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傢後本想再到馨姨那兒去看看,但想到剛剛才離開,而且這時候她應該正在休息就沒去打擾瞭。左右無事,看看時辰,黎峰他們應該快回學校瞭,便一路向學校晃蕩而去。
果不其然,剛到校門口,便看見幾輛客車停在那裡,老師們正在維持秩序,學生們一個個興高采烈地討論著。
「老大,這邊!」正在尋找班上的人,黎峰的聲音就傳瞭過來,我循聲望去,看見黎峰和周婷婷一齊向我走來。
「玩得怎麼樣?」
「還行吧,不過要說最精彩的,還屬周女俠勇退強敵的光輝事跡!」都沒插上話,黎峰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竹筒倒豆子一般通通說瞭一遍。
原來在昨晚,即使學校三令五申安排好房間後所有學生不得私自外出,還是有兩個男生和三個女生忍不住第一次離傢的好奇結伴出瞭酒店,其中一個就是跟周婷婷分到一間房的。
由於大部分學生都沒配手機,又不能外出,就隻能串串門聊聊天然後睡覺。
周婷婷發現室友不在,就去別的房間問瞭一遍,發現同樣還有幾個人不在,感覺可能會出事,急忙找到老師,酒店裡果然沒找到。
出瞭酒店沒過多久就在不遠處的一間遊戲廳裡發現瞭人影,當時的五個學生正被兩三個人逼在角落裡,周婷婷急中生智,大喊一聲:「警察來瞭!」幾乎所有人都慌瞭神,剩下的也不想惹事上身,都隨大流急匆匆逃離瞭,一行人也得以順利返回酒店。
那群學生當然少不得一頓教育,周婷婷自然也被好好誇獎瞭一番,什麼心細如發、智勇雙全,就連巾幗須眉都出來瞭。
「可以呀,看不出來你這麼厲害!」我看瞭她一眼,驚訝地贊嘆道。
「哪有,當時怕去喊老師來不及,就靈光一閃,哪有他們說的那樣……」
「那也很瞭不起瞭。」
「就是就是!」黎峰在一旁附和。
「對瞭!」聽到黎峰的聲音我才想起來馨姨還在生病,「黎峰,你趕快回傢吧,馨姨生病瞭。」
「怎麼回事?」
「昨晚雨下得大,馨姨感冒瞭,不過已經吃瞭藥,應該沒什麼事,不過最好還是回去看一下吧。」
「嗯,那好吧。」
跟周婷婷道別以後我跟黎峰一道回去,傢裡靜悄悄的,馨姨應該正在臥室睡覺。
可能是關門聲驚醒瞭她,出來後見她氣色明顯好瞭不少,人也有瞭精神。
「媽,聽說你感冒瞭?現在怎麼樣?」
「吃過藥,睡瞭一會,已經好多瞭。」馨姨輕輕笑著,恢復瞭往日的雍容,「這次出去玩得怎麼樣?」
黎峰把這兩天的見聞仔細描繪瞭一遍,尤其是周婷婷的事跡,我跟馨姨都聽得津津有味。
直至告一段落才發現時間不早瞭,差點忘瞭傢裡還有一位「病人」要照顧。
回到傢裡靜悄悄的,看見陽臺上不僅晾著衣服,還有一隻枕頭曬在陽光下,推開臥室,她果然又在睡覺。
仿佛受到瞭感染,我又感覺困意上頭,這幾天作息真是不規律,得盡快調整過來才行。
想是這麼想,但身子還是自覺地爬上瞭床,把她的枕頭往我這邊拽瞭拽,卻不小心把她弄醒瞭。
「回來啦?」她睡眼朦朧地嘟囔著。
「嗯……」我漫不經心地回瞭一聲,閉著眼睛在她身邊躺下,靠在她的枕頭上緩緩瞇瞭過去。
我是被一陣晃動給搖醒的,這時候天還沒黑,感覺有個人正騎在我身上捏著我的臉左右使勁擺動,我被弄得實在困意全無,無奈道:「媽,又怎麼瞭啊?」
「怎麼瞭?還敢問怎麼瞭?這兩天我忍你很久瞭,早就想好好教訓你一頓,沒大沒小,看我怎麼收拾你!」
這兩天確實有點得意忘形,但也沒想到她恢復過來第一件事竟然是要教訓我,好漢不知眼前虧,我隻能先服軟。
「媽,我錯瞭,以後再也不敢瞭!」
「不行,這次非得給你漲漲記性才行!」她得理不饒人,雙手仍然在我臉上亂揉。
「再來抹(我)又(就)還手瞭!」
「小兔崽子,還敢還手?」她的氣勢愈發囂張起來。
「啊!」忍無可忍,我大喊一聲反抗起來,伸手在她腰間亂捏,她跟我一樣怕癢。
「啊!哈哈哈……」她非但毫不收斂,反而有樣學樣,撓起我的癢來。
十三歲的小身板自然抗衡不瞭一個成年人,盡管是一個女人,最終我隻有束手待斃的份。
「媽……哈哈……我錯瞭……哈……真的錯瞭……」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都流瞭出來,「你就……饒瞭我吧……」
「現在知道……媽的厲害瞭吧……看你……以後還敢不敢瞭……」她也不好受,身體才剛好,一番大戰也累得夠嗆,慢慢從我身上滑瞭下來,軟倒在一旁大口喘氣。
