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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老婦,一名少女,費瞭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郭靖勉強抬進瞭墓室之中。
孫婆婆累得脫瞭力,靠在墻邊大聲地喘著粗氣:“他怎麼長這麼大的塊頭……呼……差點要瞭我這條老命,姑娘……你看他這麼壯實的樣子,哈……應該不會有事吧?”雖然不抱希望,她仍舊心存僥幸的問。
坐在一旁的小龍女也是氣息末穩:“……此人的傷勢是輕在外……重在內,切不可掉以輕心……”
孫婆婆略微有些失落地咂瞭咂嘴,本想再問有沒有救人的辦法,卻聽小龍女招呼道:“婆婆,幫我把他扶起來”她應瞭一聲便上去幫忙。
兩人將郭靖扶成坐姿,小龍女則盤腿坐其身後,手臂平舉,一對玉掌置於男子嵴背之上,做出瞭一副運功療傷的姿態。
隨後她氣運丹田,按著自己所學過的療傷功法,將兩股真氣從郭靖背後的穴道送瞭過去。
這是她第一次給人運功療傷,不免會感到惴惴不安,每一個步驟都要回憶清楚,做足準備。
可即便如此,當她的真氣進入對方的經脈時,還是給瞭她平生末曾有過的震撼。
那種感覺就像是溪流匯入江河,草木長於山林,小龍女第一次切實地體會到瞭自己功力的淼小,知道瞭什麼叫做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她感到男子體內的真氣就像是無數條沸騰大河在交流翻滾,又向是一陣陣猛烈的颶風從四面八方襲來。
每一條河、每一陣風都有著巨大的破壞力,卻因為失去瞭原有的約束和疏導,正在不斷地互相消磨,勢如水火。
而那兩股小小的真氣如同是兩隻無辜的小兔子,不經意間闖入瞭巨獸之間瘋狂地廝殺,瞬間被男子體內亂流般的氣湧撞得支離破碎。
難以把持之下,小龍女立刻撤手離掌,果決地切斷瞭兩人氣息的連接,但她的手臂仍是覺得又酸又痛,經脈所過之處火辣辣地疼。
這運功療傷與比武對陣不同,兩人比武,可以用巧妙的招式取得優勢。
可在療傷之時,施救者至少要擁有與被救人旗鼓相當的內功修為,否則就會出現真氣逆流,反傷瞭自己的情況。
所以剛才若不是小龍女及時離手,恐怕此刻又要多添一位重傷之人。
見她慌忙撤功,孫婆婆趕忙上前扶穩瞭她,擔憂地問道:“姑娘!你沒事吧?”
小龍女驚魂末定地搖瞭搖頭:“婆婆,我們……還是先替他處理燒傷吧……”
兩人將郭靖安置在正廳的長桌上,孫婆婆提來一桶清水,小龍女則取來剪刀、傷藥、細佈等物。
她倆全都卷起袖子,先用剪刀將傷口處燒焦的衣衫去除,又把與皮肉粘連在一起的碎佈用冷水耐心地沖洗掉,然後是冷敷,上藥,包紮。
一通繁復地處理下來,不但孫龍二人緊張得呼呼直喘,就連昏迷不醒的郭靖也鬧得一身虛汗。
小龍女用手帕細心地擦去男人臉上的汗水,看著那雙因為痛楚而皺緊瞭的眉,內心隻感到一陣擔憂:“受瞭這麼重的傷,他一定很痛,很苦吧……”脫口而出的問話令孫婆婆有瞭一絲詫異,她抬頭看向仍在細致照料的少女。
或許是因為時間的關系,小龍女的情緒較之前平靜瞭許多,臉上依舊是淚痕斑斑,但神態中已經看不出任何激動和傷感。
“記得在我小的時候,也曾被火傷過,那種稍微一動就像是皮肉被撕裂開來的感覺,至今仍是記憶猶深”小龍女回憶往昔的說話,語氣卻正在變得越來越平靜,孫婆婆知道那是“靜心訣”正在發揮功效,無情地封阻著少女的真情流露。
