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方歇,芭蕉倚翠,蘇州城的行人又漸漸多瞭起來。
在蘇州城的鬧市中,有一傢店面,裝潢富貴,門庭若市,一面金漆招牌橫掛在上首,遠遠看去,四個瘦金體大字寫意流雲:「錦繡年華」。
這兒,就是蘇州吳傢的吳扇老店所在。
話說吳令聞與何傢合營之後,生意興盛,可謂日進千鬥,原來龜縮在街尾的小店鋪也移駕到鬧市中心。吳令聞更是興建瞭一棟小樓為自己的主店,謂之曰「碧落樓」。一時間,吳傢吳扇在蘇州名氣大盛,連應天巡撫也親自提筆贈與店名「錦繡年華」。
此時,雨後方歇,吳老爺正在店中和一位貴客在交談。身穿一件金紋褐色富貴袍,略微發福的腰上系著一條鑲玉顧繡腰帶,大拇指上戴著一隻翡翠斑指,大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看上去憨態可掬。
吳令聞本是落第秀才,身無長物,當年本來窮困潦倒,卻聽聞應天巡撫喜好把玩吳扇,所以白手起傢,賣起瞭吳扇。如今年以半百,容貌卻沒有太大變化,清秀的臉上可以看出吳老爺從不蓄須,頭發冠帶都修整得一絲不茍,劍眉星目,可以看出年輕時必定是一個美男子。
「令聞兄,近日可有些好吳扇啊?」
與吳令聞相對而坐的那位貴客微笑著開口問道。隻見那人一身華服,五官中隱隱透出一股上位者的氣勢,衣著雖然簡單,卻帶著不容忤逆的威嚴,此人正是應天巡撫江閔大人。
吳令聞撫掌一笑道:「江大人不愧是愛扇之人,老朽的小店才剛剛制出幾把好扇,大人就正好來訪瞭,呵呵……」
吳令聞看起來心情頗好,邊說邊笑著讓掌櫃的拿出新制的兩把吳扇。
江閔見那兩把吳扇被錦袋包裹著,掌櫃的表情又甚是謹慎,就知道今日必定不枉此行。正要向前接過,門外卻忽然走進一人,風塵仆仆,還來不及抹去額上的汗水,便弓著腰對江閔行禮道:「江大人且慢!」
吳令聞和江閔聞聲都向來人看去,發帶銀絲,滿臉笑意,身穿樸素的褂衣,神情畢恭畢敬,正是大管傢吳貴。
「貴叔何事?不妨待巡撫大人賞完吳扇再說。」
吳令聞皺著眉,有些不悅道。
吳貴在吳傢已經呆瞭數十年頭,從小就服侍著吳令聞的父親,之後又服侍吳令聞,如今是大管傢,連吳令聞老爺也要尊稱一聲「貴叔」。吳貴處事向來圓滑有度,今日卻頗為魯莽,讓吳令聞也甚為不解。
吳貴俯身向吳令聞笑道:「老爺稍安,請聽老奴解釋。」
說罷,他徐步走向江閔,微微鞠躬道:「江大人手中拿著的這把吳扇是在三日前完工的,昨日二少爺來到店中巡視,卻靈感偶至,給這把吳扇添瞭幾筆,老奴無意看到,隻覺得實在有畫龍點睛之效。」
「哦?」
江閔朗目一亮,神色中帶著幾分好奇道:「願聞其詳!」
吳令聞也是有些疑惑,自己的二兒子雖然好詩文,識禮樂,卻向來不喜工農之事,更稱之為「奇巧淫技」,讓他這個父親也頭疼不已。如今竟然能為扇面添色,在吳老爺眼中,實為一大奇聞。
吳貴從江閔手中接過錦袋,小心翼翼地取出吳扇,橫放在手中。江閔和吳令聞都向他手中吳扇看去,吳貴腰板一直,朗聲道:「江大人請看,此扇的扇骨由白竹所制,光滑可鑒,木色溫潤,再看扇面金箔紙,十三股泥金面,開合自如。扇墜則是和田梨花白玉,加以漢八刀手法所刻畫的玉蟬,極其精巧,更有清涼消暑之效。」
