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厭,這可真是尷尬。
可我又能怎麼辦?朗傳易提醒我,香香明天回來。
他、提、醒、我。
朗傳易開始就說得很清楚,這是一時之意。對於他來說,香香不能知道我們之間發生的事兒。坦率講我不覺得香香會真的在乎。我是說,她肯定會大發雷霆,但氣消之後也就沒什麼瞭。
說到底從頭到尾都是我在投懷送抱,他畢竟是個男人,有正常生理需要的男人。現在一切結束,我再不情願也得接受事實。他不想也不需要一個女人在這時候表現得黏糊糊,或者哭哭鬧鬧發脾氣。我快速離開他的傢,盡管我想撲到他身上,讓他求我留下來。可是自尊心不讓我這麼做,我必須強裝隨意灑脫,毫不介意被他甩瞭,就像兩個人商量好的那樣。
第二天早上,我剛坐在電腦前沒多久,香香就來敲門,興奮地告訴我和嚴卓一傢人在水庫玩得有多開心。晚上她又發來微信,問我要不要去她傢吃晚飯。我不知道朗傳易在中間扮演什麼角色,婉言謝絕。沒一會兒香香提著食盒來到傢裡,陪我一起吃瞭頓豐富的晚餐。她沒有說,但我幾乎肯定是朗傳易的主意。
接下來的日子,為瞭躲避朗傳易的照顧,我每天晚上都會跑到健身房去遊泳。後來索性把電腦也帶過去,在健身房的休息廳再做些功課,一直過瞭晚餐和宵夜的點兒才回傢。效果出奇好,不光從此再沒和朗傳易見過面,和香香的話題也不再涉及她爸爸,而且教授看瞭我完成的表格也是大加贊賞。
直到最後一個晚上,當我從健身房回來,走進空蕩蕩的房子,終於面對這是我最後一次在這裡睡覺的事實,心裡難受極瞭。我會想念這個房子,窗外的風景,臨街的公園和商店,還有這裡的鄰居,我會想念香香……想念朗傳易。
我蜷縮在床上,淚水從我的眼中嘩嘩流下。
第二天早上,我一個個房間查看,關掉所有的電源,將每個窗戶鎖好,確保一切安然無恙。我的行李前一天已經收拾好,搬到車的後備箱,車也開出車庫停在路邊。我最後需要做的,就是將房門鑰匙、小區和車庫門卡留給處理房子過戶的律師。律師辦公室並不遠,走過去也不過二十分鐘,順便讓我借此機會最後緬懷過去的美好時光。回到小區,我抬頭望瞭眼十九年的傢,默默說瞭聲再見,打開車門準備離開。
「嘿,小霞,等等。」熟悉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
我轉過身,朗傳易正朝我大步走來,還是平常最普通的裝束打扮。不過他現在是我最在意的人,躲瞭幾個星期,沒來由忽然緊張,「我,我正要……離開。」
「是的,我看到瞭。」朗傳易說著,把我的電腦包從肩上拿下來,塞進車裡的副駕。
「你怎麼樣?」他關切地看著我。
「很好,」我想也不想脫口而出,停瞭一會兒,到底泄氣地承認,「不,不好,糟糕透瞭。」
住瞭快二十年的傢已經變成別人的,輪誰都會不好受吧。
「我知道,寶貝兒,」朗傳易把頭發塞到我耳後,輕聲道:「我也是。」
寶貝兒?我吃瞭一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知道朗傳易到底要說什麼。可他很快退開半步,從我的肩頭看過去,「好吧,你開車一路小心。」
我扭頭正好看到香香也朝我們快步走過來,我立刻調整表情,笑臉迎上去。香香抱住我,含著眼淚道:「這就真要和你說再見瞭!」
我也抱住她,假裝輕松地說道:「是啊,要開學瞭,不能不走呢!」
我故意曲解香香的意思,要是稍微提一下我再也不會回來,她非在大馬路上失聲痛哭不可。
「你還會回來,對吧?你可以呆在我傢,你想什麼時候來都行。對吧,爸爸?」香香轉頭問朗傳易。
突然間,我神經有點兒崩潰。香香知道瞭嗎?她能感覺到她爸爸和我之間緊張的情緒嗎?
