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魁梧身影佇立在林海前,許久未動。
這是個高逾一丈通體湛藍的怪物,肌塊虯結形貌兇惡,在它一邊的肩膀上坐著個女子,雪膚花顏嬌美絕倫,如墨的雲鬢上斜簪著根瑩光流蕩的紫釵,正是飛蘿。
她凝視著前方的密林,臉上現出一絲猶豫之色。
前方的密林廣袤得令人生畏,一棵棵參天古樹挨擠得密不透風,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堵巨大無比的墻,唯一的開口,就是從中蜿蜒而出的紫煙溪。
她曾去過的迷林,跟眼前這座古森林一比,簡直就一是個小花園。
飛蘿猶記得小妖後離開前的告誡:「這座孕育瞭紫煙溪的古森林叫做廣莽,亙古已有。它廣大無垠,綿亙億萬裡,隻有一小部分在快活島上,其他更多的地方不知延至何處、止於何處,它的另一端盡頭,也許就是天地的邊緣,裡面潛藏著古老的、強大的鳥獸,切莫誤入。」
當小妖後說這句話時,飛蘿竟然在她臉上看到瞭敬畏之色,心中驟生感概:這些已臻大羅之境的存在,在天地中已據巔峰的智慧者與大能者,依然不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
飛蘿嘆瞭口氣,毅然拍拍座下的昆侖奴,輕吆瞭聲「古勒普普」。
昆侖奴邁步踏入紫煙溪中,開始向密林進發。
她之所以冒險進入這座古森林,為的是追蹤一隻水精。
那隻水精是在紫煙溪中一個險僻處發現的,通體泛耀著夢幻般的紫光,已有清晰的輪廓。
飛蘿看見它的第一眼,就知道這是個應天地造化而生的極品精靈,不知已躲在紫煙溪中汲取瞭多少年月的精華,這樣的東西,至純至樸,基本萬千年都不會產生心智,但對修行者而言,可謂是絕佳的天材地寶。
她需要它。
自從來到這靈力奇盛的紫煙溪,她恢復的速度已經十分可觀,但是想要歸復如初還相距甚遠,依她自己的估判,至少還需要數十載。
如同所有推倒重來的物事一樣,回頭必定加倍困難,是以重元子才會在得知她失去內丹時震怒萬分。
但她渴盼著自己能夠快點好起來,因為在某處,還有讓她無法放下的擔憂與牽掛。
隨著深入,溪流越來越窄,兩邊的巨樹傾覆其上,濃密的樹冠遮蔽住瞭天空,光線越來越暗,氣溫也愈來愈低。
飛蘿仔細辨認,昏暗中的巨樹竟然沒有一棵是她認得的,大多高達數十丈,枝葉纏繞根系如蟒,看上去有些陰森可怖。
朝前又行瞭良久,周圍已無丁點光亮,林中十分安靜,唯餘昆侖奴的淌水聲。
飛蘿拘住昆侖奴,亮光一閃,一朵火蓮懸浮在她的掌心之上,此乃小四象訣中的粗淺法術,對付強敵難以勝任,用來照明卻是不錯。
她高高舉起手掌,借著微弱的光亮觀望周遭,看見溪流在前方一分為三,三個方向皆延伸向濃墨般的漆黑,不知還有多深,不知通往何方。
這裡太過安靜瞭。
飛蘿突然察覺,周圍已沒有任何鳥獸的聲音,甚至連一聲蟲鳴都沒有。
她想起瞭小妖後的警告。
那隻由紫水芝精華凝成的水精終究不屬於自己,她嘆瞭口氣,正要拘昆侖奴轉身,眼角忽掠見旁邊似有什麼一閃,急轉過頭,就看見密林當中有一團紫光在遊動。
這裡沒有光線照入,那麼,那團紫光篤定就是自身發出來的瞭。
