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皇後一聲怒叱。
小玄不由一驚,暗忖雪妃來得真不是時候,皇後極力反對自己親征雲州,她這一登門求援,豈非撞到刀口上來瞭。
“好大膽子!”皇後已勃然發作,指著雪妃厲聲道:“你一個冷宮之人,未有宣召,竟敢於闖到本宮這兒鬧事!更妄言恣議,對朝中大事指手畫腳!朝廷發不發兵豈是由你一個賤婢左右的!蠱惑聖上該當何罪!”
雪妃泣道:“奴婢隻是……隻是……”
小玄見事不好,生恐局面不可收拾,忙對雪妃道:“此事朕己有主意,你且回去。”見雪妃猶跪地上,便轉對閻卓忠道:“你先送程才人回去。”
閻卓忠應瞭一聲,趕忙上前相勸。雪妃萬般無奈,隻得磕頭告罪,含淚起身隨閻卓忠退下。
出瞭水簾香榭,閻卓忠見雪妃淚流不住,他這些天跟著皇帝,心知此姝早晚再度得寵,遂溫言勸慰:“娘娘莫要悲傷,此事聖上定會處置妥當的。”
雪妃一言不發,依舊默默垂淚。
閻卓忠瞧瞧左右,忽壓低聲音道:“娘娘莫要聲張,奴婢悄自多嘴一句,其實皇上非但要派兵援救雲州,還打算禦駕親征吶!”
雪妃嬌軀一震,錯愕道:“此話當真?公公莫不是寬慰我……”
“這等大事,豈敢亂言,奴婢可是親耳聽到的。”閻卓忠繼道,“隻是禦駕親征非同小可,皇後娘娘極力反對,適才正為此與皇上鬧別扭吶!”
雪妃心下萬分詫訝,喃喃道:“皇上當真……當真要親征雲州?”
閻卓忠點點頭,道:“所以吶,皇後娘娘這不正在氣頭上嗎,雪妃娘娘還是請先回去,皇上自有聖斷。”
雪妃腳步愈慢,若有所思。
“聖上之所以對雲州這麼著急呀……”閻卓忠欲言又止,停瞭下方悄聲道:“這些日,皇上待娘娘怎樣,娘娘心裡難道還不明白麼?”
雪妃不覺回頭,遙望瞭水榭一眼,一陣心神不定。
“真是膽大包天!”香榭內的皇後餘怒未息,斥道:“這宮裡真個越發沒規矩瞭,一個冷宮之人亦敢闖到我這裡來!”
“雪妃這不是情急嘛,父親身陷重圍,傷勢又重……”小玄勸解道。
“什麼妃?才人!”皇後眼睛瞪得溜圓。
“才人!才人!”小玄趕忙陪道。
“你且老老實實地告訴我,為何對雲州那邊如此著急?”皇後盯著他道。
“這……這個……”小玄豈敢實言相告,躲著她的目光支吾道:“螻蟻尚可潰壩,況且奉天侯還是皇朝棟梁,倘若有甚閃失,朕這江山社稷豈非不穩當啦?”
“你當真是這麼想的?”皇後心中微詫,不覺有些刮目相看。
“就這麼想的!”小玄用力點頭,朗聲道:“你且想想,皇朝四大梁柱已沒瞭南宮陽那根,而今倘再少瞭奉天侯這根,屋子還不塌瞭!朕這龍椅才坐幾天,屁股都沒捂熱,能不著急嘛!”
“你啥時候稀罕這張椅子瞭?”皇後望著他道。
“稀罕稀罕,稀罕得緊!”小玄近前一步,握住皇後的手,“自從有瞭你這皇後,這張龍椅可就寶貝啦!”
皇後瞟瞭他一眼,嫵媚道:“嘴巴抹瞭蜜麼?”
“所以這奉天侯應救、要救、必須救啊!”小玄趁機道。
“那你也絕不可離京!”皇後堅決道,壓著聲道:“你可別忘瞭你的真正身份,躲在這裡尚且不知能不能瞞得下去呢,若是禦駕親征,與文武百臣朝夕相對,遲早要露瞭餡兒!還有,你留本宮獨自在迷樓,萬一那夜之事捂按不住,晁紫閣那些餘黨作起反來,我可怎麼辦?”
