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府,高聳雲端,俯瞰蒼生。
龍虎山,鐘靈頂秀,氣勢非凡。
從大殿往山腳而下,是一節節的大理石階,一眼望不到邊。
這裡,是修行界的頂端,一步一臺階,最上方的雲頂天宮,更是無數修行者,夢寐以求的頂峰。千多年前,還不屬於天師府的那個時代,大大小小的宗門,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數不勝數。各大宗門,彼此爭鬥,日日殺伐,為瞭一點兒資源靈寶,往往爭的是頭破血流,屍山血海。
那是很多老人記憶中的混亂時代,更是群雄割據,天師府、璇璣閣、百花門還沒有崛起的時代!當時的修行界,用混沌黑暗來形容也不為過,大大小小的宗門修士,每天死的不知道有多少,而結束這亂世的,便是雲婉裳和楚天南二人,一個智計絕倫、天下無雙,一個忍辱負重、絕世天才,二人合力,闖過瞭不知道多少的艱難險阻,斬殺瞭不知道多少的妖魔鬼怪,這才成立天師府,鎮道萬古!
如今,千年的和平眨眼即過,隨著血神出世,天師府的聲威,也遭受到瞭極大地損失,甚至修行界還一直流傳著,血神是天師府立宗以來,遭遇到的最大的敵人和危機,即便前不久龍虎山之戰如何的浩浩蕩蕩,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大敗而歸的血神,實際上並沒有承受多少損失,相反天師府,先是東嶽真人叛變,再之後,天師府的弟子、長老損失慘重,極北之戰,外界也一直在傳言,不論是楚天南還是雲婉裳,都活不長久瞭,整個天師府,臺面上夠看的,也隻剩下瞭愚忠的瓊山真人瞭,他雖是散仙,但是……畢竟老瞭,而且此人,在天師府的高層裡面,實際上並不出彩,東嶽真人沒有叛變的時候,就將他壓的死死地,即便他現在掌握瞭大半個天師府,又能比雲婉裳、楚天南,更難對付的?
明眼人都看的出來,現在的天師府,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瞭。
便是前不久的楚清儀,不也從天師府殺瞭出來瞭麼?
沒有瞭地仙,天師府撐死也就是比尋常宗門強上一些而已,也不會……強到哪兒去!
不少的人,私下都這般盤算著,而此時,戒備森嚴的龍虎山下,一道年邁蒼老的身影,緩緩地,從遠處走來。
就像是普通的凡間老者一般,須發皆白、渾身老態,穿著潔白的綢服,拄著龍頭拐杖,一點一點,一步一步的挪瞭過來。
守山的天師府弟子淡淡的看瞭一眼,都未曾當過一回事,隻當是普通凡間的老頭而已,撐死是過得比較滋潤的老頭子而已,別說他富可敵國,便是皇親國戚、當今太上皇來瞭,又如何?一介凡人而已,還不配天師府的弟子多看幾眼。
而讓人意外的是,那拄著拐杖的老頭,竟然一步一挪動的,來到瞭龍虎山山腳之下。
「喂!」
滿頭白發的老者剛要抬腳邁上石階,一旁的一名天師府弟子便開口瞭。
「這裡是龍虎山,尋常人等不得入內,回去!」
守山弟子呵斥著老頭。
他們皆是修行之人,也就是……這幫尋常百姓口中的「仙人」!說實話,即便是天師府弟子,或者說別說是天師府弟子瞭,就是換做任何一個散仙,隻要踏入瞭修行之列,面對尋常凡人,那種高傲,總是會不自覺的油然而生,這也是為什麼,大多數的修士,都從來不把凡人當人,隻當做是螻蟻而已。要不是天師府有明文規定,不得對百姓動粗,說不定這位冒然踏上龍虎山的老頭,會直接守山的弟子一巴掌扇飛吧。
而老者聞言,隻是淡淡的看瞭一眼開口的那位守山弟子,隨即將拐杖抬瞭起來,握在手中,沖著上方高聳入雲、凡人肉眼難以窺探的天師府大殿俯身一拜,姿態十足道:「天師府記名太上長老,奉詔,拜會夫人!」
淡淡的聲音,不疾不徐,風輕雲淡,如山風過崗,不帶絲毫的感情,從老者的嘴中發出。
平淡的聲音,仿佛夾雜著某種魔力,瞬間,傳遍瞭整個龍虎山!
