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
爸爸剛剛送走為瞭爺爺一傢老小的生活,浪跡四方,挖空心思地與政府部門的管理人員巧妙周旋,名聲狼籍的“投機倒把”份子三叔。
第二天的夜晚,一個身單體薄、面容憔悴的芳齡女人,懷裡抱著一個吃奶的嬰孩,身後尾隨著一個比我還要少許多的小男孩,愁容滿面地來到我傢。
我怔怔瞅著她,發現她的容貌在許多方面都與媽媽相像,並且,舉手投足之間,都能看到媽媽的影子。
一看見媽媽,她便悲痛欲絕地哭起來:“二姐,我完瞭,嗚——嗚——嗚——……”
她的話音,她的哭聲,與媽媽不可思議地酷似,這,是怎麼回事?
“咋的啦,你又咋的啦?”
望著眼前與自己極其相像的年輕女人,媽媽則皺著眉頭,不耐煩地詢問道:“唉,你們這些人啊,都是咋的啦,沒有一個給我省心的,唉,你們啊,你們!”
“燕子,”
聽到哭聲,正在燒飯的爸爸從廚房走進屋子裡,同情地問道:“燕子,你這是怎麼啦?”
“嗚——嗚——嗚——……”
女人越哭越傷心。
看到痛哭不止的年輕女子,我悄悄地拽瞭拽媽媽的衣袖:“媽媽,她,是誰啊?長得咋那麼像你啊?”
“我的妹妹,你老姨!”
“二姐,”
老姨抹著傷心的淚水說:“二流子,他,他,他把房子給輸瞭!
完瞭,我什麼也沒有瞭,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瞭,嗚——嗚——……““啥?”
媽媽聞言,立刻瞪大瞭眼睛,繼爾,卻毫不同情地吼叫道:“該,該,活該,腳上泡,自己走的。哼,當初,我就不同意你嫁給他,你聽聽他的名字吧:二流子,嗯,一聽這個名字,他就不是什麼好貨,可你,你當初也不知是怎麼想的,傢裡那麼阻攔,你就是王八吃秤砣,鐵瞭心,嫁給一個不務正業的耍錢鬼、二流子。這回可好,房子都給輸瞭,連個鱉窩也沒有瞭,我看你以後住哪!”
“我,我,我可不跟他過瞭!嗚——嗚——嗚——他什麼也不管不顧瞭,耍錢都耍瘋瞭,……”
“嗨,嗨,”
爸爸沖媽媽擺瞭擺手:“你就少說兩句吧,行不行啊,事情已經都這樣啦,你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啊,”
爸爸對絕望的老姨說道:“燕子,別傷心,我幫助你!”
“姐夫,”
聽到爸爸的話,老姨絕望的臉上,立刻現出一絲可憐的希望之光:“姐夫,謝謝你啦!”
說完,老姨撲通一聲,竟然大大方方地跪在爸爸的腳下:“姐夫,看在兩個孩子的份上,你幫幫我吧,我現在活著,都是為瞭這兩孩子,我說什麼也要把兩個孩子拉扯大,如果沒有這兩個孩子拽扯著,我早就自殺死瞭,我活著幹嘛啊,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啊!可是,我不能,我不能死,姐夫,我要把兩個孩子拉扯大,他們,……”
爸爸慌忙將老姨拽起來:“燕子,燕子,別,別,你可別這樣,我可承受不起,燕子,我理解你,是啊,人麼,一切都是為瞭孩子,我一定盡自己的力量,幫助你!”
“唉,”
看到老姨淚眼汪汪地向爸爸投以無比感激的熱切目光,又聽到爸爸毫無原則地大包大攬,媽媽頓時醋意大發,冷酷的目光透著咄咄逼人的寒氣:“你,怎麼幫她?你有什麼能耐幫他,就你那點工資,養活我們娘幾個還接上不流呢,沒到月底,就得四處借錢花,再說啦,每個月還得給你那個窮傢郵錢。
你,……““我,”
爸爸胸有成竹地說道:“我,給燕子找份工作!”
