,正在城下和韃子盟誓!看樣子,像是要投降瞭!」
「什麼?他這人……怎麼能這樣?」郭襄一聽這個消息,頓時花容失色。
黃蓉對此事雖然早有預料,但也不禁變瞭變臉色,問道:「耶律齊呢?」
丐幫弟子道:「耶律幫主得知此事後,明知事不可違,已率著丐幫弟子埋伏在城中小巷之內,準備和韃子巷戰!」
「好!」黃蓉急忙轉身對郭襄道,「襄兒!你快去找你父親!」
「娘,你去做什麼?」郭襄焦急地問。
「我去城頭,若是可能,定要阻止守備投降!」黃蓉說完,已急急地跑向城頭去瞭。
郭襄跺瞭跺腳,道:「這該如何是好!」望著母親遠去的背影,郭襄急忙調轉頭,去找郭靖。
父親在郭襄的心目中,一直都是像神一般的存在,隻要有父親在,天塌下來的事情,他都可以輕易化解。當年的金輪法王、霍都王子……
郭襄三步並作兩步跑進瞭郭靖的大帳,卻見郭靖並不在帳內,便問門口的守衛:「可瞧見瞭我爹爹?」
守衛道:「郭大俠方才往二張廟方向去瞭!」
二張廟,張貴、張順的祭壇所在。
郭襄急忙又朝著二張廟的方向跑去。戰火紛飛中的二張廟,已被狼煙熏得墻壁發黑,像是一座歷經千年的古廟。廟頂的一處簷角,也被流星火石撞壞,露出一個巨大的缺口來。
郭襄推開山門,金頂下的張貴、張順像,仍是目光炯炯有神,威武不凡。郭靖和郭破虜兩個人站在神像前,像是在爭論著什麼。
「爹爹,」郭襄喊道,「守備大人出城投降瞭,你和弟弟還在這裡做什麼?」
郭靖緊蹙的眉頭見到郭襄忽然舒展開來,笑著道:「襄兒,你來得正好!」
「爹!」郭襄大急,「我說的話你沒聽到嗎?守備出城投降瞭!」
郭靖道:「你母親早已料到會有今日,早來晚來,都是一樣要來!」
「那爹爹不準備做些什麼嗎?」郭襄道。
郭靖道:「事到如今,爹爹也是無力回天瞭!襄陽城,勢必淪陷,憑我與你母親,定然無力回天。此事,隻能依靠後來人瞭。」
「爹,你在說些什麼?」郭襄大叫。
郭靖卻沒有理睬女兒,繼續說:「爹爹畢生所學,最得意的不過降龍十八掌和九陰真經,這兩件武林絕學,決不能輕易落入韃子手中。嶽爺爺的武穆遺書,也是兵傢法寶,斷不可爲賊人所用。因此,爹爹要你們將這三樣東西,帶出襄陽去!」
「這……」郭襄道,「爹爹,你爲什麼不自己帶出去?」
郭靖道:「守土有責,唯死而已……」
「爹,」郭破虜也勸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襄陽沒瞭,我們還有荊州,鄂州,我們可以去那裡!」
郭靖沈默瞭片刻,暗暗垂淚道:「爹爹已向二位張公發過誓,要與城共存亡!」
說罷,不容兒子和女兒再辯,對二張的雕像跪下磕瞭一個頭,道一聲「得罪瞭!」
說罷,起身,出掌如風。
降龍十八掌的內力拍到雕像上,立時將雕像拍得粉碎。原本威武的二張兄弟,一下子傾頹下來。
張貴的腹中,藏著一柄利劍,寒光萬丈,是爲絕世神兵。
郭靖跳上神龕,用一層破佈將那柄寶劍包瞭,交給郭襄,道:「襄兒,此劍名喚倚天。」
張順的腹中,是一柄大刀,同樣銳利無比,天上地下,絕無僅有。郭靖也將刀用佈包瞭,交給郭破虜,道:「虜兒,此刀名喚屠龍。你們二人帶著刀劍,從南門出城。」
他又將郭襄和郭破虜拉到近前,道:「你們二人若是出城,他日找個隱秘的所在,讓刀劍相磕。刀劍身中,藏的正是降龍十八掌、九陰真經和武穆遺書。天下光復,便全靠你們瞭!」
「爹爹,我不想離開你!」郭襄已哭瞭出來,淚水像斷線的珠子一般垂落下來。
郭靖忽然緊緊地抱住瞭兒子和女兒,道:「切記,一定要守好刀劍,切莫落入韃子之手!」
說罷,郭靖頭也不會地走出瞭二張廟。
「爹!」郭破虜和郭襄不依不舍,緊跟在郭靖身後。
一直跟到城樓下,郭靖才回過頭,道:「虜兒……襄兒……爹爹若不在你們身邊瞭,你們要好生照顧自己!」
「爹爹,襄陽城不是還沒破嗎?爲什麼你要趕走我們?」郭襄道。
「襄陽城,已經破瞭!」郭靖將手往城下一指。
城樓下,呂文煥和元軍統帥面對面站立著,兩人同時折斷瞭手中的雕翎箭。
隻聽阿術手拍胸口道:「我阿術,指天爲誓,今生今世,必定保全呂氏一門上下性命。如有違背,遭天雷萬火之劫!」
呂文煥也道:「我呂文煥在此立誓,從今而後,甘爲薛禪汗效犬馬之勞,永不違背!」
「看到瞭嗎?守備已經投降瞭!」郭靖對兒子和女兒道。
「大人,請入城!」呂文煥忽然將身子一閃,讓出一條路來,讓阿術進城。
阿術趾高氣揚地翻坐在馬背上,帶著身後望不到尾的元軍,徐徐地向著城裡開瞭進來。呂文煥俯首帖耳地跟在後面,樣子像是一條順從的傢狗,哪裡還有天國上臣的威儀?