隨吳傢數十年經營,吳貴對於蘇扇的認識可謂世間少有,連吳令聞也是望塵莫及,除瞭吳傢的幾位宗族老人,論折扇品賞,吳貴當屬第一人。
聽得吳貴詳細的介紹,江閔對於他手中的這把撒扇更是喜歡,連忙問道:「那所謂的畫龍點晴之筆又在何處?」
「咔噠!」
吳貴猛然展開手中折扇,對江閔道:「蘇扇向來為文人墨客所愛,稱之為『懷袖雅物』,我傢二少爺自幼精於字畫,又知江大人必會來鑒賞店中新扇,所以特地在扇面上謄畫瞭一色山水,並題青藤詩一首。」
還未說完,吳令聞的臉色便有些發青地道:「這就是畫龍點晴瞭嗎?簡直不知所謂!我蘇州城才子佳人何其多,論筆墨,比那忤逆子勝過百倍的數不勝數……」
吳令聞正要開始對自己的兒子評頭論足,吳貴連忙打斷道:「老爺息怒,還不止這些。」
吳令聞「咦」的一聲,橫瞭吳貴一眼,示意他快些道來。吳貴擦瞭擦額間的汗,內心有些緊張:玉琴啊玉琴,老奴為瞭幫二少爺,可是絞盡腦汁啊,今晚你可要好好補償我……拋卻一絲雜念,吳貴輕咳一聲接著說:「懷袖紙扇常被文人墨客們把玩手中,少不免褪色殘舊,二少爺卻突發奇想,在扇骨周邊鑲以琉璃,扇面四周縫以金絲,既能養護,又不失美觀,可不是畫龍點睛?」
江閔和吳令聞相視一眼,都看出瞭對方眼中的驚奇,再向那吳扇細細看去,果然鑲上瞭琉璃珠,四周也有些簡約的刺繡,卻使扇子更加堂皇。江閔心中對這把扇子的評分又上升瞭幾點。
講得口幹舌燥,吳貴卻不敢討要茶水,隻是靜靜地站在一旁,心裡想著玉琴那白白的胴體,高聳的乳峰,修長的玉腿……喉嚨上下抖動,吞下的唾液足夠讓他止渴有餘。
另一邊,江閔的雙眼卻一直盯在那把吳扇中,似乎在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子,所謂「愛扇如命」也莫過於此瞭。
吳令聞摸瞭摸自己下巴的胡渣,盤算著這種扇子的價值所在,眼中不斷閃爍著光芒。江閔見他陷入沉思,連忙打斷道:「令聞兄,我覺得此扇大有可為,若是今後都如此制作,定能傾售一空,隻是這第一把扇子定要留給為弟啊!」
為瞭一把扇子,江大人也自稱「為弟」,實在令人莞爾。
吳令聞「呵呵」一笑,爽聲道:「既是江大人喜歡,那這第一把扇子就當我成人之美,贈與江大人瞭。」
「如此,為弟就厚顏地卻之不恭瞭。」
江閔聞言大喜,也顧不得客套,連忙把那扇子搶到手中,愛不釋手地把玩起來。
一旁的吳貴見江閔如此歡喜,也對自己的創意自傲不已,雖然要把功勞歸於二少爺,可是有瞭玉琴的獎勵,吳貴也能在心中竊喜一番。此時吳令聞和江閔又一次交談瞭起來,吳貴知道兩人說話的內容牽涉到官商內幕,所以識相地低聲道:「江大人,老爺,老奴還要回府做工,就先行告退瞭。」
江閔和吳令聞此刻心情大好,都點頭道:「那你先下去吧。」
吳貴躬身告退後,走出店門,便急匆匆地向藥店的方向走去。
蘇州的陽光越見燦爛,照射到蘇州城的另一側,吳傢大宅。
假山石橋,湖水環繞,沿途種滿杏樹桃花,一路落英繽紛,柳枝堪折,彷如人間仙境,這裡就是吳傢二夫人,吳老爺的寵妾何若雪的居處:蓬萊居。
