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會同館有南北兩館,北會同館在澄清坊大街東,共房屋三百七十六間;南會同館在東江米巷玉河橋西街北,共房屋三百八十七間,兩館都是正統六年蓋造,弘治五年改作,按照朝廷禮制,朝鮮、日本、安南等國進貢陪臣人等,俱於南館安頓。
翌日一早,丁壽便帶著一隊錦衣校尉來南館拜訪朝鮮使節。
“昨日本官有公務在身,失瞭禮數,今日登門賠罪,還請貴使恕罪。”丁壽滿臉笑意,像極瞭給雞拜年的黃鼠狼。
“大人言重,小臣惶恐,大人大駕光臨,館驛內蓬蓽生輝,請入內奉茶。”李繼福執禮甚恭。
兩人落座,四名身穿飛魚服的錦衣校尉在廊下抱刀而立,李繼福心中嘀咕,昨日已從熊繡口中得知這位是朝廷新貴,今日一早過來,莫不是索賄。
仆從送上香茗,李繼福請茶,丁壽微笑頷首,托起茶碗,用拇食二指揭開碗蓋,輕嗅茶香,似乎不經意道:“聽聞李大人出身青海李氏,乃朝鮮望族。”
“正是。”說起自傢祖宗,李繼福頗有得意,“先祖諱之蘭公以擅射聞名,敝國太祖愛其勇猛,結為兄弟,輔佐太祖共創基業,遂有青海李氏之基。”
見丁壽隻顧用碗蓋撩撥漂浮在茶湯中的泡沫,似乎對他所言毫不在意,李繼福心中沒底,索性再拉個交情,“說起來傢祖與天朝還有些淵源。”
“哦?願聞其詳。”丁壽漫不經心的飲瞭一大口茶,早起吃咸瞭,二爺好不容易才把茶晾涼。
李繼福向斜上方一拱手,道:“傢祖乃鄂王嶽武穆之後。”
“噗——”一口茶水噴瞭出去,丁壽來不及擦衣襟上的水漬,“你祖先是嶽飛!?”
見丁壽失態,李繼福相當得意,“正是。”
丁壽有點恍惚,覺得是不是最近挽口和挽手吃多瞭,火頂的腦子有點不清楚,仔細回憶瞭下昨晚上張綠水給自己講得青海李氏根源,遲疑道:“李之蘭不是本名佟豆蘭,原系女真人,入瞭朝鮮才改姓李氏?”
“荒謬!”李繼福仿佛受瞭極大的侮辱,“先祖乃華夏苗裔,豈是夷狄野人可比,故嶽武穆公有五子:雲、雷、霖、震、霆,之蘭公乃霆公之後,昔日嶽武穆為奸人所害,含恨風波亭,霆公潛入金國受官並娶妻生子,方有今日之青海李氏……”
“夠瞭!”一聲大喝將李繼福嚇癱在椅子上。
嶽飛的兒子跑金國當官,扯淡也該有個限度,你祖宗是嶽飛,那爺們在東廠一天到晚給你祖宗上香,老子是不是要跟你拜個把子,丁二爺頭上滿是黑線,索性單刀直入,“你可認得這是何人?”
李繼福正被嚇得六神無主,聞言見廊下一個錦衣校尉走瞭進來,頭上紗帽一摘,滿頭秀發飄散,明艷不可方物。
“你,你是張淑容,你不是已經死瞭麼?”李繼福不想白日見鬼,面色煞白。
“認出來就好,來人,封鎖會同館,無本官手令,不得任何人出入。”一把揪起李繼福,丁壽獰笑道:“李大人麼,隨本官面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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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鮮李忄隆請封其弟李懌,通國臣民皆無異詞,忄隆母妃亦奏稱懌長且賢,堪付重寄,皇上以為如何?”
