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緒收到李知意的信時,剛到衛州地界,離京城不過八十裡的距離。
收到信時還奇怪,送信的小廝一說是夫人的信,同行的幾個武將都笑瞭,直道侯爺娶瞭個粘人的媳婦。
唐文緒在玩笑聲中展信,一目十行,看到最後時,眉頭一抖,腦海不知怎麼就有瞭李知意寫信的畫面,整篇利落的行楷,倒很有李長臨的風格。正事的結尾墨水更深重,顯然是猶豫瞭,於是就有瞭結尾寥寥關心之語。
這是唐文緒第一回收到除老夫人以外的人寫的傢書。老夫人的信總是雷打不動的每月一封,那信定是清秀雋雅的小楷,密密麻麻的都是噓寒問暖的關切,不像眼前這封。
自回門之後,怎麼好像還有恃無恐瞭些。唐文緒摩挲著手裡的信紙,陷入思考。就像那個鬼使神差的親吻,怎麼最後食髓知味的是他呢?唐文緒沒來由地懊惱,腦海裡卻又不由自主地想,怎麼女人的嘴這麼軟。
看唐文緒臉色莫測,說不清高興還是不高興,小廝縱使不太敢,想到李知意的吩咐,依然硬著頭皮遞上紙筆:“侯爺,是不是給夫人回個信?”侯爺經常不在京城也不管事,府裡以後可就是夫人說瞭算,他可得把夫人交代的差事辦好瞭。
唐文緒不回話,隻是招來一隻飛鷹,在專門的紙上飛速寫瞭兩行字,卷好塞進它腳上的小筒裡,放飛。
見小廝還愣在原地,唐文緒道:“本侯的飛鷹還不如你快?”
小廝一個顫栗:“奴才不敢,奴才這就回去。”他怎麼敢比侯爺特訓的鷹快。
送信的小廝走後,一個年輕的副將湊上來,面含隱憂:“侯爺,可是夫人那邊出瞭什麼事?”前幾天太子被他們下瞭套,自食其果,連累瞭外戚樓傢,如今正跳腳呢,指不定會破罐子破摔作出什麼更偏激的報復。
“出什麼事?”
年輕的副將撓瞭撓下巴:“沒事,末將看侯爺用瞭那飛鷹,還以為夫人出瞭什麼急事……”
說完覺得唐文緒眼神不善,在自己臉上輕剮瞭一下:“呸呸呸,末將說錯瞭,夫人肯定好好的呢,侯爺不用擔心。”
唐文緒眉心蹙起:“本侯何時……”
“末將去刷馬去!”怎麼說都是錯,還是不惹侯爺瞭。
鷹飛回宣武侯府,直接飛去瞭唐文緒專門訓鷹的暗衛那。暗衛地反應與年輕副將一般無二,小心翼翼打開,反反復復看瞭好幾遍,才確認這就是給夫人的,而且說的還是什麼賬本的事。
那暗衛雖莫名其妙,還是叫來侯爺留下的貼身侍衛謄抄一份送去瞭夫人那兒。
彼時李知意還在研究大房的賬本,試圖從中找出王暾貪圖大夫人嫁妝的證據,沒成想下午這證據便送上門來瞭。
李知意翻著手裡的賬本和信紙,納罕不已,昨天才派人去的,今天就有回信瞭?
“阿強呢?”阿強是替李知意送信的小廝。
那侍衛道:“小人不知夫人說的是誰,這信是侯爺用飛鷹傳回來的,如今夫人要的東西也已交給夫人,小人告退。”
飛鷹傳信雖不常見,李知意也算有所耳聞,心道唐文緒總算是對自己院子裡的事上瞭點心。轉念一想,或許是因為事關大夫人的嫁妝,所以他才這般上心。對於這位從未謀面的婆婆,李知意也存著尊敬,如此,更不敢馬虎,當天便對賬本對到瞭深夜。
雞鳴時分,李知意總算是有瞭幾分底氣,收瞭賬本就寢。
王暾做的很是隱蔽,李知意好歹也是在李氏和兩位嬤嬤教導下長大的,隻要夠細心,便能看出一些門道。
第二日,李知意起的很早,等她洗漱完畢,阿蘭才道:“夫人,昨天王暾又去見三夫人瞭。”
“然後呢?”
