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她的船-第122章:萬物展姿,春和景明(第三更,正文完)- 完结

作品:上她的船|作者:蹦蹦号飞车|分类:言情小说|更新:2023-12-20 22:46:53|字数:6434

  幾經周折,萬姿終於見到他瞭。

  房間很小,床也很小,輕易就占瞭一半空間。他連腿都伸不直,整個人蜷縮在被子裡,隻露出一顆毛茸茸的腦袋。

  睫毛倒伏著,長而濃密,在眼下鐫出柔順的光影,其他五官也是極幹凈的,看起來很是乖巧。

  幸好,梁景明隻是在睡覺。

  然而細細端詳,萬姿一顆心又提起。

  他脖頸處露出一點衣服,是層迭的毛衣和夾克。她清楚他向來整潔,從來不會把外出衣服穿進被窩。

  除非真是覺得冷極瞭。

  而床旁邊的桌上,還放著一個外賣塑料袋。外面釘瞭張收據,列明內含的藥品,下單時間是凌晨時分。

  被提起的心仿佛一路升高,哽在她的喉嚨,咽都咽不下去。

  原來昨晚通話時,他聲音啞鼻音重,不是因為他在哭。

  是他在生病。

  的確,淋瞭那麼大的雨,怎麼可能不生病。

  可她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都沒有想過關心一句。

  發著愣,無意識撫瞭下塑料袋,發出窸窣響動。沒等萬姿反應,床上人已醒瞭過來。

  眼睛睜大瞭一瞬,但很快再度瞇起,不知是莞爾還是又睡著瞭。

  更不知是夢遊還是真看見瞭,他抬手去尋她的衣角,悶著迷迷蒙蒙的懶音。

  “我在做夢嗎。”

  “沒有。”

  笑完全是情不自禁的,萬姿在梁景明床沿坐下。

  “我聯系不到你,就來找你瞭。”

  而他也笑,順勢埋入她懷中。

  “我昨晚感冒瞭。”

  高挺鼻梁抵在小腹,勾起暖暖的癢意。她感覺得出,他盡情浸在她的氣息裡。

  明明不是什麼奸詐油滑的人,可一松懈下來,永遠都像大型貓科動物在撒嬌——

  收起所有濃烈情感,輕描淡寫地告訴你,隻留一點點委屈,然後翻起肚皮。

  求摸摸,求抱抱。

  “很難受對不對。”

  懷中仿佛端瞭滿滿一碗水,皆是那種小心翼翼的柔情。

  她不但摸他抱他,還親瞭親他的發頂,一路流連下去。

  “你都不告訴我。”

  “我猜你在休息,自己吃點藥就行……對瞭,別離我太近,小心傳染。”

  避開她的吻,又翻回被窩,可他終究忍不住,伸手和她牽著。

  “睡一覺好多瞭,就是有點頭暈。”

  “那你別說話瞭,聽我說就好。”

  指尖如筆,在他掌紋上劃來劃去。似乎這樣不用開口,就能改變人的命運。

  躊躇瞭好一會兒,萬姿還是抬起眼睛。

  “梁景明,不要參加那個管培生計劃。”

  “至少不要因為我。”

  隻見男人猛然坐瞭起來。

  起身太快,本來就頭暈,他怔怔地盯著她,愣是沒說出一句話。

  “是,我知道瞭。”萬姿又笑,捏瞭捏他的臉,“我找過馮樂兒,她都跟我講瞭。”

  然而這次,梁景明沒法跟她表情同頻:“……問題參加就會有房子,我也申請到瞭……”

  “這幫搞計劃的資本傢是做生意的,不是做慈善的。他們隻是用房子吊著你,要你簽一份長期的賣身契。而且條款非常嚴苛,你要麼付一大筆違約金,要麼十五年不能跳槽你知道麼?”

  “可禮裕和金碧無論哪個,都是很有名的公司瞭……機會挺難得的……”

  “那你一心學建築的意義是什麼?萬一你最後陰差陽錯去瞭金碧,你可以接受整整十五年從事博彩業嗎?”

  “……計劃也有建築相關的崗位可以選擇,我可以去禮裕發展——”

  “你確定要去禮裕?”

  目光比話語更像拷問,萬姿瞪大瞭眸,一眨不眨。

  “要去你爸爸曾經待過的公司?曾經害死你爸爸的公司?”