飛蘿心頭一跳,將鬢上的紫釵拔在手裡,急催昆侖奴追去。
紫光一晃,朝黑暗中竄去。
昆侖奴跨上溪岸,大步流星沖入密林之中,它身軀雄巨銅皮鐵骨,隻聽噼噼叭叭一陣亂響,卻是奔行間撞折瞭許多樹根樹枝,飛蘿坐在它肩頭,好幾次險些給橫枝掛到,皆給她用掌心雷將障礙劈開。
然而周圍枝葉愈來愈密,昆侖奴幾乎是從中硬擠而過,奔速大大減慢,飛蘿心中著急,一提真氣從它肩頭飛起,徑直疾追紫光,猛聽後面「砰」的巨響,卻是昆侖奴被兩棵極粗的巨樹卡在中間,她顧不得許多,兀自朝前追去。
飛蘿身法如魅,在密林中幾個轉折已追近瞭紫光,紫光的輪廓清晰起來,正是那個丟失的水靈,她心中驚喜,又在自己身上加持瞭個電閃術,飛速愈疾,眼見到瞭水精身後,揮袖卷去即要擒住,就在此瞬,水精倏地朝上飛起,身姿極不自然,仿佛給什麼物事吊起一般。
「什麼東西!」飛蘿怒喝,隨即朝上疾掠,黑暗中勁風掃蕩,似有什麼物事四面八方襲至,竟夾帶著令人欲嘔腥氣,她心中吃驚,身子凌虛一折,朝空處閃避,反手揚甩,數朵火蓮在黑暗中燃起,朝四下冉冉散開,照亮瞭周圍數條舞動的巨影,巨影通體斑駁,有的地方甚至長著大片苔蘚,分明就是樹木的枝杈藤蔓,猶如巨蟒般蜿蜒甩蕩,似長眼般追擊著她。
成精的樹妖!飛蘿心念電轉,一邊在空中忽進忽退、忽急忽徐地躲避攻擊,一邊遊目四望,隻盼能找到這些巨枝巨藤的主幹,忽聽頂上一聲咆哮,抬頭看去,見上方十幾丈處有數條巨藤正卷著水精往一張佈滿利齒的暗綠大口送,飛蘿嬌叱一聲,數隻電光繚繞的光球從袖中飛出,或直或弧地疾飛向那張暗綠大口,倏一條奇巨的黑影橫空掩至,將光球盡數吞沒。
飛蘿疾掠上去,然已遲瞭一步,水精給送入暗綠大口,嚼瞭兩下就沒瞭動靜。她心中急惱,猛見奇巨黑影雷霆萬鈞般從半空中卷瞭過來,此時功力未復,怎敢硬擋,朝旁飛避,蘭指輪動掐捏印法,旋聞霹靂炸響,數道碗口粗的垂直閃電憑空現出,擊在巨影身上。
巨影空中一震,在電火中現出形來,原來是條大水缸粗的巨藤,然而僅僅凝滯瞭一瞬,猛又疾甩過來,飛蘿吃瞭一驚,待要再避,驟聞一股腥穢無比的氣味,腑臟盡痹氣力頓失,已給巨藤鞭中右肩,人如飄絮墜落,卻在半空給數條碗口粗的魔藤牢牢捆住。
驀聞一聲震人心魄的咆哮,通體湛藍的昆侖奴出現在倒垂的飛蘿眼中,它怒吼揮擊,砸開數十根襲至的魔藤妖枝,兩隻大腳一跺,雄軀已高高蹦起,朝被困空中的主人急掠過來。
最粗的那條巨藤發現瞭昆侖奴,扭身朝它卷去,昆侖奴敏捷無比地張臂一抱,竟將巨藤牢牢箍住,一頓拳砸牙咬,兩個怪物在半空纏鬥做一團。
激鬥中巨藤身上張開許多小眼,噴吐出股股墨綠色的煙霧,飛蘿遠遠聞到,又是一陣眩暈惡心,昆侖奴卻似毫不畏懼,依舊與箍著巨藤鬥得不可開交,巨騰倏地朝旁甩去,將昆侖奴重重地摔砸在一棵大樹上,昆侖奴大吼一聲依舊死箍著巨藤不放,巨藤又扯帶著它鞭向另外一棵大樹,一連數砸,記記力愈千鈞,昆侖奴的鐵臂終於松瞭。
飛蘿瞧得焦急萬分,這個地方,這個時候,不會再有誰來,昆侖奴已是她最後的希望,她在眩暈中一點一點地凝聚靈力,朱唇微動,一道亮麗的紫光驟從掌心射出,閃電貫入巨藤之中,瞬又無聲無息地從另一則穿出。
