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而寂寥的夜色下,白天繁華喧鬧的南京路此刻已空無一人,除瞭通宵經營的豪華酒店,絕大部分商鋪店面都已打烊歇業瞭,隻有馬路兩旁大樓上的那些霓虹燈招牌還在不知疲倦地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光彩。在這有些淒寒的街景中,卻還有一傢小診所也依然亮著燈,診所大門的玻璃窗上清楚地寫著它的名字——榮昌診所。
掛在診所墻上的吊鐘清晰地敲瞭兩下,此時已到瞭凌晨兩點,隻見診所裡一個坐在問診室辦公桌前的女醫生還在認真地寫著病歷,她看上去沒有絲毫倦意,也許是醫生的職業性讓她早已習慣瞭這種通宵達旦的工作狀態。
這個女醫生有著一張清秀姣好的面容,白皙的瓜子臉上繡著兩道柳葉彎眉,小巧的鼻梁上架瞭一副黑框眼鏡,明亮清澈的雙眸在鏡框中忽閃忽閃的,顯得文靜動人。她的左邊嘴角還點綴著一顆小小的美人痣,像水墨畫中輕描淡寫的一點,更是意外地為這個女人平添瞭一絲書卷氣息。
女醫生外套的白大褂自然地敞開著,露出上身穿的樸素卻不失精致的低領毛線背心,裡面的襯衣第一顆扣子也隨意地解開瞭,雪白的衣領從毛線背心領口外翻出來,將女醫生光潔的頸子襯托得非常好看,而這樣的工作裝扮也讓她看上去十分幹練。不同於餘茹萍的雅麗,桔子的艷麗,小錦娣的俏麗,她是一種帶著知性美的清麗。
「嘰——!」
馬路上突然傳來一道刺耳的剎車嘯叫聲。
女醫生站起身來正要走到門口察看,卻看見診所的大門被人一腳踢開,一個穿著皮大衣的瘦高男子雙手抱著一個受傷昏迷的女人闖瞭進來,在進門口迎面就向她激動地大聲問道:「請問,你是醫生嗎?!」
此人正是從華美浴池脫身的燕雙鷹,他載著受傷的桔子一路風馳電掣趕回市區,在這個巧合的時間、巧合的地點找到瞭南京路上這間還未歇業的小診所。
面對突如其來的狀況,女醫生卻很鎮定,她冷靜地回答道:「是的,我就是。」
燕雙鷹十分急切地說道:「醫生,她受瞭槍傷,失血過多,馬上搶救吧!」
「槍傷?!」女醫生一聽不由得皺起瞭眉頭,她連忙對燕雙鷹解釋道:「同志,你知道我們這是私人診所,隻能治療一些普通疾病,你應該趕快到公立醫院啊!」
「她傷得很重,再不治恐怕就不行瞭!醫生,求你瞭,趕快給她治療吧!」
焦急萬分的燕雙鷹一邊說著一邊在診所裡四下張望,他馬上發現長椅旁的房間門正敞開著,裡面還有一張空著的手術床,便立刻不管不顧地抱著桔子就往裡面沖,女醫生「哎」瞭聲連忙跟進去,但想攔也來不及瞭。
把桔子放到手術床上躺好後,燕雙鷹又回過身來慌慌張張地從皮大衣口袋裡掏出一把銀元,抓起這個女醫生的手就往她手心裡塞。
女醫生嚇瞭一跳,立刻掙脫開並搖著手辯解道:「這不是錢的問題。」
燕雙鷹卻是心急如焚,隻能激動地向她哀求道:「我求你瞭!醫生,求你瞭!」
女醫生有些於心不忍,她走近幾步看瞭看躺在手術床上的傷者,隻見桔子的臉上已沒有一絲血色,呼吸也十分微弱,右邊胸口上方的傷口還在往外滲著血,救死扶傷的職業性讓女醫生在這一瞬間做出瞭決定,她把燕雙鷹塞銀元的手推開,並非常鎮定地說道:「好吧,過來幫個忙。」
