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大侄,你說什麼?”
老姑甚為不解地問我道:“為什麼不填瞭,大侄,隻有把這條溝填平瞭,這片土地才能更值錢啊!”
“不填瞭,老姑,我不要土地,我要小池塘!”
“嗨呀,”
媽媽插言道:“兒子,你又耍小孩性子嘍,小池塘有什麼用哇,能賣錢麼!”
“不,不,我不用你管,我不要錢,我要小池塘!”
“力,你,”
老姑面呈難色:“這,這,你怎麼總也長不大哦,”
“哼,”
媽媽一臉不悅地擺擺手:“老菊子,別理他,我兒子總愛感情用事,走,走,走吧!”
“哥們,小池塘真的沒用,”
三褲子慢條斯理道:“這個破玩意,留著啥用啊,必須填平她,前幾天,就是這個破池塘,活活淹死一個小男孩,所以,這個破池塘,必須填平,否則,不知還會淹死多少人吶!”
三褲子似乎有充分的理由認為小池塘理應被填平:“哥們,一周多以前,也他媽的不知從哪裡跑來一夥瘋瘋癲癲的傢夥,吵吵嚷嚷地在小池塘邊,起一個大臺子,臺上擺滿瞭摩托車、彩電、影碟機、自行車等商品。這群傢夥敲鑼打鼓地叫賣彩票,然後兌獎,誰兌中獎瞭,就可以搬臺上的東西,豁,這下子,可熱鬧瞭,大傢夥都懷著中獎的心理,跑來碰碰運氣。
結果,池塘邊擠滿瞭人,一個小男孩跟著他的傻爹也來試試身手,他傻爹一個勁地鼓搗著孩子:兒子,你手壯,一定能中大獎的!
由於高興得過瞭頭,孩子被擠到小池塘邊,哥們你瞅瞅,小池塘邊還能有什麼啊,到處是滾動著的礦渣,孩子不慎,一腳踩到礦渣上,礦渣亂滾,孩子站不穩啊,就跌瞭一跤,咕碌碌地滾進小池塘裡去瞭,哥們,你說小池塘裡還能什麼啊,除瞭爛泥,就是垃圾啊,小孩子被許許多多的塑料袋纏住瞭腳,無法脫身,折騰來,折騰去,嘿嘿,越陷越深,最後,……喲,……隻好去閻王爺那裡報到嘍……“”哼,“我氣鼓鼓地嘟噥道:”
如果不是大傢亂填礦渣、亂扔垃圾,小池塘會變成這樣麼,三褲子,你忘瞭,過去的小池塘,多幹凈啊,多清涼啊,那水,清亮亮的,站在小池塘邊,從水面上能看見池底的砂石啊!
唉,“”是呀,是呀,那都是過去的事啦,還提他幹什麼啊!
““力哥,你看,”
小鐵蛋突然打斷我的話,手指著小池塘西側一棟鶴立雞群的樓房道:“力哥,看見沒,那是三舅新蓋的樓房!”
“哦,”
我順著鐵蛋手指的方向抬頭望去,小池塘西側那條茂密的柳樹林帶,已呈光禿禿的一片,再也尋覓不到一棵柳樹,而著名的水泊涼亭,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棟盛氣凌人的、浮躁不堪的、貼著白森森瓷磚的樓房。
“三叔,那是三叔的傢啊!”
望著嶄新的樓房,我忘情地呼喚起來:“三叔,新三嬸!……水泊涼亭,”
“力,”
我一邊輕聲呼喚著,一邊身不由已地往前驅動著汽車,身後的老姑突然提醒我道:“大侄,別,別呀,先別忙著去你三叔傢呀,明天再說吧,你多少年也不回老傢一趟,如今,終於回來瞭,應該先去看奶奶,才好啊!”
“是啊,”
媽媽表示贊同:“對,老菊子說得對,兒子,回故鄉,別人都是次要的,你一定要去看奶奶啊,否則,奶奶會生氣的!在故鄉,奶奶的輩份可是最高的呀!”
“力,把車往那條巷子裡拐,”
老姑拍瞭拍我的肩膀:“對,大侄,往那裡拐,就是二姑傢瞭,對,拐,拐,往裡拐,力,奶奶正在二姑傢等你吃飯吶!”