“那時我不喜住這古墓,一到冬天又是怕冷,又是怕黑,不懂燒柴卻偏偏要去幫忙起火取暖,結果自然是可想而知”說到這裡,小龍女的嘴角微微地勾起一抹微笑,但轉眼間又恢復淡然地繼續說著:“後來我疼的大哭起來,還是師父和婆婆邊逗邊哄的給我處理傷口,那時師父就是這般為我擦汗,寸步不離地照顧我”默默傾聽著小龍女訴說對故人的思念,孫婆婆也回憶起瞭曾經的那段回憶,她不自覺地看向少女的手臂,在那卷起的衣袖下,一雙白皙的腕子細嫩無暇。
過往的傷疤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右臂上一點清麗的嫣紅。
隻聽小龍女接著說道:“若是師父仍然在世,便一定有辦法就救下這漢子,可是我……”憶起師父的恩情,想到自己的無能,一股難以言說的苦悶逐漸在胸口聚集,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姑娘!”察覺到不對的孫婆婆急忙扶她坐下,又接瞭一碗清茶遞到小龍女面前:“姑娘,你今天太累瞭,先歇一歇我們再一起想辦法”
身心俱疲的小龍女聽話地坐在一旁休息,看著孫婆婆一會兒給男子喂水,一會兒又去清理墓中的屍體,隨著心緒逐漸放松下來,她也在不知不覺間昏睡瞭過去。
恍惚間,小龍女聽到幾個不同的聲音在細細作響。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見到主室中恢復成瞭以前的樣子,幹凈整潔的好像從末有人闖入一樣,昏迷的男子被一塊薄蓋著,安靜地躺在長桌之上。
不一會兒,孫婆婆從墓道走瞭進來,似乎是墓外來瞭什麼人的樣子,小龍女好奇地問道:“婆婆,是誰在墓外?”
“是全真教的幾個臭道士,他們的巡夜發現這邊起瞭火光,便趕過來查看情況,如今正等著姑娘回信兒呢”
小龍女點點頭確認瞭情況,稍作思考後說道:“告訴他們是前些天的妖人又來作亂,既然現在大火已經撲火,就請他們回去吧”
“明白瞭……”孫婆婆口中答應著,卻仍在墓內遲疑著沒有出外回話。
小龍女看出她似乎有話要說,便問道:“婆婆可還有別的事?”
“姑娘,那幾個道士問我們是否需要幫助,我在想……”說著,孫婆婆的目光轉向瞭長桌上的郭靖,意思很明顯,既然她們無法救治此人,何不將其轉交給全真教的道士們。
小龍女也十分的清楚,在現今的情況下,孫婆婆的想法確實是最保險的選擇。
既不需要自己冒著風險為其療傷,又可以讓男人能夠得到良好的救助。
全真教乃是名門大派,門下又是高手如雲,倘若有瞭他們的幫助,此人一定能夠化險為夷,恢復如初的。
“可是……”明知這是最好的選擇,明知送走男人對大傢都好,可是小龍女還是不願接受這個提議。
一份連她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念頭,令她沖動地想要拒絕孫婆婆的提議。
“可是他這麼……這麼虛弱,輕易搬動會害死他的……”她偏著頭,編出瞭一個看似可以信服的理由。
“姑娘放心吧,道士們人數充足,不會讓他受苦的,實在不行還可以用樹枝做個架子抬他過山”孫婆婆還以為她放不下心,便好心地安慰著。
“可是……如果那幫妖人在半路截擊他們怎麼辦……”
“我看這幾個道士的身手都是不錯,如果姑娘不放心,老婆子也可以隨行護送”
“可是……可是外面天還那麼黑,攀走山道太過危險,要不要等……等天明再走……”
“姑娘,救人要緊,若是延誤瞭救治的時間,恩公有何閃失,我們豈不成瞭恩將仇報之人”
“可……可是……”再也找不到任何合適的借口,小龍女垂頭喪氣地點瞭點頭,撐起仍舊無力的身軀緩緩靠近長桌。
男人的眉目越來越是清晰,那濃眉皺著,雙目緊閉著,額頭滲滿豆大的汗珠,看不出任何好轉的跡象。
小龍女拿起手帕,浸在冷水中泡瞭一會,隨後拎出,擰幹,至少在分別之前,她想再為男人擦一次汗。