小玄知她說得沒錯,不覺一陣頭疼。
“總之親征之事決不可為!”皇後再次強調,語氣一轉:“我已收到消息,北邊平叛大勢幾定,我爹爹不日就要歸來,待他老人傢回到玉京,坐鎮都中,秦湛餘黨自然不足為患,待到那時,便可遣唐鳳山前往雲州增援,奉天侯自可安然無恙。”
小玄一聲不吭,心道:“待到那時,我傢老丈人早就涼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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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小玄輾轉難寐,恍惚間時而夢見雪妃淚流滿面,時又夢見水若傷心欲絕。
次晨醒來,他在床上怔瞭許久,趁諸宮諸院來向皇後請安之時,便悄悄叫人把閻卓忠找來,命之去召請湯國璋與唐鳳山上迷樓議事。
沒想到瞭下午,不見兩臣覲見,倒等來瞭國師卜軒司。
小玄一陣遲疑,這會著實沒見別個的心思。
“快請進來!”皇後卻道,唇貼他耳邊悄聲道:“聽說國師又尋瞭好些奇趣之物,要獻與陛下哩。”
果不其然,卜軒司命人抬入許多新奇器物,其中一物狀如圓盤,隻有蒲扇大小,展開後竟是一張百疊任意榻,隻是比小玄在蟢房見過的那張大逾近倍。
皇後喜形於色。
“前日煉心殿被毀,臣進獻的百疊任意榻已損,聽聞陛下同娘娘甚憾,臣特意再覓百寶,重新打造瞭一具,妙趣愈勝,特來獻與聖上同娘娘。”卜軒司道。
“國師有心瞭。”皇後笑吟吟道。
小玄卻隻盯著他,幾乎就想直問碧傢母女的去向。
眾宮人又搬抬瞭好一陣子,禮物方才獻畢,卜軒司屢次欲言又止。
“國師可是有事要奏麼?別憋著,說出來吧。”皇後笑道。
“還是臣前陣子所奏之事。”卜軒司道:“巨竹谷中寶瓶竹無數,乃絕佳的煉造材料,無論築城或造械皆為上乘,倘若能為我用,實是皇朝之福!”
小玄心頭一跳,立明其意:“這老傢夥要算計婀妍!”
卜軒司繼道:“臣已為陛下打造瞭一支機關部隊,倘若再得寶瓶竹之助,必令皇朝大軍如虎添翼所向披靡!”
“豈止寶瓶竹,多半還在覬覦巨竹谷的機關妙術!且一山容不得二虎,於機關術上,巨竹谷與天機島素來齊名,這老東西想要借皇朝之勢趁機吞滅,好來個一傢獨大!真個厚顏無恥老奸巨猾……”小玄心道。
卜軒司見皇帝半天不語,心底不覺有點發虛,道:“不知陛下意思如何?”
“小爺不樂意!”小玄心裡惱道。他已在迷樓上待瞭段時日,見過瞭些許朝臣官宦,不知不覺間學到不少東西,開口卻是一團和氣:“想必國師也知道,眼下烽煙四起,諸路告急,各處皆要用兵,其中雲州甚危,為眼前第一緊要之事。”
卜軒司心中暗急,斟酌道:“雲州告急,臣已聽說瞭,隻是南宮陽有魔道相助,威勢浩大,非一時可破。然若皇朝揮軍先取巨竹谷,奪得谷中的珍稀物資,煉造無上軍械,再以萬鈞之力增援雲州,定可一舉掃滅南宮惡賊!”
“國師之言甚是有理。”旁邊的皇後插瞭一句。
小玄卻搖瞭搖頭,斬釘截鐵道:“雲州已危如累卵,片刻耽擱不得,巨竹谷之議尚需緩些,國師莫再多言。”
晁紫閣素來暴躁,容不得囉嗦,卜軒司無可奈何,心雖不甘也隻得叩首告退,出門前朝皇後悄掠瞭一眼。
皇後卻是目視他處,面無表情。
卜軒司走後,小玄悄籲瞭口氣,心中一陣痛快,忽爾思忖道:“扮做這皇帝倒也不錯,隻一句話,便免去瞭巨竹谷的刀兵之禍……對瞭,還有向陽諸縣那邊遭災的百姓,豈不是也因為自己的決擇有所受益麼……”
他天性素好自在,這些日來,這假皇帝扮得可謂畏首畏尾心累神疲,此時不由精神一振,覺得做這假天子亦有莫大善處,亦可有所作為。
眼見日漸西沉,用過晚膳,依然不見湯、唐二臣來見,小玄心中焦急,隻在榭中來回踱步。
皇後斜倚在幾邊瞧著他,拈著湃瞭冰的葡萄懶懶地吮著,忽冒瞭一句:“你這麼坐立不安的,可是心裡邊有事?”
小玄忙應:“沒事……沒事呀。”
皇後冷冷一笑,道:“莫不是在等誰麼?”
小玄微微一怔。
皇後淡淡接道:“倘若在等人,那便不用等瞭,他們今兒不來瞭。”
小玄愣住,錯愕道:“你怎麼知道……知道不來瞭?”