女醫生馬上回到外面的問診室,開始準備手術要用到的藥品、針頭等器械,並將它們一一放到小推架上,然後在衣架上取下手術服、口罩、手套和帽子,她一邊換上手術服一邊讓燕雙鷹先將小推架推到手術床旁邊,隨後便走進治療室投入瞭緊張的搶救工作。
時間不知過瞭多久,三顆帶血的子彈終於順利地從桔子的傷口深處取瞭出來,接著,女醫生又十分熟練地做好傷口消毒和縫合,最後她拉下口罩舒瞭一口氣,說道:「行瞭。」
激動的燕雙鷹連忙向女醫生道謝,但這女醫生卻顯得很淡然,輕輕說瞭句「沒什麼」便拿著裝有帶血子彈的托盤走出瞭治療室。
看著手術床上的桔子終於脫離瞭危險,燕雙鷹懸著的心隨即也放瞭下來,如釋重負的他這才感覺到自己的左手胳膊也疼痛難忍,下意識地從口袋裡掏出香煙叼在瞭嘴上。
打火機剛剛打燃伸到嘴邊還沒來得及點著火,女醫生這時又走瞭進來,在燕雙鷹身旁嚴肅地提醒道:「這裡不能吸煙。」
「哦!」燕雙鷹這才回過神來,趕緊將嘴上的香煙和手裡的打火機塞回口袋裡,並歉然道:「對不起啊。」
女醫生也不以為意,突然回頭向門外大聲喊道:「青萍,拿紗佈來。」
「嗒嗒嗒嗒……」
隻見在一串清脆而細密的腳步聲中,一個乖巧的小女孩端著一盤紗佈用小碎步跑進瞭治療室,她頭頂紮著兩條小辮,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透著頑皮與可愛,一看到房間還有陌生人,小丫頭立刻放慢瞭腳步,有些拘謹地來到瞭女醫生身邊。
「青萍,別害怕,把紗佈給媽媽。」
女醫生說著接過紗佈,開始給桔子的傷口做包紮。
燕雙鷹見這孩子很是乖巧可愛,忍不住走過去蹲下身子和藹地向她問道:「你叫青萍?幾歲瞭?」
小女孩有些認生,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這個陌生的叔叔卻不敢開口,女醫生一看,柔聲鼓勵道:「告訴叔叔啊。」
青萍這才怯生生地回答:「八歲。」
「真可愛!」燕雙鷹微笑著摸瞭摸她的小腦袋,又回頭向女醫生問道:「是你女兒啊?」
女醫生一邊整理著紗佈一邊「嗯」瞭聲。
燕雙鷹站起來認真地說道:「哦,從進門以後還忘瞭問你叫什麼名字,實在是太失禮瞭。」
女醫生說道:「我叫許莉莉。」
燕雙鷹頗感興趣地問道:「這間診所是你開的?隻有你一個人?」
許莉莉不禁微微一笑,說道:「你像查戶口的。」
燕雙鷹連忙不好意思地說道:「實在是冒昧,你可以不必回答。」
許莉莉還是非常大方地告訴他:「這個診所隻有我一個人。」
話音剛落,青萍馬上擠到許莉莉身邊搶著說道:「媽媽,還有我!」
孩子稚嫩的話語頓時讓剛才有些尷尬的氣氛一掃而空,許莉莉慈愛地看著青萍笑道:「對,還有你呢!」
燕雙鷹也笑著拍瞭拍小女孩的肩膀,說道:「看起來你是媽媽的幫手,對嗎?」
說話間包紮也結束瞭,許莉莉最後給紗佈打上結,說道:「好瞭。」
燕雙鷹問道:「好,我們可以走瞭嗎?」
許莉莉又走到墻邊的洗手盆邊,她一邊洗手一邊回答道:「她的麻藥勁兒還沒有過,最好再觀察一下。」
燕雙鷹點瞭點頭,便開始和這個美麗大方的女醫生閑聊起來,他先向許莉莉稱贊道:「你是一位非常稱職的外科醫生。」
許莉莉淡然一笑,說道:「我畢業於上海醫專,在教會醫院做過兩年見習醫生。」
