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母親(寄印傳奇)-第三十六章- 完结

作品:我和我的母親(寄印傳奇)|作者:气功大师|分类:校园小说|更新:2023-12-15 22:05:18|字数:6610

  除瞭在影視作品裡,我頭一次見到這麼多車,像是一瞬間打四面八方淌瞭過來。捷達攪和著稀粥,走走停停。好幾次,畢加索消失在視野中時,我都情不自禁地湧出一種欣慰。我甚至想拍拍面前的光頭,徑直下車走人。然而禿子是黑暗中的一道光,總能適時地發現目標——天曉得他的禿瓢在哪個廟裡加持過。北側路面停瞭一溜兒工程車,不遠彩旗招展,樓盤剛剛封頂。“肏他媽屄。”禿子說。我以為他會再說點什麼,可惜並沒有。直到駛出學院路,他才說:“這大熱兒天的,抱著條被子。”於是我就開始流汗。我放下涼被,長長地喘瞭口氣。畢加索近在咫尺,透過玻璃甚至能瞧見母親的影子。禿子抽抽鼻子,喲瞭一聲。我也吸吸鼻子,把頭扭過瞭一邊。高速路口在西南方向,而此刻,我們正沿著文匯路朝北而去。

  不知過瞭多久,也不知過瞭多少個路口,光芒萬丈中,畢加索駛離瞭機動車道。一溜煙兒地,它穿過一隙青石門洞便消失不見,根本沒容我作出反應。捷達慢悠悠地靠邊停車,禿子透過後視鏡瞟我一眼:“不急,停車場。”搞不好為什麼,他甚至笑瞭笑,腦門亮得令人發指。一段漫長的等待後,母親總算和著禿子的拍腿聲走瞭出來。墨鏡沒摘,橘色手包斜挎肩頭,白色的中高跟涼鞋使她搖曳生姿,宛若荒漠中猛然冒出的一株翠綠植物。“出來瞭?”禿子微側過臉來,馬上又咧開瞭嘴。“可以啊。”他說。我沒工夫搭理這傻逼,因為母親已步上臺階,扭身進瞭傢什麼茶樓。剛想下車,捷達又往前開瞭幾米,透過旋轉木門,站在櫃臺前的母親被我盡收眼底。墨鏡捏在手裡,俏生生的胳膊白得耀眼。沒一會兒,她轉身向大廳樓梯走去。“就20吧,”禿子說,“趕緊的。”同我一樣,他也滿頭大汗。下車的一剎那,這逼摸摸禿瓢,聲似洪鐘:“小心點兒兄弟,這茶樓可不一般,出瞭後門就是他媽住宿區,日他姐!”

  我搞不懂這禿逼什麼意思。不過這地方我還真沒來過,目測應該在中央公園附近,遠遠能看到平陽大廈。一如既往,巨大的銀色龜頭直沖雲霄,閃閃發光。大廳雕梁畫棟、富麗堂皇,雖然沒幾個人,但我抱著個薄涼被實在傻逼。事實上我的目光有點發軟,環顧一周後總覺得母親會突然打哪個犄角旮旯裡蹦出來。前臺打扮得像春麗,她說:“先生你好。”

  “你好,”瞄瞭眼價目表後,我問,“剛剛那位女士去瞭哪個雅座?”是的,我是這麼說的,簡直跟拍電影一樣。春麗表示沒聽懂。於是我不得不對“剛剛那位女士”進行瞭一番詳細描述。“就是剛才,一分鐘前。”我說。“中長發,披著,剛到肩頭,人很白。”我又說。“穿瞭件無袖印花連身裙,藏青色,很多鵝黃色花瓣。”我抓虱子般在自己身上比劃著。“對不起先生。”春麗打斷我,表示客人信息不能透露。“那是我媽!”幾乎不受控制地,我吼出這麼一句。真的是吼,頭上的燈飾都在晃動。所有人都看瞭過來。是的,所有人。目光焦灼中,我拎緊薄涼被,汗如雨下。

