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對戰鬥的認識而言,我和梅爾菲斯是同一類型的人。我的傭兵生涯一路走來,陰鬱的性格發生瞭極大的轉變,但唯獨職業戰士的自尊心一天比一天強烈,這就是和梅爾菲斯相互影響的結果。
雖然沒人願意輸掉戰鬥,但如果能在挑戰上位者的戰鬥中死去的話,我們都會坦然接受。
所以我不知道,怎麼才會逼瘋一個戰士。
因為很多次輸在梅爾菲斯手裡?輸給瞭自己的競爭對手,於是就瘋瞭?我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想象修拿的精神狀態是如何變化的。
「你到底對他做瞭什麼?」我問梅爾菲斯。
「他每次恢復傷勢,再次追過來的時候,都有些異樣。開始我以為他隻是被我激怒而已,但最後兩次他的精神狀況就已經非常異常瞭。以前他再怎麼惱火,都不會對龍雀出手,可最後一次龍雀都差點死在他手下。如果那個時候卡門安排的戰術沒執行好,龍雀已經被殺瞭。」
「會不會是恢復傷勢要付出什麼代價?」我問。
由於各種機緣巧合,我和裡奧雷特之間的關系超乎尋常的密切。我一聽到修拿目前的情況,立刻就往契約代價的方向開始進行瞭猜測。
梅爾菲斯沉默瞭幾秒:「你說的有一定道理,但龍雀很確定,修拿並沒有裡奧雷特的契約在身。除非他的復生能力並不是來自我們的力量體系……」
「怎麼都說的通,畢竟都能憑空控制物體瞭,再多出什麼別的能力也不奇怪。」我有點無奈的說。
「記住,修拿的能力范圍是十一米,龍雀抵消他能力的范圍也是十一米。如果落進瞭他的能力范圍,他甚至可以控制你身上的鎧甲把你直接擠死,或者用衣服把你絞死。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用能量擋住鎧甲變形的攻擊,但終究還是得守住距離。」
聽瞭這句話我後背有些發涼。就算我們的能量護罩有些許防禦效果,但修拿的能力給他帶來的卻是無窮無盡的攻擊方式,唯一能夠避免中招的方法就是不要落入他的能力范圍之內。
「我之前也說過,他每次回來的時候,能力范圍都會增加。相應的,龍雀的抵消能力也會有相同的增幅。這是這次作戰最基本的原則,你記得和阿紗嘉說清楚。」
「明白……但這都不是最重要的吧?無論我們怎麼應付他都沒有意義,還是要真正的幹掉他才行,不是麼?」
梅爾菲斯也嘆瞭口氣:「所以我覺得,你和阿紗嘉來瞭也沒用。這件事情,沒人知道該怎麼樣結束。」
「我把潘朵拉找過來怎麼樣?!」我突發奇想,「她的火術超級強,隻要能夠命中,把修拿燒成灰應該不難!」
我正為自己的點子而得意,卻看到梅爾菲斯搖瞭搖頭。
「別多想瞭,這世界上蕾娜唯一不會幫忙的大概就是我瞭,哈哈哈。」
我皺起瞭眉頭:「我不知道你們兩個有什麼過節。但在這種時候為什麼不能放低身段?潘朵拉不是那種小心眼的女人。你如果誠懇的請她幫忙,她應該不會拒絕的。」
「什麼叫' 這種時候' ?我早就該是個死人瞭,目中無人瞭一輩子,犯不著最後瞭又給別人低頭。」
我無言以對。梅爾菲斯在【末日】之前就和我說過自己壽命的問題。在那時候他就估計過,自己的時間已經沒剩下太久。而【末日】開始到現在,已經過去瞭不少年。當初他答應在安定之後會來和我一聚,卻一直沒有出現,我其實早已做好瞭接受他過世的心理準備。
「話說回來,你自己說過的,可能隻剩下一年可活,怎麼現在還活蹦亂跳的?」我忍不住問。
「誰知道呢?也許在深淵中的那段時間並不作數,也許我算錯瞭自己的年齡,也許基因炸彈的生效被拖延瞭。反正多活一天就賺一天,難道我會嫌活得太久?」
梅爾菲斯用帶著尖銳語氣的諷刺句回應著我的問題,我卻開始覺得有些期待。
「能活下去就好瞭,我們可以開辟全新的世界……」
我將近些時間發生的事情全都倒瞭出來——新人類的閉環、未來必然的戰爭,躍遷門,以及在無盡的暗域中等候著我們的那顆星球。這些情報是極度機密,但對於面前這個傢夥來說,我沒有什麼可隱瞞的。
梅爾菲斯聽完我的敘述之後並沒有露出什麼異樣的情緒,他看上去很平靜,就好像沒理解我所說的東西。
「不興奮麼?我們會在那個星球上重新開始,組建屬於我們的全新文明!屬於能量使用者們的文明!」我對他說著。
「聽上去的確不錯。不過,也僅僅是有趣而已。你想沒想過,就算是全新的世界,但那和在【神都】裡面的時候有很大的區別麼?至少對你、對我,差別不大——你我都不是醉心於權力的人。你之所以會被情緒感染,僅僅是因為初邪罷瞭。」
我一時間有些發愣。這個時候我才發現,當我和梅爾菲斯站到一起的時候,情緒上的鮮明對比使我不得不開始重新審視自己……這是我很久都沒做過的事情瞭。
「你說的並不對,我瞭解初邪,她也不是醉心權力的人……」
「你認為權力是什麼?」梅爾菲斯斜靠在墻上,收起瞭輕佻的笑容,他的聲音變得柔和而低沉起來,「權力就僅僅是政治的影響力麼?或者,是指操控世界的能力麼?又或者,是一種社會地位的度量手段?」
「難道不是麼?」我反問。
「我討厭咬文嚼字。所以權力這個詞對我來說,就是' 說瞭算'.初邪做的一切的一切,都是為瞭讓自己' 說瞭算'.這就是她想要的,也即是真實無虛的權力。利用一切可以用的資源和手段,讓人們跟著她的想法走,就是這樣。」
「某種程度上,她也是出於責任感,你不能否認這點。」我替初邪反駁道。
「是啊,有很多好聽的詞匯可以做代替品。比如夢想,比如責任,比如希望,權力隻是比較難聽的那一個罷瞭。不過在這個世界上,越是難聽的,就越真實。」
我很想對梅爾菲斯憤世嫉俗的言論嗤之以鼻,但卻無從反駁。
「所以……我才一直覺得自己欠你很多……」
完全沒想到,梅爾菲斯緊接著說瞭這麼一句一頭霧水的話,直接轉折瞭話題。
「什麼?欠我?沒頭沒腦的在說什麼呢?」