乾清宮西暖閣內,三位閣老坐在椅子上與正德議事,這都是弘治爺慣出來的毛病,朱佑樘敬重老臣,議事的時候全都賜坐,君臣間坐在一起把事商量定瞭,第二天上朝的時候走遍啟奏準奏的程序,時候久瞭帝王威儀和神秘感也就蕩然無存,當然,以後嘉靖皇帝走瞭另一個極端,什麼旨意都不說明白,讓大臣猜著玩,嚴嵩因為猜得準,所以最得信重。
“豈有因喪子而棄國者,命懌權理國事,俟忄隆卒後乃封。”我還不想被關在這皇宮裡,出去好好看看這大明天下呢,想撂挑子,等死瞭以後吧。小皇帝心中不無惡意的遐想。
幾人對視一眼,李東陽開口道:“陛下,臣以為李忄隆以痼疾辭位,李懌以親弟承托,接受既明,友愛不失,宜順其請才是。”
“這個嗎……”不答應朝鮮所請,隻是正德心理惡作劇,倒是無所謂,想開口應承,劉瑾快步走瞭進來,“陛下,錦衣衛指揮僉事丁壽有事稟奏。”
待得丁壽入內,將事情來龍去脈一講,正德大怒,群臣變色,立即將那位自稱嶽傢小將的李繼福和張綠水宣瞭上來。
張綠水進瞭暖閣,盈盈拜倒:“臣妾張綠水叩見天朝皇帝陛下。”張綠水有二品淑容誥命,是以自稱為臣。
暖閣眾人打量跪倒女子,肌膚如雪,玉立亭亭,謝閣老捻捻胡子,暗道這女子比自傢的一妻六妾更為艷麗,不想海東小國竟有如此佳麗。
正德盯著張綠水一瞬不瞬,丁壽暗道要遭,小皇帝不是看上這娘們瞭吧,抬眼看看自己頭上烏紗,有些要綠的樣子。
“兀那女子,這身打扮從何而來?”正德開口,丁壽好懸沒一頭栽倒。
張綠水著急覲見來不及更衣,身上飛魚服又是僭越,臨進殿時套瞭件無袖透風紗,如今襯得英姿颯爽,引得小皇帝側目。
劉瑾低咳瞭一聲,正德神思才回到正軌,他又不像某千古一帝,這歲數的時候孩子都幾歲瞭,朱厚照如今連大婚都沒有,哪懂得男女之事,正色問道:“有何事稟奏?”
“臣夫李忄隆為叛賊所囚,性命危在旦夕,懇請陛下念妾夫服侍大明,素懷忠義,即刻施以援手,解臣夫於倒懸。”
“李繼福,亂臣謀逆,爾可知罪?”
“陛下,休聽這禍國妖女之言。”李繼福磕頭如搗蒜,“昏主李忄隆倒行逆施,毀佛滅儒,定寸斬、炮烙、拆胸、碎骨飄風之酷刑,改名剎為妓院,興士禍誅殺名士,穢亂宮廷,悖逆人倫,敝國百姓無日不受熬煎,臣等反正乃無奈自保之舉啊。”
聲淚俱下,君臣動容。
劉健怒道:“如此昏主,豈可牧守一方,豈能為百姓謀福,理當廢之。”
“李懌等人雖有悖逆之舉,也屬情有可原。”李東陽接口道。
謝遷定論:“下旨申飭朝鮮,令李懌謝罪便是,另將此妖女直接發入教坊或與功臣為奴。”
幾位閣老一人一語將這事就要定下來,張綠水面露驚慌,丁壽開口欲言,劉瑾卻不溫不火道:“老奴有言,啟奏陛下。”
正德點頭示意,劉瑾道:“李忄隆襲爵外藩已十二載,李懌即系親眷,則為該國之臣。君臣既有定分,冠履豈容倒置。即使李忄隆果真不道,亦應聽大妃具奏,待中國更置。如今以臣篡君,以弟廢兄,又妄言欺哄,李懌之心不但無忄隆,且無中國,更無陛下。”
朱厚照越聽臉色越是難看,“賊子欺我太甚,何人為朕聲討其罪?”
丁壽興奮道:“臣願效班定遠,率兵伐罪,以振王綱。”
“好,愛卿果系忠臣,朕命你率軍……”
李東陽開口道:“陛下不可。”
正德不滿道:“朝鮮逆臣如此欺君,李閣老還不欲加罪麼?”
“臣不敢。”李東陽自顧道:“朝鮮得太祖賜名朝日鮮明立國,《皇明祖訓》永不征伐,即便有過,亦不應兵戈相加。”
謝遷嘿嘿笑道:“丁僉事欲效班定遠,果然胸存大志,定遠侯班超昔日使團三十六人號令西域五十餘國,橫行異域三十一載,莫敢不從,今之朝鮮不過一海東藩國,有丁僉事這般少年英雄出馬,必然傳檄而定。”
什麼意思,讓我帶三十多人去幫人復國,當我是Superman,就是真把褲衩穿外面,人傢都站著不動讓我砍,也得被活活累死,丁壽剛要反唇相譏,劉瑾冷笑道:“謝閣老不必激將,廠衛中人才濟濟,不須靡費,三十人足矣。”
呃,這死人妖要讓老子客死異鄉,丁壽眼神都開始不善,正德聽聞後以為他二人早有定計,點頭道:“好吧,就依老劉的意思辦吧。”又對丁壽道:“你快去快回,趕著回來參加朕的大婚。”
我估計自己的親事都隻能在陰間辦瞭,正德君臣和張綠水等都散凈後,丁壽幽怨道:“公公,真的隻讓我帶三十人去朝鮮?”
“沒錯。”
不等丁壽開口,劉瑾繼續道:“人是沒有瞭,咱傢可以給你點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