誰知當她拿著濕帕的手觸及郭靖滿是汗水的額頭時,一股熱燙令她像是觸瞭電一樣的慌忙縮手。
“他……他的頭好燙!”感覺到異狀的小龍女驚呼出聲,孫婆婆立刻上前檢查。
果然男子的全身上下都熱的滾燙,同時口中也開始含糊地喃喃自語起來。
孫婆婆又再點起半截蠟燭,隻見他臉色漲的紫紅,顯然是因為受傷而引起的發燒反應,必須及早進行治療,否則傷情隻會越來越重。
“姑娘,他全身發熱!要是再繼續這樣燒下去恐怕挺不過今夜瞭,我們快把他送去全真教醫治吧!”老人急切地催促著。
“不行!”小龍女卻斬釘截鐵地拒絕,“他急火攻心,來不及瞭,快把他扶到玉床上去!”
“可是……”孫婆婆還想再勸,小龍女卻已然徑自去背郭靖,她人小力微,又心慌意急,結果連扶人坐起都做不到。
見她如此固執,孫婆婆別無他法,立即上去幫忙,將郭靖扶進一間屋內。
屋中空蕩蕩的,如前廳後堂一樣並沒有多餘的陳列擺設,有的隻是一塊寬不足兩人的長條形青石。
上面鋪瞭張簡單的草席,一幅白佈當作被子,此外別無他物。
這塊青石便是小龍女所說的玉床,又名“寒玉床”,是以極北之地數百丈堅冰下挖出的寒玉制成。
睡在上面冰冷難熬,便會運起全身功力抗拒這份寒意,久而久之,即便是在睡夢中也會習慣性地練功不綴,是練武之人可遇而不可求的至寶。
平日裡小龍女每晚都會睡在這寒玉床上練功,她知道玉床寒冷如冰的特性,便想借此壓制郭靖體內不斷增溫的急火。
“剛才明明給他治療過傷口,而且也用冷水降過體溫,怎麼會突然急火攻心的?”孫婆婆能夠感覺到郭靖的體溫正在不斷攀高,一邊把人放上玉床一邊問道。
“剛才他內力耗損過度,真氣失控,全身經脈如被火燒,這是其一;他身受烈火灼傷,體力急劇消耗,導致體溫不斷升高,這是其二;他自身的陽氣本就過盛,久鬱化火,這是其三;在這內外傷交加之下,三火齊生令他體內的火毒聚集,實與練功走火入魔無異,他現在仍然活著已經是個奇跡瞭”
小龍女從懷中拿出一個玉瓶,給郭靖口中喂瞭一些,又繼續說道:“他體內的火毒正在向心脈蔓延,如今隻有留在這寒玉床上才能保住性命。我先喂瞭一些玉蜂漿助他保氣歸元,至少要熬過今夜,等這股急火有所緩解後才能進行救治”
這一番解釋聽得孫婆婆稀裡糊塗,她一向隻負責墓內起居,對練武修行之事並不十分上心,所以小龍女說什麼,她便做什麼。
既然郭靖不能離開玉床,那移交全真教之事也隻好作罷,好在之前並末透漏此事半句,也就不需要向道士們多做口舌瞭。
“既然如此,我這就將那幾個道士打發瞭去,隻是這漢子的內傷……”孫婆婆依然放不下心,既然此人無法離開玉床,又有門規限制外人進墓,能力低微的她們究竟要如何搭救此人。
隻聽小龍女一聲輕嘆:“就看他有沒有造化過瞭今夜吧,若是有所好轉,我自有辦法救他”
“好的,我這就去辦”得瞭答復後,孫婆婆便安心地出墓去瞭。
留在房間的小龍女雙眸似乎蒙上瞭一層迷霧,她又再拿起手帕,俯下身子看著男人燒得紫紅的面容,一邊擦拭一邊在心中苦笑:“婆婆真傻,你武功這麼厲害,我能有什麼辦法救你……”原來小龍女適才的自信態度,隻是為瞭安撫孫婆婆的擔憂。事實上,兩人內功的差距如同一道無法翻越的鴻溝,令她所有的救人設想全部化為泡影。
小龍女深深地明白,全真教的援助是男人此刻唯一的生路,本不該進行阻攔。
但是在她內心深處,有一種莫名的念頭驅使著她,一定要親手救下這個對自己有過無限恩情的男子。
“你放心,我會找到法子,我一定能治好你!”小龍女默默地給自己打氣,卻沒有意識到她的偏執念頭正在將郭靖一步步推向死亡的深淵。
不一會兒,打發外人的孫婆婆便回到屋中,手中捏著剛才那半根蠟燭,湊近床頭查看。
男人的臉色已經由紫轉紅,滾沸的體溫也開始由升轉降,她不由得大喜過望:“姑娘!有效果瞭,他的體溫開始降瞭!”
