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峰簇聚,坡陡崖峭。
王廷相按轡止步,向前方一指,“賢弟你看,九門口到瞭。”
丁壽舉目望去,隻見兩山環抱之間一座偌大的關城橫陳在條石鋪砌的河灘之上,兩端與峭壁相銜,九座巨大的拱形水門巍然聳立,一字排開,雄踞於兩山之間的峽谷之上。
“此地已是燕山餘脈,關墻始建於北齊,洪武年間,中山王在此督軍築城,見這裡既有高墻抵敵,又可放洪水通過,便在長城河谷處擴建瞭這九門口。”
王廷相興奮道:“關墻萬裡,皆是遇山連綿不絕,遇水中斷不接,而此處長城確是遇山中斷,遇水不絕,關隘就建造在九江河之上,每至汛期,山洪暴漲,眾山之水,匯為一流,水勢湍急,九江河水穿關奔湧而下,遠觀如銀河倒懸,仙闕凌空,為我大明唯一的水上長城。”
“依山傍水,好一處雄關。”丁壽贊道。
說話間一行人已接近九門口,關口前早有人等待,常九撥馬上前,高聲喝道:“錦衣衛指揮僉事丁大人護送欽差出使朝鮮,當面何人,近前答話。”
一名武將快步上前,一撩裙甲,單膝點地,叉手行禮道:“遼東分守沈陽副總兵劉暉恭迎欽差。”身後將佐隨後跪倒行禮。
王廷相微笑點頭,“劉將軍免禮。”
丁壽騎在馬上眉頭一皺,“遼東總兵韓輔和巡撫馬中錫為何沒來?”
方起身的劉暉笑容一滯,道:“朵顏三衛近日蠢蠢欲動,韓總鎮與馬中丞巡視邊墻,無暇分身,命末將代為賠罪。”
翻身下馬,王廷相關心地問道:“哦,朵顏又有異動?”
朵顏三衛是指大興安嶺以東的蒙古諸部,明初捕魚兒海之戰後歸附明廷,設置瞭朵顏、泰寧和福餘三衛。三衛分別是以兀良哈部、翁牛特部和烏齊葉特三部蒙古人為主組成。
朱小四被自傢侄子逼地造瞭反,可勢力和人傢差得太多,於是脅持瞭鎮守大寧的寧王朱權,向三衛借兵靖難,許諾以大寧衛封賞,等到朱棣當瞭皇上,別說朵顏三衛的大寧牧場瞭,曾說要跟人傢平分天下的朱權都被從塞外移藩到瞭南昌。
抱著既然不給,自己去拿的實幹原則,三衛勾結韃靼阿魯臺進犯大明,永樂皇帝豈是好相與的,禦駕親征,收拾韃靼的同時,順便教會瞭三衛怎麼做人。
安分瞭一陣子的三衛蒙古人等朱棣死後,又開始繼續南侵,進犯大寧城,這時當皇帝的是被永樂親手調教出來的明宣宗朱瞻基,這位爺帶著三千騎兵就去跟人對砍,結果三衛在戰場上就口呼萬歲回傢放羊去瞭。
土木之後,明廷自顧不暇,邊防廢弛,三衛終於有瞭出頭之日,將牧場推進到瞭長城之外,朵顏駐牧近宣府,泰寧自錦州至遼河,褔餘自黃泥窪逾沈陽、鐵嶺至開原,因此時朵顏勢力最強,明廷稱三衛為朵顏三衛或兀良哈三衛。
朵顏三衛西附韃靼,東結海西女真,多次出兵關內劫掠,雖數遭明守將擊之,仍侵擾不已。而他們與韃靼之間也時分時合,每次被韃靼蹂躪之後,便向明廷乞賞,朝廷一般也給予優撫。
這些年韃靼小王子巴圖孟克兵威正盛,朵顏三衛不堪侵擾,紛紛向明邊關守將請罪避禍,可三衛隻是表面恭順,每當請求增貢加賞,未獲準便積怨甚深,縱兵搶掠,這也是文華殿小皇帝拍桌子的緣由,花錢不落好,這錢花得多冤枉。
看著劉暉向王廷相點頭稱是,丁壽不由撇嘴道:“朵顏都督阿爾乞蠻病重將死,三衛這時候還有心情來犯?”
“哦,這個……”劉暉支吾道,“不想大人對遼東情勢如此瞭解。”
“哈哈……,丁僉事出身東廠,若無這點手段怎能得萬歲信眷。”一陣公鴨嗓的笑聲,一個身材幹瘦的紅袍太監走瞭出來,“咱傢遼東鎮守中官朱秀見過二位大人,適才在關內準備酒宴,未能迎接大駕,還望恕罪。”
“朱公公客氣瞭。”人敬我一尺,我還人一丈的道理丁壽還是懂得,遼東鎮守太監身份不在總兵和巡撫之下,他犯不著再甩臉色。
朱秀笑語晏晏,請眾人入關,丁壽來到關城下,猛抬頭見在中央門洞的頂楣上,書寫著“一片石”三個大字,臉色陡然一變。
“賢弟,你怎麼瞭?”見他臉色有異,王廷相關心問道。
“此處喚一片石?”丁壽抓著王廷相手腕,急聲問道。
見他如此失態,王廷相錯愕無言,朱秀接口道:“不錯,當年築城之時為防洪水侵蝕損壞城墻,在河床上鋪就瞭一萬二千餘塊巨型過水條石,石上鑿有燕尾槽,用鐵水澆註成銀錠扣,牢固河床,望去便如一塊巨大的石板,一片石就此得名,丁僉事,可有不妥麼?”
不妥,呵呵,當然不妥,李闖的大順軍在這裡折戟沉沙,滿洲八旗席卷中原,揚州十日,江陰三日,嘉定三屠,血洗廣州,屠盡四川……一切由此而始。
深吸一口氣,丁壽平復心情,“無事,子衡兄,朱公公,請。”一行人便進瞭關城。
劉暉在後略顯踟躕,身後一名小校湊瞭上來,“呸,神氣個什麼,欽差大人都沒說什麼,輪到他一個護衛頭兒挑刺。”
“休得胡言。”劉暉呵斥道,“這人我們惹不起。”
“不就是個指揮僉事麼,論品級比您還低瞭二品。”小校不以為然。
劉暉自嘲一笑,“爺們這個副總兵出瞭遼東,屁都不是,朱秀平日見瞭韓鎮帥都不假辭色,你看他如今那副巴結樣子,分明是沖著那年輕人去的。”
張大嘴噢瞭一聲,年輕小校艷羨地看著丁壽背影,“這人什麼來頭?”
“別管什麼來頭,眼前這機會可不多,待會兒將你引薦過去,這條大腿咱們得抱住瞭。”
小校喜形於色,躬身道:“標下李春美多謝大人栽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