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母親帶我去找高陽復檢。
到時是早上九點,醫院裡人來人往。來到高陽的科室,發現他不在。問瞭他的助理,得知他在做手術。
我和母親都有些困惑,因為來前我們已經和他預約好瞭,怎麼到瞭情況卻是這樣。
“手術還要多久?”母親問。
“嗯……應該挺快的,高科長說隻是個小手術。”
母親點點頭。
“高科長和我說瞭你倆會來,你們先坐在這裡等一下吧。”
給我們母子倆倒來兩杯水,助理就關門離去。
我想瞭想,道,“媽,高叔職位那麼高,小手術應該輪不到他來做吧?而且我們不是和他預約好瞭麼?他怎麼還在我們到之前接病人的手術。這種手術交給其他的醫師執刀也沒問題的吧?”
“可能病人有點急吧。”母親說。
坐瞭一會兒,母親去上個廁所,我也跟去。
出來時,通道旁邊的手術室門恰好開瞭,我和母親下意識看去,隻見一個戴著口罩的醫師親自推著一個推車上的口罩男孩走出手術室。
醫師身形高挑勻稱,戴著熟悉的黑框眼鏡,不是高陽又是誰。
男孩剛做完手術,應該很虛弱,臉色發白,他甚至哀吟瞭一聲,令我腦海中忍不住浮現出他被開刀的畫面。
高陽不經意地往我們母子倆這一撇,好像頓瞭頓,然後扶瞭扶眼鏡,把推車上的男孩交給瞭旁邊的護士,然後向我們走來。
“來瞭?”高叔的嗓音沉柔依舊。
“嗯,”母親點點頭,“手術做完瞭?”
“是啊,”高陽擦擦汗,他手術服還沒來得及脫,我看到袖口上有一些透明的液體。這讓我莫名一震,回想起過去那一段被診治的日子。那時我脊柱摔損,成天被高陽開刀,這讓我有幸見過人的脊髓液的顏色,像水一樣,無色透明。
“你先去處理一下吧,我帶小遠去趟洗手間。”
“好。”高陽笑意溫潤。
去洗手間的路上,我問,“媽,你知道高叔剛才是做什麼手術嗎?”
“我哪知道,你問他不就好瞭?”
回到科室,高陽已經清理幹凈坐在自己的辦公椅上。
熟悉的大背油頭梳得發亮,黑框眼鏡裡的眼睛炯炯有神。
“來瞭?”他說。
母親點點頭。
“那去器械室吧,”他起身道。
半小時後,我和母親告別高陽,走出醫院。
母親的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自從高陽說我恢復得很好她的嘴角就一直翹著沒落下來過。
我不禁道,“不就是恢復得好嘛,又不是你,開心成這樣。”
“說啥呢,”她拱瞭我一下,“兒子恢復得好,當媽的不能開心開心?”
“可以開心,但也不用得意成這樣吧?”
“誰得意瞭?不會說話就閉嘴。”警花蹙起兩條柳眉。
我笑笑。
上瞭車,車卻沒往回傢的方向開,我問,“媽,這是去哪?”
“菜場。”
“傢裡不是有菜麼?”
“有菜就不能買瞭?”
“能。”
“那說個屁!”
“說說都不行?”
“不行!”
“那您也太霸道瞭。”
“你有意見?”
我舉起雙手,“哪敢啊。”
駛到菜場,上午十點正是菜場的巔峰,我跟母親擠進去,路過不少人都向母親打招呼。很多人甚至連母親自己也叫不出名字。
沒辦法,母親雖然身居高位,卻時常親臨各種場所檢查,包括菜場這種最臟最亂的地方。以至於這裡的菜販基本都認得她。其他地方也是如此。
“陳隊長,今天又來買菜啊?”