皇後神色自若道:“本宮已叫人在止禁門把那兩個人擋回去瞭,說今日龍體不適,無法議事,叫他們改日再來。”
“你!”小玄又驚又惱,“你竟敢假傳聖意,阻撓君臣相見!”
“喛喲,好大的罪名。”皇後悠悠應,“倘若你是那晁紫閣,這罪名本宮還真要坐實啦!”
小玄一時給噎得說不出話來,好會方爭辯道:“我隻是要兩位大人前來商議,並非一定要親征。”
皇後冷笑道:“你那點心思還瞞得過我麼,倘若心裡沒鬼,你又何須鬼鬼崇崇瞞著本宮!”
小玄給她看破,不覺老羞成怒。
“昨兒苦口婆心與你說瞭那麼多,你卻一句都聽不進去!”皇後神色一沉,道:“你既然把我的話當做耳邊風,那也休怪本宮認不得你!”
小玄氣得臉色陣青陣白,猛地一拂袖子,轉身就走。
“你去哪!”皇後嬌叱。
“不要你管!”小玄氣呼呼應。
“好啊,我不管,你滾!給本宮滾遠遠的!”皇後愈怒。
小玄加快腳步,慌得一邊的簪兒同鐲兒急忙上前勸阻。
“你聽著,隻要你今日出瞭這門!往後就別再進來!”皇後厲聲喝。
“你說的!”小玄怒道,繼朝前行。
“娘娘!娘娘!”簪兒同鐲兒攔抱不住,急朝皇後低喚瞭幾聲。
“讓他滾!滾遠遠的!不聽話本宮要他做甚!”皇後兀自盛怒,一張麗靨漲得血似殷赤。
小玄更是怒不可遏,腳下不停,摔簾就出瞭水榭,外邊眾宮人見狀,又有哪個敢上前問勸。
他一陣風般沖出雍怡宮,方到門外,閻卓忠已滿頭大汗地急追上來,卟通跪地道:“陛下莫惱!陛下莫惱!”
“你!嘴巴這等不牢靠!”小玄怒喝,惱極他走漏瞭消息。
“奴婢豈敢亂說,乃是隨行的一個蠢物漏瞭嘴巴,回頭我就去踹死那奴才!”閻卓忠哭喪著臉道。
小玄嘆瞭口氣,心頭一軟道:“算瞭,這事算瞭!倘若你去為難人傢,我回來就跟你算賬!”
“是是!奴婢不敢!皇上聖心仁慈,是那奴才的造化!”閻卓忠迭聲應,心底卻是暗感詫訝。
小玄繼朝前行。
“陛下要去哪裡?”閻卓忠在後邊追著喚。
小玄心中茫然,隻厲喝瞭一聲:“別跟著朕!”
閻卓忠惶然止步,一臉沮喪。
小玄氣沖沖地疾步而行,這時已有一念,隻想立時回到儀真宮去,不知怎的,此刻心裡邊對武翩躚竟是無比想念。
眼見快到儀真宮,他卻漸行漸慢,倏地立定不動,怔怔想道:“我若是就此撒手不管,奉天侯在雲州有個什麼不好,水兒定是傷心之至,待到那時,真謂莫大之憾!”
“隻是皇後同湯國璋都極力反對,他倆個不點頭,雲州之援便萬難成行……”他坐困愁城,苦笑道:“我這天子果然是假的,處處受制於人!”
此時日已沉落,周遭一片昏朦,小玄孤立於徑道當中,心頭千回百轉,也不知過瞭多久,突爾靈光一閃:“既然這皇帝是個贗貨,我又為何受此拘困?”
他眼睛亮瞭起來,心中陡然有瞭主意,轉身就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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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妃神不守舍地回到棲霞宮,也未更衣,便一頭栽倒榻上,想起爹娘身陷危困,隻是不住垂淚。
冰兒百般勸慰,然卻無濟於事,她不過一個丫鬟,又能有多少主意,隻好陪在旁邊跟著默默掉淚。
主仆倆正在傷心,忽見一個婆子奔瞭進來,慌張報:“皇上來瞭!”
主仆倆大訝,雪妃趕忙拭去淚水,略整衣發,便即出屋迎駕,果見皇帝獨立在庭中,身邊竟無一個隨從,急快步上前,跪地行禮,告罪遲迎。
小玄見她鬢發微亂,容顏憔悴,同水若傷心時的樣子幾無差別,不覺心中一疼,趕忙扶她起來。
雪妃這回沒有躲避,疑訝道:“陛下怎麼來瞭?”
小玄苦笑道:“怎麼,難道我來不得?”