  梁景明不說話瞭。

  腦袋慢慢垂下來,遮蔽住表情。牙關是咬緊的,可絲毫不見狠厲。他跟隻犯錯的小狗一樣,飛快抬頭瞟她一眼,又轉瞬低瞭下去。

  看起來挫敗又傷心。

  “我知道這就是你給我的驚喜,我心領瞭……你也很厲害,申請計劃的人肯定不少,能拿到offer很不容易。”

  怎麼舍得他難過,何況她與禮裕與丁傢不過一丘之貉,一次又一次,為痛快為私欲,有意無意把他反復折磨。

  更可恥地是,她還不敢說。

  強忍著愧疚泛起,萬姿再度抱住他,一下下順著他那寸頭,真像在安慰一隻小狗。

  “你很優秀又還年輕,應該做你想做的事情,以後有的是賺錢的機會,何必這麼著急呢……而且我從來也沒說過,我很想要房子啊……”

  “可是我們在一起,我沒有內地戶口沒法落戶,很浪費你的拆遷名額。”

  神色登時凝固,伸出的手懸停在半空。

  心如電轉,隻在一念之間。

  萬姿徹底回過味來——

  難怪在不同房型裡,他一定要挑最貴的叁房,即便代價是捆綁最長的工作期限。

  禮裕集團開發的樓盤定位中產,無論地段何處,叁房單位售價不會低於一千兩百萬港幣,大概折算一千萬人民幣,約等於小城兩套拆遷安置房——

  他一直記得這件事,雖然表面上從未顯露。

  這是他拼盡全力,能給到她的補償。

  雖然根本不是他的錯。

  “……”

  感動、震驚、惶恐溢漫而來,滿腔愧疚再也按捺不住,萬姿隻剩恍惚——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呢……我真的不值得……”

  “你當然值得。”

  凝視著她,毫不猶豫地,然而梁景明又停頓片刻。

  “不過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好,一直都沒有……”

  “我申請這個管培生計劃,另一部分原因是想拿到offer以後,再跟你坦白接近你的事情……我想著兩件事對沖一下,你可能就不會那麼生氣瞭,可以原諒我。沒想到你發現我隱瞞的速度實在太快……”

  “但我真的打算主動跟你坦白,真的。”

  “傻瓜,我早就不生氣,也早就原諒你瞭。我……”

  有那麼一瞬,所有懺悔幾乎沖口而出。但萬姿還是忍住瞭,實在太貪戀眼前的幸福。

  即便這幸福持續多久,她就要苦痛多久。

  “我也不在乎什麼房子,我隻想跟你在一起。”

  “就我們兩個人,好好地。”

  “你想清楚瞭?”他的笑容霎時綻放開來,“我們不分手瞭?”

  “你覺得我們有分過手?”

  雙手抱肩,故意板著臉,可她裝腔作勢不過半秒,立刻向前傾倒失去重心——

  她被梁景明緊緊摟入懷裡。

  這張臉這個人,無論看多少次,每次都能喚起她的心悸。

  她好喜歡他這副模樣,身體滾燙,卻不是因為發燒。縱情又禁欲,想瘋狂吻她又生生忍著,眼神炙熱得恨不能吞她入腹,卻也溫柔得愛她入骨。

  他就像太陽,一輪毫不自知的太陽。溫暖,耀眼,光芒無垠,純潔得不沾染半點陰影。

  而她便是神話中,那個離太陽過近的蠢貨,明知道蠟制翅膀正在融化,明知道即將粉身碎骨萬劫不復,也必須承受痛楚,擁抱輝光。

  愛撫他,回應他,呼吸急促地起伏,迫切得仿佛永訣。可以經受住鉆心般的灼熱,可實在受不瞭跟他有所隔膜。

  以至於他夾克兜裡有個東西硌著,她下意識去掏——

  “誒所以你有找到……!”

