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月光淒涼。
長風鏢局花園內,可人癡望明月,孤坐石凳。
“暮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可人輕輕吟誦。
一個虛弱沉悶的聲音由背後響起,“此生此夜不長好,明年明月何處看。”
可人嬌軀扭轉,“宋大哥,是你?”
宋中由花叢暗影中走出,步履輕浮,神色憔悴,面上卻還是懶散笑容,“怎麼,奇怪宋某這等粗人竟能接上蘇學士的詩。”
“不,宋大哥說笑瞭。”待可人見到宋中手中的包袱和佩劍時,驀然一驚,“你要走?”
“有方旭照看,你們安全無虞,我留在這裡也是無用。”宋中語氣落寞,“宋某獨來獨往慣瞭,實是住不慣。”
“可是你身上的傷……”可人憂心道:“還要請遙岑姐姐調理才好。”
“過些日子自會好瞭,請姑娘代我向其他朋友打個招呼,宋某不再一一辭行。”宋中道。
可人端正施瞭一禮,“此番多賴宋大哥援手,可人銘感五內,永生不忘。”
“姑娘言重,宋某出手……”宋中猶豫瞭一下,還是出口道:“私心作祟。”
“哦?”可人不解,美目中出現迷茫之色。
宋中慘然一笑:“姑娘可願聽宋某講一個故事。”
可人微微頷首。
月色清瀉,下照無眠。
一張石桌前,兩道殘影,娓娓而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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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
剛剛回到鏢局的方旭面前是一碗香氣撲鼻的八寶攢湯。
以手試溫,恰可入口,方旭知曉必是一直小火煨著,才能如此,抬首對佳人一笑,“你怎知我還未用飯?”
“不知。”素手輕扶鬢間花鈿,衛遙岑一提羅裙,坐在當面,悠悠道:“我隻想方大少引薦的花魁娘子為鄧府招瞭這麼大的麻煩,鄧夫人總不會大度地擺酒答謝吧。”
“難道我不能在外面吃麼?”方旭抬起杠來。
“當然可以,可某人出門匆匆,忘瞭拿銀袋。”衛遙岑美目中俱是笑意。
方旭隻得舉手投降,乖乖低頭用飯。
“慢些,吃得到處都是。”遙岑欲用香帕擦拭方旭嘴邊湯汁,嗔怪道:“堂堂方大少,也沒個吃樣,讓人笑話。”
方旭撥開玉手,呼嚕嚕地扒拉一口煨面,用袖子蹭瞭蹭嘴,“在你面前,還拿捏什麼體統風采,豈不做作。”
遙岑不語,手托香腮,靜靜看著名滿京師的方大少狼吞虎咽,風卷殘雲。
酒足飯飽,方旭拍瞭拍肚子,很是滿意。
遙岑起身收拾碗筷,囑咐一句,“才吃過飯,等會再歇息。”
“哎,你不問問鄧通找我何事。”
“你想說自然會說,我何必問。”衛遙岑反問。
“我為鏢局接瞭一單生意。”
衛遙岑“噢”瞭一聲,還是沒有問,“方大少終於浪子回頭,大哥該高興才是。”
看著端著托盤遠去的窈窕背影,方旭粲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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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風熏柳,花香醉人。
丁壽沿著河岸信步前行,來至幾間茅屋圍成的一個小院落,真懷疑計全給自己查到的地址錯瞭,沒想到莫老兒一副市儈模樣,所居之地竟有幾分雅趣。
“莫老可在?”丁壽站在院外高聲道。
“誰啊?大呼小叫的,還讓不讓我老人傢睡覺瞭。”一陣嘟囔,接著聽聞“趿拉、趿拉”拖著鞋子的聲音,一張睡眼惺忪的老臉從門內露瞭出來,“你是——丁小哥?”