我心疼不過,因為往常她有多厲害我可是知道的,從井裡一口氣拎個七八桶水、背我走個幾裡地氣都不帶亂的。
「媽,這次回來暫時就不要去上班瞭吧?」
「暫時不去瞭,過完年再去。」
「那就好。」
「好什麼?」
「好好休息,把以前少掉的肉統統養回來。」
「瞎說,就要瘦一點才好。」
「可你這瘦得都不健康瞭,還是以前好。」
「算你有良心。」
我環過她的雙臂,才繼續說道:「還是以前好,抱起來舒服多瞭。」
「又開始沒大沒小瞭?」她掙紮起來,卻發現雙手被我死死困住施展不開,怕她咬我,我又把臉埋進她的脖頸間。
見實在拿我沒辦法,她漸漸不再動作。
「都給你氣糊塗瞭,禮物還沒給你。」
「什麼?還有禮物?」
我輕輕松開臂膀,她從桌上的包裡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玻璃瓶遞給我:「每周一粒,包你健健康康不生病。」
「這什麼啊?」
見她信誓旦旦的樣子,我還是有些猶豫。
「媽還能害你不成?」
行吧,你是我媽,都聽你的。剛準備接過,她又把手收瞭回去。
「每個禮拜天晚上再用,吃完就睡覺,我還得看著才行。」
「好瞭,知道瞭。」一個禮物還搞得這麼麻煩。
「明天還要上課,去復習一下吧。」
「好。」
又是新的一周,周圍對剛過去的新奇的旅遊活動頗有些意猶未盡,課裡行間依然議論不絕。
「老大,這次真是太可惜瞭,本來計劃跟你弄點有意思的事呢,哪想到事到臨頭你竟然不來瞭。」
「對不起啊,實在有事走不開。」
「沒什麼,我也就隨口說說,反正以後機會多著呢。」
看著迎面走來的周婷婷,這貨又管不住他那嘴,開始口花花起來:「周女俠,晚上又要跟我老大加練,是不是早就立志以後要當個除暴安良的一代大俠,哦不,現在應該是人民警察?」
「要死啊,什麼女俠大俠的?不過算你說對瞭,等大學畢業我就去當警察,要是你做瞭什麼違法犯罪的事情,看我不把你給抓起來!」
「周警官饒命!你就放瞭我這一回吧,以後再也不敢瞭!」
「哼!」
「噗嗤!」
我倆都被這小子的搞怪逗得忍俊不禁。
「行瞭,你快回去吧,順便和馨姨說一聲,以後做飯就別再算上我的那一份瞭。」
黎峰幽怨地看瞭我一眼:「自從你不來我傢,我媽做的菜都下降瞭好幾個檔次,之前一個月我都胖瞭好幾斤,感覺都是為你做的一樣,我倆到底誰是我媽兒子啊。」
「行瞭,別貧瞭,走你的吧。」
完成瞭一天的訓練,竟然感覺餓得厲害,回到傢發現桌上已經擺瞭好幾個菜,對比隻有兩個人,顯得頗為豐盛。
「媽,這幾天是什麼好日子啊,天天這麼豐盛?」
「吃的時候一個勁說好,不拿筷子就不認瞭?天天做這麼多也不知道都被哪個小沒良心的吃完的!」她端著兩碗滿滿當當米飯從廚房走出來,還著重強調瞭最後「小沒良心」幾個字。
自然知道她是在說我的,這時候隻能裝傻:「嘿嘿,也不知最近怎麼瞭,就是感覺餓得厲害,再說瞭,也沒見你吃得比我少多少……」
女人啊,絕對不能說她吃得多,這和說她胖沒什麼兩樣。
她一聽就炸毛瞭:「還不是你!一個勁的要我多吃,把什麼少掉的補回來?也不看看誰能跟你比,到最後我碗裡不是至少有一半都進你肚子裡瞭?」
我也不和她大聲爭辯,畢竟前車之鑒就在不久之前,隻得小聲埋怨:「你還好意思說,哪有當媽的天天給兒子吃剩飯……」
「怎麼,不樂意瞭?」
我連忙討好:「哪有哪有,那半碗比我這一碗香得多瞭,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榮幸之至,榮幸之至,當你兒子可是天大的福分……」
見我越說越誇張,越說越離譜,她忍不住笑著用筷子在我頭上敲瞭一下,阻止瞭我連綿不絕的馬屁。
「行瞭,以後不會瞭。」
「別,千萬別,以後啊,您就多盛點,吃不完不要緊,反正不還有我呢嘛,可千萬不能餓著。」
「行行行,都聽你的。」
不用上班,她就在傢研究食譜,每天想著法換食材和做法,感覺夥食費的開銷快成瞭難題。
也虧得她這麼投入,最明顯的效果就是我肉眼可見的發育和她的面色愈發紅潤起來,身軀也像往日般充滿彈性與光澤。有時她興致來瞭還讓我試試手,順帶提升一下我的廚藝,用她的話說,就是什麼時候等我手藝過關瞭,傢務做飯就全都交給我瞭。
此刻,我們漫步繁華街頭,在一年最重要之際到來前夕挑選著合適的貢品。
「兒子,那個!看那個!好不好看?」
我向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隔著透明的櫥窗站立著一個幾近人高的佈偶。
又來瞭!