  是卡地亞的小紅盒,曾裝他們對戒的那個。失而復得的喜悅澎湃而來,不顧梁景明阻攔,萬姿瞬間打開——

  然而,除瞭她丟掉過的對戒,另一個收納凹槽也是滿的。

  有一枚鉆戒,在熠熠生輝。

  她呆住瞭。

  他也呆住瞭。

  “……為什麼什麼都瞞不住你呢……”

  相對無言是一場拔河,梁景明率先崩潰著,松開繩索。

  可罵不得怨不得,他隻敢皺眉苦笑,對她嗚咽地——

  “而且你為什麼速度總是這麼快……我都還沒準備好……”

  但比聲音誠實的,是身體。

  他已然單膝點地,跪下來瞭。

  這是一場沒有排練的求婚,甚至不算求婚。

  隻是一個凡人,臣服在另一個凡人面前,用肉身抵抗時間,祈求她給他一份神聖的長久。

  脆弱而孤勇。

  “萬姿,我知道你一直不想要婚姻。老實講,我本來對結婚這件事也沒什麼概念,覺得我們隻要在一起,一輩子隻拍拖也沒有關系。”

  “但昨天在機場,我買瞭這個戒指。想著如果我們可以重歸於好,我一定要求婚。”

  跪得筆直,他望著她毫無保留。抑住微顫的唇,卻抑不住眼淚如潮水上漲。

  決堤就在開口時。

  “因為我發現戀愛太松散瞭,你說不要我就不要我瞭。在越南的時候你丟下我,交往瞭這麼久,你一樣在新加坡也丟下我……”

  他眼眸很亮,可淚光更亮,破碎地流過下頜,混合聲線破碎地震動。

  “我很難過,很沒有安全感。”

  “你說人對感情的敬意,沒有對規則的敬意可靠。那我想要規則,我想要法律的保護。”

  “我想要結婚。”

  “我知道這很自私……但萬姿,有跟你結合更緊密的選擇擺在眼前,原諒我,我不能不試……”

  甚至沒有拿出戒指,他隻是徒勞地舉起首飾盒。撞上她的死寂,他低垂下目光。

  愛這件事,知其不可為而為之。

  “你可以慢慢考慮,不用——”

  “好,我答應你。”

  “我們結婚吧。”

  聲音混在啜泣裡,可她根本不知曉自己在哭,隻覺得有熱融融的東西流下,那是她的蠟制翅膀在一點點融化。

  她知道她要死瞭,但她不在乎瞭。

  她要熔進太陽裡瞭。

  “我好失敗,怎麼會讓你沒有安全感。”

  也跪下來,她捧著他的臉,拭去他那眼淚,代替他酸楚地流。

  “梁景明,你已經是我的傢人瞭,是我自己選擇的傢人,你要什麼我都要給你,我想讓你開心。”

  “你想要結婚,我們就結婚吧。”

  她眼裡都是他,隻有他,看著他怔愣的面容慢慢變亮,像被籠罩著一束聖光。

  她看著他欣喜得說不出話來,發著抖從盒中取出戒指,連同他的希冀,遞到她的面前。

  這是承諾,也是荊棘牢籠,用世界上最堅硬最璀璨的物質鑄就,即將刺在她的指間,也紮在她的心口——

  於是她自願地伸出手來。

  讓他無知無覺地開心一輩子吧,即便代價是要她一輩子背負內疚。

  一點點靠近幸福,一點點遠離自由。

  她仿佛坐在行刑椅上,等待人生中最後一次註射。毒藥如蜜,痛苦而解脫。

  然而就在指腹碰觸冰冷時,她聽見他說。

  “但這也是你想要的嗎?”

  他真是小狗,被生活欺負慣瞭的那種。

  有海量食物撒在面前,他第一反應不是沖上去大吞大嚼,而是抬眼望向給予的人類,被這快樂沖擊著,又因這快樂惶恐——

  “不要因為我生病就可憐我啊。”

  笑意再也無法抹去,可他認真地望進她眼裡。

  捕捉她每一瞬神色,就像在捕捉稀有蝴蝶。在手中摸一摸,又讓它們飛走。

  “我也不想你委屈……你真的想結婚?”

  “你會開心嗎?”

  心臟仿佛在霎那間爆裂開來。

  萬姿再也支撐不住自己,踉蹌地徹底跪坐,雙手掩面,淚從指縫落——

  “我沒有資格……”

  “梁景明,是我害死瞭你爸爸。”

  還是無法擁抱太陽,她可以接受肉體被生生燒灼,在餘生的每分每秒。

  但良心卻經不得一點照耀。

  “五年前,是我幫丁傢壓下瞭報道……關於你爸爸的事情……我還出瞭很多糟糕的主意……但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知道錯瞭……”

  近乎絕望地,她等待著他的震怒。

  然而轉瞬間,她卻被緊緊箍住——

  “沒事沒事……都過去瞭……”

  “……”

  這諒解來得太快太順暢,萬姿抬起頭來,難以置信——

  “……你知道?”