巨藤通體一震,中創處現出碗口大的開口,猛地噴灑出一大股夾帶著碎屑的綠液,但也僅此而已,它暴怒地將昆侖奴全力一摜,再次將它猛摔砸在旁邊的大樹上,昆侖奴終於支撐不住,松開手臂從數十丈高的地方墜向地面。
鎖捆飛蘿的數條魔藤警覺起來,紛紛用力收緊,藤上的尖刺絞動間劃破衣衫,在如酥似雪的肌膚上割出道道血痕。
飛蘿隻覺身如蟒鎖,周身劇痛,連呼吸都困難起來,再也掌控不住射出去的紫犀釵。
那條最大的巨藤朝她緩緩遊近。
飛蘿昏昏沉沉地看見,巨藤身上的創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填補、閉合、痊愈,心中一陣絕望。
巨藤忽似察覺到瞭什麼,頭部迅速地移到她那聳翹如峰的酥胸前,如同活物般吸嗅著,竟然發出陣陣細碎的刺耳的嘶叫聲。
飛蘿猛然恐懼起來,她忽然記起自己身上潛藏著連大羅金仙都會垂涎的東西。
巨藤頂端倏地張開,赫然露出一張滴淌著腥涎穢沫的圓口,口中有一圈細密的尖齒。
「紫犀釵不該隻有這點威力的,可惜瞭。」一個聲音忽然響起。
瑩光流蕩的紫犀釵在黑暗中徐徐升起,落入一個人的手中,也映亮瞭那人的模樣,卻是個身著白衣的中年男子,面容清癯俊雅,目如冷電地懸浮空中。
「據傳無上聖母在茅野與太古紫角犀王鬥瞭一天一夜,又追蹤一天一夜,方才將之擒獲,取其角煉成此寶,中蘊雷蓄電,無堅不摧,乃玄教排在前三的至寶,今傳你手裡,可謂期盼之深。」那人不緊不慢道。
巨藤的大口越湊越近,尖細的利齒幾乎就要觸到那散透著誘惑的峰際。
飛蘿心中驚慌之極,待要出聲求救,但瞧見那人兩道冷電似的目光,竟然開不瞭口。
巨藤猛地朝前一竄,惡蟒般兜頭噬落,就在這電光石火間,巨藤近首一尺處突然毫無征兆地亮起一圈細細白光,然後便似給無形的利刃削著般於亮光處斷開,受創的巨藤發出一陣淒厲的嘶叫,瘋狂地扭動起來,似乎發現瞭危害的來源,倏地朝空中的白衣男子卷去。
白衣男子依然沒動,身前亮光一閃,一道紫色的符忽然在黑暗中現出形來,紫符一閃而逝,男子身周倏現出八顆艷麗極絕的光球來,其中一顆迎上瞭巨藤,隻聽「轟」的悶響,炸出一團紫焰,巨藤又短瞭一截。
巨藤狂怒起來,如龍似蟒般襲向白衣男子,白衣男子身周的八顆紫色光球盤旋飛繞,將門戶守得嚴嚴實實,巨藤每每觸著光球即給炸去一截。
「紫雷罩!」飛蘿一眼就認出瞭這種雷系兵器符,近處倏地白光閃耀,又一道符在黑暗中徐徐亮起,下一刻就在周圍出現瞭由七十二把利刃構成的一圈刀輪,將緊捆住她的數條魔藤全部削斷。
冥界的刀獄術!隻不過是用符召出的。
飛蘿又驚又喜,方才掙甩開身上的斷藤,驀見密林中沸騰起來,千百條魔藤妖枝不知從哪冒瞭出來,狂舞著撲向兩人,卻給紫雷罩與刀獄術盡數攔住,紛紛給炸斷削斷。
「罷手吧。」白衣男子冷冷道,目光盯著前方的暗處,「念你已有百萬年之壽,我不殺你。」
然而魔藤妖枝依然怒濤惡浪般掩來。
白衣男子微嘆瞭下,一隻手稍稍抬起,幾根明玉似的長指捏瞭個印訣。
一道金色的符無聲無息地在黑暗中亮起,出現在一棵大樹上。幾於同時,頂上的萬丈高空雲滾霧湧,很快就形成瞭巨大的漩渦,漩渦中幻耀著細碎的光芒,倏地天地雪亮,一道無比粗巨與耀目的電光自漩渦中心滔滔落下,穿透密林頂上厚厚的樹冠,傾瀉在大樹上,直至此刻,飛蘿才聽見綿延不絕的滾滾雷聲。