  看瞭學生證、押瞭身份證後,大堂經理才放行。那是另一個春麗,奶大臀圓,一笑倆酒窩。她表示可以帶我過去,當然,我謝絕瞭。“那就趕緊的。”她說。於是我就趕緊的。踏上木樓梯時,我感到腿腳都有點不聽使喚,而不可抑制的咚咚聲像一隻巨錘,正毫無憐憫地掄向心臟。A301臨街,貴賓雅座。裝潢上倒沒什麼特別,一溜兒的深紅色,鏤空花紋,古樸典雅,以至於假得離譜。走廊裡焚著香,沒什麼人,甚至也沒什麼聲音。我躡手躡腳地站在門外,伸長瞭脖子。攝像頭近在咫尺,然而毫無辦法。有女聲,很低,輕聲輕氣的,難免不讓人想到一朵嬌羞的花。雖然聽不清在說什麼,我還是漲紅瞭臉。然後三千張老牛皮的笑聲就傳瞭出來,轟隆隆的,像一股無限上升的氣流。我攥緊薄涼被,整個人都瑟瑟發抖。他在談我們學校,談法學院,我搞不懂這個話題是什麼意思。或許他可以再說點什麼,但我的臉已經滲出血來。電光石火間,砰地一聲,我就撞開瞭門。太過用力,乃至門又彈瞭回來,我隻好再次推開瞭它。“幹什麼的?”屏風後探出一張臉,並不黑,也不長,相反白白凈凈,還架著一副黑框眼鏡。而右側還有一張臉,方正倔強,白皙豐腴,紅雲密佈中繞著幾絲驚愕,熟悉卻又陌生。正是此時,走廊裡一陣咚咚響,我撇過臉,便看到瞭愣在當場的母親。她撩撩頭發,說:“林林?”

  如你所料,有生以來我從未碰觸過如此尷尬的時刻。跟它比,小學四年級時當著全班面坐一屁股屎也根本不值一提。於是,在黑框眼鏡的邀請下,我屈尊在棕色木椅上坐瞭下來。盡管它高不高低不低,一眼瞧上去就硬得離譜。母親把薄涼被放到書架旁的茶幾上,扭身坐到瞭我對面。她的表情我說不好,隻瞅一眼,我便撇開瞭目光。倒是老賀,看看我,又看看母親,終於噗嗤一聲笑瞭出來。她仰臉扶額,白襯衫下的大奶都一抖一抖的。黑框眼鏡也笑,雖然他想岔開話題,但抿瞭幾次嘴,都被一旁奔放的笑聲所鉗制。老賀有些沒完沒瞭。被母親捅瞭幾次,她的笑聲才漸漸幹涸,而那張紅臉早已獼猴桃般淚流滿面。不甘心地幹笑瞭好幾聲後,她搭著母親肩膀一抽一抽地說:“唉呀媽呀,鳳蘭啊,隱形眼鏡都給我笑出來瞭。”除瞭兀自流汗,我也不知該做點什麼好瞭。黑框眼鏡就給我斟茶,他問:“綠茶還是青茶?”很有磁性的嗓音,像磨穿過三千張老牛皮。什麼青茶綠茶,我一竅不通,隻好隨意點瞭點頭。“嶗山綠茶,”他說,“我最喜歡,嘗嘗看。”等我抿瞭一口,他又說:“茶最解渴,蘇東坡就有詞雲,酒困路長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叉叉叉叉叉叉。”當然此人並沒有說叉叉叉,但我實在懶得往耳朵裡過,自然就變成瞭叉叉叉。就是這樣。

  就我抿茶的當口,黑框眼鏡起身依次給母親和老賀斟上瞭茶。“你媽喜歡喝這太平猴魁。”他說。“賀老師這一笑耗瞭不少水分,多喝點兒。”他又說。於是老賀就呸瞭一聲。我瞟瞭母親一眼,她也正好瞥過來,那熟悉的桃花眼眸在渾濁厚重的光線中平靜如水。老賀問我咋來瞭,她的臉還是紅撲撲的。這會兒說什麼都分外可笑,不如索性先笑為敬。但母親搗搗她:“給我送串鑰匙咋瞭,瞧你那德性!”後者的方臉瞬間又仰瞭起來。“上大二啊今年?”幾乎與此同時,黑框眼鏡突然說。我點點頭,又抿瞭口茶。“我閨女小你兩歲,這要在國內啊,明天正好趕上高考。”他笑得呵呵呵的。我搞不懂高考有啥好高興的,更不要說打今年起硬是給提到瞭六月七號。“哎,對瞭,我也在咱平陽混事兒,以後有啥問題盡管開口。”說著,此人雙手奉上一張名片。太過誇張。我也隻能雙手接瞭過來。上書:梁致遠,建宇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副總經理,平陽大廈資產管理有限公司投資部經理。搞不好為什麼,此名字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以至於我反復看瞭好幾遍,有種愛不釋手的意思。不等我抬頭,梁致遠就笑著說:“你們學校附近的樓盤就是我們在搞,大學苑啥的。”等我抬起頭,他還在笑:“我跟你媽,啊,跟賀老師,可都是老同學。”這話我就不愛聽,我媽跟老賀是室友,非同學。如果你跟老賀同學,自然不可能跟我媽同學,反之亦然。當然,我還是點頭哦瞭一聲。