汽車在羊腸般迂回彎轉的小巷裡七拐八繞,終於停靠在一棟古樸的,略顯陳舊的、灰磚灰瓦的平房前,這便是二姑當年起早摸黑、省吃儉用、傾盡心血營造起來的傢居,當提,新居落成時,那是何等的榮耀啊,令故鄉的人們贊嘆不已。
而如今,卻活像個年邁色衰的半老徐娘,羞愧難當地擠塞在新建成的、色彩紛呈的宅居群中。
“哎喲,到傢瞭!”
二姑父紮著小圍裙,熱情揚溢地迎出屋門:“小力子,哈,快請進屋!”
我與二姑父正欲走進房門,突然,一個可愛的、面龐與我極為相像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地沖出屋門,直奔三褲子的轎車而去,手扒著車門,真誠地央求著三褲子:“三哥,讓我玩一會吧!”
“啥,”
鐵蛋以兄長的口吻訓斥道:“呶,別瞎鬧,這麼好的車,好幾十萬塊的東西,是玩的麼,去,去,弄壞瞭,你賠得起麼!”
“那,”
男孩可憐巴巴地撫摸著方向盤:“讓我摸摸,不讓玩,讓我摸摸還不行麼!”
“小石頭!”
老姑厲聲喝道:“小石頭,聽話,過來!”
“啊——”
聽到老姑的喝斥聲,我的腦袋轟地一下嗡嗡亂叫起來,雙眼直勾勾地凝視著愛不釋手地把玩著方向盤的男孩:怎麼,他,就是我與老姑愛情的結晶,我的兒子——小石頭!
“哎,老姨,什麼事呀!”
小石頭失望地松開方向盤,怏怏地走向老姑,看得出來,我的兒子小石頭,非常懼怕老姑,可是,讓我哭笑不得的是,他竟然稱老姑謂:老姨!
唉,親生兒子不能喚自己的生母為:媽媽!
世上,還能有什麼事情比這更折磨人吶?
“力哥,快進屋哇!瞅啥吶?”
見我呆呆地盯視著小石頭,不知其中緣由的鐵蛋催促我道:“怎麼,你不認識他呀,他是我的弟弟,小石頭,石頭!”
鐵蛋生硬地推瞭小石頭一把:“力哥,他是力哥,快叫辦哥,笨——蛋!”
“力——哥!”
小石頭膽怯地望著我,在鐵蛋的推搡之下,怔怔地喚道:“力——哥,”
“石——頭,”
望著我與老姑那不倫的愛情的結晶——小石頭,我頓然心亂如麻。
“力,……”
老姑手拉著小石頭,表情極為復雜地垂下頭去:“不要激動,他,他,”
我完全明白老姑的意思!
唉,這,這是哪跟哪啊,自己的兒子卻不能相認,如今,眼瞅著他一天天地長大成人,卻荒唐致極地喚我謂:力哥!
“石——頭,”
我伸出手去,哆哆嗦嗦地抓撓著小石頭油亮的黑發以及結實、健康、紅撲撲的臉蛋,一時間,不知應該說些什麼。
身後的媽媽,機靈地拽扯著我:“兒子,快進屋吧!”
“是呀,”
已經邁過門檻的二姑父,重新返回來,努力打破這令所有知情人都倍覺難堪和無限感傷的局面:“小力子,快進屋吧,”
“進——屋——去!”
老姑不讓我激動,她自己卻無法控制地湧出一滴淚水來,為瞭轉移大傢的註意力,老姑悄悄地推搡著我:“大侄,進屋,快進屋!”
我剛剛邁進屋門,一個年齡與鐵蛋相仿,中等身材,體態健壯、腰身圓渾、皮色稍顯微黃的女孩子,正操著沾滿油漬的小手切菜,見我走出屋來,悄悄地抬起頭來,羞達達地瞅瞭瞅我。
二姑父手指著女孩正欲開口介紹,二姑慢慢悠悠迎候過來,親切地拉住我的手:“力啊,想姑姑麼?”
“想,二——姑,”
我誠慌誠恐地站在二姑的面前,那份謙卑,那份恭敬,活脫脫一個無比聽話的孩子,綿羊般地站立在慈母的面前。
“長得有點黑瞭!”
二姑輕撫著我的面龐:“是不是在南方曬的啊,聽說南方的太陽,可毒瞭!”
“小力子,”
二姑父扯瞭扯我的衣襟,指著切菜的女孩,迫不急待地對我介紹道:“她,是鐵蛋的對象!”
“哦!”
我轉過臉去,沖著女孩淡然一笑:“你——好!”
“好,好!”
女孩放下菜刀,大大方方地叫起我哥哥來:“力——哥!你也好唄,嘻嘻!”