“豁,豁,豁,”
媽媽板著面孔譏笑道:“就你,除瞭畫圖,什麼也不懂,再說啦,這個地方,咱們剛來,人生地不熟的,誰也不認識,你去哪給她找到工作啊?還有,燕子沒有當地的戶口,這工作,可怎麼找哇?哪個單位能要一個沒有戶口的黑人啊?”
“這個好辦,我們單位正缺一個掃樓梯的臨時工,燕子去幹,正合適!領導會同意的,院長是我的老同學!我跟他好好說說,我看沒什麼問題!”
“謝謝姐夫!”
聽到爸爸的話,老姨頓時破泣為笑,一臉感激地望著爸爸,媽媽見狀,醋意愈加不可收拾:“那,她住哪啊,大傢總不能都擠在一起吧!”
“這好說!”
爸爸信心十足地說道:“樓下的大食堂不是空著呢,房子有的是,根本沒人住,我跟院長說說,給燕子騰出一間空房來,讓燕子先住著,以後再說,一步一步地往前推吧,這年頭,就這樣,誰都有難處,誰都不好活,傢傢有本難念的經啊,大傢就湊合著活吧!”
“太好瞭,”
老姨重新看到瞭能夠生存下去的一點曙光。
“我的天,”
當爸爸領著老姨走進灰土橫陳,冷氣嗖嗖的大食堂時,望著那黑漆漆的大走廊,老姨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我的天,姐夫,這裡好嚇人啊!”
“別怕,”
爸爸安慰道:“是冷清瞭點,大躍進以後,這房子就不用瞭,一直這麼擱著,不過,燕子啊,房子在人住,更在人收拾。明天,我就把走廊的電燈接上,先亮堂亮堂,然後,我再找來水暖工,把自來水龍頭,擰開,還有煤氣閥,換個新的,就不會漏氣瞭。”
媽媽則皺著眉頭,噘著能掛住醬油瓶的嘴巴,極不情願地翻騰出閑置的被褥以及少許的衣服:“哼,”
媽媽將生活必需品往爸爸的面前一推:“哼,給她拿去吧,你可真夠熱心啊,小姨子來瞭,看把你忙活的,腿都快跑折瞭吧?”
“嗨,”
爸爸苦笑道:“燕子夠可憐的啦,現在,什麼都沒有啦,孤苦伶仃地拽扯著兩個孩子,容易嗎,誰看著不可憐啊,你一個做姐姐的不幫她,誰幫她啊?”
“媽媽喲,”
媽媽說道:“她應該去找媽媽喲,憑什麼來找我,我該她的,還是短她的,我前世欠她。”
望著室內極其簡陋的陳設,老姨無奈地嘀咕道:“姐夫,我一個人領著孩子住,好害怕啊。”
“那,”
爸爸也是無奈地攤瞭攤雙手:“那,怎麼辦啊?”
“是啊,”
老姨思忖一番:“姐夫,讓陸陸陪我住吧!”
“嘿嘿,”
爸爸嘿嘿一笑:“陸陸,他也不大啊!”
“可是,他總比吳濤大啊,有個大一點的男孩子在身邊,我心裡還能踏實一些!”
“那,好吧,就讓陸陸陪你吧,晚上給你壯壯膽!”
“喂”老姨親切地拉住我的手:“陸陸,你願意不願意陪老姨一起住啊?”
“嗯,”
我略微想瞭想,望著可憐巴巴的老姨,我盡管非常舍不得媽媽的懷抱,最終,我還是勉勉強強地點瞭點頭:“行,老姨,我願意!”
“好孩子,”
老姨俯下身,吧嗒,賞我一個回味無窮的香吻:“好孩子!”
夜晚,我極不自然地躺在還很陌生的老姨身旁,望著黑漆漆的天棚,久久地發呆,心中暗想:真是作夢也沒有想到的事情,竟然會有這麼一天,我非常意外地住進瞭與小夥伴玩耍、捉迷藏、抓紅蚯蚓的大食堂裡。
“陸陸,想什麼呢?”
身旁的老姨一邊奶著嬰孩,一邊悄聲問我道:“想媽媽瞭?”
“沒,”
我轉過臉去,看到老姨懷中的嬰孩,我故意岔開瞭話題,沒話找話地問道:“老姨,她叫啥名字啊?”