無數的長老弟子,全都被這聲音驚到,一些年歲較長的長老,更是虎軀一震,心中紛紛詫異。
他……怎麼來瞭?
這是天師府很多長老的心聲,而先前說話的那名守山弟子,包括周圍的其他天師府弟子,聽到記名太上長老這六個字的時候,一下子全都嚇得失瞭血色,面如白紙,瞬間單膝跪地,身子抖得如同篩糠一般。
他們雖然不知道老者是誰,但……太上長老這四個字,他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那是天師府最頂端的存在!
面前的老者,是……地仙?
幾個膽子較大的弟子,忍不住偷偷抬眼瞧瞭一眼。
起初還以為是凡人老頭,現在看起來……嗯……挺仙風道骨的嘛,不愧是太上長老,果然是萬中無一、天人之姿、慈眉善目、天下無雙……
而隨著老者聲音響起後不久,龍虎山上,傳來瞭雲婉裳的聲音。
「黎叔來瞭,快上來罷!」
黎叔!
幾個守山弟子,再次被狠狠地嚇瞭一跳!
夫人竟然稱呼他……黎叔?
叔?
這個詞匯,可是從來沒有從夫人的嘴裡聽到過,這人……到底是誰!
不少弟子,心中驚奇。
而那名喚黎叔的山羊胡老者,此刻卻是拄著拐杖,慢慢的一步步拾階而上。也不乘風,也不禦劍,仿佛真正的凡人老頭一般。
幾個守山弟子看瞭一眼一眼望不到邊的龍虎山石階,心裡詫異……這得,走到什麼時候?
而與此同時,天師府大殿當中,雲婉裳正襟危坐,諾大的堂下,除瞭瓊山真人外,再無他人,而一側,也是僅有著雲婉裳的婢女。
「夫人,他……上來瞭!」
此時的雲婉裳,正坐在天師府的府主寶座之上,身前的案臺之上,放著一張黑白落子的棋盤,棋盤之上,黑白相執,盡顯膠著。
「知道瞭……」
雲婉裳看瞭眼一旁的婢女,開口道:「你替我,去迎他吧!」
「是!」
婢女低頭稱是,緩緩退出瞭大殿。
而隨著婢女離開,諾大的宮殿裡,頓時隻剩下瞭雲婉裳和瓊山真人兩個人。
隻見雲婉裳抬手在棋盤上輕輕一掃,棋子、棋盤,盡數消失。
「夫人,當真要將他……召回來?」
瓊山真人偷偷的看瞭好幾眼雲婉裳,欲言又止瞭幾次之後,終究還是安耐不住心中的疑問,詢問出聲。
聽到瓊山真人這般說,雲婉裳不緊不慢的抬頭,看瞭一眼一旁的瓊山真人後道:「怎麼?是怕你自己……壓制不住他?」
「倒也不是!」
瓊山真人聞言,連忙解釋。
「哦?」
雲婉裳眉毛一挑,開口道:「那是為何?」
「少府主畢竟年輕……我是怕少府主……」
「放心……」
提到少府主,瓊山真人話未說完,便被雲婉裳打斷瞭。
「我心中……自有主張!」
「人來瞭!」
說罷,雲婉裳坐著筆直的身子,微微朝後一傾,臉上,眸中,不負過往,沒瞭血色和神采,整個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
倘若此刻楚清儀在場,斷然會心疼自己的母親,竟然是比先前自己見到的,還要憔悴許多!
伴隨著雲婉裳這幅樣子的出現,在婢女的迎接之下,二人一前一後,從殿外走瞭進來。
當先的是雲婉裳的婢女,之後,便是那名被雲婉裳換做黎叔到的老者瞭。
天師府得以創立的功臣——薑黎!
也是天師府現在,唯一的一名記名的太上長老,雖然已經離開天師府、退隱山林多年,但在一些較為年長的天師府長老心中,這位老態龍鐘的太上長老,是他們心中的一座山,一片天,一個……無論如何也繞不過去的存在!