“王暾還帶瞭一個盒子回來,不知裝的是什麼東西。”
“盒子多大?”
“不大,一掌來寬,兩掌來長。”
李知意瞭然一笑:“想必是三夫人從大夫人的嫁妝裡拿瞭其他東西。”應該是想在明日清點時偷偷放回去。
李知意心思電轉,這般大小的盒子放的不可能是綾羅綢緞或者其他大物件,也不應該是金銀,金銀虧空的數目比較大,王暾應該在上次打掃時便想法子補上瞭,剩下沒有清點的東西裡篩選一下,便隻可能是首飾瞭。
“下午吩咐下去,明日咱們院子的人清點首飾,金銀什麼的便讓吳伯的人清點,妥帖一些。”
看李知意模樣,阿蘭便知她已經胸有成竹,於是也放瞭心:“夫人放心。”
下午,李知意睡瞭個懶懶的午覺起來,便得知老夫人派瞭人來叫她過去。
李知意讓阿林梳瞭素雅的發髻,換身相稱的衣裳,把自己收拾齊整妥帖後才往棠院去。
李知意隱隱猜得到老夫人叫她過來的目的,約莫與三房脫不開幹系。
“知意來瞭,快坐。”老夫人神色稱不上愉悅,總體還是放松的,李知意稍微放瞭心,看來老夫人並不是很為三房傷神,這樣她也不會那麼難做。
“府裡的事,有什麼不懂的嗎?”
老夫人已經把府裡一些事權交給李知意,不是很繁瑣,權當鍛煉。
老夫人喜歡開門見山,李知意便也不弄那些彎彎繞:“也有一些不懂的,孫總管都解答瞭。”
李知意第一次接觸侯府事務,有的地方不夠好,但是沒出差錯已是令老夫人滿意,畢竟自己的孫子還總是往外跑添亂。
老夫人頷首,又道:“大房那些嫁妝可是有問題?”
李知意點頭:“孫媳原想水落石出瞭再稟告祖母定奪的。”
老夫人眼裡有瞭真切的笑意,一段時間相處,她也大概摸清瞭這個長孫媳婦的性子,行事謹慎利落,她這麼說,想來是查的差不多瞭。
“這麼說你是有瞭底瞭?同祖母說說”
李知意這才確定老夫人是真的沒把三房放心上,將情況娓娓道來。
老夫人認真聽著,沒有插話,李知意說完,她默瞭一默。
“三房那個就不是個安分的,當初和阿英交好,怕也是貪圖大房的嫁妝罷瞭。”
李知意知道她婆婆姓葉,想來阿英是閨名,看來大夫人生前與老夫人關系是很好的。
“這回王氏犯瞭大錯,但她到底是老三的房中人。”
對於老夫人接下來要說的,李知意已經有瞭心理準備,卻不想老夫人話鋒一轉,道:“那王暾你便大大方方處置瞭,以儆效尤,日後好在侯府立下威信。至於王氏,你畢竟小她一輩,不好處理,祖母處置便是,你放心,定不會偏頗瞭去。”
老夫人考慮周到,李知意便點頭應是。
李知意走時,是老夫人身邊的鄭嬤嬤送的她。
“鄭嬤嬤,可否同我說一說大夫人。”前宣武侯和大夫人雙雙英年罹難是宣武侯府上下的一根刺,大傢默契的緘口不言,是以李知意瞭解的並不多。
葉英,於李知意而言,原隻是一個遙遠的名字,隨著她不斷接觸著她曾接觸過的人和物,這位隻活在她印象裡的大夫人竟也鮮活起來,她忍不住瞭解更多。
鄭嬤嬤臉上沒有絲毫意外,她望著遠處的屋角,聲音平靜:“大夫人出身西塞,是位很颯爽的女子,和老夫人性格雖然差異大,但卻意外合得來,大夫人性格直爽,看著大大咧咧實際也頗會管傢,進府不過兩年,便能將侯府打理的井井有條。”
李知意沉默瞭,再說下去難免問道當年那件事,便隻應和瞭兩句。
鄭嬤嬤心領神會:“那件事已經過去瞭這麼久瞭,老夫人也釋懷瞭。”