她洗完手,兩人隨後走出治療室在辦公桌旁坐下,燕雙鷹接著剛才的話微笑道:「原來是這樣。不瞞你說,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女人開診所的。」
許莉莉說道:「這間診所是我丈夫開的。」
燕雙鷹有些意外,問道:「怎麼沒有看到他人啊?」
許莉莉的臉上頓時閃出一絲哀傷的神色,她嘆瞭口氣說道:「他死瞭。」
燕雙鷹聽得一驚,連忙向她道歉:「哦,對不起。」
許莉莉淡然道:「沒什麼。解放前夕,他給一個重傷的地下黨治療,結果被國民黨特務抓走,槍斃在浦東戚傢廟裡。」
盡管許莉莉說得很平靜,但燕雙鷹依然能感受到她那份深深的悲傷,不由得沉重地說道:「他真是個……真是個瞭不起的人。」
許莉莉卻非常灑脫,換瞭個話題問道:「你貴姓?」
燕雙鷹回答道:「我姓燕,燕雙鷹。」
許莉莉微笑道:「這個名字殺氣騰騰的。」
燕雙鷹頗感意外,問道:「從名字裡邊就能聽出殺氣來?」
許莉莉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是順嘴說的,你別見怪。」
燕雙鷹摸瞭摸鼻子笑道:「哪裡,我是覺得很有意思。」
「哎!」說話間許莉莉突然發現燕雙鷹左邊胳膊上的皮衣破瞭個窟窿,上面還有一些血跡,不由得關心地提醒道:「你好像也受傷瞭。」
燕雙鷹低頭看瞭一眼,微笑道:「我沒事,讓子彈蹭破點兒皮。」
許莉莉立刻站起身來說道:「我幫你處理一下吧!」
燕雙鷹連忙說道:「不用不用。」
「不消毒會感染的。」
許莉莉卻堅持著自己作為醫生的意見,她走到藥櫃旁拿出碘酒和紗佈,又讓燕雙鷹脫下外套的皮大衣,再將內衣的袖子挽起,露出瞭胳膊上的傷口。
許莉莉一看,忍不住用責備的口吻說道:「這麼大的傷口還說沒事呢!」
燕雙鷹淡然一笑,說道:「對於我來說,隻要體內沒有子彈,那就是沒事瞭。」
許莉莉馬上開始用醫用夾鉗夾住浸著碘酒的棉球給他的傷口消毒,並隨口問道:「受傷的女孩子是你什麼人啊?」
燕雙鷹回答道:「是我的朋友。」
許莉莉又問道:「怎麼傷得這麼重啊?」
燕雙鷹深吸瞭口氣,回答道:「幫會火拼,我們遭瞭池魚之殃。」
許莉莉感到有些奇怪,繼續問道:「那你為什麼不送她去大醫院?要來我這個小診所呢?」
燕雙鷹當然不能說出真實的情況,隻好勉強解釋道:「也許……是有緣吧。」
許莉莉把夾鉗放回托盤裡微笑道:「你一定是有其他原因,而這個原因是你不能夠告訴我的。」
燕雙鷹也笑瞭笑說道:「你是個聰明的女人。」
許莉莉又拿起紗佈說道:「好吧,我不問瞭。」
燕雙鷹忍不住向她誇贊道:「看起來你不但很聰明,還很善解人意,對於女人來說真是難能可貴。」
許莉莉一聽,不禁停下纏紗佈的動作,抬頭認真地看瞭燕雙鷹一眼,說道:「這話說得可真有意思,為什麼女人善解人意就難能可貴?你好像對女人有些偏見啊。」
燕雙鷹頗為感慨地說道:「我這一生中得到過很多女人的幫助,我尊敬她們,但說到『善解人意』這個詞,實在很難用在女人的身上。」
「哦?!」許莉莉覺得有些難以理解,問道:「為什麼?」
燕雙鷹認真地解釋道:「大部分女人過於執著,連自己的認知都很難改變,更不會關心旁人的想法瞭。」
許莉莉微笑道:「其實啊,你說任性就好瞭。」
燕雙鷹也微笑道:「這樣的說法雖然準確,但有些不太好聽。」