收回視線,我無奈地盯著她早已充滿沉醉與貪婪的眼神,斬釘截鐵地拒絕:「不可能!」
不知怎麼的,最近她悄悄覺醒瞭某種新的屬性——玩偶,大的那種,本來應該放她床上的,但是嫌麻煩居然放我那邊,讓我在屋裡無處安身。盡管我一直睡她房就是瞭。
然而對於面前這個,我是一百萬個不同意,因為這是個公主樣式的。
我實在難以想象一推開房門就看見自己房間宛如夢幻少女閨房的噩夢場景。
「媽,屋裡都快放不下瞭。再說都這麼大人瞭,你這突然爆棚的少女心又是怎麼回事?你要買點化妝品什麼的我絕對支持啊!」
然而我的一番苦口婆心沒有起到絲毫作用,反而讓她找到瞭理由。
「兒子,你看媽不用化妝品不戴首飾,作為女人還有什麼樂趣呢?難道連這最後一點也要徹底剝奪嗎?大過年的,給自己買件禮物都這麼難,我命好苦啊……」
我頓時頭痛不已。
你要是真想要就自己去買啊,買回去我還能給你扔瞭不成?什麼樂趣,我看你是專門在享受折磨兒子的樂趣吧!
本來就要同意瞭,沒想到我這稍稍一猶豫,卻意外換來她的又一個承諾。
「大不瞭也給你添一個禮物怎麼樣?」
「嗯?」可以可以,心裡高興我卻沒有表現出來,反而「勉為其難」地慢慢點點頭,「不過要保證這是最後一個!」
「好,媽答應你,最後一個!」
「還有,我的禮物現在還沒想好,等想到瞭再告訴你,不能反悔!」
「沒問題!」她興高采烈地一口答應下來,迫不及待地拉著我推開瞭「玩偶之傢」的大門。
「歡迎光臨!」悅耳的歡迎聲還未落下,她早已飛奔向剛才中意的那個。
離得近瞭,我才得以仔細打量外形和顏色。從高達我肩膀的頭頂向下懸瀑著粉紅及肩的仿真頭發,黑亮的瞳孔幾乎占據瞭整個圓大的眼睛,童話風格的面龐雪白無瑕,搭配淡藍色連衣裙和水晶高跟鞋,夢幻得有些不真實。
我卻意外覺得阮晴如果走進童話裡就是這個樣子。
「媽,你的眼光,真是絕瞭!」
「哼!」她瞇著眼睛揚起下巴,顯然非常享受我真誠的追捧。
回傢路上,東西當然是由我抱著,璀璨的煙火忽然閃耀升起。
「媽,快看,煙花!」
她回過頭,呆呆地凝視半空前仆後繼升空之後驟然絢爛一瞬的煙花,喃喃道:「真好看……」
我抱著它,餘光中都是她被煙霞染紅的側臉,也喃喃驚嘆:「是啊,媽真好看……」
一陣鈴音在煙花將盡之時想起,打斷瞭我們靜默的欣賞,她打開手機看見號碼,淺笑逐漸褪去,走到一旁小聲交談瞭幾句便掛斷,再轉身時已換上瞭更盛的笑容,我卻借著最後空中一縷乍亮瞧見她深紅的眼眶。
「媽,誰啊?」
「沒事。」雖然掩飾得很好,我卻依然能夠發現語氣裡的故作輕松,「對瞭,兒子,想好要什麼禮物沒有?」
「還沒,回去瞭我再好好想想。」
「好,先回傢!」
當最後一道清蒸鱸魚上桌,她拉著我:「許個新年願望吧!」
「我希望能陪媽一輩子。」
「想得倒美!剛出生就纏人,現在還要纏媽一輩子,哪有這麼好的事!」
「媽你不是說要給我禮物嗎?」
「要什麼?」
「我要媽陪我一輩子!」
「小無賴!」
「說好不能反悔的!而且就算耍無賴不也是跟媽學的?」
「現在這麼說,哼哼,長大瞭你可別後悔才對!」
「你放心,像媽這樣又漂亮,對我又好,我肯定不後悔,一輩子都不夠呢,下輩子,下下輩子還要纏著你!」
「下輩子我可不想再受罪……」
「那可沒辦法,我纏定你瞭……」
…………
窗外依舊漆黑一片,轟隆隆的炮仗就樓底下炸響,擾人清夢。
醒過來才發現她靜靜靠在床頭,不知道想些什麼。
「媽,醒這麼早?」
「啊?哦,沒多久,我在想今年要不要去你馨姨傢拜個年。」
「可以啊,不過大年初一的,馨姨可能不在傢。」
是啊,黎峰他爸總該回來過年,他們一傢應該回老傢瞭吧。
不知道是不是母子連心,她跟我想到瞭一塊,隻覺原本清脆的鞭炮聲入耳時也變得沉悶。
「對不起……」
她話一出口我就打斷瞭她:「媽你說什麼呢?大過年的咱倆要開開心心的才對!」
「對!趕緊起來貼門對。」
拿著漿糊跟大紅紙,來到樓下,才發現滿地在一夜間鋪滿瞭雪花。
「下雪瞭啊!」
嶄新的門聯貼上,就連暗舊的鐵門都煥然一新。
她望瞭一眼這個喜氣洋洋的世界,嘆道:「新年新氣象!」
我轉身問她:「媽,你有什麼新年願望啊?」
「隻要你能健健康康長大,順順利利過完這一生,媽就心滿意足瞭。」
「這有什麼難的?現在不就是嗎?」
「是嗎?」她恍惚地凝視著我,不知不覺,我隱隱快要超過她瞭。
「你看,我比你都高瞭。」
「哪有?」
「那是你穿著高跟鞋啦,不然我肯定已經比你高瞭!」
「女人的高跟鞋也是身高的一部分!」
「哪有你這麼算的!」長這麼大我從來沒聽過這種說法。
「我說的!不對嗎?」
眼見隻要我敢說一個「不」字她就敢動手的架勢,我頓時把話咽瞭下去,轉而無比贊同:「對對對!媽說的都對!」
「哼!」意思是「算你小子識相」。
「起得這麼早,突然不知道今天做什麼好……」我感嘆道。
「兒子,媽跟你說個事。」她突然有些猶豫。
「啥呀?」
「今天媽可能陪不瞭你瞭,有事出去一趟。」
「媽你去哪?」我不由好奇起來,大年初一的能有什麼事?
