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門——”
夜幕降臨,在城門郎的高聲報時裡,外郭城的大門緩緩閉合,宣告著宵禁的開始。
大街小巷人跡皆空,行人不得在坊外停留,各大坊內點上瞭燈,專開的夜鋪的精神抖擻,開始招攬客人。
安義坊。
這是靠近明德門的一處小坊,毗鄰朱雀大道,不過此坊內居住的大都是長安城的普通百姓,內裡開鋪的很少,入夜瞭多疼惜傢裡的燭火,並不點燈。
於是安安靜靜,幾乎不見火光。
負責守坊的鋪兵也不過零星幾人,此刻在坊角的小房裡,懶洋洋的說著些閑話。
卻突然聽見瞭動靜。
像是有人敲門,幾人面面相覷,都有些不想動,最好還是靠門最近的一個後生被老鋪兵們推搡起來,催出去外頭查看情況。
後生罵罵咧咧,走到坊門前,慢吞吞地把坊門上的一道可以向外窺視的小窗打開。
原以為是哪個不聽話的行人,沒有及時回坊,可後生還沒把臉湊過去看,就有一隻手伸進來,拿著一塊牌子懟到後生眼前。
火折子光度有限,但足夠看清那上頭金燦燦的四個字:“右金吾衛。”
這可是鎮守皇城的人,後生一下子把罵人的話都吞回瞭肚子,又聽外頭出聲:“開門,我們有事要辦,耽擱瞭便是死罪!”
聲音低沉得可怕,後生頓時一抖,哪裡還敢耽擱,趕緊扳動機括,把坊門打開。
十幾條人影閃瞭進來,清一色戎服,為首的人著明光甲,手扶刀柄,威風凜凜。
“你著人看住這兒,待會兒不得放任何人出去!”
李重俊冷面如鐵,丟給那後生一個辨明身份的金魚袋之後,就領著人隻撲一處民舍。
這次直接破門而入,李重俊眼裡閃著兇光,正巧見著有一老嫗從某間房裡出來,立刻上前劈瞭一刀。
“你……”
老嫗沒來得及出聲,便已被割開喉嚨,鮮血噴濺,立時倒地斃命。
其餘人等一樣身手敏捷,悄無聲息占據不多的幾個房間,見人便殺。
“郡王殿下!”
李千裡忽然從左側的廊屋裡伸出頭來,“找到瞭!”
李重俊立刻奔過去,一腳跨進裡頭,焦急地喊:“敏兒?敏兒?”
李千裡緊隨其後,點起火折子,正要問李重俊他的妻兒是否安好,猛地瞧見地上大灘幹涸的血跡!
“這!”
他驚得幾乎踉蹌,卻見跪在地上的李重俊雙肩劇烈地抖動,握緊拳頭狠狠砸向地面。
他的懷裡,是他的結發妻子敏兒,大著肚子的身體已經冰涼,身邊更有一個幼小的男孩。
兩屍三命!
……
長樂坊,廬陵王府。
燈火通明。
玉冠束發,金鳳玄袍,腰間錦帶銀光閃閃,李衿端坐席間上位,廣袖飄逸,姿態風美神俊,儼然若神人。
“嫂嫂,”她始終沒有動過小案之上的食物,隻是問韋妃,“開宴這許久,如何還不見我三哥?”
“哎喲~”
韋妃一身珠光寶氣,輕紗籠罩下的玉體若隱若現,美艷無雙。
那雙媚眼一直笑盈盈盯著李衿,隻是隱隱不懷好意,像是藏在暗處的毒蛇。
“都說三郎身體欠佳,”韋氏掩唇做嬌羞狀,“這又是傢宴,長公主何必著急呢。”
竟然還對她施展媚術,李衿心中哂笑,淡淡回道:“我今日胃口不加,見不著三哥,這席我看不必耽誤瞭。”
竟絲毫不顧韋氏的面子,把在場的,安樂的郡馬武延秀和長寧的郡馬蘇興驚得愣住,兩人臉上諂媚的表情都僵瞭僵。
武延秀暗中看瞭一眼韋氏,韋氏臉色也是一邊,蘇興見氣氛實在尷尬,忙先抬瞭酒杯,對李衿笑道:“殿下,這……可能賞臉喝一杯?”
李衿瞟瞭他一眼。
此人是前大周之臣,蘇良嗣的次孫。蘇良嗣官拜宰相,因被同朝為官的韋方質攀誣而嚇暈在朝堂之上,後來便一病不起,嗚呼哀哉。
當時母親還與自己說:“此人雖無甚大功也無甚大過,卻也是個政事通達之人,誰知竟膽小至此。”
蘇傢因此被流放嶺南,長子死於當地,李樘登基後讓他的長孫蘇務玄襲爵,算是平反。
蘇良嗣一生謹小慎微,他這個次孫,也是個平庸輩。
認人捏來柔去的軟骨頭,李衿並不想理他,轉而看向武延秀,這可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武傢人瞭。
她母親的親族,可李樘登基後,李衿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借口誅殺武三思,流放他的親人。
一個蒙在鼓裡的庸人,一個意味不明的蠢兒,還有一個蛇心毒婦——可真是有趣的傢宴。
李衿實在不欲多費口舌,盯著韋氏,目光犀利,“我三哥在哪裡?”
