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你怎麼到這兒來瞭?”
宮內遍尋不到,最後丁壽在永巷夾道內發現瞭小皇帝。
此時的朱厚照手中拿著一張圖紙,比比劃劃,還不時用手中鉛筆勾畫幾下。
您沒看錯,就是鉛筆,華夏文明傳承至今,基本上能用來寫寫畫畫的東西都被老祖宗琢磨過瞭,從石器時代的動物骨筆,先秦時的刀筆、竹梃筆、還有“靜女其孌,貽我彤管”的蘆管筆、各種礦物粉末制成的“粉筆”,到天然石墨等礦物和膠搓成“懷鉛握槧”的古代鉛筆,再到“對秉鵝毛筆,俱含雞舌香”的鵝翎管筆,種類繁多,後二者更是千年以來朝野間用來手工制圖的首選,二爺著實佩服那幫子穿越後一門心思想靠著發明西方“羽毛筆”和“鉛筆”混飯的同道們,真是心大。
到瞭明代,各種制筆材料種類更加豐富,筆頭選材豐富多樣,僅毛筆就有羊毫、紫毫、貂毫、狼毫等等,還可以根據軟硬書寫的需要,合稱“兼毫”,其中紫毫筆取兔子項背之毫制成,價格昂貴,筆鋒堅韌,“尖如錐兮利如刀”,適合硬筆書法,如今丁壽府上就不乏“紫毫”精品,但用得不多,隻用來擺譜。
“琢磨怎麼賺錢啊,老劉那裡有難處,外朝也指望不上,隻能靠自己瞭。”朱厚照繼續勾畫,沒好氣道。
打量瞭下夾道兩側的高墻,丁壽沒發現有什麼商業價值,不過他來說的是另一件事,“聽聞今日廷議國用不足之事,陛下就不想去看看。”
“不去,廷議結果反正也要呈上來,費那心作甚。”朱厚照不屑地撇瞭撇嘴,“何況他們說什麼朕也知道,無非是減少宮中用度,痛懲奢靡之風,我去添那堵幹嘛。”
“滿朝大臣不會盡是食古不化之人,總會有為陛下著想的。”丁壽不停攛掇小皇帝,“再說知道瞭這些大臣都是怎麼想的,也方便今後朝上應對不是。”
朱厚照一撥楞腦袋,倔強道:“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
我去還有個屁用,丁壽暗道,轉頭看旁邊有一個年輕太監,身子瘦小,猴裡猴氣的,眼神中透著一股靈動,隨手一指,道:“你,過來。”
瘦太監連忙小跑過來,“萬歲爺,丁大人,有何吩咐?”
“瞧著挺機靈的,叫什麼名字?”丁壽問道。
“奴婢張銳。”太監躬身回道。
“去朝房聽聽眾位大人都說些什麼,回來一字不落的稟明皇上,清楚瞭麼?”丁壽自顧給張銳安排瞭差事。
“清楚瞭。”張銳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腳下卻不動,偷眼望著朱厚照,畢竟這是紫禁城,誰是主子還是拎得清的。
朱厚照卻惱瞭,“看朕作甚,沒聽到丁卿的吩咐麼。”抬腿就是一腳。
“聽到瞭,聽到瞭。”張銳連聲應和,喜滋滋地撅著屁股挨瞭一腳,一溜煙兒跑得沒影瞭。
“謝皇上給臣面子。”丁壽嬉皮笑臉道。
朱厚照哼瞭一聲,收起紙筆,道:“朕已經讓劉瑾在地方上開設皇店。”
“皇上要開店?”丁壽蹙眉,後世評價朱厚照的一項弊政就是開設寶和店等皇店與民爭利,天知道嘉靖年間開設的寶和店怎麼就算到正德頭上的。
“開店也是在宮裡啊,那些店鋪是幫著朕收集各方土產,不然將來賣什麼。”朱厚照理所當然,指著兩側高墻道:“朕要在這裡修蓋店鋪,將各地土產方物售與宮人,你覺得怎樣?”
“皇上覺得好就行。”丁壽應和道,看著朱厚照的眼神滿是同情,多可憐的孩子,怎麼就成瞭背鍋俠瞭,背完自己老爹的,又得背堂弟的……
************
乾清宮裡,張銳吐沫橫飛地描述著朝房廷議時情景。
“英國公說瞭:海內虛耗,以有限之財供無窮之貴,若不痛懲侈靡,豈能轉嗇為豐!”
沒看出來,這張銳也是個戲精,學張懋的時候挺胸腆肚,腰帶往肚子上一扳,還挺像那麼回事。
“韓部堂也說:理財何來奇術,國用不足,唯有規勸陛下節省開支,裁冗食、節冗費,將各處的臟罰之銀盡數解往太倉……”
嘿,正德聽得黑瞭臉子,合著所有的節省辦法都是沖著我來的,多出的銀子繼續入戶部,我不還是一樣辦事沒錢麼。
“就沒一個長人心的大臣替萬歲爺考慮的?”丁壽突然問道。
張銳也瞧出正德臉色不對,忙不迭道:“有,有,吏部焦右堂就給咱們萬歲爺說瞭幾句公道話。”
“他說什麼瞭?”已經快氣炸瞭的朱厚照急忙問道。
單手背後,張銳一手摸著自己光滑的下巴,裝出一副捋須狀,模仿焦芳道:“百姓傢也有日常用度,何況是極貴天子之傢?要說辦法,老夫倒有一個……”
“什麼辦法?”朱厚照來瞭興趣,半個身子都探出瞭禦書案。
“天下間逋租匿稅者不知凡幾,俗話說”無錢揀故紙“,有司詳加查盤追索,可解國用不足之急,身為人臣者,為何隻知一昧損上?”
“說得好。”朱厚照一拍禦案。
張銳被驚得一哆嗦,剛剛腰板還挺得筆直,一副諍臣之貌,瞬間脅肩諂笑,“不過閣部的幾位老大人都不同意,謝閣老還說焦老大人是殘民以逞,一意媚上,非君子之行,要不是李閣老調解,怕是在朝房內就要吵起來。”
“他們還想怎樣!!”朱厚照大怒,剛剛萌生的一點希望又被澆滅,心中更是委屈,“從登基到而今,他們哪項奏本朕沒有準奏,即位詔書中裁撤錦衣衛與內宦上萬人,僅禦用監就裁掉瞭七百多人,如今張永那裡連造龍床的人手都不夠,難道非要把皇莊也交給戶部才遂瞭他們的願?”
龍顏大怒,張銳被嚇得跪地不起,抖若篩糠。
“陛下息怒,皇莊是成化爺用來孝敬兩宮的,若是轉交戶部,怕是宮中連瑣碎小利也不可得。”丁壽溫言道。
“朕當然知道,可朝中大臣們隻知道盯著朕的開銷,幾時顧慮過朕這一國之君的感受!”朱厚照呼呼喘著粗氣,胸口起伏不定。
“這朝中遍佈老朽,難免有些昏聵之言,陛下不要往心裡去。”丁壽暗中打量皇帝神色,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再說不是還有人為陛下考量麼,隻可惜位卑言輕……”