「是的,當然!」朗傳易拍拍香香的肩膀,沒有看我。
「謝謝,」我低聲咕噥瞭句,急需一個借口轉移話題,想起香香昨天在微信提到今天晚上高中班有個同學會,於是又對香香道:「今天晚上幫我跟大傢問個好,別忘多拍幾張照片啊!」
「我本來說要去參加高中同學會,可嚴卓不讓我去。」香香搖搖頭,笑著解釋。
「那孩子說什麼你都要聽麼?你現在做什麼都必須征得他同意嗎?」朗傳易不滿地插嘴問道。
「他是我男票,爸爸。他不喜歡這主意,不希望我去,那就不去好瞭,我並不介意。」香香瞪瞭爸爸一眼。
「你當然可以去,你才二十歲,這麼年輕,要多走走看看。」
香香睜大眼睛,誇張地說:「你真的要我多走走看看嗎?」
朗傳易下巴繃起,看瞭我一眼,但我無法分辨他眼中的含義。
「不,那不是我的意思,我隻是覺得你不應該這麼年輕就被束縛在那小子身上,就這樣。」
香香回嘴反問:「你的意思是我該始亂終棄?」
「你在胡說什麼!」朗傳易怒目而視,「算瞭,你想幹什麼都行,再見!」
朗傳易氣呼呼離開,香香看著他的背影,皺著眉頭道:「他今天怎麼瞭,脾氣這麼大!」
「不知道,我想他到現在還沒適應你的約會。他是你爸爸,舍不得你啊!」看著香香一副苦惱的樣子,我調笑道:「你可以這樣,等到三十歲都不嫁人,到時候他說不定推著把你往嚴卓懷裡送!」
香香哈哈大笑,再次抱住我,「我會想你的,非常非常想。你開車小心,我也去學校瞭,別忘瞭給我發消息。」
「我也會想你,香香,有空瞭來學校看我啊!」我誠心說道。
開車回學校的一路,我腦袋有點兒亂。我以為和朗傳易在香香回來的那一天就結束瞭,整整兩個多星期我們沒有互相聯系,一直處在不聞不問的狀態。可是在我離開這一天,他又開始叫我寶貝兒,我隻差那麼一點兒就在他腳底下化成一灘水。我以前聽情侶之間這麼叫過,總覺得好肉麻,現在輪自己身上,才領教這稱呼有多親密。不過話說回來,誰知道是不是自作多情。他在香香面前說的那番話,我總覺得也有給我聽的意思,尤其是年輕的時候該多經歷些多看看那段。
到瞭學校,我先把幾個箱子搬到宿舍,還沒來及喘幾口氣,就抱著筆記本跑去和教授會面。手機在口袋裡震動瞭下,拿出來一看,我的心臟差點兒漏跳半拍,竟然是朗傳易發來的短信。
我不想在你開車時發短信或打電話,你一路順利?
我腦子嗡嗡亂響,什麼意思?半個多月都在沉默中度過,這會兒離開瞭他倒關心起來,那幹嘛早上說再見時又擺出生氣的尊容給我看。我嘆口氣,誰在鬧情緒?誰是不成熟的那個?原本想忽略這個短信、忽略他,可走瞭兩步到底忍不住回瞭信息。
剛到學校收拾好,這會兒要去見教授。
我的措辭很小心,以防萬一朗傳易隻是在用朗叔的身份問候一個多年鄰居。朗傳易沒耽誤,立刻敲瞭字過來:今天早上很抱歉,不該生氣離開。
我盯著這行字看半天,感覺比生物化學的氨基酸還難理解。到底發生瞭什麼?人格分裂麼?香香在傢時他隻記得自己是爸爸,現在香香返校瞭,他一個人呆在傢裡,對我們兩人的事兒又重新考量麼?我猶豫再三,是該追問他的目的?還是該裝酷告訴他沒關系?最後到底被朗傳易打敗。
不明白,我以為已經結束瞭。
你希望結束嗎?
他把問題拋給我,我發現自己陷入僵局。因為無論回答是還是否,都會顯得我年輕幼稚,然後坐實我沖動不用腦子的指責。唯一的區別是如果我說否,將會加上粘人、糾纏不清之類的毛病,而如果我說是,則逃不瞭輕浮、濫交的標簽。我把手機丟進包裡,決定暫時結束這場談話。我知道我在逃避,但我沒時間把這個問題進一步分析解讀,而且我到教授的辦公室瞭。
這是一個課題小組會議,生物專業並不像我想的那樣,雖然整日使用各種藥品、生物材料做試驗,但是仍然需要記很多概念,像文科生似的。不過教授手裡的項目是將胃癌的遺傳率和遺傳進度用數學公式算出來,倒是挺合我的興趣。我因為才起步,而且也是過去一個月整理圖片數據才被邀請參加,所以在這個小組純純一個打雜角色。整個會議聽得我雲裡霧裡,腦子裡一團亂七八糟的數字和聽不懂的理論。好在我隻用知道我這部分的任務就好,而且教授承諾如果我有問題盡管問他這個組的研究生。
「嗨,洪霞,是吧?」從教授辦公室出來,一個戴眼鏡的男生走到我跟前。我對他有些印象,是教授的一個研究生,已經最後一年,正在忙著寫論文。
「是的,你是邵強,對吧?」
邵強笑著點點頭,說道:「多虧你接下這個冗長惱人的事兒,可是省瞭我們天大的麻煩。」
我搖頭道:「沒什麼,就是記錄圖片裡白點的位置和大小而已。」
「你千萬別這麼說,你做的事情可是我們試驗的基礎數據,從分析到結論都離不瞭呢。」
「謝謝啦!」聽他這麼誇我的重要性,雖然知道隻是出於禮貌,心裡還是很高興。
「好吧,我平常都在這個樓203,你如果有問題,可以來找我。今天會議裡用的材料底部,有我的聯系方式,無論是電話、電郵還是微信,都沒問題。」
兩人又說瞭會兒話,邵強揮手道別。我看看表,先去超市裡買瞭些文具和零食,又到圖書管借瞭幾本書,回到宿舍剛好看到一個快遞小哥給宿舍門房遞包裹,其中一個上面是我的名字。回到宿舍,屋裡還沒人。我打開盒子,裡面是盒精致的歌帝梵。
還有一張小巧的卡片,上面寫著:我不想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