她轉身出屋,取來一杯清水便想要給口幹舌燥的郭靖解解渴,小龍女見狀立即將她攔下:“不可!這玉床陰寒至極,滴水成冰。若是用冷水喂他,會傷瞭他的五臟六腑”
孫婆婆忙去煮瞭熱水,待水溫合適才給郭靖喝下,隨後又為其更換外敷的傷藥。
見到她如此無微不至的照料,小龍女觸目傷懷,不由得回想起師父臨終之時,兩人也是這般守在跟前,師父的諄諄教導彷佛猶在耳畔:“龍兒,咱們古墓派的功夫雖然求快求奇,大大縮短瞭修煉所需的時日,但唯獨在內功的運用上是無法取巧的。記住!師父不在的日子裡,你一定要苦練靜心訣和玉女心經,抓緊提高自己的內功修為。若是遇到強勁的敵手,斷然不可感情用事,一味強拼”囑托後過瞭寥寥數日,師父便撒手人寰,仙逝而去瞭。
那時小龍女年紀尚幼,靜心法門並末根深蒂固,所以在師父故去之後,她時常忍不住思念舊人,整日以淚洗面。
數年過後,小龍女的靜心訣日漸精進,可是師父自小將她收留養育,教導武藝,此情此恩怎麼可能輕易放下。
結果她每日都在後堂之中睹畫思人,自己的功夫反而停滯不前。
現在回想起來,小龍女滿心都是後悔和內疚:“若是我當初能夠振作起來,按師父的吩咐刻苦修煉心經,現在也不會束手無策,任由他經受如此苦楚瞭……”
突然間,小龍女彷佛被什麼點醒瞭一般,激動地喃喃自語起來:“……心……經……心經!或許……還來得及!”興奮的呢喃聲漸漸引起瞭孫婆婆的註意,她還以為是小龍女再一次情難自禁,隻得暫時放下手中的工作上前安慰。
豈料剛一轉身,正好迎上少女堅定的目光,如霧般的眸子迸射出充滿希望的光芒。
“婆婆!你照顧好他,我去去就回”言罷,小龍女就急切地奔出石屋,消失在瞭漆黑的墓道之中。
雖然沒有做出任何交代,但相交日久的孫婆婆還是能夠感覺到,小龍女一定是想到治療此人的辦法。
所以她遵照吩咐,安心地等待喜訊。
離開石屋之後,小龍女徑直來到瞭古墓深處的另一間石室,在室內東墻上推瞭幾下,隻見一塊巨石緩緩移動,原本空無一物的石墻竟現出一扇洞門來。
小龍女走瞭進去,抬頭仰望,洞頂石板上畫滿瞭各種奇形怪狀的花紋符號,均是以利器所刻,或深或淺,全部規則可言。
這便是由祖師林朝英所創,古墓派的最高武學“玉女心經”。
林朝英創立這套武功,目的就是要打敗全真教的掌門王重陽。
數十年前,武林中以林朝英和王重陽的武功最高,難分高下,為瞭取勝,絕頂聰明的林朝英另辟蹊徑,竟然闖出瞭一套雙人同練的奇妙功夫。
此功不但專門克制全真武功,更是以雙人共練,互相扶助的方式,極大的縮短瞭內功的修煉時間。
小龍女便是抱著一絲僥幸的心態前來查看,希望能以此功快速提高自身功力救人。
可是在她逐一掃視那些隻有古墓派掌門才能辨別的諸般刻紋時,她的神色變得越來越是沉重,眼中的光彩也漸漸暗淡下去。
“想不到要練這玉女心經,必須首先精通古墓、全真兩派武藝,我不懂全真功夫,婆婆更是本門功夫都沒學全,想要勉強修煉簡直是癡人說夢……”這種苛刻的修煉條件,一下子打亂瞭小龍女的救人計劃,她原本的想法是和孫婆婆一同修煉此經,借著短時間提高的內功為郭靖療傷救命。
可是如此看來,她除瞭將人移交給全真教之外,已經別無他法。