「回去一趟……」
語氣含糊,我卻恍然大悟,那裡啊,雖然於我而言並沒有什麼感情,但對她還是很重要的。
「那我陪你一起吧。」
「不行!」
我奇怪地看著她:「這有什麼不行的?再說,你就把我一個人扔在這?」
「這……那就一起吧。」她低頭沉思良久才勉強同意。
換好衣服,她特地給我們圍上圍巾,遮住瞭鼻子,搭上瞭回去的客車,輾轉半天之後,來到瞭鎮上通往墓鄉的入口。
下車的瞬間,吆喝聲,車聲,雞鳴狗叫,大人的談笑,小孩的玩鬧,世界一下子活瞭起來。
「走吧。」她招呼我一聲,率先拐進岔路。
我依稀記得路並不遠,大概隻有六七裡。
關於這裡的記憶早已模糊不清,小路的兩旁是枯黃的田野,一直延伸向更遠處,終被一片樹林阻隔視線。
此時的我被鄉間的景色吸引,隻是跟在她身後趕路,她偶爾回頭看一眼便繼續前行,一路上都沒有說話,不知懷著怎樣的心情。
最終抵達瞭那個熟悉的地方,仿佛鏡頭重復,她轉過身拉住我:「兒子,在這等一會,媽很快就回來。」
我搖搖頭:「媽,一起吧。」
她想瞭想,還是沒有動,拿出手機打瞭個電話,那邊傳出瞭幾句男音,還伴隨著幾聲咳嗽。
電話掛斷,我們就站在原地等待,沒過多久,一個瘦弱的身影出現在道路的另一頭。
直到他快步走近,才看清這是一個年輕羸弱的男人,盡管裹著層層厚衣仍能看出身材的單薄,神色激動而蒼白,還不時咳嗽著。
他也發現瞭我們,來到近前,喊出瞭第一句話:「姐,你回來瞭……」語氣欣喜而又復雜。
「小平……」她伸手在他暗無光澤的頭發上摩挲瞭幾下,「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在我心裡,我從沒怪過你……」他擺擺手,「嗐!大過年的好不容易回來一趟,說這些幹什麼!」
話題一轉,他望向我:「姐,這就是你跟軍哥的……」
她拉拉我:「小宇,這是你舅舅。」
盡管陌生,但我還是喊瞭一聲:「舅舅好!」
他高興地攥瞭攥手,在衣服上掏瞭幾下,才尷尬笑道:「小宇,舅舅出來急瞭點,也沒帶壓歲錢,真是啊……」
「不用不用,留著傢裡使。」她趕忙阻止。
「姐你要不回去看看吧?」
她看看我,終究還是嘆瞭口氣:「算瞭,他……還好吧?」
「還是那樣子,就是煙抽得更厲害瞭,身子也不太行瞭……」他再次嘗試勸道:「就回去看一下吧,這麼多年瞭,雖然爸沒提過,但我知道他還是想著能看一看你的,當年的事情怎麼能怪你?」
她的眼眶一下就紅瞭,險些落下淚來,深吸瞭一口氣,微微平復心情才回應:「我就不過去瞭,有空多勸勸,少抽些煙,註意點身子……我們這就走瞭。」
他苦笑一聲,沒多說什麼,讓我們路上註意點便轉身回去瞭。
直到佝僂的身影消失,她才回過神來:「我們回傢吧。」
轉身離去的時候我還在想:千裡迢迢就為瞭說這幾句話嗎?