  “很早之前,馮樂兒的秘書有告訴我,在我拒絕繼續有目的地接近你以後。”

  輪到梁景明擦掉她的淚,把她攬在懷中。輕吻落在她發頂,連同撫慰的眼神。

  “他應該想讓我討厭你……畢竟如果我完成任務,這也對他有利吧。”

  “但我猜你不是故意的,你應該根本不記得這件事……要不然以你的性格,你該有多難受啊。”

  “就像現在。”

  他凝視著她,勾瞭勾唇,有點憂傷,有點無奈。

  她不知道在無數個沉沉黑夜,他如何獨自輾轉反側,慢慢地熬過。她隻知道因為他的憐憫,她心裡那副多米諾骨牌正倒塌得噼裡啪啦,潰不成軍。

  直到最後一個。

  “還有一件事……”

  “你爸爸會出意外,主因是工期太趕瞭,丁傢人急著來看進度……當時我跟丁競誠為瞭出去玩,有提前巡視時間,我不知道提前瞭幾天……”

  可這一次,梁景明顯然是不知情的。

  見不得他凝固的神色,審判到底逃都逃不過,萬姿再次湧出淚水——

  “但我真的……不知道有這麼大的後果……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會……”

  然而下一秒,她又被無窮無盡地包裹。

  親吻已然控制不住地,散落在她額頭。他像在告訴她,也像在告訴自己——

  “都過去瞭……現在不要想這些瞭……”

  “我已經失去瞭我爸,我不能再失去你瞭。”

  “……”

  胸臆頃刻間被撕扯開來,極致的苦澀極致的甜酸。有那麼一瞬,她情願他恨她。

  事到如今她才驚覺,寬恕就是最好的懲罰,她嚎啕大哭地扯著他——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根本不值得……”

  “我該怎麼辦……求求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而梁景明也在靜靜地流淚。

  低頭俯視她,卻如同一種仰望。

  “那就多愛我一點吧,像以前一樣愛我吧。”

  隻見萬姿怔住瞭。

  紅著眸,頭發散亂,皮膚因熬夜有種薄透感,這不是她最美的時刻,卻也是她最美的時刻,他甚至舍不得眨眼。

  然而他卻失守瞭唇,在短暫的黑暗之間。

  先是淺啄,輕易叩開他的牙齒,再一點點縱深開來,舌頭纏綿著長驅直入,反復交纏,平息他的每一處不安。

  又濕又熱,還有眼淚的苦澀。天堂沒有這般悲愴,地獄沒有這般甜美。

  他情不自禁偏過頭去,闔上眼睛,把她抱得更緊。

  欲罷不能,悲愴而甜美。

  這是人間之味。

  “我感冒瞭——”

  勉強維持該抽身的理智,又破碎在她出聲的一瞬。

  絕望得像是呢喃,隻有他聽得清晰。

  “梁景明,感覺到瞭嗎。”

  “這就是我愛你的程度,我就是這麼愛你。”

  “我不僅像以前一樣愛你,還像你愛我一樣愛你。你之前跟我說,你不會對別人,再有這種感覺瞭。你說的每一句話我也都記得,我同樣想告訴你,我也不會對別人,再有這種感覺瞭。”

  “我寧可被你傳染,跟你生一樣的病,體會一樣的痛苦,為你的開心而開心,跟你一起度過剩下的人生。不要再有秘密,不要再分開瞭,你不能沒有我,就像我不能沒有你。”

  “我就是這麼愛你。”

  她笑起來,擠出最後一點眼淚。

  “我沒救瞭。”

  水滴晶瑩地淌在臉頰,似墜非墜。

  是他在長久的戰栗後,最終起身,輕輕吻去。

  “不,我們得救瞭。”

  戒指不知已丟在何處,他們再度擁抱在一起。

  在狹小的招待所,在浩蕩愛河,在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太冷瞭,他們不過是兩隻孤獨的小動物,敵不過命運的擺佈,流浪邂逅在諾亞方舟,約定一起捱過漫長冬天。

  誰都不知道,暗無天日的冬天會持續多久。但他們會一直抱團取暖,互相依偎下去。

  直至萬物展姿,春和景明。

  光照大地。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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