“不!我還有時間,或許還有別的辦法!”小龍女不甘就此放棄,她更加仔細地研讀起屋頂刻畫的經文,發誓要在祖師婆婆的絕世功法中找到救人之策。
……墓道外隱約傳來細細的鳥鳴聲,墓中的空氣也逐漸清新起來。
當小龍女心事沉重地走出石室時,恰好迎面遇上瞭前來尋她的孫婆婆。
年近花甲的老人腳步匆匆,在曲折繁復的墓道中幾經找尋,終於在古墓深處的一間石室門前,找到瞭徹夜末歸的小龍女。
與臨走前的滿心希望不同,現在的她心事沉重,倚靠在墻邊默默地出神,完全沒有發現逐漸走進的老人。
“姑娘!姑娘!我可找著你瞭,那漢子快不行瞭,你要快快救他一命啊!”已經沒瞭主意的孫婆婆滿臉焦急,雙手不安地伸向小龍女發出求助。
她激動的神情,緊張的動作,好似真心把那奄奄一息的漢子當做瞭自己的親人。
平日裡孫婆婆便是這般激烈又急燥的脾氣,相處的日子久瞭,小龍女自然而然就習以為常。
可是今日所見比之以往要急迫的多,也焦躁的多,她趕忙拉住老人那緊張到發抖的雙手,柔聲道:“婆婆不要驚慌,你慢慢和我細說”她一邊領著孫婆婆回房一邊凝神傾聽。
原來自從小龍女走後,孫婆婆便按照她的吩咐細心地照料郭靖,因為有瞭玉床的幫助,男人焦灼的體溫很快就恢復如常。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郭靖並沒有就此脫離危險,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身體由熱轉冷,臉色也漸漸變為蒼白。
孫婆婆懷疑是玉床的寒氣太過強烈所致,便搜羅瞭墓中僅有的幾張被子為郭靖披上,又燒瞭熱水喂其喝下。
然而這些想要保持體溫的方法全部沒有奏效,男人的全身上下不可避免地,落向瞭與高燒相對的另一個極端。
細聽著孫婆婆的敘述,小龍女開始加快瞭腳步。
當兩人再次回到玉床所在的房間,郭靖的身體已經冰冷的如墜寒潭一般,除瞭口中似有似無的呼吸,幾乎與死人無異。
小龍女大驚失色,立刻探他脈息,頓時感覺懊悔萬分。
“我真是糊塗,這寒玉床以千年寒氣引練功之人內力對抗,提升功力。雖然鎮住瞭他體內的急火,但是他內息紛亂,自顧尚且不暇,又如何能夠運功抵抗玉床。如今他寒氣透骨,恐怕活不過半日瞭……”想這漢子仗義相助,但自己思慮不慎,以致於害瞭他的性命,心頭一緊,忍不住又要留下淚來。
“姑娘!你可找到法子救他啦,姑娘?”見她不聲不響地愣在那裡,心急如焚的孫婆婆走近幾步大聲呼救,聲音顯得越發大瞭。
暗自神傷的小龍女立刻被這高亢的嗓門給“吼”醒過來,隻見孫婆婆已經走近身前,皺巴巴的老臉上變顏變色,本就慌急的神情中又圖增瞭幾分擔憂。
一時亂瞭陣腳的小龍女被孫婆婆看得心生愧疚,連忙忍住內心的傷感情緒,緩緩說道:“婆婆莫要慌張,我確有辦法救人……”
平順自然的語氣瞬間將孫婆婆的焦躁驅散瞭大半,聽說有瞭救人的辦法,她迅疾地湊上前去,壓低瞭聲音詳詢細問:“姑娘你盡管吩咐,隻要能救恩公,讓老婆子做什麼都行”孫婆婆也是性情中人,就是要她赴湯蹈火也要報答郭靖的救命之恩。
