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能讓她如此傷心!
他掙紮瞭起來,忽然間,腦海裡倏地一閃,不久前方從歸墟寶鑒上新學的《脫厄百法秘樞》湧上心頭——當中就有種種匪夷所思的穿金逾石、開鎖解困法門。
他微微一振,撐著以僅存的一絲神智在心中尋覓,終在《脫厄百法秘樞》裡搜到一術,名曰《真水無形》,細思其述,於當下之困似乎可用,遂不再遲疑,開始默想咒文。
——命在旦夕,也隻有死馬當做活馬醫瞭。
武翩躚忽有所感,急抬起頭,看見男兒唇瓣微動,似乎想說什麼,趕忙傾過身去,把耳朵貼在他嘴邊。
“給我靈力。”小玄氣若遊絲道。
她詫異地望著他,急忙往他氣海裡輸入靈力。
“多點。”小玄閉著眼道。
她迅提靈力,給他更多。
頃刻之後,她聽見他在低低地頌念著什麼。
她疑惑地盯著他。
小玄忽爾微笑。
她訝望著他,心中猛地抽瞭一下,寒悸頓生——這是回光返照麼?
“痛死我瞭!”男兒身子動瞭一下,伸出兩手,抱著受傷的腳挪到她跟前。
武翩躚使勁地眨瞭眨眼,盯著眼前皮開肉綻鮮血淋漓的傷腿,驀地一陣狂喜,完全不明白他的腿是如何從巨巖底下脫出來的。
“師父,救救徒兒唄!”小玄弱聲道。
武翩躚如夢初醒,急用劍小心翼翼地將他那給壓得破碎的褲腿及靴子割開,但見傷處血肉模糊形廓腫崎,委實慘不忍睹。
小玄臉上突地擰瞭一下,吃痛地直抽氣兒。
武翩躚忙將手腳放得更輕,從法囊中取出許多療傷丹藥,咬開瓶塞,嚼碎數顆愈骨生肌的丹丸,將男兒的傷腿捧抱到膝間,一點一點地為他敷抹。
脫離瞭巨巖上諸符的種種險惡禁制,氣脈即通,小玄立感真靈流動起來,很快便到達瞭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整個人終於“活”瞭過來。
心口的不壞聖皇鎖似乎亦在暗暗生出作用,他甚至感覺到碎裂的腿骨正在皮肉底下迅速地悄悄愈合。
武翩躚又厚厚地為瞭敷抹瞭一層丹藥,從裙擺撕下圍長幅,用劍割成數條,為他細細包紮,不時抬頭瞧他。
男兒赫已神采奕奕。
“怎麼脫困的?”她問。
“閻王老兒一聽我是你的弟子,便沒敢收……”他笑應,心忖總不能將逍遙郎君把歸墟寶鑒贈與自己的事告訴她吧。
武翩躚沒再追問。
玄狐的身上,總會發生種種奇妙之事,因此她不求甚解,這回老天爺肯讓他逃得生天,便是萬幸。
原來那《真水無形》乃水祖玄龍所創的解縛脫困之術,個中奧妙,非尋常可語,又得幸得巨巖上的禁制諸符印被武翩躚破壞個殆盡,小玄這才得以於生死一線間脫困。
“今回死裡逃生,可謂是三哥救的命,日後定要好好謝他!”小玄暗暗感激,盯著咫尺的巨巖道:“這石頭還真厲害!明明隻是壓住瞭腿,命卻險些給它收瞭!”
“是昆吾,這種金剛不壞的化外之物,本就要比尋常金鐵重上百十倍,其上又加持瞭許多禁制符印,是以險惡之至。”武翩躚心有餘悸道。
“那大塊頭呢?一眨眼就不見瞭,是不是被那無歸陣吞瞭?”小玄道。
“被送走瞭。”武翩躚點瞭下頭,“也許現在正於天邊地角的某個地方遊蕩呢。”
“這些機關與法陣著實詭異,接下來還要更防著點。”小玄道,“在這耽擱瞭不少時候,我們快走,繼續去尋找那個‘一壇!’”