此刻,薑黎拄著龍頭拐杖,一步一哆嗦,緩緩從殿外而來。
雖是散仙,但身上彌漫的老氣和死氣,卻是一點兒也不比此時此刻浮現在雲婉裳面上的膏肓之氣要差,甚至就像是先前那幾名守山的天師府弟子所見,完全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凡間老頭,而且還是那種……大半個身子入瞭土的凡間老頭。
隻見他來到大殿前方,看著高臺之上,居中正坐的雲婉裳,慢慢騰騰的朝著雲婉裳拱手彎腰,開口道:「老奴薑黎,見過……夫人!」
「黎叔客套瞭,你我兩人,也有幾百年沒見瞭吧!」
「是啊,三百多年瞭!」
黎叔聞言,緩緩感嘆著。
言語之中,似是感嘆過往光陰,白駒過隙。
兩人此刻,更像是許久未見的老友在開口寒暄一樣,沒有半點兒主仆之儀。
「也是怪我,日理萬機,沒有去看望過黎叔,黎叔不會怪我吧?」
雲婉裳強打著精神,沖著薑黎笑著。
薑黎見狀,立馬再度誠惶誠恐瞭起來,彎著腰,老態盡顯。
「夫人說笑瞭,天師府諸事繁多,皆離不開夫人,老奴無用之人,能有一席之地頤養天年,已經是莫大的恩惠瞭,哪裡還敢……勞煩夫人叨念!」
「哈哈……咳咳……」
聽到薑黎這般說,雲婉裳先是笑瞭兩聲,隨即,笑聲急轉直下,變為瞭接連的咳嗽聲,那本就慘白的俏臉,似乎也是因為這陣的咳嗽聲,變得通紅。
看到雲婉裳這般,不論是薑黎還是殿下的瓊山真人,全都滿臉焦急的看向雲婉裳。
「夫人……」
「沒事!」
雲婉裳沖著滿臉關心的二人搖瞭搖頭,目光依舊死死的定格在薑黎的身上,胸腔起伏,似乎是在調整,半晌後,就見雲婉裳,慢慢的抬起瞭一隻手,坐在天師府府主的座椅之上,朝著下方的薑黎,輕輕地招瞭招手。
薑黎見狀,立馬往前走瞭幾步,身子,又不自覺的彎瞭下去。
縱使數年不見,薑黎的一舉一動,都和千年前,沒多大的差別,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面對雲婉裳,依舊是如同千年前一般,彎著腰,低著頭,滿身奴態,盡顯忠誠。
看到薑黎這般,雲婉裳瞳孔深處,閃過一抹神光,隨即,滿臉虛弱的她再度朝著薑黎招瞭招手。
薑黎見狀,又往前走瞭幾步。
距離府主階梯,不過幾步的距離瞭。
雲婉裳見狀,雙手支撐著前方的案臺,慢慢的站瞭起來。
身子前傾,目光死死地定格在身下薑黎的身上,眉目流光,似乎是想要看清身下垂垂老矣的薑黎一般。
「來!」
目光短暫的定格之後,雲婉裳再次朝著薑黎招瞭招手。
薑黎見狀,猶豫瞭片刻,最終還是又小心翼翼的往前走瞭幾步。
此刻的他,距離天師府府主寶座的階梯,不過一步之遙,隻要再往前邁一步,就可以踏上天師府府主寶座的階梯瞭,但是這一步……
後者低著頭,彎著腰,雙腳對齊,不肯再出半步。而高臺之上的雲婉裳,則是前傾著身子,目光死死地定格在薑黎的身上,雙方誰也沒有說話,四周寂靜的落針可聞,但是壓力……卻是足以讓二人之間的空氣,都跟著被壓縮幹凈……
「黎叔……」
也不知道過瞭多久,雲婉裳不緊不慢的開口瞭。
黎叔二字,宛若一柄利劍,劃開瞭這沉悶的氣氛,仿佛是將那連空氣都壓縮瞭的詭異氣氛一劍劈開一般,無形的壓力驟減,老邁龍鐘的薑黎,也是狠狠地松瞭一口氣。
可誰知道,雲婉裳的下一句話,卻是將薑黎驚出瞭一身冷汗。
「你……變瞭!」
「嗡」的一聲,隨著雲婉裳這句話說出口,薑黎整個人如遭雷擊,大腦一片空白,直到許久後,才反應瞭過來,開口道:「老……老奴沒……沒變啊!」
「變老瞭!」
可誰知臉色逐漸又變回慘白的雲婉裳,話題一轉,反而又變得正常瞭起來。
「是……是!」
在雲婉裳的眼神之下,薑黎連連稱是,那股淡薄瞭三百年的壓力,竟然又隨著後者的幾句話,再次浮現!