話說這位吳傢二夫人,生性淡雅,與世無爭,雖然極受吳令聞的寵愛,卻從不恃寵而驕。喜愛安靜的她隻是要求吳令聞在吳傢大宅的側翼建瞭這座蓬萊居,以便自己常來此處閑息避暑。
時值盛夏,蘇州的天氣也開始有些燥熱,何若雪早早的就搬過來此處,每日繡花賞景,好不自在。難得的寧靜,今日卻被人打破瞭。
「娘!」
一位華服少年剛剛踏進蓬萊居,就高聲向小樓裡面喊道。隻見這人劍眉星目,卓爾不凡,嬉笑中帶著一分痞氣,七分貴氣,兩分邪氣,正是吳傢長公子吳雨。
身旁一個少女,身材玲瓏有致,酥胸如筍,腰肢勝柳,眉帶桃花三分紅,頰飛紅杏一點艷,俏麗的容顏如同夏夜撩人,不用說就是吳雨的隨身丫鬟柳兒。
一邊叫喊著,吳雨牽著柳兒的小手就向樓中走去。
「我的少爺哦,你慢點……」
柳兒無奈地道。每次來這裡看何若雪,吳雨都是這樣急切。因為吳令聞要照顧傢中生意,所以吳雨自幼就隨母親生活,與吳令聞甚少相見。而何若雪又是一位淡泊寧靜的人兒,性子溫和,從不對吳雨發脾氣,所以吳雨對於母親的親昵程度在這蘇州城的大戶人傢中也極為少見。
才剛剛踏進小樓中,一位英姿綽約的夫人就施施地從樓梯走下。清雅的臉上不施粉黛,眉如遠山,眸若流星,瓊鼻小巧,唇若櫻桃,完美的臉龐上看不出年紀,咋看像雙十年華,仔細望去卻又帶著幾分沒落滄桑感,烏黑的長發如夏天最美的流蘇,蓮步輕移之間透著一股於世獨立的氣質,不遠不近,淺笑無痕。
一身素綠色長裙,紗衣單薄,含而不露。高挑的身材不輸男子,酥胸堅挺如雨後春筍,隔著衣服也能感受到它的完美。腰肢輕顫,微風中搖擺,香臀渾圓,不肥不瘦。筆直的長腿婉婉而立,似乎在敘說自己的心情。赤裸的玉足踩在幹凈的地板上,裙擺中露出的腳趾可愛小巧,微微上翹,滑嫩誘人。
這位美貌少婦正是吳雨的生母何若雪。十八歲那年嫁與吳令聞,如今又是十八年過去瞭,歲月似乎沒有在她臉上留下痕跡,白玉無瑕的俏臉上隻是多瞭經年的滄桑,渾身散發著成熟的味道。
吳雨一見自己的母親,急忙跑到她身前,舉起衣袖邊為她扇涼,邊笑著道:「娘,孩兒怎麼覺得你又變年輕瞭,都快比得上孩兒瞭。」
何若雪噗呲一笑,啐瞭吳雨一口道:「小滑頭,連娘親也敢調戲。」
說著,她寵溺地摸瞭摸吳雨的後腦,輕聲道:「雨兒,你也不小瞭,該到店中去給你父親打打下手,學習如何經商,省得將來遊手好閑,不務正業。」
聽著母親略顯囉嗦的話語,吳雨卻沒有絲毫不耐,依舊嬉皮笑臉地哄著她道:「孩兒自然曉得,近來孩兒都在學記賬瞭,不信你問柳兒姐。」
說完連忙看向柳兒,不斷眨巴著眼睛。
柳兒給他做瞭個鬼臉,跑到何若雪身邊道:「小姐,你別聽他胡說。他啊,整天就知道在傢中擺弄著那些稀奇古怪的西洋玩意兒,也不知道那些東西有什麼好……」
盡管何若雪已經嫁為人婦,柳兒還是習慣叫她小姐。
「呵呵,他愛玩那些個新鮮東西就讓他玩個夠吧。」
何若雪儀態萬千地走到椅子邊,坐下道。
吳雨小跑到母親身邊,乖乖地給她捏起肩膀,一邊道:「對瞭娘親,大媽的貼身丫鬟玉琴,你與她相熟嗎?」
自從那日窺見玉琴和吳貴的奸情,吳雨每日都忍不住會想起。
「不甚熟,怎麼瞭?」
何若雪捧起茶杯,瓷蓋敲打著杯沿,「噠噠」作響。