“不是……”雪妃遲疑道:“隻是這會……這會……陛下要來,怎沒命人先通告一聲?賤妾也好準備則個,及早相迎。”
小玄想起平日過來,均在白天,此時已是夜晚,多少有些唐突,心裡有些不安起來,道:“臨時之意,便沒想這麼周全瞭。”
雪妃垂下眼簾,略作沉吟,方將他迎入閣內,命宮人烹茶侍候,自己陪在旁邊說話,此時心中雖急,卻也不敢輕易再提雲州之事。
小玄心中煩惱,見瞭她即好瞭三分,再與之說說話兒,種種不快皆盡煙消雲散,瞧著燈下玉人,活脫脫就是深藏在心裡邊的那個人兒,不覺有些呆瞭。
“這些時日,不知水兒可曾回傢過?”他思念之極,忍不住就要問起水若來,然卻始終找不到由頭,終不能單刀直入地去追問人傢的妹妹吧。
當下東一句西一句地與雪妃說話,聊及園圃中栽種的珍奇花草,方知她精通藥石醫理,造詣非俗,怕是與二師姐相比也不遑多讓,又借著奉天侯為引子,問她傢裡事情,隻盼能說到水若身上去。
雪妃娓娓應答,已沒瞭平日的冷淡,兩人說著話兒,不知不覺夜漸深濃。
雪妃見他說話間一直面對著自己,雖看不清面具眼洞裡的眼睛,卻也隱隱有些知覺,初還裝作若無其事,後漸敵不住那逼人的註視,不由有些吃羞起來,頰畔耳根一陣微微溫熱。
“水兒害羞起來,便是這個模樣!”小玄如癡如醉,幾要直問起水若來。
雪妃見他欲言又止,臉上不覺越來越暈,忽道:“時辰已然不早,陛下請回雍怡宮歇息吧。”
小玄立時閉上瞭嘴,一聲不吭。
雪妃詫色地望瞭望他。
小玄哼瞭一聲,惱道:“去哪都不去那裡瞭!”
雪妃微微一怔,忽想起早先閻卓忠說的皇後與皇帝鬧別扭之言,心中猛然省醒,再思皇帝素來蠻橫恣肆,後宮之中唯懼皇後三分,加之此次遇刺之後,隻留在雍怡宮中不出,可見又多瞭幾分恩寵,便勸道:“陛下若不回去,恐怕皇後娘娘更要著惱瞭。”
“由她惱去!”小玄憤然應。
雪妃怔住,屋中一時靜瞭下來,兩人相對無言。
小玄不覺有些尷尬起來,猛然想起到這裡來的目的,正要說話,卻見雪妃微垂下臉,低低聲道:“既然如此,陛下若是不嫌棄此處簡陋,今晚就這邊歇下吧。”
小玄愣住。
雪妃今日冒死闖入雍怡宮,原本隻期盼皇帝能發兵援救父親,萬沒想到皇帝竟然打算要親征雲州,再想起他這些天來的噓寒問暖殷勤以對,一見面便要把枕雪閣換回與自己住,接又將江應存放出天牢,可謂情盛意切,對比起之前的蠻橫暴戾,愈顯珍貴,人非草木,焉能不為所動,一顆心本已冷透,此時卻又暖回瞭許多,方肯放下矜持開口挽留。
小玄心中怦怦直跳,見玉人雪頰生暈,真個嬌麗無雙,不由一陣心旌搖蕩。
雪妃見皇帝不語,隻道默允瞭,遂對旁邊的冰兒道:“去把枕被熏瞭,就揀那匣陛下前年賜的雲帳蘇合吧。”
冰兒應瞭,咬著笑意,歡歡喜喜地往裡間去瞭。
小玄不禁慌瞭起來,悄忖道:“我這天子可是贗貨,她又是水兒親姐姐,怎可相欺!”倏地從椅上站瞭起來。
雪妃隻道是皇帝已迫不及待,心如鹿撞,低垂著眼簾輕聲道:“陛下稍待,且與妾身再說會話兒。”
小玄忙道:“今晚就不在這裡歇息瞭。”
雪妃愕然抬頭,眼底掠過一抹失望之色。
小玄忽問:“不知那回天燈現在何處?”
雪妃微微一怔,應道:“就在閣中。”
“如果信得過朕……”小玄停瞭下,接道:“便將寶燈借與我可好?”
“不知陛下要燈做什麼?”雪妃訝問。
“令堂不是要你設法送寶燈去雲州麼,你且把燈交與我,由我帶過去。”小玄道。
“陛下當真要親征雲州麼?”雪妃聲音微顫,心中一陣感激。
“親征之事暫難成行,我隻是先行送燈過去。”小玄道。
“先行送燈過去?”雪妃詫道,“不知陛下要命哪個送過去?何時前往?”
雖是皇帝開口,但回天燈乃無上之寶,不得不問仔細一點。
“我自己送去,現下就走。”小玄答。
雪妃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