隻見他斟酌著語句,緩緩道:「老奴,已經是要到壽終正寢的年紀瞭……老瞭……也正常!」
「哈……」
聽到薑黎這般說,雲婉裳輕笑一聲,開口道:「黎叔你可是,我的左膀右臂,天師府的國之棟梁,怎可服老呢?我到現在都依稀記得,黎叔你當年,斬白龍,誅惡鬼,三退李長安,四逼焚天谷,智取天師府這處洞天福地,若沒有你的蓋世之功,又哪裡會有……天師府如今的一席之地?」
「夫人過譽瞭……」
一聽雲婉裳這般說,薑黎立馬再度變得畢恭畢敬瞭起來。
「一日為奴,終身奉主,為瞭夫人和公子,老奴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真的嗎?」
聽到薑黎這般說,雙手扶著案臺的雲婉裳又慢慢的重新坐瞭回去。
蒼老的臉上,掛著人畜無害的笑容,笑吟吟的看著殿下的薑黎。
「為夫人,為公子,上刀山、下火海,肝腦塗地!」
一句真的嗎,讓薑黎立馬便將拐杖扔到瞭一旁,雙膝跪地,行五體投地之禮。
「黎叔你這是幹什麼?快快請起!」
雲婉裳的臉上,依舊是那副笑吟吟的神情,讓人看不清,這幅笑容之後,隱藏著多少深意。
而老態盡顯的薑黎,依舊是五體投地的跪在地上,半晌,不見半分動靜。
「怎麼?百多年沒見,黎叔連我的話,都不聽瞭嗎?」
最後的幾個字,雲婉裳刻意的提高瞭音調,同時一雙漂亮的星眸玉瞳,也是緩緩地瞇瞭起來。
薑黎聞言,這才慢慢的從地上站瞭起來。
那副龍頭拐杖,依舊拄在手中,仿佛隻有拐杖,才能撐得住他這副蒼老的皮囊一般。
「三百多年前,盤龍老祖給你的傷勢,還沒修復嗎?」
雲婉裳看著薑黎,這句關切,仿佛是真的發自內心一般。
事實上,在雲婉裳的面前,薑黎也分不清她的話,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但隨即,還是極為認真的搖瞭搖頭,回答道:「傷瞭道基,這一輩子,怕是難以恢復瞭,老奴的傷勢,已經是板上釘釘、回天乏術瞭。夫人也不必太過掛懷,老奴勉強……還行!便是不知,夫人此回招老奴這無用之身前來,是有什麼事嗎?」
簡單的閑聊之後,薑黎還是開口,聊回瞭正題。
而高臺之上的雲婉裳,依舊時不時地咳嗽兩聲,渾身上下,彌漫著死氣。
見聊回瞭正題,雲婉裳也是正色道:「今日詔黎叔你前來,其實也是為瞭一件事,從即日起,你與瓊山,共同輔政,幫助王野,整頓天師府!」
字字句句,如珍珠落玉盤,清清楚楚的響徹在瞭整個大殿當中,更響徹在瞭薑黎的耳畔。
「少府主……這?」
薑黎的臉上,露出瞭猶豫的神色,他看瞭一眼雲婉裳,隨即道:「夫人,少府主天縱奇才,學富五車,掌管天師府,正是人盡其才、用盡其用!老奴……老奴已經是半截身子入土的無用之身瞭,行將朽木,恐怕,難以承……」
「黎叔……」
薑黎話未說完,雲婉裳突然開口打斷瞭他,隻見後者緩緩地從天師府府主的座椅上站瞭起來,隨即,繞過前方的案臺,一步步,踩著府主階梯,往殿下走來。
薑黎見狀,又再次畢恭畢敬的彎低瞭腰,不敢直視雲婉裳。
而後者,卻是一步步的從臺階之上走瞭下來,低著頭的薑黎感覺的到,雲婉裳已經來到瞭自己的面前,甚至……距離自己很近!