“你……還行麼?”武翩躚滿面關切。
“男人,豈有不行之理!”小玄微笑,說完便有些吃驚自己怎敢在她面前說這種俏皮話。
武翩躚薄嗔地瞪瞭一眼,興許是因這人剛從鬼門關前轉回來,心裡竟然沒怎麼著惱。
小玄還劍歸鞘,以神骨支地,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武翩躚趕忙攙扶住他,微亂的柔柔發絲輕拂在他的臉側。
他鼓足勇氣於咫尺處望她,甘之如飴。
她似有所察,臉上有些不自然起來。
◇ ◇ ◇ ◇ ◇ ◇ ◇ ◇ ◇ ◇ ◇
兩人繼續前尋,小玄恢復得極其神速,盡管走起來還有點瘸,但已不用以劍支地瞭,遇見需要跨躍的高處,便運提真氣飛掠而過,毫無難處。
在一處殘陣眾多處,武翩躚停下瞭腳步,探手從男兒背上的兜袋內取出玄機破陣圖,再次展開細看。
果不其然,看似雜亂無章的建築及四通八達的通道,在圖上以點和線標識與匯聚之後,似乎呈現出某種奇特的次序,縱橫佈列,隱成陣勢。
“這座大殿,會不會本身就是個隱藏的大法陣?”小玄舉著神骨劍在旁照明。
“依圖上看,多半是。”武翩躚道,眉心微鎖地凝思著。
“會是座什麼樣的法陣?”小玄問。
“目下看不出來。或許是因為標記的點還不夠多,難以窺見全貌,但更可能的是……”武翩躚似乎遲疑瞭下,神骨劍上的火焰微微晃動,映得她的麗容忽明忽暗:“我不識得這座法陣。”
小玄暗暗吃驚。
他猶記得白眉當日在迷津幽源佈下瞭得意之作“無解”之陣,自稱天地間能破解者不會超過十個,然卻給她於頃刻間破除,可見她在陣法上的造詣是何等之非凡。
但眼前,竟似乎給難住瞭,這座天庭築造出來的“墳墓”果真非同小可。
“那個最為關鍵的‘一壇’,到底會藏在哪裡呢?”小玄眉頭緊擰地盯著圖卷嘆。
武翩躚忽然提起聚寶劍,以劍鋒在地面的石板上縱一道、橫一杠、又時斜時圓的勾劃起來。
過沒多久,地面已被劃割出條條溝壟之形,正對應著玄機破陣圖上顯示出來的點線標記,入目極是浩大繁復,然卻無比的細致與工整。
小玄心中震憾,不住地暗暗贊嘆。
武翩躚垂下劍,左手五指不住屈伸,偶隻稍稍猶豫,大多時候疾迅非常,似乎正在潛心推算著什麼。
小玄安靜地在守在一旁,不敢有片言打擾,目光漸漸從地面移到瞭玉人身上,望著她那凝眸沉思的樣子,隻覺異樣動人,忽然間,他想起瞭她問他的那招劍式名字之時的神情,心中頓時抑不住地怦怦悄跳,如於夢幻之中。
不知過瞭多久,武翩躚方從繁復極絕的推算中抽身退出,閉目調息微亂的心緒,額角已隱見細細的汗珠。
小玄心疼地瞧著她。
武翩躚玉手一招,懸空的破陣圖立時收合卷起,重新投入小玄背後的兜袋之中。
“怎麼樣,有些眉目瞭嗎?”小玄滿懷期待地問。
“這裡。”武翩躚的劍尖指向地面,在繁復如迷宮的溝壟當中,有一片不起太眼的空白:“從收集到的所有標記看,這一帶我們尚未去過,亦恰好與我推演出來的結果相吻合,大致是這座未知巨陣的陣眼,我在猜,我們要找的那個‘一壇’或許就在那裡。”
“不知還有多遠?”小玄問。
“已經很近瞭。依照破陣圖推算,由此向北,如能直線抵達,不過三、五百丈。”武翩躚道。
“我們現在就過去!”小玄振奮地握緊瞭手中的劍。
“一般而言,越是接近法陣的中樞,就會越加兇險。”武翩躚有些擔憂地望向他那條受傷的腿。
“沒事瞭。”小玄輕巧地踢瞭下腿。
兩人提劍將地面上的圖案盡數刮花,方要邁足,忽聞一陣隆隆之聲響起,似從近處傳來,不由對視一眼。
“聲音好沉,不會是先前那種大塊頭吧?”小玄道。
“不止一個。”武翩躚垂目聆聽。