“去!瞎說啥?人丹煙早就榮升局長瞭,現在是陳局長啦。”
“哎喲喲,你瞧瞧我這記性。”
“這就是平時不看報也不看新聞的結果,打個招呼都不知道人傢現在是啥職位。”
母親隻是笑笑,說沒事。
“你看人傢丹煙多懂事,不跟你這個老太婆一般見識。”
“是啊是啊,丹煙好啊,謝謝丹煙啊。”
“這不是謝謝的事,”母親捋捋頭發。
“我就說你真糊塗瞭,謝謝都說出來瞭,”老爺爺又斥道。
母親也陪笑。
“丹煙啊,謝天謝地你回來瞭啊。”
“怎麼瞭,老伯。”
“你不在的這些日子,那頂替你的做事可一點都不穩重,官威還大著呢,基本難得看見他來菜場巡查一回,怕是嫌我們這臟,不屑來。他在這段時間,城裡亂得很,咱們菜場裡那些小混混又敢出來惹事瞭。幸虧你回來瞭,還當上瞭局長,這下我們終於又可以過上安穩的日子瞭。”
“沒那麼嚴重吧,老伯,”母親笑笑。畢竟這老伯當著這麼多人面誇她,她要是應瞭,難免有自大之嫌。盡管我和老伯等人一致覺得老伯說得沒錯,但位高權重,那麼多雙眼睛盯著,人的每個毛病,都會被無限放大。說不定到時傳到新聞裡,就是什麼“江南市總公安局長孤傲自大,受人吹捧,心性已經飄飄然,恐入歧途。”
“哎,總之,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那老伯,你們先忙,我還得買菜。”
“哎,好!”
走進擺菜的棚子裡,我笑道,“陳局長,您真是深得民心哪。”
“想挨抽是不?”
我抓抓頭。
片刻。
“想吃啥?”母親四處瞧著。
“都行。”
“啥是都行?”
“都行就是都行唄。”
“特地帶你來買菜,你給我說都行?”
“額……那……買個豬腳?”
“還有呢?”
“吃不完瞭。”
“沒事,允許你浪費一次。”
這個教我節約的女人竟然允許我浪費,但想到這與她教我的背道而馳,我便想瞭想說,“再弄點紅燒肉吧,不用太多瞭,半斤。”
“嗯。”
肉也買齊,“蔬菜想吃什麼?”
“就……菠菜吧。”
在賣菜大媽給母親擇菜的間隙,我隨處看著,那條熟悉的巷道映入眼簾,令我忍不住一震。
熟悉的巷道裡,幾個熟悉的襤褸的殘疾男孩、女孩錯落在兩邊墻壁,向路過的人行乞。
我對他們手中的鐵缽印象很深,裡面總是滿滿的,不得不說,西城區這片的人確實很有善心。
年少時母親曾問我,長大以後想幹什麼。
我說我什麼都不想幹。
她說那你去要飯啊?
我說要飯可以啊,聽說一天好幾百塊呢。
回應我的是母親的一個白眼。
這稀松平常的一次對話卻讓我記到現在,我當時的回答毫無誇張成分,這每個行乞的小孩一天總能拿到幾百有時甚至上千。
我想當初如果母親沒有的拼命,把我的脊柱治好的話,也許一生隻能爬行的我或許也隻能像他們一樣生活瞭吧。
像他們這樣過日子的話,除瞭賣相寒磣瞭點,沒別的毛病。一天幾百上千的收入,肯定用不完。我好奇他們會不會存起來。這樣行乞個大半年恐怕治療殘疾的費用都存得下瞭。當然瞭,假如他們還沒錯過最佳治療期的話。
···
暑假的日子千篇一律,每天我隻做四件事,鍛煉,看書,吃飯,睡覺。
自從《掃黑漩渦》大爆後,學姐的片約也是多瞭起來,整天忙不見人,見面的機會也自然少瞭。
那位沈姨呢,也是如此。前幾天聽說市中心有名的培龍大廈開發瞭個新項目,就是她在主導。據說是什麼高科技刺激人的大腦皮層,在人的腦海形成畫面從而進行遊戲等各類活動,算是一種高級的虛擬世界瞭。
高科技自然引來瞭無數人圍觀,不過據說這個項目還在開發測試階段,內測名額有限,隻有一些在江南市有名的人物才有資格獲得。
我也好奇,想叫秦廣托關系也給我弄個,不過他最近不見人,聯系不上,發信息也不回。
中午母親打來電話,說要去西城區巡查。我自己把午飯對付完後,躺在床上休息。
午睡醒後已經是下午兩點,我起床到外面走廊看瞭看,喊瞭聲媽,沒有回應。
一個電話過去,母親沒接。我有些詫異,打電話給小楊。
接瞭。
“楊哥,我媽在哪?她沒接我電話。”
“巡查出瞭點事,現在正在去醫院。”
“啊?我媽出事瞭?”
“不是,是一個行乞男孩。”
“怎麼回事?”
“我們在菜場巡查,局長看到這個男孩在巷子裡行乞,她說前幾天她剛在醫院裡見過這男孩,好像是那個什麼第一人民醫院的高陽科長剛救治過的一個癱瘓男孩。現在正帶去醫院救治,這男孩好像脊柱剛被治好現在又被人惡意打壞瞭。”
“那我也來吧。”
“隨便吧,你最好和局長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