「黎叔……來……」
短短黎叔二字,道盡瞭親切。
仿佛親人一般。
而一句來之後,低著頭的薑黎便感覺到雲婉裳的手抓到瞭自己的胳膊,然後拉著自己,往前走去。
先是輕輕一扯,薑黎卻是一步未動,如同磐石。
因為前方,就是府主龍階瞭,這就好似是皇帝的寶座,龍道,一步上前,便是謀反的大罪。
即便再給薑黎幾個膽子,又哪裡敢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而面對薑黎的不為所動,雲婉裳卻是微微一笑,開口道:「哎……黎叔,不妨事,來……上前來!」
說罷,再次拽著薑黎,往前走瞭幾步。
縱使薑黎心中千百個不情願,雲婉裳依舊是拽著薑黎,往天師府府主的高位而去。
當那第一步即將踏上「龍階」的時候,薑黎的腳卻是懸停在瞭半空當中,仿佛腳下是什麼刀山火海一般,久久不敢落下。
身子,更是輕輕顫抖著。
「夫人,老奴……不合適……」
「哈,沒什麼合不合適的,又不是什麼外人,上前來!」
雲婉裳一隻手抓著薑黎的手腕,在前方牽引著,壓根就不給薑黎任何拒絕的機會,硬生生拖著薑黎又往上走瞭幾個臺階,這才停下。
「龍階」共有九階,此刻,薑黎停留在六階的位置,而雲婉裳,則是在九階,隻見她高出瞭薑黎半個身子,轉而回身道:「黎叔,你看……」
說著,指向薑黎身後,空蕩蕩的大殿。
薑黎順著雲婉裳的手勢,轉過身去,往大殿看去。
大殿雄偉壯闊,但殿中,從薑黎此刻的視線看去,卻是孤零零的隻站著瓊山真人一個人。
「黎叔,你……看到瞭什麼?」
雲婉裳再次微微向前前傾著身子,在薑黎耳畔,詢問著薑黎。
「老奴看到瞭……」
身處「龍階」之上,薑黎隻感覺全身發抖,他強迫著自己冷靜下來,轉動著大腦,緩緩開口道:「看到瞭天師府的大雄寶殿,富麗堂皇、珠圍翠繞……」
「哈,那黎叔可知,我現在看到的是什麼嗎?」
「什麼?」
「空無一物,無人可用!就像是現在的天師府,還需要仰仗黎叔,畢竟……此刻大殿上的,唯有黎叔和瓊山,王野年少,還需磨煉,便讓他跟在黎叔身邊,黎叔代我,好好調教,如何?」
「這……」
雲婉裳的話,讓薑黎再度猶豫瞭起來。
「正好,當今天下大亂,血神為禍,黎叔也可以將你的傢人宗親接過來,免受刀劍斧鉞之災,豈不兩全齊美?」
「是!」
聽到雲婉裳這般說,薑黎也隻好答應瞭下來。
他自然知道,將自己的傢人宗親接過來,這句話後面意味著什麼,美名其曰免受刀劍斧鉞之災,實則,放在天師府當中,方才好控制,也讓薑黎,有瞭掣肘。
「黎叔吶……」
而在薑黎答應下來之後,原本往前傾斜著身子的雲婉裳卻是再次直起瞭身子,但是其中一隻手,卻是搭在瞭薑黎的肩膀上,隨即道:「黎叔還記得天師府創立之初嗎?」
雲婉裳目光直視著前方,眸中神采,仿佛陷入瞭過往的回憶一般。
「當年,天南受陰陽火荼毒,雙目失明,登基大典,遭奸人篡權,千鈞一發之際,是黎叔你,以自身為杖,指引天南,從大殿門口,一路走上,府主寶座,你……還記得嗎?」
輕言輕語,似乎是在回憶一般。
「老奴……記得!」
而薑黎聞言,一雙渾濁的老眼,同樣也是牢牢註視著前方,似乎也是隨著雲婉裳的話語,回憶到瞭年輕時候的種種。
而在他陷入回憶的時候,雲婉裳卻是,猛烈地咳嗽瞭兩聲,隨即道:「黎叔,隨我……再走一遭吧!今日天南不在,我便……替天南!」
雲婉裳說著,抬起來的那隻放在薑黎肩膀上的玉手,卻是輕輕地捏瞭捏薑黎的肩膀。
「是!」
薑黎聞言,一張蒼老的容顏之上,看不出絲毫的表情變化,但隨即,還是抬起瞭步子,緩緩,朝著腳下的「龍階」而去。
一步,踏下瞭一階龍階。
再一步,又往下踏瞭一階,而身後的雲婉裳,卻也是跟著,一步一步,往下踏出。