阿術搖搖晃晃地穿過黑漆漆的門洞,忽見門洞前,站立著一排丐幫弟子和官兵。
這些人肩並肩而立,攔住瞭阿術的去路。
阿術皺瞭皺眉,回頭去看呂文煥。
呂文煥趕緊策馬上前,指著這群乞丐和官兵道:「你們都不想要命瞭嗎?還不趕緊閃開!」
「大人!」官兵和丐幫弟子一齊跪下懇求,「大人,我們不願投降!」
「放肆!」呂文煥大怒,喝道,「不要命的,隻管不降!要命的,都站到我身後來!」
官兵和乞丐們皆是面面相覷,沒有說話。
「混賬,難道你們都要違抗命令不成?」呂文煥怒吼道。
這才有幾名官兵從人群中走瞭出來,站到呂文煥的身後。
呂文煥對阿術道:「將軍,不降之人,盡管……殺無赦!」
阿術點點頭,一揮手,從他的身後,忽然沖殺上去兩隊元軍士兵,拿起長矛,對著丐幫的弟子就是一陣亂戳。
那些丐幫弟子哪裡有這許多防備,頓時被戳死數人。
一見沖突中死瞭人,其餘丐幫弟子便不幹瞭,也一齊擁瞭上來,和元軍扭打在一處。
「靖哥哥,襄陽已經難保瞭,快讓芙兒和襄兒她們先走!」黃蓉見呂文煥開瞭城門,縱使宋軍再拼死抵抗,也是萬萬守不住襄陽瞭,便到瞭郭靖身邊道。
「爹爹,娘親,發生瞭什麼事?」這時,郭芙也從大帳內趕瞭過來。
郭靖一把拉過黃蓉,道:「蓉兒,天意如此,非戰之罪!方才虜兒說得沒錯,襄陽丟瞭,我們身後還有荊州、鄂州。你帶著芙兒先找機會突圍。我帶襄兒和虜兒從南門沖殺出去,定要誓死護得他們周全。此番若是能突圍成功,僥幸生存,你我便約定在鄂州會面,再圖恢復!」
黃蓉點點頭,道:「靖哥哥,你我各自小心!」說罷,便領著郭芙往東門而去。郭靖也領著郭襄、郭破虜往南門而去。
此時,元軍已沖破瞭丐幫弟子的阻攔,沖進瞭襄陽城裡,大街小巷上,皆是韃子的身影和馬蹄聲。
郭靖與一雙兒女,直奔南門。忽然,有韃子見到瞭郭靖的身影,大喊道:「郭靖在此,莫要讓他走脫瞭!」
話音未落,已有數十名元軍,朝著郭靖一齊圍瞭上來。
郭靖臨危不懼,趁著韃子的長槍還沒一起刺過來,已是一個飛掠,縱進敵群之中,手起掌落,像拍蒼蠅蚊子似的,頓時拍散瞭這夥敵兵。
「郭靖,休走!」阿裡海牙縱馬馳騁過來,身後跟著一員宋軍的百夫長。
那百夫長生得滿臉絡腮胡,手持雙槍,正是當日在守備府前阻撓郭靖入府參見的那位宋將。他見瞭郭靖,二話不說,手中的雙槍已朝著郭靖刺瞭過來。
郭靖伸手一探,抓過那雙槍的槍桿,用力地往回一拉。
那百夫長吃力不住,一個踉蹌,朝著郭靖的懷裡跌瞭過來。郭靖飛起一腳,便將那百夫長踢飛出去。
「郭靖,快快受死!」阿裡海牙的身後,又殺出兩名元軍的萬夫長,手裡的長矛朝著郭靖就刺。
隻見郭靖忽然一矮身,欺身向前,雙掌左右開弓,拍在敵將的戰馬之上。那兩名萬夫長頓時連人帶馬,一起飛瞭出去。
元軍素來驍勇善戰,見郭靖如此神勇,也不畏懼,頓時又殺出幾名千夫長來,長矛如雨點而下。
「慢著!」阿裡海牙忽然喝道,「休得無禮!」