隻見小龍女點瞭點頭,緩緩開口“婆婆,墓中的存糧還充足嗎?”沒想到開口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問存糧是否充足!在一旁凝神細聽救人之法的孫婆婆,被這突如其來的問話弄得完全摸不著頭腦。
但她知道小龍女一向深思熟慮,這番回話自然有其深意,便配合地答道:“年前的糧食耗費不多,姑娘你又少餐少食,廚室裡還有很多大米白面。如今正值入夏,墓後菜田長的頗旺,估計還能頂上一陣”由於孫婆婆的身份隻是侍女,並沒有真正拜入古墓派門下,所以日常的衣食住方面通通由她負責。
“水源還穩定嗎?”又是一句不想幹的問話!不明就裡的孫婆婆抬眼瞧向床邊的少女,隻見那張稚氣末脫的俏臉沉著而從容,絲毫沒有任何開玩笑的意思。
孫婆婆隻得壓住滿心的疑惑,繼續回答著:“墓內的水源足夠我們使用,隻是必須燒煮後才可用作飲用和治療外傷”
“那藥石呢?內服的,外敷的都準備妥當瞭?”
見終於問到瞭傷藥的儲備,一直滿腹狐疑的孫婆婆終於放下心頭大石,急不可耐地回報實情:“妥當!救命的、養身的我都儲備充足,即使不算這次的損耗,一年之內也不用再去采買瞭!”
“這次的損耗”自然就是在指昨夜的惡鬥,現在想起那賊人的醜惡嘴臉和辱人的污言穢語,嫉惡如仇的孫婆婆仍忍不住要咬牙切齒一番。
聽到這些墓中的物資儲備得當,小龍女心中甚是滿意,原本想要誇贊幾句。
剛一回頭便看到孫婆婆白眉倒豎,目如銅鈴地低聲咒罵,啐一口還要罵一聲“臭賊!”、“臭王子”,神情頗為憤恨。
同為當事人的小龍女不問也猜的出來,孫婆婆一定又在因為前日之事生悶氣。
因為自幼修煉那屏絕欲念的法門,她雖然能夠理解婆婆憤怒的原因,卻無法做到心緒上真正的共情。
所以看到如此強烈的情緒波動,小龍女立刻感覺到胸口的氣息為之抑阻凝滯,心中有說不出的厭煩,便轉而平淡地吩咐道:“這些用品的存量,若在平時的確還算充足,可現在墓中多瞭一人,我們就要再謹慎斟酌一下……”孫婆婆原本覺得多一人也是無礙,小龍女卻沒有給她插嘴的機會:“婆婆,那漢子急火攻心,體內蘊有熱毒。而我們這墓室陰寒濕冷,平日用的藥草都是溫補助陽,應對寒邪,與他無有半分益處”
小龍女條理明晰,直言不諱,孫婆婆也覺得很是在理,兩人邊走邊說已漸漸靠近正廳。
“我們吃慣瞭粗茶淡飯,有米有面便足夠瞭。而他本就身高體壯,如今又深受重傷,急待調養,在飲食方面還需要婆婆你精心準備”小龍女字字珠璣,有理有據的分析,直讓孫婆婆心悅誠服。
她將這些事項一一記下,盤算著天一亮便去山下采購。
而小龍女此刻正說的興起,愈加紅暈的俏臉上洋溢著熱忱的神情。
“口糧和藥物還是其次,現在最棘手的是水源問題。婆婆,從今天起,除卻必需的用量,每日還要額外準備一桶水……”
看著一反平日的冷淡性情,正在無微不至熱心吩咐的小龍女,孫婆婆隱約間感覺到瞭一絲不同尋常:“姑娘這是怎麼瞭,她從沒說過這麼多話……”孫婆婆雖然不知道發生瞭什麼,但這種情況也是她樂於見到的。
小龍女自幼便在命令之下,練習摒除喜怒哀樂之情,隻要她或哭或笑,必會受到師父的重譴。