天慟符:天之泣,非雨非雪,而是足以毀滅一切的雷霆霹靂。
飛蘿心中震撼,不亞於眼前的霹靂。
天慟符乃符中至尊,所需材料相當驚人,煉造之法更是玄之又玄,天地中識者寥寥無幾。
大樹亮瞭起來,周身電光繚繞,飛蘿終於看見瞭它的全部面目,但見通體斑駁枝葉稠密,赫然高達近百丈,比周圍的巨樹還要高大許多,在它主幹的中上部,已隱隱有瞭五官,此際正劇烈地扭曲著,無比的猙獰可怖。
不是大椿、瑯玕、櫃格、玗琪、豫章、帝休、常服、采華、蒼梧、尋木、強木、文玉、三桑、三珠……飛蘿仔細辯認,與記憶中知道的巨木古樹一一對照,卻始終沒能認出眼前巨樹的來歷,心忖:「也許這座古林中的物事,都是外間不知曉的。」
大樹厲聲嘶叫,響徹四野,驀聞一聲霹靂,驚天動地震耳欲聾,電光驟粗瞭近倍,大樹猛地從中炸開,電光兀自滔滔灌落,大樹全身放光,倏地火光竄耀,周身燃起瞭熊熊大火,接著又發生瞭幾次猛烈的爆炸,生自其上的千百條枝藤俱在瘋狂地掙紮著抖動著。
飛蘿驚心動魄地望瞭好一會,目光轉到白衣男子身上。
白衣男子正瞧著她。
「多謝前輩相救。」飛蘿飄浮空中,盈盈一拜。
「這個地方,連聖後都不願意進來,你當真勇氣可嘉。」白衣男子道。
飛蘿臉上飛過一抹紅霞,在火光的映耀中無處可匿,也令她更加明麗動人。
從天空傾落的電光終於停止,大樹已給火焰完全裹住,除瞭火燒木的噼叭爆裂聲,再無其它聲息發出,巨樹枝藤遍垂,卻仍兀自不倒,立在哪裡不知還要燃燒多久。
「不知前輩為何來此?」飛蘿問,她不認為這個人隻是偶然路過。
「你可知曉我是誰麼?」白衣男子反問。
「莫不是凌霄士前輩?」飛蘿恭聲答。
能將符運用得如此出神入化,又出現在妖界聖地之中,再加上他那身姿風采,並不太難猜。
「我乃受人之托而來。」白衣男子微微一笑,張開手掌,紫犀釵浮空平飛,穩穩地移到飛蘿跟前。
此人正是妖聖凌霄士,妖界的一代宗師,才學卓絕,精通三島十洲百傢術數,最擅煉符用符,開創逆相六合符道,行事怪異狠辣,不但在妖魔兩界爭奪快活島之役中屠魔無數,更曾弒神誅佛,乃神魔皆懼的大魔頭。
飛蘿接住紫犀釵,優雅自若地插回鬢上,沉吟不知該否往下問。
「我今日前來,乃是受人所托,過來傳授你一門心法。」凌霄士已接著說。
「受人所托傳我心法?」飛蘿一怔,稍略一想,便即猜出瞭是誰。
「我雲遊天地,到過無數地方,終於遇著一個甚是奇異之處,我給它起瞭個名字,叫做虛照境。」凌霄士卻道。
「略有耳聞。」飛蘿道。
「天地萬物,皆有桎梏。但在那裡,一切皆無,譬如,鼠可以逐貓,水可低往高處流,生命可以返老還童,許多物事,均是可以逆著來的。」
飛蘿靜靜聽著。
「我在虛照境停留許久,無意之中,忽參悟出一樣心法。」
「便是前輩受人之托,要傳授與我的心法?」飛蘿道。
「此心法如同虛照境的某些物事,在某個階段,是逆向而行的。」凌霄士目有贊許之色。
「逆向而行?」飛蘿迷惑道。
「即是在修行到某個高度,甚至是無法再前上突破之時,便將一切推倒,然後重來,就如鳳凰涅盤浴火重生,我給這功法起瞭個名字,叫做虛照心經。」凌霄士一字一句道。
「將一切推到重來……這個有何好處?」飛蘿問。