“吳瑞!”
老姨答道:“以後,你就叫她小瑞吧!”
我伸出手去,摸摸瞭小瑞的臉蛋,老姨笑吟吟地望著我:“她是你小妹,好看不?”
“好看!”
“陸陸,”
奶完嬰孩的老姨轉過身來,輕輕地拽瞭我一下:“怎麼,還沒睡著啊,害怕瞭吧?”
“不,我不怕!”
我堅定地回答道:“哼,這裡有什麼好怕的啊,老姨,你不知道,以前,我差不多天天來大食堂玩,我對這裡太熟悉瞭,每個房間我都去過的!”
“是嗎,”
老姨親切地摟住我:“那,你想不想媽媽喲?”
“嗯,”
我真誠地答道:“有點想,”
“媽媽好麼?”
老姨溫柔地望著我,纖細的小手,撥瞭撥我額頭前的黑發。
“好,媽媽好,媽媽特別喜歡我,這幾天,媽媽天天摟著我睡,我天天摸媽媽的咂!”
“嘻嘻,”
老姨柔聲笑道,細白的手指輕輕地掐瞭掐我的小臉蛋:“嘻嘻,真沒出息,都這麼大瞭,還摸媽媽咂啊!”
“可是,不摸,我就睡不著哇!”
“哦,”
老姨一聽,大大方方地掀起她的薄襯衣,露出一對可愛的小乳房:“哦,原來是這樣,那,外甥,如果你不摸媽媽咂就睡不著覺的話,你就摸老姨的咂吧!”
“這,”
望著眼前圓渾的、散發著迷人奶香的小乳房,我遲疑起來,老姨見狀,主動拽過我的小手,放到她的酥乳上:“怎麼,陸陸不喜歡老姨的咂麼?”
“喜歡,”
我非常陌生地撫摸著老姨的酥乳,與媽媽不同,老姨身材嬌巧,個頭比媽媽矮小許多,身體上的脂肪也沒有媽媽的肥厚,尤其是兩條白腿,極其清瘦,以至於在胯間形成一個可笑的空隙。
我呆呆地盯著那個縫隙,心中暗想:老姨的小便好小哇,並且非常的偏平,這樣的小便,是如何把我的小妹——吳瑞生出來的呢?
媽媽的小便又肥又大,可是她還一個勁地抱怨:陸陸的腦袋瓜子太大,生陸陸的時候,差點沒把我痛死。
想到此,我悄聲對老姨說道:“老姨,你好瘦啊!”
聽到我的話,老姨苦笑道:“是啊,老姨窮啊,沒錢買好吃的,老姨上頓下頓都是白菜土豆湯,哪像你媽媽,不是包餃子,就是烙油餅,整天什麼也不幹,養得又白又胖!唉,”
老姨突然嘆息起來:“唉,官傢說得比唱得都好聽:解放瞭,大傢都平等瞭,平等,哼,這能平等麼?市裡人住樓房,有電燈,有煤氣,有暖氣,可是,我們農村人呢,住草房,燒苞米桿,冬天在外面上廁所,屁股能都凍腫嘍!平等,平等,這世道哪來的平等喲!唉,”
老姨越說越激動:“你們城裡人吃紅本,糧油定量供應,到月就去糧店領,城裡人掙工資,到時候就發,可是,我們農村人呢?種完地,糧食都得上繳,什麼也不給你留下,剩下的那點玩意,隻夠喝稀粥的啦,農村人沒有佈票,沒有煙票,沒有糖票,沒有肉票,……總而言之吧,農村人什麼待遇也沒有,病瞭、死瞭都沒人管,……”
童年時代的我,對農村沒有任何印像,聽到老姨喋喋不休的牢騷話,我自然而言地聯想起剛剛來過的三叔,想起瞭爸爸費盡心機郵寄回傢鄉的那個皮箱子,想起三叔用面粉換來的玉米面,想起瞭三叔四處奔波,……農村,農村,農村真的那麼窮麼?
真的吃不飽飯麼?……想著,想著,我摸著老姨軟綿的、滴淌著奶水的小乳房,不知什麼時候,睡死過去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