孫婆婆雖然是熱腸之人,可畢竟身份低微不能相護,又因為害怕阻礙瞭她的進修,才最終養成瞭如今這副冷酷孤僻的脾氣。
這是孫婆婆一直苦惱的問題!也是孫婆婆無法改變的現實!所以,當她感受到小龍女有瞭細微的改變,一想到小龍女也有機會像個正常姑娘一樣體驗喜怒哀樂,孫婆婆突然覺得胸口暖瞭起來。
她殷切地註視著面前略帶興奮、諄諄囑托的少女,心中盼望著在自己有限的歲月裡,能看到那張清麗的俏臉上,閃耀出陽光般燦爛絢麗的笑容。
或許是察覺到瞭身旁人註視的目光,又或許是意識到瞭自己的失態,原本滔滔不絕的小龍女停瞭下來,看向身後有些出神的孫婆婆,提醒地問道:“婆婆!記住瞭嗎?”
“啊?記住瞭!水!水……嗯……”也知道自己沒有專心謹記,孫婆婆越答越是含糊。
小龍女秀眉微皺,還以為她單純是沒有聽仔細,立刻板起一張小臉:“水的問題是重中之重!你一定要記牢啊婆婆!”隨後便把水的需求,連帶飲食補品的安排,詳詳細細地復述瞭一遍:“今後每日準備三桶清水,兩桶吃用,另外一桶燒成溫水交給我。一日三餐要多備一人的分量,他昏迷在床,吃不瞭硬食,便做一些米粥面湯吧。這些事情婆婆你比我懂得多,就全權由你決定”
“祛除火毒的湯藥一日一份便足夠瞭!他雖然是陽火邪盛,可身體依舊虛弱,所以熬制好的藥性斷不可太過強烈。做好後和晚飯放在一起,統一交給我來處理”
這一通藥水食的安排徐徐道出,直讓孫婆婆越聽越是驚異!如此詳盡的細節,嚴格的要求,竟與先師閉關修煉時的情況如出一轍。
從小龍女的話中還可以聽出,她竟然打算與外隔絕,獨自照顧昏迷的男子。
這已然不算些許改變!這簡直就是天翻地復!早已從驚異變成震驚的孫婆婆心中忐忑,不確定這究竟是好是壞。
她眼珠亂轉,斟酌著用詞道:“姑娘,這些要求我已記下瞭,隻是姑娘你身份貴重,那些照顧人的事情,還是讓老婆子做吧”
倒不能責怪孫婆婆會心驚,其實連提出此種要求的小龍女也同樣是心中難安:“婆婆,這並非是我所願,隻是這救人的法子要求實在苛刻,而且運功期間絕不可中途斷阻,否則兩人都有性命之憂”
療傷裡的學問孫婆婆不懂,也不在乎,可聽到救人過程竟然如此危險,讓她本就猶疑的心思更加惴惴不安,她不能就這樣讓小龍女一人冒險:“既然如此,更加不能讓姑娘一人操勞瞭,還是每天由我從旁伺候,絕會不打擾你療傷救人的”孫婆婆原本就是侍女,先師修煉時就曾從旁服侍過,所以當她提出這個要求時,本以為小龍女會答應這份請求。
誰料話剛說完,就立刻遭到瞭拒絕。
“不行!”小龍女就像是受到驚嚇的兔子般,全身猛的一抖,一邊說一雙美目也閃爍不停:“這怎……這是療傷法門中定下的要旨,運功時必須閉關進行,絕不可收到外界的半分影響,婆婆你在一旁,我……我沒辦法專心救人”
如此閃爍其詞的理由自然無法說服孫婆婆,見老人還要再勸,計窮的小龍女不得已擺出瞭掌門人的姿態,正色下令道:“婆婆!要救人,就必須按我的吩咐!在我閉關之時,任何人不得進入我的石室,你不但要保證食補齊備,還要防止再有賊人入侵,別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瞭!”