  梁致遠身材中等,大背頭一絲不茍,皮膚白凈而略顯松弛。愛笑。這一笑起來,褶子便如暖流下的魚群般奔湧而出,隻是那昔年的劍眉星目依舊煥發著某種神秘光輝。我將其理解為一種可悲的中產精英癔癥——他們老覺得自己還能搞兩下,其實呢,早他媽歇菜瞭。他普通話很好,起碼我聽不出什麼口音,所以理所當然地,梁兄酷愛朗誦詩詞。就這一會兒功夫,又是“從來佳茗似佳人”,又是“颼颼欲作松風鳴”,聽得人腦仁疼。最主要的還是那磁性的三千張老牛皮,當它在這貴賓間蕩漾開來,我就害瞭牛皮癬,渾身癢得厲害。至於席間的話題,我當然毫無興趣——除瞭虛無縹緲的品茶論道,就是淺嘗輒止的陳年舊事。偶爾,話叉子會拐個彎,噗地戳到我身上。也隻有到此時,我才會勉為其難地抖落幾個字。母親話不多,時而低頭品茗,時而抬頭淺笑,時而也會與老賀拉拉扯扯。但她就是不看我。一旁的書架裡塞瞭些線裝書,至於有沒有字,我就說不好瞭。角落的花瓶裡插著不知道什麼花,也沒準是什麼草,蓬松幹枯,比掃帚強不到哪去。屋子裡字畫糊瞭不少,雖然看不懂,我還是認為古玩市場上有熟人的話,這類玩意兒可以按打批發。也就書架後面的屏風是個亮點,即便窗戶緊閉,依舊一片亮堂。它總是提醒我,此刻,門外,正是炎炎夏日。

  後來梁致遠看看表,說要請客吃飯。母親謝絕瞭,她說回去還有事兒,再晚該趕不上瞭。於是梁致遠說:“那就請你倆吃。”是的,他指的是我和老賀。我希望母親能說點什麼,她卻走出去打瞭個電話。到前臺取身份證時,魔性的笑容又打老賀紅撲撲的臉蛋上浮現而出。我這才發現賀老師塗瞭一種橘色口紅,亮晶晶的,很勾人。值得一提的是,梁致遠刷的是貴賓卡,老熟人春麗笑容可掬地說:“梁總慢走啊。”於是我們就慢走。倆女士在前,我和梁總在後。他摟摟我肩膀,說:“嘿,小夥子真是高啊。”我真想指指銀色龜頭告訴他,哪有你們的平陽大廈高。拐進青石門洞時,梁總問我吃點啥,他說哪哪新開瞭個日式料理,很不錯,值得一嘗。說這話時,他很興奮,證據之一是我的肩膀被拍得啪啪響。發動畢加索後,母親才問我走不走。她戴上瞭墨鏡,長發飛舞卻不動聲色。這倒讓我始料未及。然而不等屁顛屁顛地拉開車門,我就被熱心腸的梁總死死拽住。於是在夕陽依舊明媚的餘暉下,母親沖窗外擺擺手,便掉頭而去。這一剎那快得令人驚訝。直到梁致遠接過薄涼被,我才反應過來。他說:“你看你媽,送個東西,啊,這顛來倒去還不是送到瞭這兒?”