「我想說,初邪並不是適合你的那個人。你所註視的方向,與她所註視的方向,是完全不同的……你看著她,而她看著遠方。但是很抱歉,你最應該在一起的那個女人死在瞭我手裡。Fey和你才是同一種人,是可以一輩子彼此註視著的伴侶。」
我一瞬間如鯁在喉,呆立瞭將盡十秒才緩緩地呼出一口氣。
「你怎麼總提這件事情?就像我總是提挽歌的勁頭一樣……你不是特別看不上我這點麼?」我罵道。
「和你不一樣。我這麼說不是因為過去,而是在談論將來。我不希望你以後為初邪賣瞭自己。」
這是來自朋友的忠告,所以我不會因為他的話而生氣,但這也並不代表我會贊同。
「梅爾菲斯,你這麼說,隻是因為不知道初邪曾經為我做過什麼、犧牲過什麼。」
「我不需要知道,你雖然有時候比較笨,但畢竟不是傻子。但女人是隨性的動物,她們計算付出和索求的方式和男人是不同的。男人永遠不會懂女人,他們隻是以為自己能懂而已。」
「真是感謝你的說教,可惜我對現在的狀況還是很滿意的。」
「那就當我沒說。」
「你看她這麼不順眼,是不是因為她騙過你那件事?她到底對你做瞭什麼?」
「你去問她,看她敢不敢和你說。」梅爾菲斯邪氣的笑起來,讓我有些後背發毛。看來等回去以後還真得逼問初邪一下才行。
我們沒再說話,氣氛漸漸地冷卻瞭下來。該說的事情大部分已經說完瞭,但是我知道,梅爾菲斯最後一定會問我那個問題。
我們兩個站在佈滿塵土和臟灰的樓道裡,走廊拐角的盡頭隱隱的傳來電視的聲響,反而襯托瞭這個地方的寂靜。
「她在哪?」幾分鐘的沉默之後,梅爾菲斯開瞭口。
「她給你們做的法陣是契約類型的,代價是失去五天的睡眠。因為給你們連續做瞭兩個,所以整整十天沒有睡覺。之前她勉強帶我們找到瞭你的蹤跡,然後在一樓找地方睡去瞭。」
梅爾菲斯點瞭點頭,他走向環形的樓梯間,縱身越過扶手跳瞭下去。
我跟著他跳瞭下去,不過這傢夥在落地之前用的緩沖能量很少,所以砸的地面一陣猛顫。我想他這麼做大概是為瞭引起雅魅安的註意。
在底層的長廊裡,梅爾菲斯遞給我一個詢問的眼神,我則抬手給他指瞭一個大概的方向。
雖然落地造成瞭不小的騷動,但雅魅安並沒有如想象中那樣出來查看情況。我們搜瞭大概五六個房間之後,終於在一間屋子的門內發現瞭一絲人類活動的痕跡——小半個腳印。
本來我們還做好瞭準備,防備著雅魅安可能會佈下的防禦性法陣,然而卻什麼都沒有。這間屋子裡沒有傢具也沒有窗戶,滿地都是破碎的瓦礫和大堆的水泥碎塊,很明顯是根本沒法住人的。
不過我能理解,這種地方比起梅爾菲斯他們選的房間來說,是更好的隱蔽空間。
我們跨過地上的障礙物向裡走著,然後在裡間的墻角看到瞭倚在那裡沉沉睡著的雅魅安。
梅爾菲斯一步步的向她走去,步子堅定卻緩慢。我突然莫名的有些緊張,像是怕他會突然拔出鴉羽之刃,手起刀落。
不過他沒有。梅爾菲斯走到瞭她的身前,居高臨下的看著毫無防備的那個女人。
房間裡隻能聽到我們三個的呼吸聲,我仿佛都能聽到灰塵落地的聲音。
他在那裡站瞭很久。由於我站在他的背後,所以不知道這傢夥現在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但我覺得,他似乎在打量著她,以一種和從前完全不同的眼光。
然後梅爾菲斯坐到瞭雅魅安的旁邊,在距離她半米的地方。我看到他的肩膀在靠上墻壁的時候陡然松弛瞭下來,像是做瞭什麼決定一樣。
我遠遠地站在另一個房間的拐角看著他們,沒有動,也沒有做聲。
梅爾菲斯並肩和她坐在一起,扭著頭,目不轉睛的看著她,一直沒有挪開目光。
時間如同從屋簷傾斜而下的細細雨水,不知道過瞭多少時間,沉睡中的雅魅安終於動瞭一下。與此同時,梅爾菲斯終於收回瞭自己的目光。是逃避還是放下瞭什麼執著?我實在是無法揣測。
大概是感覺到瞭自己身邊有人,雅魅安還沒睜開眼睛,手就不易察覺的向腰間摸去。她在做這件事情的時候,瞇著眼睛掃瞭一下房間的情形,然後僵住瞭。
可能她沒想到梅爾菲斯會這麼安靜的坐在自己旁邊,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雅魅安還是選擇將腰間的短刀抽瞭出來。這大概是個慣性的動作,因為她拔刀之後什麼也沒有做,隻是把刀尖點在瞭地上,支住在手心底,略帶無措的輕輕晃著。
他們兩個坐在那裡,氣氛說不出的異樣。很安詳,卻有帶著一種隨時會爆發的緊繃。
沉默持續瞭幾分鐘,雅魅安握著手底下的刀子,輕輕的鑿著地面。兩個人誰都沒有看對方,即使近在咫尺。
又過瞭一會兒,刀尖和地面碰撞的聲音變瞭,雅魅安的動作似乎快瞭一些。叮叮的聲音夾雜上瞭漸漸升溫的焦慮,她的呼吸也不在平穩。
終於,雅魅安轉過臉將目光對準瞭身邊的梅爾菲斯,這動作像是耗盡瞭她所有的勇氣和力量。那隻握著短刀刀柄的手緊緊地攥在一起,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梅爾菲斯緩緩地扭頭,與她對視在瞭一起。他的眼睛裡沒有質問,沒有憤怒,沒有悲哀,也沒有殺意。梅爾菲斯以無比平靜的目光看著面前的這個女人,毫不閃爍。
雅魅安雙唇微微顫抖,她強行控制著臉上的表情,將它勉強塑造成瞭一個扭曲的笑容。她笑瞭起來,看著天花板開始大笑,一邊全身顫抖一邊用拿刀那隻手的手背遮住瞭自己的臉。
梅爾菲斯仍然看著她,平靜的如同飽食腐肉的烏鴉。
然後雅魅安哭瞭,是完全無法抑制的嚎啕大哭。她抱著自己的腦袋,坐在那裡,用盡全身力氣哭嚎著,就好像要把身體裡所有的空氣都傾瀉出來。我轉過瞭身,不忍看她,因為那聲音太淒慘瞭,甚至將屬於我記憶深處的某些不相幹的痛苦回憶都牽動瞭起來。
雅魅安慢慢沒瞭聲音,隻剩下瞭些許劇烈的喘息和抽噎聲。她將自己的情緒漸漸收回瞭掌控,一邊平順著呼吸一邊理著自己蓬亂的頭發。
梅爾菲斯收回瞭自己的目光,從懷裡掏出煙盒,給自己點瞭一根煙。
雅魅安看著他嘴上微微亮起的碳紅,伸出手,探過梅爾菲斯的臂彎,也想要從他手中的煙盒摸一支煙。
梅爾菲斯沒給她遞煙盒,也沒有拒絕,就那麼靜靜的坐著,任她在煙盒裡摸索著。