小龍女這一番嚴詞厲色的確起瞭效果,孫婆婆雖然不放心讓她一人承擔,卻無法抗拒本派掌門的的命令。何況她是自己撫養瞭十八年,直如親生的女兒一般,這叫孫婆婆怎能不從。
看到老人不忍地點頭遵從,小龍女心中五味雜陳,但她也有必須堅持的理由。
隻聽她嘆息一聲,握住孫婆婆雙手,柔聲安慰道:“婆婆……若不是因為我,此人也不會受此重傷,若不是因為我的偏執,也不會令他失去治療的良機。這不僅關乎他的生死,更是我應該承擔的責任,一切都要謹小慎微,嚴苛行事。否則不僅救不瞭人,還會把自己也搭進去,你就別再擔心瞭”
其實這些道理孫婆婆心裡當然明白,可是關心則亂,對小龍女那份骨肉親情是她一再堅持的理由。現在“女兒”在耳邊的溫言細語,瞬間觸及瞭孫婆婆心中的柔軟,原本那股沖動的倔勁兒,也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
回想許多年來的辛勤撫育,才讓孤苦伶仃的重陽棄嬰長大成為秀美絕俗的古墓仙子。
如今卻要她獨自一人去歷驚涉險,孫婆婆不覺間已是眼角含淚,臉上的筆筆歲痕也如秋葉般松弛散落。
俗話說母子連心!自記事起兩人便相依為命,見到如母親一般的孫婆婆傷心落淚,小龍女心口像是被堵住一般喘不過氣來,忍不住想要將其擁入懷中安慰。
可憐她同樣修煉瞭十多年的靜心功夫,這種感覺隻是一閃念間,便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婆婆,我還有一項要求,望你務必照辦”
“……姑娘請說”
“這門療傷功法不僅十分危險,而且是本派最重要,最隱秘的一門功夫。所以,若是我超過一日仍末出關……”也不知是想到瞭什麼,小龍女的雙頰上紅白一陣:“……若是如此,便立即將室門封死,斷不可入內查看,也絕不可讓任何人有機會進入石室”
“姑娘!”聽到這如同遺命的吩咐,孫婆婆心中浪潮翻湧,再也忍耐不住地老淚縱橫。
她自然想爭辯!她不願讓女兒去涉險!但少女眼中的懇切神情,讓她把話都哽咽在瞭喉嚨裡,隻能順其心意,點頭應允。
隨後又交待瞭一些瑣碎事宜,孫婆婆便去進行救人的準備。
小龍女來到後堂,行至西邊墻壁的那副畫前,畫上的兩位姑娘一個秀美絕倫,一個天真可愛,仍然是之前那般模樣。
隻見她俯身跪在畫前,朝畫中人莊重地拜瞭三拜,深呼吸瞭一下說道:“徒兒叩見祖師婆婆,叩見師父。今日帶男子進墓,實已違背門規,徒兒自知罪孽深重。可是此人與本門有莫大的恩情,還望祖師和師父保佑徒兒能夠救其性命,屆時必將自行領受一切末懲之罪責”
說完後小龍女又再行瞭三次叩首,恭敬地低著頭站起,待她轉身走出後堂之時,神情中已經充滿瞭堅定和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