  梁總的座駕是一輛黑色凌志LS430。老實說,坐在後座上,我感到屁股都不是自己的瞭。這可是比爾蓋茨的待遇啊。賀老師要比我穩重得多,正是她幫我打開瞭自動按摩。原以為能跟她老聊幾句,不想除瞭透露民商法下周會劃重點,老賀隻剩仰臉大笑瞭。有時候我真懷疑這種笑意是如何被激發進而延續下來的。由老賀定奪,晚飯最後吃瞭肥牛。席間梁致遠接瞭個電話,聊瞭好幾分鐘。老賀說生意人就是忙,他說都那些狗屁事兒吧,對不對?說這話時,梁總面向我。神使鬼差地,我身上立馬癢瞭起來。猛掇瞭兩大口菜後,我問:“建宇很大吧?”聲音有點滑,但足夠洪亮、流暢。於是我繼續問:“是不是在省內各地都有業務啊?”

  “還行,”梁致遠笑笑,“這搞房地產呢,看的是錢和人,管理上要再上去瞭,想不做大都難,未來啊,可都是房地產的天下。”

  “這點,早八十年代在海南,我就悟出來瞭。”抿瞭口涼白開後,他又補充道。“喲喲喲——”老賀撇撇嘴,卻沒瞭下文。梁致遠就笑瞭起來。“林城也有吧?”我頓瞭頓,“還有張玲瞭,和縣瞭這些?”

  “我給你說,這小縣城啊,不值得搞,合作商足矣,但林城可是塊大肥肉啊,這兩年光別墅群都建瞭不少,目光要長遠點兒嘛,林城,必是未來的度假勝地!”也許吧,我想。我又猛掇瞭兩大口菜。

  鳳舞劇團巡演的倒數第二站就是林城。地理位置不錯,X省唯一的沿海城市——如果尚能稱之為城市的話。可以說提到林城,除瞭帶魚,就是窮山惡水。西部平原過於狹小,整個東南部海拔陡升瞭一二百米,平河在這裡不得不向北取道鄰省。要能有個入海口,林城興許也不會這麼窮。九十年代中期傳說那裡發現瞭大型油田,一通炒作之後便銷聲匿跡。這兩年海濱浴場挺火,但季節限制,也就那幾個月。大一暑假我就和父母去過,還真沒什麼特別印象。晚風熏人,豪車穩當,興許有些疲憊,一路上都沒人說話。路過先鋒書店時,老賀突然叫瞭一聲:“哎,還記得這個書店不,以前就在師大北門。”

  “忘不瞭啊,”梁致遠往窗外瞄瞭兩眼,“那會兒我們老在裡邊蹭書蹭票,像什麼李澤厚講座,什麼《美的歷程》都是在這裡邊搞的。”話匣子一開,兩人便哇哇地沒完沒瞭。而我,像被一記彈弓射中睪丸,心頭猛然一片亮堂。好多年前的事兒瞭,兩年三年,四年五年,在母親的藏書裡我見過類似於“梁致遠贈言”的幾個字。不是李澤厚的《美的歷程》,就是卡夫卡的《城堡》,再不就是《今天》的某本合集,內容忘得精光,但無疑是某個白銀詩人的幾行情詩。隻記得詩人名字很長,而贈言者字跡清秀幹瘦,碳素墨水蔭在泛黃的紙頁上,一如八十年代的老氣橫秋。

  回宿舍的路上,我繞到操場給母親打瞭個電話。好半晌才有人接。當頭第一句,她問咋瞭。平淡如水。我也不知道“咋瞭”,於是就沒人說話。母親呼吸均勻,奶奶的哼曲兒聲荒腔走板。我甚至覺得能一直這麼聽下去。直到她喂瞭一聲,我才如夢方醒。費瞭好大勁,我說:“媽。”沒人應聲。大概過瞭兩三秒,母親突然就笑瞭,泉水般清脆。許久,水珠落定,她才長長地嘆瞭口氣:“你呀你。”關於梁致遠和老賀,母親表示他倆正在處對象,“你媽也就給人牽牽繩”。她怪我下午太魯莽,又問這一晚上的燈泡亮不亮。除瞭呵呵傻笑,我也無話可說。問母親吃飯沒,她說也是剛到傢,才洗完澡。掛電話前,神使鬼差地,我笑著說:“這位梁總不止是老同學吧?”

  “你想說啥?”