他剛喊完瞭話,就親自策馬上前,到瞭郭靖身前,拱手道:「郭大俠!那日城下一戰,得見大俠雙掌神威,實令某人欽佩之至。大俠神武,忠肝義膽,亦是天下楷模,萬夫榜樣。隻是如今襄陽城門已開,宋廷大勢已去。今日此時,非大俠之過。還望郭大俠明事理,斷是非,審時度勢,好自爲之!」
郭靖道:「今日城破,郭某唯死而已,閣下何必多言?」
阿裡海牙嘆口氣道:「郭大俠,某人實不願取你性命!隻是你一意孤行,便也怪不得我瞭!得罪瞭!」話猶未瞭,忽然縱身從馬背上翻身而起,穩穩地落在地上。
那些元軍見主將要親自上陣,急忙一窩蜂地又趕殺上來,手裡的長槍、長矛、鈎刀,全往郭靖身上招呼過來。
郭靖縱使武藝天下無敵,但雙拳難敵四手,急忙張開雙臂,護住郭襄和郭破虜,雙腳往後一蹬,三個人幾乎同時向後竄瞭出去。
「走!」郭靖自知不可戀戰,回頭對郭襄和郭破虜二人道。
兩人會意,急忙轉身,直直地往身後的大街上逃瞭出去。
「走這裡!」郭靖指瞭指身邊的小巷,讓郭襄和郭破虜一起往巷子裡逃。
武藝和兵傢,其實一脈相通,都要占據瞭天時地利人和,方能取勝。郭靖見敵兵人多勢衆,若要死戰,絕非對手。他自己身死事小,但郭襄和郭破虜的身上,背負著大宋中興的希望,絕不能讓他們出瞭任何差池。既要打鬥,在大街之上和衆多賊兵廝鬥,絕非上策。
進瞭小巷,小巷窄得隻能容一人通過。郭襄、郭破虜一前一後,拼命地在兩邊都是深宅高強的弄堂裡奔跑,郭靖一人,隻身在巷子口攔住敵兵。
「殺!」元軍齊喊一聲,擁到巷子口上,隻能勉強並肩擠入兩個人 首的兩名敵兵,長矛朝著郭靖,就是一陣突刺。
郭靖雖然很難打贏數百名敵兵,但對付兩名小卒,還是手到擒來。隻見他又是探手,奪過敵兵手中的長槍,將槍頭調轉過來,雙手各持一槍,猛地刺瞭過去。
那兩名小卒,頓時被刺得透心涼,身子往後摔瞭出去。還沒等他們落地,又是兩名敵兵殺瞭上來,也是長槍突刺,直取郭靖身上的要害。
郭靖握雙槍在手,一手挑,一手格,將兩名敵兵的長槍撥開。
郭靖的左右互搏已練得爐火純青,手握雙槍,似乎已將自己一分爲二。兩桿槍,便是兩個人在作戰。兩桿槍,兩邊的招式也是各不相同。
郭靖撥開來槍,向前一步,雙槍隻各出一招,兩名敵兵頓時身負槍傷,眼見不活瞭。
「讓開!」忽然有人大喝一聲。那剛剛被郭靖踢飛出去的百夫長,仍不死心,重新揀起瞭雙槍,擠進人群,飛身把槍尖朝著郭靖身上點瞭過來。
雙槍對雙槍,郭靖也是渾然不懼。還沒等他雙槍刺到,郭靖早已一矮身,從那百夫長的身後鉆瞭過去,左手的槍交到右手,空出左手來,抓住那百夫長的衣領,隨手將他丟開。
雙槍一開一合,又是伸手一丟,雖然繁瑣,郭靖卻不過在電光火石之間的工夫。
那百夫長飛出去的身子,不僅撞倒瞭身邊許多元軍,還把後面剛剛湧進巷子的韃子一並撞瞭出去。
郭靖丟下雙槍,無心再戰,轉身向郭襄和郭破虜追趕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