許莉莉說道:「女人都會有些小性子,這倒是事實,但也並不是所有女人都這樣啊。」
燕雙鷹點頭道:「當然瞭,總會有例外的。」
兩人聊得很輕松,談笑間許莉莉也已包紮完畢,她讓燕雙鷹把衣服重新穿好,說道:「你是個有意思的人。」
「媽媽,我餓瞭。」
這時青萍突然跑瞭過來,小女孩跪在許莉莉剛才坐的辦公椅上,用滿是乞求的眼神望著媽媽。
許莉莉頓時非常尷尬,連忙哄著她說道:「青萍,媽媽跟你說好的,我們的錢一天隻能夠吃一頓飯的,記得嗎?明天中午啊,媽媽給你買好吃的,好不好?」
青萍顯得有些難過,但還是眨巴著大眼睛點瞭點頭。
坐在辦公桌對面椅子上的燕雙鷹卻不禁臉色大變,連忙問道:「怎麼能夠一天隻吃一頓飯?診所的生意不好嗎?」
許莉莉苦笑道:「物價漲得太快,掙的錢還不夠買糧食的,政府給瞭一些補貼,但還是拮據,一天隻夠吃一頓飽飯。」
頓瞭頓,她又長長地嘆瞭口氣,接著說道:「都是銀元黑市和假鈔鬧的,銀元價格一天三漲,物價也隨著浮動,再加上新人民幣假鈔泛濫,唉,政府也不容易,一邊平抑物價一邊給老百姓補貼。可恨的就是那些國民黨特務,被打跑瞭還賊心不死,還在這裡興風作浪的。」
燕雙鷹聽得心裡火氣直冒,他低頭想瞭想,突然站起身來說道:「哦,我出去一趟。」
不待許莉莉問燕雙鷹去幹什麼,他便飛快地走瞭出去。
*** *** ***
約莫幾分鐘後,燕雙鷹拎著一個大袋子興沖沖地走進瞭榮昌診所。
「青萍,來!看看叔叔給你買瞭什麼?」
他先將袋子放到辦公桌上,接著把青萍抱到椅子上站好,然後又拿出袋子裡的一個小紙包逗著她笑道:「看看,巧克力。」
小女孩眼睛裡頓時露出歡喜的目光,可一旁的許莉莉卻用嚴厲的語氣對女兒說道:「青萍,不許吃!」
青萍一聽,立刻縮著小肩膀不敢動瞭。
「你這是幹什麼?孩子餓瞭嘛,來來,吃吃吃!」燕雙鷹一手將青萍抱起,一手從紙袋裡掏出一顆巧克力塞到她手裡,並柔聲哄著說道:「叔叔給拿一塊啊!」
許莉莉走過來向燕雙鷹擔憂地說道:「你知道現在鈔票毛得厲害,診所生意又差,根本是入不敷出,我好不容易才養成她一天吃一頓飯的習慣,一旦破壞瞭,今後可怎麼辦呢?!」
「沒關系!」燕雙鷹卻滿不在乎,一邊逗著女孩吃東西一邊說道:「青萍,以後有什麼事來找叔叔,好嗎?叔叔給你吃的。」
看著女兒那嘴饞的樣子,許莉莉既是心疼又是不忍,隻好勉強答應道:「你就吃吧,但是記住啊,隻有今天這一次啊!」
青萍得到這允許,立刻高興地拿著巧克力跑到旁邊吃去瞭。
許莉莉忍不住向燕雙鷹問道:「燕先生,你是做什麼的呀?」
燕雙鷹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笑道:「我是……我是開歌舞廳的。」
許莉莉大感意外:「開歌舞廳?!」
燕雙鷹一半敷衍一半認真地向她點頭「嗯」瞭聲。
許莉莉卻不相信,說道:「你騙人。」
燕雙鷹連忙說道:「我沒騙你,真的。」
「不可能,開歌舞廳的我見過,不像你這樣。」許莉莉秀眉微蹙,她稍稍遲疑瞭一下,說道:「你的氣質,像軍人。」
燕雙鷹接著解釋道:「我的歌舞廳就在這附近,叫小都會。」
「哦,那傢歌舞廳啊,我知道。」許莉莉馬上就想瞭起來,又尷尬地說道:「你……真的是……嘿呀,這回我可看走眼瞭。」