雅魅安用能量點燃瞭煙,低著頭,深深地吸瞭幾口。沒過一會兒,兩個人所坐的地方就煙霧彌漫瞭起來。
或許是模糊的視野給瞭兩個人更多的勇氣,雅魅安終於開口瞭。
「不準備殺我瞭,是麼?」
梅爾菲斯呼出一口煙:「你知道我有可能會找過來,卻還睡在這種地方……你已經不想逃瞭,所以心想,就算我要來審判你,也就由著我瞭。我說的對麼?」
在問出最後那個問題的時候,梅爾菲斯看向瞭雅魅安。
「那就來審判吧。你用瞭八年的時間追逐我,我用瞭八年的時間躲避你,今天就讓我們結束一切,怎麼樣?」雅魅安看上去完全恢復瞭冷靜,抽煙的樣子也重新變得優雅瞭起來。
「你應該知道的,我討厭審判這個詞。我隻想問一那個已經問瞭很多遍的問題,為什麼你當初要那麼做?」
梅爾菲斯的聲音毫無動搖,再也沒有曾經的顫抖和火山爆發式的焦熱。
「可是我說瞭,你會信麼?」雅魅安用揪心的語氣反問他。
「無論你說什麼,我都會信。」他坦然道。
「我是被奧索維控制的,他催眠瞭我,讓我用殺掉龍雀的手段逼你追殺我,然後引你進【神都】。這個答案,你相信麼?」雅魅安用飛快的語速說著。
「信。」
「可是我早就這樣告訴過你,那個時候你為什麼不信!?」雅魅安提高瞭聲音。
和她的態度完全相反,梅爾菲斯掛上瞭淡淡的微笑。
「我覺得,我們都很可笑……」他一邊說著,一邊打開瞭手腕上的CRK。
和絕大多數黑暗世界的成員一樣,梅爾菲斯應該是隻打裝過皮下的接收器而沒有打裝過處理器,他們都比較習慣使用老式的CRK。
CRK上放出瞭一段影像。
鏡頭的角落裡閃爍著拍攝的日期,那是距離現在不算太近的時間。拍攝的人倚在一張沙發上,鏡頭裡面是一間略微有些陰暗的房間。房間裡面擺著一些破舊的傢具,臟兮兮的窗簾在昏暗的光線中反射著油膩的顏色。
「你幹什麼啊?」龍雀的聲音。
女孩穿著和現在如出一轍的衣裝,手裡拿著一把吹風機,一邊整理著濕漉漉的頭發一邊做著吹幹。伸展的腰肢和裸露的小腹在暗淡的影響力顯得異常性感。
「沒什麼……」梅爾菲斯的聲音淡淡的從影像後面傳瞭過來,證明瞭拍攝者的身份。
「哼哼。」龍雀似笑非笑的瞥瞭他這邊一眼,輕聲哼著某個不知名的小調,對著鏡子繼續吹著頭發。
旁邊的門吱呀一聲的打開,卡門抱著一個食品袋進瞭門。
「吃東西瞭。」她熟悉的慵懶嗓音遠遠的響著。
「不會又要吃漢堡吧?吃不下去瞭呀……」龍雀興致勃勃的跑過去。一點也沒有吃不下去的意思。
卡門露出瞭一絲得意的微笑,從食品袋裡拎出瞭什麼東西,換來瞭龍雀興奮的歡呼聲。鏡頭微微晃瞭兩晃,好像梅爾菲斯也在笑。
影像滅瞭下去。
雅魅安緩緩的閉上瞭雙眼,兩行淚珠無聲無息的從她的臉頰上滑落瞭下來。她擎著的煙蒂貼在她的嘴唇上,一動不動。如果不是渺渺升起的青煙,我會以為時間已經凝固。
「龍雀……」雅魅安輕聲呢喃瞭女孩的名字。
「這八年裡,你作為別人的工具,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活著;我想要報仇,卻為瞭那個答案而無法殺你。直到這一幕,突然就把我拉回瞭八年前。長大的小龍雀,已經變成瞭曾經的龍雀,就好像時間從未流逝,而我……還有你,卻已經將身為傭兵最寶貴的歲月扔在瞭垃圾堆裡。我們兩個像是被蒙上瞭眼睛的野狗,一直被困在過去,在原地徘徊;當我們睜開眼睛的時候,才發現時間已經不可磨滅的從我們身上流淌而過。」
雅魅安沒有睜開她的眼睛,依舊沉默著,隻是吸瞭一口唇前的煙。
「反正很快就會因為身體的原因死掉,所以我不想再活在過去瞭。那個問題的答案,我追尋瞭很久,現在想來已經不再重要。死前,我想把它放下。所以我隻需要一個答案,至於那個答案是否是不可辯駁的現實,並沒有關系。」
雅魅安在梅爾菲斯說完之後,很久都沒有出聲。她吸完瞭手裡的煙,將它掐滅在地上,然後用手背拭凈瞭面頰上的淚痕。
「我忍不住一直看卡門……」她說。
梅爾菲斯看著她,靜靜的聆聽著。
「如果當初我沒做那個選擇,在她位置的人,應該仍然是我才對吧……」
「是啊。」梅爾菲斯應瞭一聲。
「你一直看著龍雀,以為她永遠會在你身邊……可是她卻喜歡著別人。你看著她,就不會看我……雖然奧索維的確脅迫瞭我,但我又何嘗不是想借這個機會,讓你看清楚事實,讓你能夠看著我呢?」
雅魅安用自嘲的聲音訴說著回憶中的過往,像是在訴說遺言。
「我看到瞭奧索維的力量,也折服於他的許諾,更是被自己的嫉妒和占有欲所控制。雖然他告訴我,如果我不按他說的做,他就會殺瞭你……但真正讓我瘋狂的,終究是我自己……」
「威脅和利誘並用啊……他許諾瞭你什麼?」梅爾菲斯問。
「不重要瞭。你每每問我那個問題,我都說是奧索維在操控我……或許我隻是抱著一絲幻想你會相信我的謊言,我就可以重新站回到你身邊。可是看到卡門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其實隻是繞瞭一個大圈,卻錯過瞭本來就在自己身下的那個位置。我終究無法欺騙自己,殺瞭龍雀和希弗迪因是我,而不是奧索維。」
「你並不想殺他們。」
「是啊……那可是龍雀和希弗迪因……我用錯瞭藥的劑量,毀瞭我們四個人所有的未來。我……一直希望……能被你殺死,卻又恐懼著奧索維的威脅……現在奧索維已經不存在瞭,我也該得到屬於我的審判瞭。」
當說完這一切的時候,我看到雅魅安全身都放松瞭下來,仿佛得到瞭解脫。
「我們浪費瞭太多太多的生命,去為錯誤的選擇而付賬。結束吧,還不算太晚。」梅爾菲斯在聽完這一切之後,都沒有動搖自己的平靜,我知道他是真的放下瞭執念。
「那麼,你打算怎麼做?」雅魅安問他。
「我聽說,齒痕和雷因茲一直在找你。你已經有瞭可以信賴的新同伴……去找他們,然後死在屬於你的戰場上。這是我們本來就該走的路。」
「明白瞭。」雅魅安點瞭點頭,她用盈盈閃爍的目光看著梅爾菲斯,「死鴉,你終歸還是兌現瞭自己的承諾……謝謝你……救瞭我。」