隆隆聲愈來愈清晰,地面開始微微震顫,不明之物顯然是在朝這邊過來。
“瞧瞧再說。”武翩躚低聲道,指瞭下大殿邊角上的某片坍塌處。
兩人疾步走向廢墟,躲入數塊斷裂殘缺的巨石之後。
小玄撤去真氣,熄滅瞭神骨劍上的火焰,周遭重新陷入濃濃的黑暗之中。
兩人方才伏低身子,便見一尊高逾三十幾丈的巨物跨入大殿之中,周身叉叉丫丫,於暗黑中泛耀著冷冽的輝芒,赫是與先前那金甲巨像幾乎同樣的太古機關,亦為一十六臂,隻是所持的兵器不太一樣,手上少瞭些長巨的重椎大斧,多瞭些奇形怪狀令人膽寒的鉤鋸釘枷。
“果然是那種大塊頭!”小玄壓著聲道。
“還有。”武翩躚悄聲道。
等瞭一小會,方見黑暗中輝芒亮起,第二尊金甲巨像出現在大殿之中。
兩人耐心等待,接下又瞧見瞭第三尊和第四尊,這時第一尊巨像已從另一個方向出瞭大殿,消失在黑暗之中。
“好傢夥,一下來瞭四個!”小玄輕吸瞭口涼氣,握緊瞭手中神骨。
“收住氣息。”武翩躚低聲道,半點沒有打算動手的意思。
先前一戰,可謂費瞭九牛二虎之力,兇險異常。
此處的法陣雖然大多殘缺,但是更加密集,且小玄腿腳受傷,在這裡同幾尊太古巨像開打硬撼,絕非明智之選。
兩人隱藏在亂石之後,靜待瞭好一會,終見四尊金甲巨像慢吞吞地走過,先後消失在大殿的另一扇大門之中。
小玄方要起身,忽感腕際一膩,卻是給隻柔滑的纖手輕輕拉住。
“回來瞭。”武翩躚悄聲道,收回手去。
小玄側耳細聽,果不其然,那沉重的隆隆聲漸又清晰瞭起來。
過沒多久,赫見四尊巨像竟然轉回到大殿之中,而且此後就在接連的數座殿閣間來來回回地巡蕩,似乎察覺到瞭什麼,始終沒有遠離,迫得亂石後的兩人動彈不得。
“好煩人的傢夥,怎麼盡在此處瞎逛!”小玄低聲道。
“腿上怎樣?”武翩躚悄聲問,昆吾巨石上的那些符印太過古老,其中還有兩道一直沒能認出是什麼,始終令她有些放心不下。
“真的全好瞭。”小玄心裡一暖,忽覺能與玉人這樣子咫尺相對,也很是不錯。
“你再仔細感覺下,除瞭腿,身上別的地方有沒有什麼異樣。”武翩躚道。
“沒有,我已經運功自檢過瞭。”小玄應,安靜下來,鼻間便嗅著瞭絲縷熟悉的芬芳,心神一蕩,不知飄忽到哪裡去瞭。
“那就好。”武翩躚心中定瞭些許,轉目朝周圍望去。
四下雖然漆黑如墨,但在無相之眼的加持下,隻要凝神觀察,並無太大的障礙。
“不知這禁地之中,還有多少這樣的東西?”小玄盯著幾尊金甲巨像道。
“怕是不少。”武翩躚沉吟道,“這一帶的守衛及法陣突然增多,或許亦證明瞭我們的判斷沒錯。”
“那幾個大傢夥為何一直在這裡來回磨蹭,有點奇怪吶!”小玄有些惱火道。
“興許是先前的激戰驚動瞭它們。”武翩躚遊目四顧。
“這麼幹等下去不是辦法,不如把這個幾個大塊頭解決掉罷瞭。”小玄琢磨道,“今趟我們來個攻其不備,未必會如之前那般費勁。”
“這種太古機關銅皮鐵骨力大無窮,委實棘手。而且如果這裡真的已距中樞不遠,一但動靜大瞭,隻怕還會招惹來更多的守衛。”武翩躚道,遊移的目光忽著停住,盯著旁側的漆黑之處。
“怎麼?”小玄循著她的目光望去,見墻壁間有片狹長的深影,似乎是條不小的裂縫,心中一動。
“這裡多處發生過坍毀,未必沒有別的出路。”武翩躚輕輕道。
“我進去瞧瞧。”小玄即道,便要挪身摸過去。
武翩躚卻打瞭阻止的手勢,悄聲道:“用前些日教與你的靈犀訣,我來護法。”
小玄立時明白她是不想讓自己親身冒險,低應一聲,當即閉瞭雙目,盤膝運轉靈力,接又默頌真言冥思聚念,漸漸將一縷神識傳附在神骨劍上,旋踵間,漆黑中泛起一片淡弱的光亮,神骨劍脫鞘而出,徐徐升浮於空。