耳邊傳來一道微小的聲音:「呸!晦氣!」
我轉過頭,眼角瞥到當年那個嘴巴惡毒的姓謝的女人匆匆離去。
「怎麼瞭?」見我停下,媽疑惑地回頭。
我默默觀察瞭一下,在她臉上沒有發現任何異樣,若無其事地說道:「沒什麼,走吧。」
回到傢裡已經天黑瞭,橘黃的路燈下跑過一群歡快的孩童,笑聲如銀鈴般不斷回蕩,我們終於感覺活瞭過來。
「啊!」回屋往床上一癱,長長吐瞭口氣,什麼都懶得去想。
今天一天實在折騰,車上的人又多,路上的車也多,一路站著搖搖晃晃,進進停停,渾身說不出的疲憊。還有媽以前的事情,看他們諱莫如深的樣子,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唉,這年過得,真是一言難盡……
「兒子,吃飯瞭?」房門打開,探進一隻腦袋。
「來瞭!」
「媽,給馨姨打個電話,問問我們明天能不能去拜年?」飯桌上,為瞭極力消除今天事情的影響,我努力尋找新的關註點,而且也確實想在這時候送上祝福。
「唔……可以……」說著,她放下筷子就跑到房間拿電話去瞭。
這麼急的嗎?我呆呆地看著她剩下的半碗,有種強烈的想要說些什麼的沖動,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後來接觸網絡我才知道,當時的那種欲望叫做吐槽。
我默默地扒著碗,過瞭一會她眉飛色舞地問道:「兒子,明早我們去你馨姨傢拜年!你說我穿什麼衣服好看?」
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虧我還在擔心。
我已經無力回答她瞭,指指桌對面被她遺忘的碗筷,意思是先把正事做完再討論。
「行瞭行瞭,媽已經飽瞭,先回房挑衣服瞭。」
我也不動瞭,就這麼直勾勾地盯著她,直到她感覺到羞愧。
很好,看來她懂我的意思瞭,浪費糧食終究是不好的。
「那就拜托你瞭,兒子。」
拜托我什麼?看著我逐漸疑惑的表情,她毫無愧意地一笑:「你不是說過媽不管盛剩多少都沒關系,因為有你嘛?那媽就先進去瞭……」說完,她頭也不回地閃人瞭。
突然感覺心好累,比白天還要疲憊,我接過她留下的攤子,直到涓滴不剩。
等到她出來時,我癱坐在原位不能動彈,平常都是七八分飽,今晚來次十分的,得緩一緩。
「兒子,你看這件行嗎?」
我費力地抬眼望去,看到她穿著一件棕色毛絨衛衣,連帶的帽子上面還翹著兩隻熊耳朵,淺藍色的牛仔褲外罩著淡粉的短裙。
我盯著衛衣上的維尼熊緩緩進入沉思:記憶中維尼熊的臉沒這麼大吧?
「別發呆!給我看看怎麼樣!」對於我的態度她表示十分不滿。
「我說……嗝!」剛想表達身為長輩如此打扮不太合適,卻好死不死打瞭個飽嗝。
勉強用水壓下去,卻早已困得快睜不開眼睛,匆匆抹瞭兩把臉,扶著墻摸索著倒在床上失去瞭知覺。
「拜年瞭!拜年瞭!兒子,起來瞭!」
陣陣魔音灌耳,我懷疑穿越到瞭惡魔祈禱的祭壇。渾渾噩噩地走出傢門,直到寒風撲面,意識才瞬間歸位。
看著前面蹦蹦跳跳踩著雪的仙女熊,我終究還是沒忍住胸中名為吐槽的欲望,開口勸道:「媽,你這打扮上門不合適吧?」
她一下跳瞭個圈轉過身來,原本就不小的眼睛被她睜得更大,嘴角噙著笑意故作疑惑道:「什麼不合適?」
明眸皓齒,顧盼生輝。
我的大腦忽然有些暈眩,不自覺地咽瞭口唾沫,結結巴巴地說道:「就是你這打扮,看著太嫩瞭,不像是我媽……」
「那像什麼?同學嗎?」她忽而嚴肅問道,「雷宇同學,請問今天第一次和女同學一起給長輩拜年是什麼感覺呢?」
「哈哈哈……」還沒等我回答她自己就先笑瞭起來。
攤上這樣不靠譜的媽,我能說我感覺很羞恥嗎?
被她笑瞭一路,即將敲門才努力收斂,但嘴角不時的抽動,證明她依然沒有恢復正常。
開門的瞬間,我深深拜瞭下去:「馨姨,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小宇啊,新年快樂!快進來!」
「老大,新年快樂!晴姨,新年快樂!」
一陣熱鬧的寒暄後,毫無意外,她把剛才的「笑話」分享給瞭馨姨,然後她們的新年就更快樂瞭。
我回傢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地方處理我床上的那些大玩具,不然等到明天馨姨過來,我可就承包兩傢接下來一年的笑點瞭。
「媽,還不把你的東西拿過去!」
「不行啊,讓人看到我好丟臉啊……」
「我……」疲憊又一次貫穿瞭身體,原來兒子還有這作用,我可真是大開眼界。
「沒事,等他們來瞭媽不會跟著一起笑的……」
讓兒子背黑鍋都能說得這麼理直氣壯,絕對是親媽!
「而且,我絕對不會跟馨姨說你每天晚上還要跟媽一起睡的……」
這不懷好意的語氣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脅!