燕雙鷹卻認真地說道:「你的判斷不算全錯,我以前當過兵。」
這時診所裡的鐘聲敲瞭三下,不知不覺一個小時就這樣飛快地過去瞭。
許莉莉看瞭看墻上的鐘,說道:「時間差不多瞭,我們進去看看吧。」
他們又回到治療室,燕雙鷹看著床上仍在昏迷中的桔子關切地問道:「她怎麼樣?」
許莉莉說道:「放心吧,她很好,再過一兩個小時麻藥勁兒過去就會醒的,你們就可以走瞭。」
燕雙鷹這下徹底放心瞭,問道:「多少錢?」
許莉莉微笑道:「你給青萍買瞭那麼多吃的,就不收錢瞭。」
「那怎麼行啊,你們母女倆的日子本來就不容易。」燕雙鷹立刻把口袋裡的銀元都掏出來攤在手裡看瞭看,並遞給她說道:「我帶的就這麼多瞭,不知道夠不夠。」
許莉莉連忙把他的手往回推,說道:「我說過不要就肯定不能要,再說你這些錢也太多瞭。」
「我讓你收下你就收下,為瞭青萍你也要收啊!這些錢對我來說不算什麼,但對於你們母女來說卻很重要,至少能讓青萍多吃幾頓飽飯。」燕雙鷹把手又推瞭過來,並情真意切地看著許莉莉說道:「我說的都是實話,你就別再推辭瞭。」
許莉莉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猶豫瞭一下說道:「好吧,我收下。」
見許莉莉答應,燕雙鷹便立刻把銀元全塞到瞭她的手裡。
隨後兩人一起走出治療室,許莉莉回到辦公桌旁收好銀元,接著便開始給桔子開藥方,說道:「記住,她醒後不能大動,一切生活都要有專人照顧,否則一旦用力過猛,傷口就會崩裂。還有,如果出現發燒等跡象就說明傷口感染,要立刻到醫院去註射盤尼西林。」
燕雙鷹想瞭想,問道:「你出診嗎?」
許莉莉微微一愣,微笑道:「當然。」
燕雙鷹馬上說道:「你看這樣好不好,從明天開始你就關閉診所,我每天出三百塊錢,請你到我的舞廳出診,看護我的朋友。」
許莉莉頓時大驚失色:「三百塊?!」
燕雙鷹點頭道:「是的,三百塊。」
許莉莉以為他在開玩笑,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燕雙鷹卻是一臉的認真:「我這個人從不說謊。」
許莉莉想瞭想,問道:「能帶上青萍嗎?」
燕雙鷹微笑道:「當然可以。」
許莉莉也很爽快,點頭道:「好,那一言為定。」
「好。」燕雙鷹也點瞭點頭,又指著辦公桌上的電話問道:「我能用一下你的電話嗎?」
許莉莉說道:「當然可以。」
接著,燕雙鷹便給小都會歌舞廳打瞭個電話,告訴小錦娣自己馬上就回去。
許莉莉見他放下話筒掛斷瞭電話,忍不住開口問道:「明天我幾點鐘到小都會歌舞廳出診啊?」
燕雙鷹卻充耳不聞,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電話旁,眼睛卻開始四下觀察起診所來,也不知在想著些什麼。
這是一間非常普通的私人小診所,總共分為四間房,進門口的過道墻邊放置瞭一張長椅,是用來給看病的人排隊候診之處,過道左邊是廚房和盥洗室,過道右手邊的房間便是剛才給桔子動手術的治療室;診所的前廳作為問診室,問診室後面另外兩間房一間是病房,一間是主人自住的臥室。在外人看來這裡毫不起眼,卻正好可以用來作為一處秘密聯絡點。
許莉莉見他半天沒有答話,問道:「怎麼瞭?你不會要反悔吧?」