當薑黎六層階梯踏完,最後一步懸在半空中,即將落在階梯下的地面上的時候,身後的雲婉裳突然開口:「黎叔,你說……咱們兩人,是誰,再走下坡路呢?」
短短的一句話,輕飄飄的,沒有絲毫的情感波動,仿佛閑聊一般。
但就是這一句話,讓身為散仙的薑黎,抬起來的腳懸停在瞭半空中,久久沒有落下,直到身後的雲婉裳又往前走瞭一步之後,他才緩緩道:「老奴在前,夫人,永遠都不會走下坡路!」
短短一句話,卻是換來瞭身後雲婉裳的輕笑,可輕笑不過兩聲,轉而又變成瞭劇烈地咳嗽。而這個時候,薑黎懸停在空中的那隻腳,方才緩緩地落下。
一步落下,不再是身處「龍階」之上,而是來到瞭大殿之中。
薑黎懸著的那顆心,仿佛也是在這一瞬間穩定瞭一般,隻見他繼續邁著步子,緩緩地往大殿門口走去。
身後,雲婉裳一隻手搭著他的肩膀,跟在身後,蓮步輕挪。
「黎叔,還記得咱們第一次相遇嗎?」
雲婉裳一邊搭著薑黎的肩膀往前走,一邊緩緩開口。
「當然記得!」
前方的薑黎,拄著拐杖,步步向前之餘,更是開口回應著雲婉裳。
「那個時候,夫人和公子還年輕,意氣風發,仗劍而行,老奴……隻是一個被人四處追殺,無宗無派的喪傢之犬而已,要不是夫人和公子相救,老奴,早已經是身死道消、不復存在瞭……」
「夫人和公子,對老奴有知遇之恩,救助之情,老奴這條命,都是夫人和公子的!」
「唉……話不能這般說,昔年我和天南,被困在無極宗的煉神陣中,要不是黎叔你自損修為、拼死相救,助我和天南脫出陣來,恐怕,我二人也是一對亡命鴛鴦瞭……還有東海歸墟那一次,我和天南,被海獸困住,要不是你舍身沖入海獸口中,引爆元磁雷珠,恐怕我和天南,難以脫困!」
「夫人折煞老奴瞭,無極宗那一次,要不是我年少沖動,貪欲誤事,夫人和公子也不會為瞭救我沖入陣中,被陣法困住,九死一生。還有海獸那一次,要不是我不聽告誡,壞瞭大事,引出瞭海獸,夫人和公子,也不會被海獸困住瞭,說來……也全是老奴的過錯,害瞭夫人和公子!」
兩人一前一後,宛若許久未見的老友一般,一邊聊著天,一邊緩緩往著大殿門口走去。
大殿雖廣,終有路盡,但是在此刻兩人的一步步當中,大殿卻是顯得無邊無際,短時間內,難以走到殿外。不過兩人也不著急,就這般一步一步,腳踏實地的走著。
一邊走,一邊繼續閑聊著。
「黎叔若是這般說……」
隻聽雲婉裳繼續開口,聲音虛弱,好似快沒瞭力氣一般。
「昔年第一次遭遇李長安的時候,要不是黎叔千鈞一發間挺身擋劍,恐怕天南,已經成為瞭劍下亡魂。還有盤龍老祖那一次,我與天南,遭遇追殺,拼盡全力,本事進展,未能討得好處不說,更是差點兒生路斷絕,要不是最後一掌,是你挺身擋關,我們……必死無疑!那一掌,也損瞭你的道基,讓你直到現在,都難以恢復!是我們夫妻的罪過……」
雲婉裳說到這裡,刻意的頓瞭一下,隨即又跟著道:「還有天師府內鬥那一次,若不是你力挽狂瀾,率眾來援,恐怕天師府府主之位,早已經是落入瞭賊人之手。與東皇的那一戰,更是你,以自身為餌,引出賊首。如若不然,恐怕天師府,也不會有如今的成就,你我二人……雖是主仆,實則,已是親人!」
雲婉裳說到這裡,身子,陡然停在瞭半道上。
薑黎察覺,向前邁動的步伐,也是緩緩地停瞭下來。
「黎叔,天師府的未來,交給你瞭!你要好好栽培王野,好好……」
聽到雲婉裳這般說,薑黎瞳孔晃動,仿佛是聽出瞭什麼弦外之音一般,他猛然回頭,但迎接他的,是讓他瞳孔瞬間收縮的一幕。
隻見在其身後的雲婉裳,身子猛然前傾,前傾的瞬間,「噗」的一口鮮血噴出,血霧粘稠,飛濺三尺!
雲婉裳眼前一黑,腦海當中唯一感知到的,隻要四周一聲聲的慌亂聲。
「夫人……」
「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