我認命般停下繼續收拾房間的動作,生不逢時,遇媽不淑。
接下來的一天我都憂心忡忡,馨姨還好說,黎峰那個嘴上沒個把門的,要是給說出去瞭……
「唉,你知道嗎?咱們學校初一最厲害的那個雷宇,喜歡毛絨絨的大玩偶,晚上還要抱著睡覺……」
我簡直不敢想象那末日般的場景和到時候他們看我的眼神。
我躺在床上渾身上下抖瞭個激靈。
「好瞭,就幫媽這一次吧……等明天過去我給你一份特殊的獎勵……」
軟磨硬泡加上威逼利誘,我又一次拜倒在她嫻熟的手段下,從頭到尾都毫無反抗之力,與其反抗最終註定失敗,不如坦然接受還能白賺獎勵。
我不禁為我的機智感到慶幸和悲哀。
正月初三。
該來的終究來瞭,樓下傳來的敲門聲成瞭催命符,我步伐沉重地緩緩下去開門。
「乖兒子,你這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是怎麼回事?開心點,來,笑一個!」
也對,不能太消沉瞭,於是我換瞭個慷慨就義的表情。
「老大,你傢感覺真好!」
「好什麼,不就這麼點大。」
「雖然小,但是很有傢的感覺啊!另外,能不能讓小弟我膜拜一下老大你的寶室啊?」
我很想說不能,但這時她的視線剛好轉瞭過來,用眼神示意我帶黎峰進去看看,還不忘順帶威脅瞭我一下。
我視死如歸地慢慢打開瞭房門。
沒過多久,我和黎峰面無表情地出來瞭。
「喝杯水。」
「謝謝晴姨。」
她看著我倆毫無異樣的神色,臉上露出一絲疑惑,轉頭看向瞭我的房間。
眼尖的黎峰瞧見我媽的表現,好不容易暫時強迫自己忘記的景象又被提醒瞭一遍,「吭哧」一聲笑瞭出來,然後被水嗆得連連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
「怎麼瞭?」大聲的咳嗽引來瞭另外三個人的註意。
「沒事,沒事,不小心嗆到瞭……」
此時,這裡僅有的四個人面上的表情各不相同,黎峰在努力憋笑,我一臉有苦難言,媽一臉古怪,馨姨不明所以,氣氛說不上來的詭異。
直到送馨姨離開,我才終於解脫。想起在房裡我惡狠狠地威脅黎峰不準說出去,否則絕交,作業什麼的他就別想瞭,他賭咒發誓會保守秘密我才放過他。再說,他應該能做到吧?
「謝謝兒子!」她給瞭我一個大大的擁抱,我輕輕拍瞭拍她的背,她看著我的眼睛保證,「明天跟媽去醫院,給你的獎勵一定包你喜歡!」
「嗯……」原本一直在擔心,沒太在意她口中的獎勵,現在被她數次強調提起,勾起瞭我的好奇心。
隔天我滿懷期待地跟著她來到市軍醫,一方面是給婧姨拜年,一方面可以好好見識她一直以來工作的地方,至於獎勵暫時反倒不那麼重要。
醫院從外面看起來除瞭大並沒有什麼特殊,甚至顯得有些舊,畢竟已經使用瞭十年之久,走進內裡,才發現設置的保安室和站崗門衛實在有些密集且素質極高,各處秩序井然。
進入其中一棟並不高的辦公樓,現代化的自動感應門,先是面孔識別,然後是掌紋識別,我還得在門口登記,並且保安聯系婧姨確認過後才被允許進入。
獨立的辦公室,裡面甚至還隔出一個衣帽間用來放衣服和休息,這待遇真的是讓我震驚瞭。她從裡面拿出一個小盒子,遞給我:「看看喜不喜歡?」
拆開後竟然是一個亮藍色的mp3,巴掌手心大,一半是顯示屏,附帶充電器和耳機。
這東西我在黎峰傢裡見過,是當時最新潮的東西,整個學校擁有的學生屈指可數。
「媽……」我驚訝地看著她,太多的疑問讓我不知道先問哪個好。
「怎麼樣,說瞭包你滿意,喜歡吧?」自從來到工作的地方,她仿佛變得不一樣瞭,多瞭自信、大氣、幹練、智慧……糅合在一起的氣質,很難用語言描述。
「喜歡!」我用力點瞭點頭,用加重的語氣表達我的心情。
她淡淡一笑:「裡面已經下載好不少歌曲,你先自己熟悉一會,媽處理一點事情。」說著坐到辦公桌前熟練地打開電腦輸入密碼。
我坐在一旁擺弄著mp3,顯示屏亮的一瞬間顯現出歌名,我忙不迭戴好耳機開始我的初體驗,一時間辦公室裡隻有不斷點擊鼠標和敲擊鍵盤的聲音。
正沉浸在音樂世界中,感覺有人在揉我的頭發。
「媽,事情處理好瞭?」我摘下耳機。
她又狠狠抓瞭一把頭發,再用手指慢慢幫我梳好,最後捏瞭一下我的耳朵,笑吟吟地說道:「好瞭,就看看最近有什麼通知,平時偶爾也過來看看,沒什麼事。走吧,我們去見見你婧姨。」
婧姨的辦公室離得不遠,在最裡面一間。
敲門。