「如無差錯,此心法一但修成,修為便可提升近倍至數倍,甚至更多,難以估量。」凌霄士目光閃閃,從雷電灼破的樹冠望出去,遙視天空。
「這等奇妙?」飛蘿吸口氣。
「隻可惜,至今無法印證。」凌霄士嘆瞭一下。
「連前輩自己,也未能修煉成功麼?」飛蘿凝目道。
凌霄士點瞭下頭。
「看來這功法修習十分不易。」飛蘿蹙眉道。
「的確不易,但此功法最難之處,更在於修習之前,即是將一切推到之時。修為微弱者,無法到達逆向而行的階段,而修為高深者,則無人甘願將一身修為凈化為無,即便是我自己,知根知底,卻也不敢傾身一試。」凌霄士緩緩道。
「先將一身修為凈化至無,這個的確需要莫大的勇氣,修煉者境界愈高,要做到這一點就越難。」飛蘿道。
「可是於你,卻無這等障礙與困撓。你已修至飛仙之境,可達逆向而行階段,恰又失去內丹,真氣靈力所餘無幾,如能修習這套心法,隻有好處,即便失敗,亦不會再差到哪裡去,一切可謂機緣巧合。」凌霄士盯著她道。
飛蘿聽得怦然心動。
「紫犀釵威力莫大無匹,可惜得以靈力相配,靈力越強,威力越大,想想適才在你手上,還存多少威力?」凌霄士淡淡道。
飛蘿半晌不語。
凌霄士也不再言語,隻靜靜等候。
「晚輩既非貴界中人,亦與前輩素無瓜葛,這等美事,何以慷慨相贈?」飛蘿問。
「我隻受人所托。」凌霄士隻道。
「可是……這又為何?」飛蘿依然滿腹疑竇。
「告訴你亦無妨。」凌霄士道,「玄狐曾有大恩於吾界,又與聖後情緣篤深,玄狐於聖後心目之中的份量,可謂非同尋常,這個並非秘密。」
飛蘿點點頭。
「當日陷害加害玄狐之人,聖後皆刻骨銘心,曾經援手相助之人,聖後亦俱記在心。」凌霄士緩緩道,「還有一個,如今玄狐劫後重生,兇險環伺,需要有人在身邊照應守護。」
飛蘿心中一震。
「天地懸異,大劫或至,聖後乃吾界至尊,須得苦心應對,眼下百務勞神無暇分身,隻有另托他人。」凌霄士繼道。
「可是貴界高人如雲,比晚輩強者不計其數……」飛蘿遲疑道。
凌霄士搖瞭下頭,道:「吾界高人自是不少,但合適的人選,除你之外,再無第二個。」
飛蘿望著他。
「首先,此人需得聖後的認可。」凌霄士也望著她,「其次,此人須得玄狐信任。」
飛蘿靜靜聽著。
「最後,亦為最難得的,此人需得甘願為玄狐赴湯蹈火生死莫辭。此三個,缺一不可。」凌霄士盯著她道。
飛蘿心神浮動,腦海盡是那個令她牽腸掛肚的身影。
「你不必拜師,我隻是受人所托,純粹傳你心經。話已至此,你若仍有其它顧慮,不願接受,那我也省事,隻消去向聖後回復一聲即可。」凌霄士悠然道。
飛蘿再不說話,默然無聲。
凌霄士負手而立,耐心地望著她。
終見飛蘿凌空跪下,在火光中朝凌霄士深深一拜,道:「求大士傳授神技,飛蘿終生銘記,日後但有差遣,定當竭力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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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玄睜開眼時,三妃一婢已然不在,亭中仍餘絲縷醉人的甜香,但聽鳥鳴聲聲,紗簾外一片清亮,已是早晨。