燕雙鷹回過神來,連忙說道:「不是,明天我親自來接你。」
許莉莉笑著說道:「不用那麼客氣,小都會歌舞廳我認識。」
燕雙鷹擺瞭擺手,又十分認真地看著許莉莉說道:「我想請你幫我個忙。」
許莉莉微微一怔,便非常爽快地答應道:「當然可以啊。」
燕雙鷹拿起辦公桌上筆筒裡的一支筆說道:「給我一張紙好嗎?」
接著,燕雙鷹便在許莉莉給他的紙上沙沙沙沙寫瞭些什麼,然後遞給她十分鄭重地說道:「明天早晨你打這個電話,如果有人接,你就說你要買『老刀牌』香煙;對方如果說沒有『老刀牌』隻有『哈德門』,你就說姐夫托人從重慶帶來瞭臘肉,請他到你的診所來取。人來後,你就讓他到治療室裡等我。」
許莉莉接過紙來一看,又認真地想瞭想,隨後點頭道:「我明白瞭。」
*** *** ***
漆黑而深邃的夜空將月色也染得十分朦朧,陪伴著的隻有幾顆稀疏的星星,它們發出的光暈是那樣的清冷,仿佛將夜色也變成瞭縹緲的煙霧一般,讓人不禁感到幾分孤獨和淒涼。
弄堂裡那幾盞零星的街燈也絲毫透不出暖意,凌晨時分刮過的寒風甚至將它們那昏黃的燈光吹得有瞭許多慘淡的味道,那一間連著一間卻高低不一的樓房模糊而分不清輪廓,最後也被完全籠罩在這一片灰暗的夜色之中。
如此淒冷的街景也正如餘茹萍此刻的心緒,那無法抹平的悲傷在情感深處流淌著,早已是滿臉淚痕的她拖著疲憊的步子終於回到瞭鼎昌裡六號小樓。今晚所發生的一切讓這個美麗的光復社一號女特工感到不堪和心碎,走進傢門她便無力地倚靠在瞭門板上。
是的,在某種程度上她和燕雙鷹都在相互欺騙和利用著對方,但這欺騙和利用絕不是兩人之間的全部,因為她早已深深地愛上瞭燕雙鷹,而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這個男人那深邃而隱忍的愛意,但是今晚在華美浴池所發生的卻讓他們的感情成瞭一個結局,那是一個無法挽回的結局,餘茹萍感到自己和燕雙鷹之間的距離已變得無比的遙遠。
一想到這些,傷心的淚水又奪眶而出,餘茹萍痛苦地坐到地上,她的情感在這樣的思緒中崩潰瞭。
*** *** ***
「什麼?!是餘茹萍?!」
小都會歌舞廳二樓的臥室裡,燕雙鷹的敘述讓小錦娣忍不住大聲叫瞭出來。
燕雙鷹卻顯得非常淡然,說道:「是的,傢中幾次被盜都是她和手下幹的,目的就是要找到假鈔模板。今天在華美浴池,她終於露出瞭真面目。」
小錦娣還是不敢相信,大叫道:「你對她那麼好,她竟然做出這種不要臉的事情!」
「是啊,真想不到啊!」九頭也感到難以理解,心裡更是有種說不清的失落情緒,不禁非常沉重而惋惜地感慨道:「餘小姐那麼溫柔謙和的人,竟然會是……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什麼溫柔謙和,你們這些男人就知道以貌取人,看人傢女的長得好看,就賤皮賤臉地張嘴餘小姐閉嘴餘小姐,像她這種歹毒的女人早晚不得好死!」
小錦娣怨毒地咒罵著,每次見到燕雙鷹和餘茹萍那卿卿我我的場面她的心就像刀紮似的,現在聽說這個壞女人竟然對燕雙鷹做出如此卑鄙的事,更是讓她怒不可遏。
燕雙鷹連忙給這個小妮子滅火,勸道:「好瞭,大傢各為其主,互相利用,用不著詛咒她。」