「請進。」簡短有力不失女性溫柔的嗓音傳瞭出來。
婧姨留著幹凈利落的短發,雖然眉眼間已多瞭縷縷淺紋,但烏黑的頭發和銳利的眼神提示她依然正值巔峰,淡綠色的制服嶄新筆直,正襟端坐,簡直就是成功女士的典范,而且媽也向我表露過婧姨也是她一直以來的榜樣。
「婧姐,新年好。」媽笑瞇瞇地打著招呼。
「婧姨,新年好!」面對這位於我傢有恩又如此和藹令人親近尊敬的長輩,我恭敬地送上最真誠的祝福。
「小阮,你來啦?小宇,新年好!」婧姨放下手頭的文件,看清來人後對著我們粲然一笑,讓人頓覺如沐春風。
「幾年不見,都長成大小夥子瞭!當初生下來的時候隻有瘦巴巴的一團,都怕你半路夭折,現在倒壯實得跟個小牛犢一樣。這一年一年過得可真快,不知不覺我們就要老瞭啊……」回憶起往事,婧姨和媽都發出無限的感慨。
「哪有哪有,婧姨精神著呢,祝您越活越年輕,永遠都不會老!」一番討巧的祝福逗得兩人開懷大笑。
離開之前,媽讓我先在走廊裡等她,有事要跟婧姨談。關門的過程中,我依稀聽到幾句對話。
「婧姐,拜托你的事怎麼樣瞭?」
「小阮,你真的想好瞭?」
「我會找個合適的機會告訴他的,就算他真的不認瞭,也好過到時候……」
「東西就在這裡,唉,真是苦瞭你瞭……」
我在門外靠著墻壁低頭研究我的新玩具,聽見把手轉動的聲音,門卻遲遲沒開,我好奇地側過身子盯著木門。
我伸出手正要推門,門開瞭,她右手拿著文件袋站在門後,回身朝婧姨道別。
「走吧。」她示意我跟上,然後徑直離開,留給我一個好看的背影。透過門縫,看到婧姨的目光依然落在媽手中的的文件上。
到底是什麼東西?看起來不像是工作上的事。我有些疑惑地抓抓頭,餘光中卻發現她已經漸漸走遠,急忙追瞭上去。
「媽,等等我!」
「啊?」她頓瞭一下,轉身才發現我正在後面追趕。
「媽你走這麼快幹什麼?」走到她身邊我小聲抱怨。
「哦,哦,沒什麼……」她含糊著回應,瞧瞭我一眼視線便落回到手中的文件袋上。
「媽你怎麼瞭?是不是哪裡不舒服?」盡管從她出差回來到過年這段時間逐漸容光煥發,可我擔心是不是還有什麼後遺癥。
「沒,沒有,到點瞭,我們趕緊回傢吃飯吧。」她抓住我的手,拉著我一路走在前頭往傢趕。
盡管還有疑問,但我還是翻過手握住她的手心,沉默著快步跟上。
回到傢中,她第一件事就是進屋把門關上,直到過瞭一會才打開房門,對我說道:「雷雷,媽跟你說件事。」
雖然奇怪於隔瞭這麼久她再次喊瞭我的小名,但今天她的狀態很不對,我無暇糾結這點小事。
進去後才發現窗簾已經被拉上瞭,隻有床頭的花燈散發著昏暗的光,她正坐在床沿背對著我,手裡的文件袋也消失無影。
我在她身邊坐下,發現她雙手緊緊捏在一起。我把它們緩緩分開放在手心,然後從背後輕輕摟住她的腰,靠在她的肩膀上,低聲問道:「媽,什麼事?怎麼今天自從醫院回來你就變得怪怪的?」
床頭燈光太暗,再加上她低著頭,從側面實在看不清她的表情。
「其實……媽……不是……」她終於開瞭口,卻說得極為艱難。
「咻~」
「啪!」
「啪!」
這時窗外突然響起瞭密集的煙花炸裂的聲音,讓我的心神有那麼一小會的分散,沒註意到她後面的話或者是否說出瞭後續。
「媽,你剛才說什麼?」我坐直身子正面對著她。
她緊閉的雙眼用力睜開,死死地盯著我,深吸一口氣,忽然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雙手掙脫我的手心,夾住我的臉不停揉捏,安慰道:「好啦,我是說其實媽不是生病瞭,隻是這幾天有點累,別擔心瞭。」
雨過天晴般的表情讓我原本有些緊張的心理微微一松,可這前後的轉折未免太過刻意,我仍然想要得知她原本的想法。
「媽,你剛才到底想說什麼?」
「沒什麼,就是一件小事。」
「小事你搞得這麼嚴肅……」
她邊拉窗簾邊解釋道:「對大人來說隻是小事,但對孩子來說可能是很重要的大事。」
今天在醫院見過她的工作狀態,我還真的沒法反駁我在她眼中還隻是個孩子的事實。
「那到底是什麼?」繞瞭半天我差點就忘瞭原來的目的。
拉開窗簾,她就站在哪裡,仿佛在欣賞窗外的景色。
「小事而已,到時候再告訴你。」
「好吧……」我的心中頓時充滿瞭怨念。
神神秘秘地叫人進來,猶猶豫豫半天,結果還不告訴我,我已經被她搞得快神經瞭。