已是質問的口吻,一場傢宴根本連表面的和氣都裝不下去,幾乎給撕開口子現瞭齷齪。
韋氏臉上都有點繃不住瞭,她藏在小案之下的手狠狠掐瞭一把膝蓋,咬著牙道:“我這就讓人去叫他來。”
氣氛已然僵硬到極點,四個人各懷心思,直到片刻後,才見一個仆從扶著廬陵王李顯出來。
他穿著一身寬松的金邊圓領袍,半個身子都倚靠在身邊的仆從身上,看上去極是虛弱。
如此異狀,李衿心中頓時生疑,然而極快地一想,又若無其事地站起身,徑直朝李顯走去。
“三哥?”
李顯已經說不出來話的樣子,李衿走進時,他突然眥目欲裂,眼底隱隱浮出黑紅的血線。
他忽然出手,一下抓住瞭李衿的右手手腕。
力道大得驚人,可李顯突然嗷的一聲大叫,似乎極為痛苦,猛地松開李衿就往後倒去。
李衿心中驚疑不定,這時突然聽見身後韋氏一聲高喊:“來人啊!長公主謀殺親兄,屠戮手足瞭!”
登時有嘈雜的腳步聲響起,武延秀也跟著大喊大叫,隨後便有十幾人手持陌刀,包圍瞭李衿。
“保護廬陵王殿下!”
武延秀大喊著,那仆從慌忙又把李顯扶回去。
局勢突然劍拔弩張,李衿冷眼掃瞭一圈,周圍十來個傢丁,對面墻上還有幾個弓箭手瞄著自己。
果真是早有預謀,李衿哼瞭一聲,看著韋氏,“你哪隻眼睛看見我謀害兄長瞭?”
聲沉如水,絲毫不慌,倒是讓圍住她的傢丁們一怔。
“莫要聽此人胡言,”韋氏馬上尖聲叫道,“你們都親眼所見,李衿謀害廬陵王,給我殺!”
李衿鳳眸沉冷,坦然向前一步,喝道:“敢有隨韋氏以上作亂者,本宮一律誅殺,絕不輕饒!”
天潢貴胄,刻在骨髓裡的威懾和氣魄,一時之間,滿院之人竟無真敢上前侵犯擒拿。
韋氏氣得生煙,“你們給我上啊!”
她簡直是要暴跳如雷,可偏在這節骨眼上,突有破門跺地之音傳來,頃刻間湧進許多著甲的兵士!
“啊——”
一人自房梁之上被拋投而下,直直砸在院中,腦漿迸射,面目全非!
韓七和老九兩人幾下清理幹凈瞄準的弓箭手,飛身落到李衿身邊,厲聲喝道:“誰敢作亂,有如此賊!”
院中傢丁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不輕,一人竟然尿瞭褲子,手裡的刀哐當落瞭地。
韋氏也呆住瞭,心裡慌張地想:我不是讓李重俊先去控制住李鳴和皇宮嗎?
“毒婦!”
雙目通紅的李重俊沖進來,舉刀便要殺瞭韋氏,“你還我妻兒命來!”
幸而還有李千裡攔瞭一把,李衿見狀便喊道:“來人,拿下韋氏!”
金吾衛本為皇室護衛,立時有人上前按住韋氏,在她嘴裡塞瞭一團佈。
李重俊眼淚橫流,轉而想到什麼,臉色一變,轉身往內院裡跑,直奔李顯的住處。
李衿自然也想到剛才李顯的異狀,立即也往內院趕。
“父親!”
李重俊率先一步沖進房內,隻見李顯平躺在榻上,雙目緊閉,臉色已是青灰一片。
根本不似活人!李重俊悲憤交加,心中一股悶氣淤積,他噗通跪在榻前,抓著他的手痛哭流涕。
李衿隨後進來,見狀也是一愣。
她的三哥……死瞭?
從前會把她抱在膝頭,逗她玩,給她念書,給她帶好吃的三哥,死瞭……
李顯確實懦弱無能,但對幼弟和幼妹,是打心眼裡愛護,被流放出長安途中,聽聞李衿風寒,還特意當瞭一件袍子讓人買些當地的珍惜藥材送去洛陽。
李衿當然不缺那點藥材,可她知道那是他們這些兄妹之間還殘存著的一點骨肉情分。
呆呆望著李顯的濕屍體,李衿心裡分明是難過的,卻又幹澀著仿佛根本沒有情感。
她已經見過太多的死亡,從大哥到她親手……沒有一個人逃過權謀的漩渦。
李衿胸口悶得難受,她想上前,仔細看一看李顯的樣子,卻突然靈光一閃,駭然想到剛剛的一幕!
下意識地看瞭一眼手腕,沈靜姝送她的護腕,銀線繡的一對鳳凰,已經變成瞭黑色!
“殿下!”
李千裡氣喘籲籲跑瞭進來,李衿攔住他,一把抽出他腰間的陌刀。
李重俊聽見刀劍出鞘的響聲,想回頭,突然看見李顯的袖中爬出一條寸長的黑蛇,一下咬在他的手上。
尖銳的刺痛,李重俊的手從指頭被咬之處開始烏黑發紫,迅速蔓延到瞭整條手臂!
身體立時麻木,動彈不得,那黑蛇竟然順著他的鎧甲遊瞭上來,吐著蛇信子蓄勢待發。
蛇頭呈三角狀,縮起蛇身要攻擊李重俊喉嚨時,李衿一刀將那黑蛇挑開。
黑蛇被甩到床榻一角,李衿手起刀落,把李重俊的整條右臂,齊根劈砍下來!
“啊啊啊……”
一條黑透的手臂落在地上,李衿左手抓住李重俊的衣領,發力把人往後一扯,扔給臉都嚇白的李千裡。
“把他帶出去療毒,”李衿手持陌刀,全神戒備,“外頭的人,準備火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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