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有的婦人在某一日忽然對丈夫撤銷告訴,原因是丈夫終於向她認錯,我以為事情會就此告一段落,想不到婦人與丈夫竟聯手控告外遇對象妨害傢庭。
「真不懂這些人為什麼要結婚呢。」
文忠愁眉苦臉的抱怨。
「你說好幾次瞭,學長。」我說。我不知該感到開心還是憂愁,畢竟不管是之前的控告、或者是現在新成立的罪名,對我來說都一樣的麻煩,盡管是踏上法庭的大好機會,但我寧願用其他案件來當處女作。
「不管是這位太太也一樣,或是李董也一樣。這些人真令人作嘔。」文忠說。
「李董那邊把消息控制得很好呢。」我說。文忠聳聳肩,拿著香煙走到外頭去,我跟上。
「你知道那個有錢太太是透過誰介紹,才來找我們的嗎?」文忠邊走邊說。
我搖搖頭表示不清楚。
「李董。應該說,是李董的律師好友,那個有名的大律師。」
文忠說出瞭那天紀穎跟我說的名字,姓莊的資深前輩。
「那他怎麼不自己接下案子呢?」
我問,但隨即在腦中推敲出瞭原因。
那位資深又富有盛名的莊律師,未來將會參選,並且跨入政治圈的大門,一來,他不想要介入這樣的醜聞之中,就算是至交的醜聞也一樣。況且,他多多少少也擔憂著敗訴的可能性,就算僅有一絲絲失敗的機會,即將躋身立法院的明日之星,他亦不願冒險。所幸,他賣人情給兩方,一方是我們事務所,另一方便是李董事長瞭。
「而且他可是校友會呼風喚雨的角色之一啊。」
我自行說出口。甚至連許多檢察官、法官都是他的晚輩。
「很無聊,對吧?幸好我不是你們學校畢業的。」
文忠學長點煙,挖苦的說。
李董的案子還要好一陣子才會開庭,而妨害傢庭的案件仍在等待送件程序,因此原本忙碌的我忽然有瞭些空檔,我便馬上傳瞭訊息詢問琳君是否要共進晚餐。過瞭幾個小時,琳君才有空傳來答應的訊息。
閱讀琳君訊息的同時,通訊軟體中也亮起瞭大學同學的名字,當房仲的那位同學傳瞭訊息問我是否在線上。
「大律師,你還在處理李董的案子嗎?」同學如此寫道。
「有呢。不過延期開庭瞭。」我回應。
「下個月中有一場募款餐會,李董也會參加。」
同學再次寫道。乍看我倆的對話真像是調查局,準備滲透進什麼神秘組織似的。
「你還真把我的事情放心上啊!什麼募款餐會?」我問。
「某個團體發起的募款餐會啦!總之比較像是有錢人的交際場合,很多大老板會來。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公司竟然也受邀,但是根本沒人想去。」
同學寫著。
「因為我們都不是有錢人。」
他如此補充。
「那你把日期傳給我,我來安排。」
同學傳來,我隨即回復瞭他,並道瞭謝。
其實對於李董事長的調查,已毫無懸念。我當時想著的,是也許可以見到紀穎一面也說不定。
等待琳君下班的時間,我騎著機車到瞭道寧建設附近。與琳君任職的公司相同,道寧建設同樣是一棟以帷幕玻璃覆蓋著的摩天大樓。某些樓層燈光已熄滅,而某些樓層那冰冷毫無生氣的白色燈管仍開著,可以看見較低樓層的窗戶裡頭,仍有西裝筆挺的上班族正在忙碌走動著,為瞭想要趕緊下班而拼命工作。
我拿出手機,發現竟有三通來自琳君的未接來電。正要回撥,琳君已傳來道歉的訊息。道寧建設的老板忽然有兩小時的空檔,可以與琳君和琳君的前輩碰面,因此她們非得與他碰面不可。
雖然多少感到落寞,但我仍回傳瞭簡短的一個好字給她。原本打算買便利商店的微波食品回傢吃,騎車返回租屋處的路上卻又臨時改變主意,到瞭傢附近的速食店點漢堡吃。
大學同學傳瞭募款餐會的日期來,就在李董開庭的前兩天。我心想若李董仍能若無其事地參加,那真不知該說他信心十足、還是該說囂張跋扈瞭。如果那些淫穢照片裡的其中一名男性真是李董本人,那麼照片中女子的丈夫會對李董的行為舉止作何感想呢?作為一名安分守己的丈夫,面對如此玩弄妻子的男人,所能做的僅僅是對他提出告訴。然而,被警告的一方,仍在開庭前幾天大大方方的參加公開活動,並在該場合中與其他名流把酒言歡。
最關鍵的人物就是照片中的女子本人。隱瞞著安分守己的丈夫,竟然可以做出如照片中如此下流不堪的動作,讓自己成為男人們的玩物,並為此感到快樂、享受著這般羞恥的歡愉。
我想,就算丈夫真的獲得瞭勝訴,李董事長必須為此事負起責任,但夫妻之間的關系亦再也無法挽回瞭吧。那麼,在一切風暴過後,不貞的女子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呢?而丈夫又會如何呢?他們該怎麼面對往後的人生?