“哦,”
二姑父驕傲地繼續向我介紹道:“她是鐵蛋在內蒙認識的,叫,叫,”
“嘿嘿,”
身後的兒子小石頭突然打斷二姑父的話:“力哥,她叫呼倫貝爾!”
“啥?”
我轉過身去,驚訝地盯視著小石頭:“呼倫貝爾?咋叫這麼個名字啊?”
“去,”
女孩子聞言,姣好的面龐騰地緋紅起來,抬起油漬漬的小手,佯裝著欲抽打小石頭的樣子:“滾,遠點扇著!”
“嘿嘿,”
二姑父愛憐地拽過小石頭:“這個孩子啊,就這麼頑皮,總是跟他嫂子開玩笑!”
二姑父尤如親生父親般地愛撫著小石頭,同時,又樂顛顛地向媽媽介紹著令他引為驕傲的女孩子:“嫂子,這是鐵蛋的對象!”
“噢——”
媽媽拉著讓我直起雞皮疙瘩的長音:“噢——咂咂,”
媽媽一邊故作驚喜地、假惺惺地噢、噢著,一邊仔細地端詳著女孩子,近視眼鏡後面那對突現的眼球,很不友善地盯視著女孩紅暈泛起的面龐,直盯得女孩子難為情地低下頭去:“舅母好!”
“噢——”
媽媽咂瞭咂腥紅的珠唇:“哦,長得好漂亮哦,好棒哦!”
“嘻嘻,”
小石頭幸福地依在二姑父的懷裡,同時,將腦袋瓜轉向我,振振有詞地繼續說道:“力哥,她是蒙古族的,來自大草原,並且,她打麻將最臭,凈亂打牌,牌抓到手裡,也不看看這牌能不能點炮,啪地就掄出去,結果,咣,點炮瞭,力哥,你說,這不胡掄,是什麼啊,所以,哥哥就,就,給叫她胡掄貝爾瞭!嘿嘿,”
“哈哈,原來是這樣啊!”
我忍不住撲哧笑出瞭聲,沖著女孩問道:“哦,你傢是呼倫貝爾大草原的麼?”
“不,”
女孩子搖搖頭:“不,力哥,我傢不是呼倫貝爾草原的,我傢是科爾沁草原的,”
“哦!”
我點點頭:“知道瞭,哲裡木盟!”
“對,”
女孩子揚起紅燦燦的面龐,無比自豪地說道:“力哥,我傢是哲裡木盟科右中旗的,我傢住在莫莫格,我是蒙古族,我叫仁花!”
“嘿嘿,”
我淡淡一笑:“莫莫格,呵呵,多麼動聽的名字啊,原來,是格格住的地方啊,那,一定是美麗、富饒的地方啊!”
“那是當然嘍,”
聽到我的話,仁花更加自豪起來:“對呀,力哥,你一點也沒說錯,聽我們那裡的老人們講,以前,我們的傢鄉,真的住過格格吶!”
“喲,什麼格格喲,我咋沒看見吶,有還珠格格漂亮麼?”
“去,”
仁花不耐煩地撇瞭小石頭一眼:“一邊涼快去,沒你的事!力哥,”
仁花愈加興奮起來,抓過一條毛巾,胡亂擦試一番小油手:“力哥,我們中旗,我們莫莫格,別提有多美啦、有多富啦,有一望無邊的大甸子,那草長得才壯吶,才厚吶,到處都是成群成群的牛啊、羊啊,……”
“哼,”
小石頭不屑地嘟噥道:“還有成群成群的蚊子吶,能把人活吃嘍!”
“滾,”
仁花又沖著小石頭,示威般地揮起小拳頭,小石頭咧瞭咧嘴,頑皮地吐著小舌頭,仁花不再理睬他:“喲,哪裡沒有蚊子啊?嗯,”
“是啊,科爾沁草原的確很美,”
我表示贊同地應承著,仁花得意地望著我:“力哥,你去過科爾沁草原麼?”
“嗯,”
我點點頭:“去過,並且,那裡還住著一位漂亮的格格!”
“啊,”
仁花驚訝不已地盯著我:“還有格格,在哪啊,我咋沒看見吶?”
“沒看見!”
我沖著仁花神秘地一笑:“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誰?誰啊?”
仁花茫然地盯視我道。
我嘿嘿一笑:“你啊,你啊,就是你啊,來自科爾沁大草原的,美麗的仁花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