他定瞭定神,不由回味起昨夜的歡娛,心暢神怡地又躺瞭一會,這才起身穿衣出亭上岸,繞過前邊的枕水閣,直接就回瞭太華軒。
在迷樓月餘,他一直都住在太華軒,這一夜未歸,不知會不會令夭夭擔心。
回到太華軒,推開房門,卻不見夭夭身影,青瓶上也是空的,遂去隔壁尋找,卻仍不見蹤影,猛然發現大寶也不知哪裡去瞭,心中一緊,便又奔出屋外到園子裡去找。
正在惶然,忽見西面竹林的小道上出現瞭兩條人影,定晴望去,正是夭夭和大寶。
小玄心頭一松,快步迎瞭上去。
夭夭手裡提著一籃鮮花,花梢掛著細細的露水。大寶蹦蹦跳跳地跟在後面,頸上掛著隻美麗的花環,隻是臉上那根炸壞的大鼻子尚未修復,顯得有些滑稽。
「去哪兒瞭?」小玄含笑問。
「我帶大寶去采花瞭。」夭夭一看見他就笑靨如花。
「它沒跟你搗亂吧?」小玄瞧瞧大寶。
「大寶可乖啦,我們一塊兒采瞭好多好多漂亮的花呢。」夭夭捧起花籃道,忽道:「對啦,我們找到一個好地方。」
「什麼好地方?」小玄問。
「一塊好大的空地,長瞭許多好看的花,以後大寶要煉符,就把它帶到那裡去,咱們就再也不用擔心它會把屋子弄壞啦!」夭夭掩住嘴笑,轉頭對大寶道:「我可不是嫌棄你哦。」
「那很好啊。」小玄笑應,他喜歡看她開心的樣子。
「那個地方可好玩啦,立著幾個很高很大的石頭,適才我還跟大寶在那裡玩捉迷藏呢。」夭夭比手劃腳道。
「很高很大的石頭?」小玄隨口問。
「對啊,每塊石頭上都刻著字呢,其中有幾塊上邊刻的字跟大寶背後的字一模一樣。」夭夭道。
小玄怔瞭一下。
「怎麼瞭?」夭夭問。
「那個地方在哪?」小玄問,心中隱有一種奇異之感。
「就在竹林裡邊,順道這條小路一直走,走到沒有路時就鉆進竹林裡,再往前走一陣子就看見瞭。」夭夭指著伸入竹林的小道說。
「我瞧瞧去。」小玄邁步就走。
「我同你過去吧?」夭夭在背後叫。
「你先帶大寶回傢,我過會就回來。」小玄腳步越來越快。
他沿著小道前行,沒過多久便到瞭盡頭,遂依夭夭之言,鉆入瞭竹林之中。
竹林並不茂密,遍地綠草如茵,雖然沒路,卻不難行,朝前又走片刻,地上野花漸密,小玄加快腳步,前方豁然開朗,十幾塊聳立的巨石出現在眼中。
小玄凝息靜氣,耳聽八方,小心翼翼地走近前去。
隻見每塊巨石大小高矮相差無幾,長滿雜草青苔,擺放錯落有序,顯然是人為。
小玄左右張望,四下一片安靜,空無一人。
他走到巨石跟前,仔細尋找,果然在雜草蘚苔間看見瞭字。他慢慢走瞭一遍,發現每石隻刻一字,其中果然有「天、地、玄、黃」四字。巨石共有十六塊,組合起來便是: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莫非這裡又是一座陣法或禁制?敢情也是師父佈置的?不知又有何功用?」小玄手托下巴,立在石間琢磨。
他待瞭好一會,並沒感受到如太華軒或浣暉湖那樣真華充沛的異樣,抬頭望天,凝視著朵朵白雲思忖,眼角瞥見晃動的枝梢,心中一動,遂提氣縱起,飛上一棵大竹的最高處,立在枝梢朝下觀望。
隻見巨石以四橫四縱擺放,甚是整齊,除此之外,並無奇處。
「若說是陣法或禁制,這也未免太過簡單瞭……」小玄心忖。
就在這時,空地邊緣影子一晃,有個人從竹林中鉆瞭出來。