“此訣需全神貫註。我會在旁邊守著,你隻管用心施為,若是見勢不對,便即轉回,莫要失瞭寶劍。”武翩躚貼在他耳邊輕輕道。
小玄微點瞭下頭,以念馭劍,穩穩當當地鉆入墻壁上的裂縫之中。
此時的他神識附於劍上,等同以劍代目,劍到之處,便如親眼所見。
隨著神骨劍地徐徐深入,黑暗被劍身上發出的淡光片片揭去,裂縫內的情形一段接一段地顯現出來,落入小玄的眼中。
他順著高低不平時寬時狹地勢,小心翼翼地馭劍穿行,有些驚喜地發現,裂縫甚是深遠,似乎並非絕路。
武翩躚則註視著大殿的動靜,手握聚寶劍,盤膝坐於極近處守護著他。
小玄紋絲不動,有如老僧入定。
時如水逝。
約莫炷香的光景,武翩躚有些不安起來,轉目去瞧男兒,見他面肌微微牽動,似乎遇見瞭什麼。
她心中有些驚疑,然卻始終沒敢去打擾他。
千裡馭劍,靠的神識意念,最忌外力幹擾,一個不好,便會落得個走火入魔的結果。
又過瞭難熬的炷香時間,終見裂縫入口處亮瞭起來,淡芒一閃,神骨劍徐徐飛出。
武翩躚松瞭口氣。
男兒的額角已盡是汗水。
千裡馭劍極耗精神與靈力,武翩躚靜靜地等候,耐心地留給他緩回的時間。
小玄睜開眼睛,長長地籲瞭口氣。
“瞧見什麼瞭?”武翩躚輕聲問。
“裂縫好深,七拐八折的。”小玄神情有些復雜,“在裡邊摸索瞭許久,幾次都懷疑已經到瞭盡頭,幸好柳暗花明,終於穿到一處,竟然又是一個大殿模樣的所在。”
武翩躚等著他往下說。
“那座殿奇大無比,地上橫七豎八地躺滿瞭巨像,就是我們遇見的這種大塊頭,全都是缺手斷足的,有的甚至隻剩瞭下半邊身軀,無一完好,我粗略地數瞭一下,怕是有三、四十尊之多!”小玄接道。
武翩躚微微動容。
“也不知是誰有如此大的能耐,盡然幹掉瞭這麼多太古機關!我還偵測到殿中隱藏著許多法陣陷阱,比別處要密集得多,但大都已經殘缺不全,明顯被破壞過。”小玄繼道。
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有人捷足先登瞭——武翩躚心中一沉。
“我見那裡的巨像與法陣如此之多,心裡琢磨會不會就是我們要找的地方,隻是馭劍尋瞭一圈,卻沒有發現什麼祭壇模樣的物事。”小玄回憶道,“但在大殿的正中央,我瞧見有口古怪的大井,井口呈方形,縱橫竟有數十丈之徑,從中遊離出星星點點變幻不定的奇芒,從上方落望,真個深不見底。”
“方井?”武翩躚眼睛一亮。
在之前收集到相關常羊秘境的情報裡,似乎就有這“方井”二字,在眾多晦澀難明的詞句當中時不時的出現,一直是深深困擾著她的疑團之一。
“我本想馭劍往那大井裡瞧上一瞧,隻可惜見那井口周圍法陣極多,生怕弄丟瞭師父賜的寶劍,便決定先轉回來再說。”小玄道。
武翩躚點點頭。
“可是,就在要離開的時候,我忽然聽見從那口大井裡邊傳出的一個聲音,極是……極是……”小玄遲疑道,似是一時找不到恰當的形容。
“什麼樣的聲音?”武翩躚問。
“龍吟。”小玄道,“應該就是龍吟,隻是……”
武翩躚神色泰然,她屠過的龍,怕是已有百八十條,不久前還剛剛宰掉一條大毒龍,沒啥好擔心的。
“隻是那聲龍吟也太過……太過驚人,似能奪人魂魄。”小玄沉聲道。
他素來頑勇,有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膽氣,但憶起那個聲音,心底深處竟然生出種不願再靠近一次的寒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