“莫老好記性,正是在下。”丁壽笑道。
“我老人傢就是靠著博聞廣記吃飯,若記性不好豈不是要餓死,呵呵,快請進。”莫言倒是很客氣。
丁壽隨瞭進屋,屋內陳設簡單,一桌二椅一張榻,難得是倒還整潔,丁壽將手裡食盒打開,將裡面的菜肴一碟碟拿出,最後將帶來的酒壇泥封拍破,一股濃鬱酒香四溢開來。
莫言吸吸鼻子,“好酒啊。”迫不及待坐下來,也不客氣,一口酒一口菜忙的不亦樂乎。
“探望莫老自然要帶好酒,京中有名的”胭脂桃花釀“,平常人難得見一壇。”丁壽笑答,轉頭四顧,不經意間看到窗前花瓶內還有一束紫薇插花。
“莫老真是風雅,陋室之內品酒賞花,有五柳之風。”
莫言一張嘴扒進瞭小半盤幹煎丸子,掃瞭那花瓶一眼,含糊不清道:“老人傢我可不好那調調,這是顧小丫頭收拾完屋子做的點綴,畢竟是人傢一片心意,雖不喜也不能扔瞭不是。”
“好啊莫大叔,人傢費心思給您折來的花枝您卻說不喜,看我以後還管不管你酒瞭。”聲音清脆柔轉,劍挑門簾,一個清麗少女已然走瞭進來。
丁壽心中一動,此女步履輕盈,一呼一吸間相隔許久,一望可知修煉乃玄門正宗內功,且有相當火候,這京中竟還隱藏這如此年輕高手。
“呵呵,丫頭莫怪,你也知道你莫大叔人老嘴煩,有口無心,若還不解恨,拿你的玉芙蓉砍你莫大叔幾下。”此時的莫言沒有野店中一副討打的德行,而是陪著笑臉討那小丫頭歡心。
“莫大叔欺負小孩,我若是傷瞭你,回傢爹非把我罰死不可。”小姑娘撒嬌道。
“別理那糟老頭,他要是敢罰你我去收拾他,來來來,該砍就砍。”得,莫言還認真起來瞭。
“您這樣為老不尊的,也不怕人傢笑話。”小丫頭抓著莫言一隻袖子,搖晃著示意莫言看還有丁壽在場。
“噢,顧丫頭,還沒來得及介紹,這位公子是你莫大叔的小朋友,叫丁——嗯,丁——”莫言沒有計全那看人一眼這輩子忘不瞭的特異功能,他還能認出三年多前的丁壽已是不易,哪還想得起來丁壽名字。
“在下丁壽,見過姑娘。”丁壽上前施禮。
“對對對,丁壽丁公子,這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芙蓉女俠“顧采薇,手中一柄”玉芙蓉“享譽江湖。”莫言搖頭晃腦不住誇贊。
“原來是鼎鼎大名的顧女俠,久聞大名,幸會幸會。”丁壽倒不是客氣,既然在東廠混飯,對京中各路神仙都要瞭解一下。
計全曾言京城中的武林人物尤其要關註的便是“賽孟嘗”顧北歸,顧老頭手眼通天,交遊廣闊,無論黑白兩道的朋友隻要有麻煩找上門去定然鼎力相助,江湖上搏瞭個“有求必應”的名號,且這老兒一傢子沒一個省油的燈,娶妻是二十年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煞星“修羅仙子”鳳夕顏,此女自出道便一人斬“天山七狼”,獨闖隴甘二十八寨,壞在她手上的好手不知凡幾,女兒顧采薇傢學淵源,又拜峨眉靜安門下,得其傳授“風雷九式”絕技,“芙蓉女俠”的名號可不是好事人貼金得來的。
顧采薇武功雖高,性子卻羞澀的很,聞言俏臉一紅,“公子莫要聽莫大叔亂說,”芙蓉女俠“什麼的都是沒來由的胡謅的,當不得真。”
“什麼胡謅,這是實打實的真本事,也就是那幫跑江湖的碎嘴重男輕女,什麼”別情悲歌,惜花無憂“,武林四公子真要和你比試,還不得被你打的滿地找牙……。”
“莫大叔一喝酒就愛胡說,那四位公子都是江湖上聞名的英雄豪傑,豈是我這小女子能與之相比的,若傳到人傢耳中定會笑我不自量力,若是不和我這小女子一般計較就罷瞭,萬一想著一山不容二虎找我來比試一番,我就把人往你這裡一拉,說謠言都是你傳出去的,看你怎麼收拾。”
“唔,這個麼,想必那幾個敗傢子也不會大老遠的為這事跑趟京城吧……”莫言出言又覺得現在這幫混江湖的年輕人辦事也沒個準譜,不確定的問丁壽:“你說他們會來嗎,丁小哥?”
“噢,會吧。”
莫言嚇得臉都白瞭,“為何?”
“一山不容二虎嘛,除非——”丁壽故意拉長聲音。
“除非什麼?”莫言宛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追問。
“除非一公和一母。”丁壽一本正經道。
“撲哧”顧采薇一聲嬌笑。
“哈哈哈”莫言開懷。
一番暢聊,丁壽得知,別看這莫老兒混的如此慘樣,莫言與九城大豪顧北歸卻是總角之交,莫言性格也怪,到處舍下臉混吃混喝,卻從不要顧北歸的銀兩接濟,三不五時的顧采薇就替父親過來看看這位老朋友,幫著收拾收拾屋子,再帶些日常傢用。
直到日落西山,顧采薇回城,丁壽也起身告辭,二人結伴而行,一路上丁壽妙語如珠,將一個說話臉都會紅的芙蓉女俠逗的前仰後合,花枝亂顫,小臉紅撲撲的煞是討喜,直到自傢府門才依依不舍的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