小錦娣卻變得更激動瞭,大叫道:「到這個時候你還替她說話?!什麼相互利用,我看是她利用你!」
九頭見狀,趕緊在背後扯她衣袖,想讓她少說兩句。
小錦娣卻把手一甩,叫道:「碰我幹嘛?!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九頭擠眉弄眼地勸道:「少說兩句,你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啊!」
燕雙鷹揚瞭揚手,說道:「其實從第一次傢中被盜,我就知道是她做的。」
小錦娣聽得又是大吃一驚:「什麼?!你早就知道?!」
燕雙鷹說道:「她的身份對於我來說早就不是什麼秘密,還記得爐灰上的鞋底印嗎?」
小錦娣點頭道:「當然記得瞭。」
燕雙鷹說道:「那就是餘茹萍穿的壓花平底佈鞋留下的。你可能不知道,當天晚上在她傢裡,我就已經得到瞭證實。」
小錦娣問道:「那你為什麼不戳穿她?」
「我是要通過觀察她的動向,來判斷對方的一舉一動,提早做好準備。你還記得昨天我出發前,帶你到外面拍的這張照片嗎?」燕雙鷹從口袋裡掏出那張照片,微笑著說道:「要是沒有這張照片,今天我恐怕就很難回來瞭。」
小錦娣眼裡頓時閃出驚喜之色:「真的?!」
燕雙鷹點頭道:「當然是真的。這塊模板對於他們來說非常重要,餘茹萍這才三番五次地到傢中尋找,我正是利用瞭這一點,令對方投鼠忌器,不敢擅動。」
「原來是這樣。」小錦娣恍然大悟,又問道:「可是既然你知道餘茹萍是個臥底,你為什麼還要去救她呢?」
燕雙鷹分析道:「自從事情發生以後,對方的襲擊一波接一波,這就說明他對我們的情況非常熟悉,可我們對他們幾乎是一無所知,有句話叫做『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我正是利用餘茹萍,利用這次見面的機會,摸清對方的情況。果然,我見到瞭光復社的社長陳恭鵬,並且讓他明白瞭一個道理——我的手中掌握著他的命脈——假鈔模板,隻要他敢輕舉妄動,我就會將模板交給共產黨,這一點是他最害怕的。」
小錦娣這下樂瞭,不禁激動地說道:「對呀,這下子姓陳的可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看他還敢不敢跟咱們鬥!」
一旁的九頭也興奮起來,忍不住插話問道:「大哥,也就是說,我們現在安全瞭?!」
燕雙鷹點瞭點頭,說道:「準確地說,是暫時安全。」
「太好瞭!太好瞭!哥,你真瞭不起!」
一想到燕雙鷹平安歸來,還解除瞭當下最大的威脅,小錦娣頓時高興得跳瞭起來,並抱著燕雙鷹親瞭一口。
燕雙鷹一邊哄著小錦娣一邊扶穩她的身子站好,又認真地說道:「如果沒有餘茹萍,我們就無法掌握對方的行動目的,不是嗎?所以我剛剛說,我們之間是相互利用。」
小錦娣得意地笑道:「這麼說啊,我這心裡還痛快點。」
九頭瞄瞭瞄床上還未蘇醒過來的桔子感到頗為心虛,他倆昨天就在這張床上發生的茍且之事更是讓這個色鬼有些後怕,便忍不住裝傻充愣起來,隻見他假惺惺地感慨道:「大哥,真想不到,桔子竟然舍瞭命去救你,我還以為她要逃跑呢!」
小錦娣馬上不甘示弱地瞪瞭九頭一眼,並毫不客氣地接話道:「為瞭我哥,我也能舍命啊!不信就試試。」