當年老爺子已經腿腳不便不能管事,老夫人便是一傢子的主心骨,便是不釋懷也得裝著釋懷的模樣,不過如今時過境遷,也是真的放下瞭,若說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大房的獨苗苗唐文緒。
“那年大爺外出公幹,大夫人陪同,路過翼州時遭瞭地動,兩人雙雙殞命瞭。”
李知意是到過翼州的,因為翼州就在洛州邊上,回洛州時偶爾會因道路淤塞繞道翼州。她記得史料記載上翼州極少地動,幾乎是幾十年一遇,誰知剛巧叫當時的宣武侯夫婦碰上瞭,也是上蒼不公啊。
“那一年,侯爺才十歲呢,老夫人下瞭死命令,於是整個侯府的人都瞞著他,直到屍首找到。侯爺那時當著人一滴眼淚都沒掉,頭七那天在老夫人懷裡哭瞭一夜,那以後,每年侯爺都要去翼州一趟,緬懷祭拜。”
李知意回憶瞭一下,她十歲時,便是往返洛州和京城,看看祖父母,以及陪娘親參加宴飲。而唐文緒十歲時便經歷著人生大悲,那一年對於他來說發生瞭很多大事,被宣佈稱未來侯府接班人,還被皇上賜瞭婚,隨後又去瞭雁西軍營——他父親曾效力的地方。
為瞭侯府,他被迫接受皇上所有安排,而她又何嘗不是因此經歷瞭一番痛苦磨礪。
這場賜婚沒被任何一個當事人期待過。
綁在一起的兩個人隻能磋磨到底。
“夫人,你怎麼瞭?”
李知意神色依舊淡淡,唯有相伴數年的婢女阿蘭能從中瞧出一絲沉重來。
李知意甩掉腦海中諸多想法:“無事”多想無益,她還要打起精神應付別的事。
第二天便開始清點剩下的嫁妝。
一個鬼祟的婢女很快被眼尖的阿蘭揪瞭出來,兩個寶石簪子還有兩副配對的耳環從她袖口掉瞭出來。
不應該隻有這幾樣,否則不必用那樣大的盒子裝,直接揣在懷裡便是,李知意心中暗忖,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她院中的十幾個人,每個人都低垂著頭。
因為這邊的動靜,在場所有人都停下瞭動作。
“吳伯,你那邊可否分五個人過來,幫我點下這邊的首飾。”
吳伯沉吟著點頭:“夫人不必擔心。”說完,看瞭一眼袖著手,鵪鶉似的王暾。王暾心中有鬼,覺得自己好像被吳伯老辣銳利的眼神掃瞭個對穿,差點站不穩。
他完瞭。
吳伯的人快速又清晰地點著幾大箱首飾,點完發現,除瞭婢女身上那幾副首飾,還缺瞭十來樣,不是紅寶石就是南珠,最次的也是成色上上的玉飾,每一樣都價值連城。
撲通——一聲,王暾暈瞭過去。
事情水落石出。
王暾一直與王氏合夥偷盜大夫人的嫁妝。缺的金銀補上瞭小半,還有近千兩真金白銀不知所蹤。而那些首飾,幾樣相對便宜的都被王氏送出去換人情瞭。
王暾被打斷雙手攆出瞭侯府,李知意也趁機給大房來瞭個大換血,辭瞭一些心術不正的。又過瞭十來天,便傳出瞭唐三夫人暴斃的消息。侯府沒有把這事報官,有老夫人在,沒人敢說出去半個字。外人雖然覺得奇怪,但是並沒有探出什麼消息。
而傳言已經暴斃的唐三夫人沒有真的暴斃,而是被送去瞭翼州一個尼姑庵。
知道這個消息的李知意一笑瞭之,老夫人良善,但是也為大夫人不平,罰她去翼州的尼姑庵,是讓她贖罪去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