風暴之中,最置身事外的便是李董事長瞭。不管如何,他的人生也不會改變。即便是被掛上瞭一條罪名,但他的建築王國也不因此而在一夕之間垮臺,就像文忠學長一點也不在乎實習學分那樣,李董事長亦不在乎這些市井小民的人生。
更何況,李董事長目前並沒有失敗的征兆。
我吃著漢堡,邊思考著這些無止盡地自問自答。琳君打來。
「順利嗎?」
嘴裡還有漢堡,但我一接起電話便問。為瞭讓琳君感覺到我的關懷。
「還沒呢。他遲到瞭。」
琳君說,電話傳來重重回音。
「你在哪兒?回音真嚴重。」我說。
「廁所啦。」
琳君害羞地回答。
我噗哧一聲笑出來,琳君說瞭改天再約會以及再見之後,便氣沖沖掛瞭電話。
我的閑暇時間並沒有維持超過一天,欲讓我盡速成長為律師的老板又將我調派至另一支案子緊急支援,原本的助理因為急性腸胃炎而病倒瞭,目前所有的資料雜亂無章沒人整理。
人性是自私的,在我閑來無事的時候,我便希望琳君可以排除萬難陪伴我,然而當我開始忙碌,我卻一點也不在意琳君是否與我有相同感受。我整理著堆積如山的資料,與琳君聯系的頻率又創造瞭低點,通訊軟體似乎隻剩互道早晚安的功能。
經過連日的加班,我感到身心俱疲、腰酸背痛。我走到空無一人的吸煙區想要透透氣,天空烏雲密佈、空氣悶熱,似乎正要迎來一場午後雷陣雨。
我放松的瀏覽起手機,看見琳君的個人網頁上更新瞭一張網球場的照片。照片中沒有任何人物,隻有放在地上的藍色網球拍與滿地的螢光綠色網球。照片說明寫著「好久沒打瞭,幸好還能打」最後加瞭三個愛心符號。
「該不會真的約瞭道寧老板去打球吧?」
我切換至通訊軟體,發瞭訊息問她。
「沒有啦,跟同事。」
意外的,琳君竟正好在線上。
「那就好。」
我回復,並且傳瞭一張無奈的表情符號。
我切換回琳君的個人網頁,在她的好友列表中輸入「陳尚明」,但沒有找到任何相關結果。過瞭很久,琳君並沒有回復我,我隻好回到辦公室繼續工作。
當時的我,腦袋裡總是想著其他與自己無關的事,而與自己切身相關的一切,卻視而不見。但光是用腦袋想,大概也於事無補吧。
下午,病倒的助理康復出院瞭,匆忙的回到事務所加入資料整理工作,我為自己甚至一度懷疑他隻是不想要整理資料而感到羞愧。當大傢紛紛下班離開,我倆仍埋首於整理資料的地獄之中,畢竟再過幾天就要開庭瞭。倒是這案件的律師一點也不緊張,隻看瞭我倆一眼便從容地下班。
接近深夜,正當我發現似乎有重復的檔案,正在逐一檢查兩份是否有出入時,琳君回復瞭信息。
「以前,不管怎麼樣你都一定會打給我說晚安呢。」
琳君忽然傳瞭這樣的訊息來。
我感覺到一陣焦躁,拿起手機回撥電話,琳君沉默的接起。
「你怎麼瞭?」我劈頭便問。
「……沒什麼,隻是說說而已。」
琳君用虛弱的語氣說。我多麼討厭她那虛弱的語氣,就好像我已經狠狠欺負她似的。
「我怎麼瞭嗎?」
「沒什麼啦,隻是剛好想到。」
琳君裝作若無其事地回答。
「到底怎麼回事?」
我感到窘困,開始提高音量。辦公室另一頭,甫從腸胃炎康復的助理抬頭看瞭我一眼。
「你以前很溫柔。」琳君說。
剛交往時的第一次吵架,我曾對著琳君大發雷霆,但後來發現她是不甘示弱的類型,於是從此我便很少與她爭執。若是發生瞭什麼沖突,總是我先想辦法消化自己的情緒,便盡快跟她道歉。
此時的我,幾乎完全無法提起力量與她爭論,我丟下手上的資料,深深的嘆瞭一口氣。我沒有力量爭論,也沒有力量溫柔。一陣沉默之後,她先說瞭道別,我們便結束瞭通話。我將頭向後仰,無力的癱軟下來。
窗外開始下起瞭大雨,並伴隨著陣陣閃電與雷聲。
「天氣變成這樣,我們今天不用回傢瞭吧?」
剛剛在遠處的助理走過來,單手倚靠在門上,想要裝出帥氣的模樣。
「是啊。」
我看瞭一眼窗外,揉揉眉心。
「這種天氣叫點餐外送,應該很缺德吧。」助理開玩笑的說。
「律師哪有在怕缺德。」
我回應,我們兩個都笑瞭。
「但是我應該要離職瞭吧!」
助理忽然說。我驚訝的抬頭看瞭他。
「你剛剛在跟女友吵架,對吧?我也跟我女友吵瞭好幾次架,她總覺得我沒有時間陪她,到底是工作重要還是她重要。」助理苦笑說。
「女人真煩啊。」我說。
「不,我想她是對的,所以我會去找別的工作。」助理說。
我沒有說話,回望著他。他的眼神裡帶有某種不可挑戰的堅毅。在遠赴北國的這三年之間,我時常會回想到這一時刻。如果我當時認同他的說法、或是再更加的瞭解他的論點,也許,一切便會完全不同。
那一晚,我倆都沒有回傢,一同在在辦公室將資料給連夜做完,並且在風雨中叫瞭外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