九頭還不知道昨天的醜事已被她撞見,便用擠兌的口氣說道:「這個有什麼可試的?你看人傢桔子,到瞭關鍵時刻,人傢就真的做瞭。」
小錦娣卻冷哼一聲,心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她做瞭什麼,這個少女立刻用鄙視的眼神看著他挑釁道:「你什麼意思?是說我不敢嗎?」
九頭頓時有些緊張,但這個色鬼馬上回過神來,他心裡十分明白小錦娣越是愛著燕雙鷹,就越不會將自己和她的醜事說出去,便傻笑著調侃道:「我可沒那麼說啊,嘿嘿,小錦娣你也太癡心瞭吧。」
燕雙鷹哪裡知道這些隱情,還為小錦娣強行解釋道:「本來小錦娣是要和我一起去,是我讓她留下的,否則那張照片可就要露餡瞭。」
正如九頭所想的一般,小錦娣確實也沒有勇氣來揭發自己,聽到燕雙鷹的話讓她不禁得意地把小嘴一噘,接著這個少女向床上的桔子看瞭一眼,心裡突然感到自己還是錯怪她瞭,便帶著歉意走到床邊並感動地說道:「哥,說實話,我也沒想到她真的對你這麼好。為瞭你,她連自己的命都不要瞭。」
燕雙鷹聽得不禁深深嘆瞭口氣,也走近過去挨著桔子坐在床邊,他看著這個昏迷中的女人感到非常愧疚和自責,於是認真地說道:「我隻將她當做一個風塵女子,從沒有把她放在心上,隻知道利用她,不停地傷她的心,今天我才明白我錯瞭。桔子,對不起。」
話音剛落,床上的桔子仿佛是聽到瞭這個男人真誠的話語一般,她的眼皮突然輕輕地顫瞭幾下,接著慢慢打開瞭。
燕雙鷹一看,連忙驚喜地呼喚道:「桔子,桔子。」
桔子睜開眼睛便看到瞭燕雙鷹,她用虛弱的聲音問道:「你……你好嗎?」
燕雙鷹見她蘇醒過來十分開心,馬上回應道:「我好,一切都好。」
桔子問道:「這……這是什麼地方啊?」
燕雙鷹柔聲道:「這是小都會歌舞廳,這是你的房間啊桔子。」
桔子努力轉動脖子看瞭看四周,虛弱地說道:「我……我的房間?」
燕雙鷹說道:「是啊。」
桔子突然變得有些緊張起來,說道:「我不是……不是在做夢吧?不,我看到……看到餘茹萍……」
燕雙鷹連忙安慰道:「桔子,她騙不瞭我,我們安全瞭。」
小錦娣也在一旁說道:「桔子姐,你真瞭不起。」
桔子側過臉看瞭看小錦娣,接著便發現瞭她身後站著的九頭,隻見這個矮壯的江湖漢子躲在後面顯得有些心虛,也正在偷偷地瞄著床上的桔子,兩人的目光觸碰到一起便飛快地躲閃開,桔子那蒼白的臉上更是泛起一抹清淡的紅暈,她連忙尷尬地把臉又轉瞭回去,然後閉上瞭眼睛。
「好好休息,桔子,謝謝你。」
燕雙鷹以為她這是累瞭,柔聲安慰之中又看到桔子的臉上突然恢復瞭一些血色,這不禁讓燕雙鷹又高興又感動,忍不住俯下身在她的嘴唇上愛憐地輕輕一吻,接著又為她掖瞭掖身上蓋著的被子。
燕雙鷹的親密舉動讓大傢在驚訝之餘開始各自玩味,小錦娣是苦澀,九頭是心虛,許莉莉則尷尬得連忙把頭轉到一邊,而床上的桔子卻是心花怒放,這一刻,她的付出和她那濃烈如炙的愛意在渴望中終於得到瞭回報,虛弱的桔子感到無比的幸福和滿足,她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勾出瞭甜蜜的微笑,臉上的紅暈也顯得更嬌艷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