「是自救。你來到這個地方,然後自己拯救瞭自己,如此而已。」梅爾菲斯說著,然後站起瞭身。
他向我這邊走過來。在離開房間的時候,回身最後看瞭雅魅安一眼。雅魅安對他緩緩地舉起手作為道別,而梅爾菲斯對她露出瞭笑容。
梅爾菲斯就是梅爾菲斯,他以任何人都不可能擁有的灑脫姿態,丟下瞭決定瞭他半生的仇恨和執念,並且在最後獲得瞭自己想要的東西。
人類是短視而無知的生物,因為我們無法超脫時間、規則和自己的情感。可是梅爾菲斯可以,他或許又一次證明,自己是超越人類的存在。
又或者,他隻是人類的一份子,他所做的一切是任何一個人類都可以做的選擇。而我們,可以擁有飛躍人類桎梏的睿智。
梅爾菲斯向樓上走去,我也準備跟上去。然而在這個時候,卻被雅魅安叫住瞭。
「貪狼。」
我回身看著這個女人,她輕輕拍打著身上的灰塵,然後走到瞭我面前。她整個人仿佛在短短的幾分鐘之內完成瞭蛻變,重獲新生。我能嗅出她體內正在緩緩萌發的活力,我想她已經和梅爾菲斯一樣,準備邁向新的未來。
「有話要對我說?放心,我會好好照看那傢夥。」
「我並不是要對你說這些。」雅魅安搖瞭搖頭。
「那……」
「你覺得這個世界上有魔鬼麼?」雅魅安問出瞭一個完全讓我摸不著頭腦的問題。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不過,我並不相信魔鬼這種東西。」
「我想,如果這個世界真有魔鬼這種存在的話,那一定就是奧索維瞭。」
當我從她嘴裡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頭皮有些發緊。我意識到,她把我叫住並不是為瞭閑聊。
「我沒有對梅爾菲斯說,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奧索維當初許諾過我什麼。他說,隻要按照他說的去做,我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
「你想要什麼?」
「那個時候,我心裡並不是一定要取代龍雀在梅爾菲斯心中的位置。我隻是無法忍受那種煎熬,看著衷心的人目不轉睛的看著不可擁有的另一個人,並且永遠的被蒙在鼓裡。於是奧索維給瞭我一個交易,我按照他說的做,他不殺梅爾菲斯,我也會不再被煎熬。」
「這就是一個屬於魔鬼的交易。曾經的煎熬不再瞭,可是取而代之的則是比之前折磨百倍的新的地獄……於是我繼續跟著他,渴望著能夠重新獲得內心的平靜……這是他給我的新的許諾,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在玩弄著我,我隻能踏上他給我安排好的道路。」
我呼出一口氣:「可是他已經不在瞭。你也不需要在受他擺佈。」
雅魅安卻沒有接話,她伸手到懷裡,掏出瞭一張折疊整齊的紙。
「他最後對我說,當他的諾言實現,我的內心重獲安寧的時候,就將這張紙交給你。我想,現在是時候瞭。」
雅魅安信手將那封紙放到瞭我的手裡,在我還有些目瞪口呆的當兒,飄然而去。這日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這個女人。
我踟躕的打開瞭那張紙,蒼白的紙面上隻有一句話,一句墨跡潦草的簡單語句。
*** *** *** ***
我回到瞭樓上的房間,坐回到瞭阿紗嘉身邊。
女孩看我回來,很自然的將手搭在瞭我的手臂上,用指尖隨性的在上面點來點去。
夜已經很深瞭,龍雀和卡門打著哈欠躲去瞭裡屋準備睡覺,而梅爾菲斯則抓著一瓶水坐在電視前面的沙發裡一動未動。
我也沒有什麼睡意。見證瞭梅爾菲斯過往的結束,總感覺有很多說不出來的話壓在肚子裡面。電視上繼續放著吵鬧的娛樂節目,阿紗嘉也離開瞭房間休息去瞭。
「別看這個瞭,找個電影看吧。」我站起身,湊到瞭電視前面。
梅爾菲斯沒說話,但是也沒反對。
這座被社會拋棄的城市甚至連流媒體設備都沒有,但卻有著舊時代的替代品:錄像帶和影碟。對於一些偏門的收藏者來說,這裡的東西說不定都是珍貴的收藏品。
我漫無目的的翻弄著電視機下面的那個櫃子,裡面塞滿瞭各種電影。大部分都很老瞭,因為近幾十年的新片子都沒有發行過錄像帶或者影碟的版本。不過梅爾菲斯和我一樣,老電影完全可以滿足我們的品味。
最終,我伸出手指,從長長一排的碟片中挑出瞭一盒《末路狂花》。
「嘖……」
當我把碟片塞入播放器,電視上浮現出瞭電影名字的時候,梅爾菲斯發出瞭咂舌的聲音,似乎對我的選擇有點不滿。
「看過瞭?」我問。
「看過一遍。」
「那就再看一遍。」
電影一點一點的播放瞭下去,我們兩個坐在沙發上,看著熒幕裡的那兩個女人從令人困倦的小鎮裡面狂飆而出,帶著新生般的活力做瞭一輩子都不曾想象的大膽冒險,然後在電影的最後,駕駛著那輛佈滿瘡痍的福特雷鳥,從懸崖上飛躍而下。
熒幕暗淡瞭下去,漆黑的背景上,演職人員的名單緩緩地向上方滑過,整個房間的光線也變得無比昏暗。
「真是無聊啊……這電影……」梅爾菲斯在沙發上長長的伸瞭個懶腰。
「我記得你很喜歡雷利史考特的電影。」我說。
「我隻是喜歡《銀翼殺手》,很難想象這麼無聊的片子出自同一個導演之手。」
「我覺得,這片子很好。」
「好在哪?」
「賽爾瑪,我喜歡她。」
梅爾菲斯扭頭看向我,沒有說話。他似乎意識到我有些東西想對他說。
「最初的賽爾瑪就像個沒能長大的孩子,蠢而輕浮。她十四歲就和後來的丈夫戀愛,一切的一切,都聽著這個男人的話,他會給她處理好一切,所以她就可以當一個不去看外面世界的傢庭主婦,永遠停留在十四歲。」
「可是她靠自己的力量,還有露易絲的力量,打破瞭一成不變的命運。賽爾瑪不再需要男人瞭,她的生或死,都與男人不再有關系。踩動油門的最後一刻,她決定瞭前進,而不是退回到曾經的困頓。所以我喜歡她,我覺得這是勇氣——雖然和我們男人認知的勇氣不同。」