  “我咋覺著這麼眼熟,沒準兒在哪本書上見過呢。”我肯定興奮得過瞭頭,乃至無論如何也管不住自己的嘴。“少打聽,”母親說,“不然生活費管老天爺要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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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考第二天就是傳說中的金星凌日,上一次老天爺這麼玩還是在1882年。遙遠得有點無法想象的年代,你抽完鴉片後可以在炕上肏你那頭大如鬥的小腳老婆。盡管各路媒體鼓噪瞭一兩個月,我們還是與它擦肩而過。因為這樣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無論如何,肉眼凡胎識不得老天爺的把戲。關於此,白毛衣說得好啊。她說,這麼一個自然現象,或許能誘發一個人大腦裡的感性思維,但也就僅限於此。我們不能期望獲得更多。這是藝術賞析課的最後一節,回顧瞭人類歷史上的各類藝術流派。繁華看盡之後,穿著牛仔裙的沈老師總結道:“藝術這東西說到底是個愛好,老唱高調的那些學院派我看是誤入歧途。”雖然似懂非懂,她這話還是把大夥兒搞得很興奮。為瞭這倆學分,沒準兒不少傻逼一個月要多掉好幾茬陰毛。

  在這種熱烈氛圍中,沈老師展示瞭若幹藝術學院的學生作品。攝影、繪畫、雕塑或行為藝術照片。她說,學生拙作,大傢見笑瞭。見笑不至於,但我實在搞不懂為什麼沒有音樂作品。在一浪高過一浪的歡呼聲中,我突然就瞥見瞭李俊奇的大名。是的,02級繪畫一班。這位老鄉的作品是一幅再庸俗不過的裸體畫,名曰《洗頭的女人》。確實是個洗頭的女人,有長發,有水流,有奶子,有屁股。畫面坑坑窪窪,色彩斑駁迥異,女人肉體豐腴,曲線誇張,一切都流動瞭起來。一種新印象派和抽象主義的結合體。當然,對藝術,我一竅不通。也就是說,以上所言完全是瞎逼胡扯。不過如白毛衣所說,這個作品難得讓人眼前一亮。

  就是這個周二晚上,我請樂隊哥幾個好好喝瞭一頓。大傢說,真是他媽的太陽打西邊出來瞭。“有啥喜事兒嗎?”沒有,這世道哪還有什麼喜事兒,明早出門不被車撞死就是天大的喜事兒瞭。是的,我是這麼說的。“還真有喜事兒,”大波把桌子擂得咚咚響,“咱們哪,關鍵是趕快錄音,起碼搞個小樣出來,PK14咋就躥得這麼快,經驗啊標桿啊血腥的教訓啊。”接下來,這逼從編曲、采樣、歌詞、演奏技巧、乃至對平民樂器的熱愛上論證瞭掏糞女孩勝過PK14的120個地方,有理有據,令人信服。掌聲雷動中,我們又幹掉瞭一大杯紮啤,並一致決定:錄音就錄音吧,咱們這種偉大的聲音藝術經得起任何形式的摧殘。

  周四下午民法課後,我跟大波跑瞭趟市區。盡管各種明裡暗裡、光鮮污濁的錄音棚都摸瞭個遍,結論還是隻有一個:拿錢。市場經濟,無可厚非,這種事兒毫無辦法。大波為此揪掉瞭好幾根胡子,我覺得莫名其妙,倒不是不值當,而是哪怕您老化作一隻禿鷲,這一萬多還是一分不能少。在二號樓前和大波分手後,我沿著西側甬道往宿舍走。神使鬼差,就在西子湖畔的標志物前(一塊上書“西湖”的石頭),我一抬頭便看到瞭陳瑤。除瞭陳瑤,還有一個花枝招展的成熟女人。她們在激烈對峙,面紅耳赤的樣子令人十分滿足。於是我迅速沖瞭過去。我覺得應該說點什麼,比如大喝一聲“呔,納命來”。然而情況不太允許,我的從天而降似是瞬間凍結瞭所有的唇槍舌箭,足有一兩秒都沒人說話。翻瞭翻眼皮後,陳瑤才拉住瞭我。她說:“你咋來瞭?”又過瞭好一會兒,在我足以看清女人外貌衣著的情況下(她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穿瞭身白色亞麻套裙,左手攥著黑色手袋,右臂上托一件白色亞麻坎肩,腿裹黑絲,腳蹬黑色松糕涼鞋),陳瑤又說:“這是我媽。”興許是天太熱,我女朋友滿面通紅,嘴角都起瞭個水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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