「還說我一天到晚一驚一乍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遺傳……」見她不在身邊,我小聲碎碎念著,渾然沒看見她已經離開窗邊湊到瞭近前。
「遺傳什麼?」她努力用最溫柔最甜美的語氣引導著。
「遺傳……」就要繼續說下去的時候,我聞到一股熟悉的幽香,尋找來源時發現位置很近,心中忽然泛起一絲不妙的感覺,而且越來越強烈,在我抬頭看見她時到達瞭頂峰。
「當然是遺傳您的花容月貌、皮膚白皙、身高腿長、落落大方、溫柔體貼、待人善良、聰明可愛、活波開朗、花見花開,花見花開……」腦海裡的成語已經都被我用瞭出來,實在接不下去瞭。
她正瞇著眼睛聽著我的誇贊,發現我卡住瞭,催促道:「沒瞭?繼續說啊?」
「嘿……嘿嘿……」這個時候我隻能選擇裝傻,企圖蒙混過關。
「很好,為瞭獎勵你剛才對媽的贊美,我決定,今天給你的mp3由媽來替你保管,每次使用都得經過我的批準才行,而且用完瞭還得給我交回來。」然後用一種極度危險的語氣補充道,「千萬千萬不要試圖偷偷拿走或者用過藏起來不交哦,否則後果真的不好說,但肯定會讓你畢生難忘……」
我不自覺打瞭個哆嗦,這是她除瞭真正生氣之外最嚴重的警告,因為迄今為止,讓我畢生難忘的事情隻有一件。
她從來不允許我食用學校門口旁邊小超市裡賣的垃圾食品,也從來不會給我零花錢。那是三年級下學期十一月第一周周五中午,天氣很熱,看見小超市門口冰櫃裡擺放的一瓶瓶汽水,我無比羨慕那些能買得起同學,盡管隻要五毛一瓶。
回到傢裡發現地上桌腿邊正好躺著一個橙黃的硬幣,於是趁她洗碗的時候偷偷撿瞭起來。下午,在她送我到學校附近轉身離開後,見她的背影消失,我走瞭進去,接下來的幾分鐘是我當時感覺最幸福的時刻。
放學後,她向往常一樣接我回去,進傢的第一時間就關上瞭房門和窗戶,坐在桌旁,用幾乎凍結的語氣喝道:「過來!」
我還沉浸在即將到來的兩天假期的喜悅中,聽到這聲音頓時慌瞭神。我不明所以地來到近前,被她又是一聲「跪下!」嚇得腦袋一片空白,雙腿一軟就跪瞭下去。
「媽~」我驚慌地望著她,希望她能給我一點提示。
但是她依然冷冷盯著我,宛如一座雕塑。
「媽!」我終於承受不住,崩潰般地哭瞭起來,「媽……」
「知道錯瞭嗎?」淚眼婆娑中我看見她低頭指引著我看向地上那枚硬幣曾經躺著的地方。
我終於明白我錯在瞭哪裡。
在我嚎啕大哭著懺悔和保證中,她溫柔地將我擁進她的懷裡,輕聲而堅定地告訴我做人的道理。
有些東西堅決不能碰。
想要別人的東西必須獲得同意,否則就是欺騙和傷害,哪怕是最愛你的人。
後來她告訴我,每一次送我上學,她轉身離開後都躲在我看不見的角落,隻有親眼見到我走進學校的大門才會真正離開,發現的那一刻自然是無比的失望和憤怒。
但她絕不會在外人面前教訓我。教育隻為明理,而不是表演,同時也當作隻有兩人知道的秘密,保護我幼小但不容忽視的自尊。
她沒有責怪我一句,更沒有動手打我一下,後來反而一直在安慰我,甚至還主動哄我把我逗笑,但卻讓我一輩子都能記住那些道理,更是給我留下瞭無法磨滅的陰影。
…………
「不會,肯定不會!」我連忙保證。
我無法將她溫和的模樣和內心的恐懼聯系到一起,但這絲毫不妨礙我對她充滿敬意,與某些時刻充滿懼意。
「很好,那,就從現在開始吧!」她笑瞇瞇地盯著我,兩隻手從我兩邊口袋裡伸進去,慢慢摸索著掏出瞭我剛拿到手的禮物。
而我卻絲毫不敢動彈,再可憐的眼神和表情都不能令她有一絲絲的遲疑和動容,反而讓她更加樂在其中。
「好瞭,出去吧,把門帶上!」她大手一揮,「雖然知道你不敢,但我還是要藏起來免得被你輕易找到!」
確實,一個人是否犯錯除瞭本身的堅守,也與外界的誘惑程度有關。
但我知道她根本隻是單純地想看我吃癟的表情。她絕對沒想那麼多,也絕對地信任我。
我默默退瞭出去,任她盡情享受予取予求的快感和勝利的喜悅。
「咔嚓!」
仿佛舞臺劇的暫停,我收起瞭逼真的演技和略顯浮誇的表情。對於mp3,我僅僅是感到新奇,並沒有多少興趣,被沒收也沒有什麼不舍與難過。
我更想知道的,是她未完的秘密。
「進來吧!」
聽到房內傳來聲音,我收回思緒,重新努起一個討好的表情推門而入。
「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