梅爾菲斯安靜的聽完瞭我說的一切,輕笑瞭一聲。
「你想的太多瞭。」他評價道。
「或許吧。」我輕聲應道,「我這個人不太會賣關子。我隻是想問你,你是想做賽爾瑪的丈夫,還是賽爾瑪的露易絲?」
「龍雀可不是賽爾瑪。」梅爾菲斯柔聲說。
我笑瞭:「她已經不再是瞭。」
「我一直以為,龍雀重新出現在我面前,是命運賜給我的禮物。我曾經失去瞭最最珍貴的東西,而她就是補償。當找到龍雀的時候,我想,一切又可以重新開始瞭,失去的東西全都可以找回來,是可以以我的意志而操控的嶄新命運。」
「你就是這樣說服自己的?」
「人總有必須正視自己的一天。我不希望以一個蠢貨的身份死去,所以隻能在那之前清醒過來。她的確是命運給我的補償,但命運給我的並不是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而是一個結束和放下的機會。」
聽著梅爾菲斯的話,我心裡滿滿的變得明亮瞭起來。
「你說對瞭,貪狼,很久很久以前你說過的話,我還沒忘。她的存在不是奇跡,而是我一廂情願的替代品。我不會再以那種心態對待龍雀瞭,她不是她,她有自己的人生。」
我忍不住的笑起來,看來我做的這件事真是太多餘瞭。但我還是很高興,高興地想哈哈大笑。
他已經完全的走瞭出來。我曾經擔心,梅爾菲斯能夠寬恕雅魅安,是出於他對小龍雀更加強烈的偏執和控制欲。現在看來,這都已經不是問題瞭。
現在梅爾菲斯要做的,就隻是給龍雀贏下新的未來。
我一定要幫他實現這個念頭。
「我們怎麼對付修拿?」
「單純的傷害對他沒有意義,致命傷也能恢復,所以隻有兩條路可以走。一者是在一兩招之內對他的整體造成毀滅性的打擊;二者是將他困在永遠也無法脫困的地方。」
「如果走第一條路,我們有傷害力足夠強的攻擊方式麼?」
「我的影鴉已經嘗試過瞭,我覺得還不夠。卡門沒有特別傑出的火術,而且因為之前用瞭不少契約型法陣,現在她的魔力等級也一定程度受限。你和阿紗嘉有沒有什麼我還不知道的強效攻擊手段?」
我沉思瞭幾秒:「阿紗嘉絕大部分的攻擊手段都是物理性的,隻是不知道如果她把修拿吃掉的話……會不會鬧肚子。」
雖然這隻是一句玩笑,但沒想到梅爾菲斯卻很認真的對待瞭我的假設。
「吃他需要時間,修拿在那之前就可以把自己封入球體,所以這個提議可以略過。」
「我的殺手鐧你是知道的,是強在切割能力上,所以效果甚至不如你的影鴉。朽骨天國之外,我也拿不出攻擊型的高級法陣。」
「那麼就隻有走第二條路瞭。我們把他引到遠海,重傷他,然後讓他沉到海底。我想如果這樣的話,他就算活過來也會一次又一次被水壓壓成肉醬。」
「這辦法聽上去不錯,雖然有點殘忍……」我咂舌道,「不過你這個主意不是剛想出來的吧,之前為什麼不試試?」
「因為你不在,我們想要執行這個行動太難瞭。要避人耳目,要不斷和修拿作戰,還要保證基本生活,憑我們三個人是做不到的。如果之前沒有雅魅安的兩個匿蹤法陣給我們爭取瞭大量恢復時間,我們早就精疲力盡瞭。你現在帶瞭浮車過來吧?這樣機動性也有保障瞭。」
我咧嘴笑道:「倒頭來,還是我救瞭你嘛,要知恩圖報啊。」
梅爾菲斯瞪瞭我一眼:「你大可現在就滾。」
我哈哈笑起來,沒再理他,去找阿紗嘉睡在瞭一起。
*** *** *** ***
在第二天,我們大傢坐在一起,花瞭足足三個小時的時間制定瞭應對的策略。
卡門會佈置好一些作為輔助的攻擊型法陣,我負責在畫陣期間保護卡門;梅爾菲斯帶著龍雀去安置浮車、佈置其他的陷阱,阿紗嘉跟著他們,在出現突發事件的情況下負責我們之間的聯絡。
我之所以被分配給卡門的原因很簡單,梅爾菲斯可以很輕松的通過魔力跡象讀取卡門法陣的性質和隱藏地點,而我卻做不到,所以在保護卡門的時候我也可以順便記住法陣的位置。
當修拿恢復完畢之後,我們利用相互配合的戰術將他再次重創,然後立刻登上浮車,啟程向海岸方向奔赴。這樣我們就可以盡最大可能的爭取到時間,在他下一次出現的時候做好萬全的準備。
如果一切順利,我們應該能夠在海岸附近最後一次將修拿制服,然後運著他與他的保護球體直驅遠海,把他埋葬在數千米的海底之下。
按照之前的經驗,距離修拿恢復還有兩天的時間,所以梅爾菲斯精心設計瞭我們的戰術,力求用最少的力量消耗完成這一次攻擊。正是因為有瞭我和阿紗嘉,梅爾菲斯的戰術安排顯得遊刃有餘,隻要我們的執行不出現太大漏洞,應該可以在十分鐘之內結束戰鬥。
於是我們分頭出發,我陪著卡門飛向瞭預定的地點,去準備法陣。
卡門和梅爾菲斯行動瞭這麼久,對梅爾菲斯的戰術思路甚至比我還要瞭解,至少從戰魔結合的角度來說要更勝一籌。她駕輕就熟的選定瞭一棟建築樓頂,向下走瞭一層,在天花板上繪制起瞭法陣。
大概是因為大敵當前,大傢心裡都壓瞭很多情緒,所以我和卡門沒怎麼說話。在她繪制法陣的時候,我選擇默不作聲的在周圍警戒著。
雖然我並不精通法陣,但身邊就是一個人類中數一數二的法師,很難不對相關的知識耳濡目染,尤其是初邪還要經常復習自己所擁有的法術。
在近兩年的和平生活裡,我也出於無聊跟著初邪系統的學習過一點。但初邪著實不是一個有耐心的好老師,很多對我來說艱澀難解的關鍵部分,她都沒辦法清楚地給我講明白。到最後一定會落到一個她不耐煩而我憋一肚子火的結果,所以我的魔法學習僅僅止步於頭三節課。
我能體會到,人類現在對於魔力的應用知識實在是太過淺薄瞭。我們的魔力知識構成全都來自於寥寥無幾的幾個法師自己的摸索,也正是由於法師職業的稀少,競爭也就顯得尤為激烈,交流和溝通就更加難能可貴瞭。
初邪的魔法理論知識有著非常偏頗而極端的一面,這正是源自她自己成長的經歷。一本超高級的魔導書直接就砸到瞭面前,沒有循序漸進的過程也沒有任何人作指導,而我相信新人類目前所有的法師都是如此。法術的學習對普通人而言是如此的不友好,高級法師之間甚至有很多重要知識節點都是相互矛盾的。