小玄定睛望去,來人赫是黎姑姑。
「她怎麼會來這裡?」他愣瞭一下,見黎姑姑走向石陣,從其中一行空隙走入,過瞭兩塊巨石,忽然轉身一折,改道走入縱列的空隙。
「黎姑姑在做什麼?」小玄心中奇怪,見黎姑姑或橫或縱地在石陣中來回穿行,尚未明白,黎姑姑倏地沒瞭蹤影。
小玄睜大眼睛,又用力地眨瞭眨。
石陣依然如故,隻是人不見瞭。
小玄瞠目結舌,忽爾想起瞭什麼,在心中模模糊糊隱隱約約。
好像曾經在哪裡,似乎也有個類似的地方,隻不過不是石陣,而是塊石碑……
「是入口!」小玄心頭猛地一跳,他閉起眼睛,極力回想黎姑姑適才在石陣中穿行的路線。
小玄躍出枝梢,飛落到石陣之前,找到黎姑姑最初踏入石陣的地方,邁步走入。
他走得十分緩慢,跟隨著腦海裡的記憶或直或折地默默前行,直行二石向右,直行一石向右,直行三石向右……
眼前倏地一暗,膚上驟然陰寒。
小玄定神一望,石陣竹林已然不見,自己已站在一個完全封閉的甬道的起點。
他心中通通直跳,望望四周,依然不見黎姑姑的蹤影。
「既來之,則安之!」小玄心道,抬步前行,走瞭幾步,便發現甬道左右及上方皆繪滿瞭壁畫,而且每隔丈許就嵌著隻發光的圓形寶璧,照得甬道甚是明亮。
他邊走邊瞧那些壁畫,見所繪多是農耕狩獵的情景,有人扶犁,有人張弓,有人打禾谷,有人剝獸皮,又有許多人圍著火堆在一起唱歌跳舞,一派歡樂祥和景象,隻是這些人衣飾甚簡,不似今人服裝。
再走一段,壁畫驟起變化,開始出現戰爭場景。
畫面初還疏疏朗朗,交戰雙方多是拈弓走馬,於坡地城池間激戰;但隨著畫面漸漸雜亂,戰鬥雙方皆持奇兵怪刃,或騎怪獸或跨異禽,交戰也開始從地面移到瞭雲端;再過一段,畫面越來越繁密,交戰雙方出現瞭奇形怪狀的人或獸,當中甚至混夾著明顯是神仙或魔鬼的存在,面目或美或醜,或威武或猙獰,許多法寶狀的物事拋在空中,五彩繽紛令人目不暇接。
小玄瞧得津津有味,倏地立定不動,目瞪口呆地盯著一段畫面。
一隻鏡子似的寶物高懸空中,從中射出一道粗巨的、用七種顏色繪制的光芒,在光芒的路徑上,許多面目醜惡的,不知是人是魔還是神的將領東倒西歪驚恐萬狀,但令小玄震驚的並非這些,而是在畫面的另一端,那個高舉手臂把鏡子拋到空中的一個女將。
女將一身明艷寶甲,面容繪得極其端莊秀麗,雖然線條簡樸,但筆墨勾勒出來的眉目鼻口,活脫脫就是自己的師父——迷妃。
(本集終)
篇後:
古龍筆下,有個叫風四娘的人物,她喜歡騎最快的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殺最狠的人。
而我,喜歡的是極致的文字,貪戀的是豐盛的色彩,追逐的是沒有邊界的天地。
我的文字裡不分高尚,低賤,甚至委瑣,如同顏色,隻有區別,沒有高低尊卑,看上去也許美如詩畫,又或許淡而寡味,更可能濃得刺傷人眼。
所以,看我的文字,要做好一定的心裡準備。
我嗜好一切的美與自在,已為此成癮。
這樣的追求也許註定小眾,也許將永遠遊走在文字的邊緣,也許會一直孤獨下去。
但我不寂寞,因為熱愛,所以堅持,所以心甘情願。
況且還有你們與我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