吳雨一聽,打著哈哈道:「沒事,閑來問問。」
何若雪白瞭吳雨一眼,臉上泛起一些暈紅,打趣道:「莫不是你看上瞭人傢玉琴,想要收在房中?小小年紀,凈想些下流事,真是討打……」
說著玉手舉起,作勢要打。
吳雨連忙裝出哭臉,怨聲道:「冤枉啊,孩兒哪有想那等事情,就算想瞭……」
眼睛忍不住瞄向柳兒,繼續道:「就算想瞭,也是想柳兒姐姐的……」
「你!你……要死啊!」
柳兒頓時羞紅瞭臉,一陣氣急,扯起裙擺便往吳雨踢去。內心卻不禁泛起幾圈漣漪,暗暗竊喜瞭一番。
「娘,你看她,沒大沒小……」
吳雨一邊躲著柳兒的香足,一邊笑著向何若雪道。
何若雪看著這主仆二人打鬧,不禁莞爾,攔住柳兒向吳雨笑罵道:「我看你才沒大沒小,你想柳兒什麼?」
「小姐!」
柳兒連忙跺腳羞道。
「我想啊……」
吳雨故作沉思狀,搖頭晃腦地道:「我想,我想她的……荷包。」
因為不想吳雨成為揮金如土的紈絝子弟,所以何若雪把他的財政大權交給瞭柳兒,以免他揮霍過度。
「你!」
柳兒先聽得吳雨的前言,正有些期待,卻沒想到他冒出「荷包」二字,心裡忽地覺得委屈,隻紅著眼看向吳雨,說不出一句話。
一旁的何若雪連忙輕撫柳兒的後背,細聲道:「你就愛聽他胡說,他想什麼你還不知道。」
盡管何若雪生於吳傢,思想卻不像常人一樣迂腐,對於男女關系的觀點往往出人意表,與眾不同。在養育吳雨的這些年裡,何若雪也不避諱這等事情,她認為若是處處遮掩,反而容易讓吳雨誤入歧途,索性明言其中。
「嘿嘿……」
吳雨見柳兒眼紅,也有些著急,腆著臉道:「柳兒姐,我跟你開玩笑呢,我就是想你……」
柳兒小嘴一嘟,哼聲道:「想你個頭啦!」
何若雪搖搖頭,心裡暗道:這年輕人的事情自己也管不著瞭,還是順其自然吧。她拉著柳兒坐下,示意吳雨也到她身旁來。
「雨兒。」
何若雪看著吳雨道:「你也不小瞭,明年春初就要十八瞭,眼看著你長大成人,你爹也頗為欣慰,想要給你定下一門親事,省得你終日胡思亂想的。」
「親事?」
吳雨和柳兒異口同聲地驚道。
「對,親事。」
何若雪淡淡地道:「當然,你爹是你爹,他定的親事隻是他想要的,成不成還要經過我們母子的同意,你也不要太驚慌瞭。」
柳兒的雙眼又一次紅瞭起來,呆呆地看著吳雨。吳雨感受到她的心意,對何若雪道:「娘,若是要成親,那我要先娶柳兒姐。」
「胡鬧!」
何若雪略帶嚴厲道:「柳兒你自然是要娶的,但是無論如何,在外人看來她終究是下人,你的正妻一定要是門當戶對的。」
柳兒和吳雨聞言都隻能低頭無奈。何若雪見狀,不知道好笑還是好氣道:「渾小子,怎麼這個時候又變笨瞭……說是正妻,那是給外人看的,回到傢中還不是你這個一傢之主說瞭算。」
吳雨聞言抬頭一喜,心想:對哦,自己傢中不就是這種情況嗎?大媽是正妻,爹和大媽雖然也算得上恩愛,卻總是不如對母親的寵溺。
一旁的柳兒也笑逐顏開,梨花帶雨地看著吳雨,暈紅的俏臉帶著一絲嫵媚,恨不得馬上嫁給吳雨。
想通關節後,吳雨也定下心來,裝作無意地問道:「那爹給我定的是誰傢的姑娘?」
何若雪語氣一滯,輕聲嘆息道:「何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