然而有限的學習卻給我開闊瞭很大的眼界。我現在至少可以通過細微的陣紋樣式來判斷法陣是攻擊還是輔助類型的,具體的威力也可以進行一定程度的推測。
卡門繪制的是一種小型攻擊法陣,而且是觸發型的,是我們戰術計劃中的一個組成部分,從威力上講並不會比一顆反步兵地雷高太多。就算以我低劣的魔力水準,這種程度的法陣也可以一口氣繪制十幾個——隻不過精神沒辦法一直保持那麼高強度的集中力就是瞭,而這也是法師真正壓過我們魔戰士一頭的地方。
然而卡門隻作瞭三個就不得不找個地方停下來恢復魔力,看來她之前魔力等級的受限比我想象中要嚴重很多。
「唉,說起來,自從大傢一腳踏入瞭神都,就再也沒見面瞭……我們大傢。楊和戈蘭多尼近況如何?」我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卡門聊著天,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卡門身上還有傷,所以正閉著眼睛,用一側肩膀靠在一堵破敗的墻壁上歇著。
「他們倆挺好的,戈蘭多尼前一陣還幫公共政權抓過不少頭號通緝犯,可以說混的風生水起瞭。」
雖然她看不見我的動作,但我還是下意識的點瞭點頭。
探瞭探這傢夥的口風,好像心情還不錯的樣子,所以我大起膽子準備問她一直憋在心裡邊的那個問題。
「他和龍雀的關系,其實你已經很清楚瞭吧?」
卡門聽到這個問題以後,睜開瞭眼睛:「哎,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八卦!」
她帶著一副半笑不笑的表情說出這話,讓我一時間有點訕訕的。
最初和卡門相識,她對我滿臉的不對付。可是在新人類遷徙途中,我們已經一起並肩經歷過數次死戰;而且我那個時候總帶著一種要替梅爾菲斯看顧她的責任感,借著我自己的權限給瞭卡門很高的優待,像是小水果或者煙草這類的高級奢侈品,初邪能享受的她基本也都缺不瞭。
卡門不是那種不知好歹的傢夥,也不是那種小恩小惠就能夠收買的人,但我的真誠和善意真真正正的在那段時間打動瞭她。我對她的好意不是出自異性之間的傾慕,也不是出自對一個高級附魔師的討好,她很清楚這點。
所以我們兩個的關系在新人類遷徙的中後期變得相當不錯。那時候初邪和我分開,她還站出來為我與初邪大吵過一架。
「因為我一直覺得,你不是那種能夠和別人分享梅爾菲斯的女人。」我如實說到。
卡門輕輕「哼」瞭一聲。
「要是一開始知道龍雀和他是那種關系啊,我才懶得和他湊一起。」
「那現在就沒關系瞭?」
「他都快死瞭,所以要分享也分享不瞭多久瞭。我對自己說,在他死之前,我就將就一下好瞭。」
我心有些沉:「那他死之後呢?」
「他死瞭以後,再換別的男人唄。隻不過讓他這麼一攪合,平白把我的標準拉高瞭好多啊,真的是作孽,哈哈哈……」
卡門並不是在開玩笑,她完全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
「這世界上沒有幾個男人比得過他。」我感嘆道。
「他完全就不是個好男人,光是和你比都差的遠啦。」卡門帶著一絲戲謔嘲弄著我。
「想到他會死,不會舍不得麼?」我一時間沒能笑得出來。
「早就做好心理準備瞭。能和他走過這麼一段路,我覺得挺開心瞭。誰知道他一直拖著就是不死,真是煩。」卡門抱著膝蓋坐在那,笑著自嘲。
這傢夥的心態我已經看不太清楚瞭,卡門的灑脫我早已經見識過,但現在才是真正有瞭深切的體會。
卡門已經接受瞭,那麼我呢?我是一直在逃避著這個問題?還是早已經和她一樣接受瞭那個事實?時間推著我們的後背,遠離瞭那個讓我們無法釋懷的節點,讓一切現實都變得能夠接受。從這個角度講,時間有時候很殘酷,也很仁慈。
我低頭發瞭一會兒呆,然後重新抬頭的時候,卻陡然發現卡門臉頰上已經掛上瞭淚珠。
我一時間有些慌瞭,因為我知道卡門之前說的並不是強做歡笑的假話,所以她的眼淚立刻讓我感到有些不對勁。
「怎麼瞭?」我靠過去,半跪在卡門面前,問她。
「唉——」卡門用手背擦瞭擦下巴上的淚水,以一種無比堅強的口吻長長嘆氣。
我看著她,等著她整理情緒。
卡門完全沒有激動的樣子,但是她的淚珠還是不斷的在流。或許是我的關心觸動瞭她的軟肋,卡門淚水流的越來越多。
「我很害怕。」她對我說著示弱的話,聲音卻毫無顫抖。
「為什麼?」
卡門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她又長長的嘆瞭氣,仿佛想要把胸口壓抑的沉重負擔全部吐出去一樣。
「他能再多活一年就好。我沒別的奢求,隻是一年而已。」
卡門說完這句話之後,就再也無法開口。她用一隻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肩膀不受控制的發抖。
我呆呆的看著她,沒能理解她到底在說什麼。
可是一絲奇怪的念頭很快從心裡鉆瞭出來,緊接著卡門所有反常的行為似乎都說得通瞭。
「你……有孩子瞭……梅爾菲斯的孩子?」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也在發抖。
「對啊。」卡門在半分鐘之後重新抬起頭,擦幹瞭臉上的淚跡,向破敗的窗外眺望著,就像在看未來和遠方。
「多久瞭?」
「沒多久。」
「他知道麼?」我問。
「當然知道瞭,瞞著他幹什麼。」
「那他還讓你一起打仗!?這個混蛋!!」我忍不住罵道。
「讓我坐著看他死在別人手裡?別開玩笑瞭,本來就是我決定要和他一起戰鬥的。」
這是卡門自己的選擇,我沒有資格說三道四。隻是……一想到梅爾菲斯竟然能夠擁有自己的後代,我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是……男孩還是女孩?」
「你是不是傻瞭?還不到兩個月,怎麼知道男女!」卡門白瞭我一眼。
我嘿嘿笑起來,笑的像個真的傻子。
「你笑什麼,又不是你的。」卡門又揶揄起我來。
「哈哈哈,實在是忍不住啊……」
一種非常開心的感覺不受控制的在胸口彌漫著,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或許是因為梅爾菲斯有瞭不一樣的未來,又或者是單純的在為他而高興。總之,我就仿佛吃瞭什麼迷幻藥,在卡門旁邊樂個不停。
「其實我一點都不想要這個孩子……太麻煩瞭。而且……我也不覺得自己會是個好母親。」卡門輕聲嘆道。
「別騙人瞭。」我說,「如果你不想要的話,這個孩子根本就不會懷上。」
我將新人類所謂「閉環」的事情全都對卡門說瞭,換來瞭卡門一臉的紅雲。
「也不是一點都不想要啦!那個時候還不是因為他就快死瞭,覺得他死的沒聲沒影,覺挺可憐的,才一時動瞭下念頭。結果真的就……」
「行吧行吧,你說什麼都行。」我打著馬虎眼混瞭過去,隻是心裡不住地感慨,會覺得梅爾菲斯可憐的人大概全世界就這麼一個吧。
「就算那傢夥死瞭也沒關系,我和初邪會照顧你的。」我安慰卡門道。
「你說的什麼鬼話。我得多慘啊,非要你們兩個來照顧?」卡門哭笑不得的說。
「不是在小看你,隻是新人類很快就要踏上新的旅途瞭,你和我們在一起總歸更安全一些。」我解釋道。
卡門這下子倒是不說話瞭,算是默認瞭我的提議。有瞭孩子以後,女人的心態會有著翻天覆地的變化。不少人甚至為瞭孩子放棄之前所看重的一切。如果卡門為瞭保護孩子而置梅爾菲斯的安危於不顧,我也完全不會覺得意外。
但她並不是那種女人,梅爾菲斯對她而言仍然是無法替代的存在。
我在這一刻真真正正的為梅爾菲斯而高興著,為他擁有的感情,也為他擁有的未來。
「如果是男孩的話,我就把我們' 山門' 的劍法全都教給他好瞭。如果是女孩的話,就讓初邪教她法術,絕對厲害。」我一高興,嘴裡沒著沒落的胡說八道起來。
「喂!到底是誰的孩子你搞清楚好不好!?想教亂七八糟的東西自己生個去!!」卡門氣道。
「好好好,別生氣,把孩子氣壞瞭。」我連忙說。
卡門無可奈何的看著我,一臉的別扭:「怎麼你比那傢夥還緊張?我怎麼有種特別不好的預感……」
「什麼預感?」我一頭霧水。
「不告訴你。」卡門皺著眉頭,像是真的有什麼擔憂似的。
就在我想要刨根問底的時候,一股肆無忌憚的能量波動突然傳瞭過來。
我連忙跳上房頂,向能量波動的方向看去,隻見阿紗嘉化作一團閃耀的能量正在向我們這邊急飛。
「卡門!!」我大聲招呼著她,兩個人一起向阿紗嘉飛來的方向迎去。
阿紗嘉在看到我們之後立刻就停瞭下來,然後反向開始加速,看來事情已經緊急到由不得我們停下的地步瞭。
我和卡門見狀,立刻就提升瞭所有的加速能量。阿紗嘉以低兩級的速度向回飛著,等我們靠近。十秒以後,我們匯在瞭一起。
「發生瞭什麼事!?」我迎著風,大聲問道。
「龍雀說修拿已經醒瞭,正在追過來,所以立刻讓我來通知你們。」
「媽的!怎麼會這麼快!?不是說還得一兩天的時間麼!」我忍不住抱怨道。我們預計的法陣佈局還沒能完全畫好,戰術準備都來不及就位。
「別說沒用的話瞭,先去找他們!」卡門倒是冷靜的多。
我們三個又飛瞭四五分鐘,遠遠地看到一枚能量彈被射向瞭天空。那是梅爾菲斯示意自己位置的信號,這個時候已經無所謂暴露位置什麼的瞭,因為修拿和別的敵人不一樣,隻要龍雀在他的感知范圍之內他就一定能找到我們。
我們還在空中的時候,就看見梅爾菲斯和龍雀站在一棟中等高矮的建築物上面。我們的浮車已經給他倆藏在瞭預定的地點,距離這裡大概需要半全速飛行三分鐘的路程。
「龍雀,他來瞭麼?」我落下去的時候大聲問。
龍雀蹲在地上,低著頭,似乎在感應著什麼。她聽到我的問話之後並沒有抬頭,隻是抬手指瞭一個方向:「他就在那邊,十分鐘之內就過來。速度比以前快的多瞭。不光是操控能力,連能量等級也比以前增加瞭不少。」
「這是怎麼回事?」我有些焦慮的問梅爾菲斯。
「鬼知道。每次都多少有些新的驚喜,已經習慣瞭。」梅爾菲斯很淡定的說。
「法陣沒畫完,也沒能找到計劃中安排的地形,現在怎麼辦?」卡門問他。
「這十分鐘好好休息,然後硬打。」梅爾菲斯仿佛一點都沒把接下來的戰鬥放在心上,「貪狼和阿紗嘉記住兩個原則。第一,不要在沒有龍雀保護的情況下接近修拿身邊十一米,這是底線。每一次他恢復都會增加近一米的能力范圍。這一次他恢復的這麼快,很有可能能力范圍上升的幅度也會增大。第二,隻要修拿感知到你們的遠距離能量攻擊,他就能將能量抵消掉,所以除非是有人對他在近距離用高強度能量攻擊幹擾他的感知,否則都是白費功夫。」
這兩個原則是梅爾菲斯早就告訴過我們的,原來制定的計劃可以很好地規避這些要害問題,但現在要自由接戰的話,他還是不放心的又提醒瞭我們一遍。
梅爾菲斯早就摸透瞭,想要重傷修拿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在龍雀的保護之下,以貼身白刃戰的方式給予修拿致命的傷害。
然而問題在於,修拿並不是傻子。恰恰相反,他有著甚至比梅爾菲斯還要更勝一籌的基因。雖然在實戰經驗和能量強度上,他可能比不上在黑暗世界摸爬滾打十數年的梅爾菲斯,但我可以肯定,修拿的學習能力足以讓他比肩最有實力的那一批戰士。
隻要他能通過自己的戰術將我們和龍雀之間的距離拉扯開,就可以給我們制造大麻煩。我想,對修拿而言,這個任務雖然不那麼簡單,但也不會束手無策。
這個時候,卡門也開口瞭:「尤其要註意,龍雀雖然能抵抗他的能力范圍,但是他一樣可以在長距離的情況下發揮能力。要是他在遠處操控十幾噸重的建築水泥塊來砸人的話,你們可得有心理準備。」
我點瞭點頭,然後看瞭看阿紗嘉。女孩似乎在思索著什麼。我想要問一問她,卻又放棄瞭這個念頭。就算有什麼問題,也等到戰鬥之後再說好瞭……我這麼想著。
我們消磨著最後的十分鐘,調整著自己的戰鬥狀態。對於我們這個等級的戰士來說,戰鬥狀態是非常重要的條件,無論是精神的集中力還是興奮度都能極大地影響戰鬥結果。例如當初我和鏡厭的那場決鬥,我用瞭很久來調整,才將自己提升到瞭一個足以超越自我的階段。
那時候的事情離現在似乎越來越遙遠瞭,阿紗嘉也終於安定在瞭我身邊,回想起來這一切,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大戰在即,思緒卻會不受控制的飄散起來。
註意力被一大片能量波動打斷瞭,這些能量波動從斜下方傳瞭過來,強度很一般。我皺起瞭眉頭,看向梅爾菲斯。
「當地黑幫的渣滓來找麻煩瞭,應該是被我發信號用的能量彈引來的。」
「要迅速解決掉麼?」
「留著,讓修拿動手。說不定能起到什麼意外作用。」
我們這棟樓大概有二十來層高,那些人選擇從地面靠近,就隻能說明他們的能量等級不足以支持他們高空行進。所以我並不擔心這些傢夥會給我們帶來太多的麻煩,隻是……
「他們如果有什麼後手,我們怎麼處理?」
「到時候聽我指令。一會兒我來和他們交涉。」
說話間,就看到二十多個人從下面跳瞭上來,手裡拿著一些諸如長砍刀和狗腿刀之類的武器。這些傢夥的打扮一瞬間讓我覺得看到瞭燃墟曾經的那些護衛,都是一些光頭背心的壯漢。可是從氣勢上看就不一樣瞭,燃墟手底下都是死亡線上殺人無數的頂尖戰士,身上都有著嗜殺而瘋狂的味道。而眼前這些黑幫分子,隻能說是一些喜歡虛張聲勢的流氓。
不過裡面有三個人不太一樣,他們身上穿著中型的鎧甲,手裡也拿著長劍。這些裝備看上去也隻是普通高級戰士的水準,而且明顯沒有什麼魔力效果。想想也知道,如果是擁有高等級魔力裝備的傢夥,肯定不會在黑幫當打手。
「最近在我們地盤到處搗亂的就是你們吧?」穿鎧甲的三個人裡站出來一個傢夥,應該是領頭的。
「你們是什麼人?」難得能看見梅爾菲斯這麼心平氣和的和人對話,雖然是裝的。
「我們是南城的主人,絞肉殺手,你們不按這裡的規矩來,就得付出點代價,懂麼?」
我看到梅爾菲斯在笑,應該是有些忍不住:「我們沒想找麻煩,也不想搗亂。」
那人又開口說瞭些什麼,我已經沒再去聽瞭,因為龍雀從地上站瞭起來,露出瞭一絲殺氣。我看著那個表情,好像看到瞭小時候的她,順著龍雀的目光,一個人影隱隱出現在瞭遠處大廈的縫隙之間。
「就是他,一直在破壞你們城區的傢夥。」梅爾菲斯抬手向修拿來的方向指瞭指。
為首的那人盯著我們看瞭一會兒,然後指瞭幾個人:「你們七個在這兒看著他們,要跑的話就直接弄死。」
說完之後,他帶著剩下的十幾個人向修拿的方向迎瞭過去。他們沒有完全借助能量飛行,而是用能量跳躍在樓頂上穿梭者修拿飛的不快,他似乎也在為自己保存能量。梅爾菲斯說他已經瘋瞭,但很明顯至少他的戰鬥意識還在。
一分鐘以後,那群人在兩棟樓之間截住瞭修拿。
五秒鐘之後,兩棟建築像被某種巨獸的大口撕碎一樣,硬生生的被扯下瞭兩塊,毫無憐憫的將十多個可憐鬼拍在瞭中間。
稀爛的血肉和水泥碎片從空中落瞭下去,修拿連看都沒有看他們,繼續向我們這邊飛著。
這種攻擊方式給人帶來的壓迫感太強瞭,抬手之間就像可以掌控一切的神在發泄自己的怒火……
「十六米。」梅爾菲斯小聲對我們發出瞭警示,他一眼就測定出修拿新的能力范圍。
我們身邊那幾個傢夥一時之間大驚失色,在猶豫瞭幾秒之後就拖泥帶水的跑掉瞭。或許過一會兒他們會帶來更多的人,但那已經不是我們現在該考慮的事情瞭。
修拿飛近瞭,看著他的樣子,我一時間有些驚訝。
他的臉色帶著一種詭異的青灰。和病人病態的樣子不同,我從來沒見過有人會有那種顏色的膚色,如同一個怪物。他從空中落下來,腳步甚至還踉蹌瞭兩下。修拿的左半張臉在不斷的抽搐著,就像是觸電瞭一樣,而右半張臉卻毫無表情。
他身上穿的衣服已經臟爛的不像樣子瞭,但他卻毫不在意。
修拿落下來以後,目光先落在瞭我身上。
「真好啊……貪狼一聽到消息就跑過來幫你瞭,02,有朋友的感覺很不錯吧?」
修拿的聲音帶著難以形容的空洞,在這之前我完全無法想象這種聲音會是人類發出來的。
「是他自己喜歡多管閑事。」梅爾菲斯淡淡的說。
「修拿,我們何必一直要站在你死我活的境地裡?你有沒有考慮好好談談?」我對他說。
修拿完全沒理我,就好像我完全不存在一樣。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他已經很難稱之為人類瞭。我在他的眼裡,和沙土大概已經沒什麼區別瞭。
如果說梅爾菲斯早已擺脫瞭原有的身份,一直向著真正的人類無限靠近的話,修拿卻走上瞭截然不同的道路。
「龍雀,給你最後一次選擇的機會。」修拿機械的般的張合著雙唇,看向女孩,「繼續違抗我,我無法保證最後還能夠保留你的自我意識。」
回答他的不是龍雀,而是阿紗嘉,這讓我非常驚訝。
「你要融合掉她,是麼?」
修拿沒有理我,卻對阿紗嘉的話起瞭反應:「噬族王女……」
他的臉抽搐的更厲害瞭,就好像體內有什麼東西在抗拒著他的意志,甚至將他的聲音切割的斷斷續續。
「如果當初……能和你……還有貪狼……組成隊伍……參加穹頂之役……可能……」
那聲音一點一點扭曲著,到最後已經聽不清他到底在說什麼瞭,隻剩下一些無意義的嗓音和嗡鳴。
「我在深淵的時候聽碎頜說過,有一個似人而非人的存在,贏得瞭一個終極契約的機會,但是卻在締結的過程中突然放棄瞭。這種事情幾千年都沒出現過瞭,那個人就是你吧?」
修拿全身都在抖動,那不是因為情緒的原因,而是肌肉無法受意識控制。
「你以為自己融合瞭龍雀,就能成神麼?你完全不理解神到底是什麼。」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修拿身體的抽搐戛然而止,聲音也恢復瞭流暢。
「你以為自己理解麼?如果你能理解,早就是噬王瞭。今天我就讓你們明白,什麼是神。」
修拿話音一落,就沖向瞭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